金枝玉葉 第八卷 暮色低迷
    月光將一抹清冷斜斜投入室內,滿地如霜。

    兩人離地很近,彼此凌亂的心跳都能夠感受到。

    可是卻又相隔很遠,彷彿一個人以為感情已經結束,另一個依然以為剛剛開始……

    齊皓在第二天的清晨就離開,將蘇謐托付給附近的鄉鄰鄉親。

    兩人居住在這裡近半年,村裡的人早就將他們看作自己的家人一般愛護,自然立即答應了下來。

    齊皓離開之後,蘇謐的日子並沒有什麼變化,山村裡的時光像是靜止了一般,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日子的流淌,只有偶爾葛先生的消息傳來,提醒著她外界時局的變動。

    她許戰爭終究是男人的話題,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是再聰明,再擅長謀略,也有無法觸及的一面,只能夠在這裡靜靜地等待。

    齊皓離開已經超過兩個月了,他原來答應了兩個月之內就回來接自己的,可是現在已經算是爽約了,蘇謐有點氣悶地想著。也許,他發現了更加重要的事情或者遇見了什麼難題,也許,他……太多的也許讓蘇謐的心情隨著這炎熱的夏季的結束而煩躁不安起來。

    他終究還是要以這個天下為先的,蘇謐輕歎了一聲。

    夏天地燥熱幾乎快要過去,山間的風清爽涼快,不需要宮廷裡的藏冰和玉簞就可以舒服地渡過。

    在這一年地盛夏裡,整個天下的局勢陷入一種沉滯的泥濘之中,所有的變動似乎都停止不前,南陳的新帝雄心勃勃。不斷的召集兵馬,擴大實力,而倪源卻一改積極主動的常態,堅守城池,避而不戰。

    京城之中四處搶掠的遼軍也逐漸消失了蹤跡,似乎是因為這炎熱地天氣使得他們也失去了大遼鐵騎一向為之自傲地銳氣,只好躲在高高的城牆後面打發著時光。當然也是因為整個京城周圍,被他們搜羅一空的村莊幾乎已經找不出什麼可以進一步搾取的價值了。

    日子似乎就是這樣平靜地渡過了。但是蘇謐明白。平靜只是暫時的,倪源只是在積蓄力量,等待最佳的時機,這正是他最擅工的,不出動則以,一旦出擊,必然是給與對手最致命的重創。而且送來的情報也說過,倪源對於南陳地反抗勢力,暗中收買安撫的手段一直沒有停止。另一個京城裡。遼軍的低迷也不過只是短暫的休息,一旦等到了秋收,他們地身影就會像是嗅到了血腥氣的餓狼一樣地紛紛冒出頭來。

    眼前這段和平地近乎窒息的日子不過是更加猛烈的戰火即將到來之前地短暫休憩。

    前幾天,葛澄明那裡已經傳來了好消息。溫弦刺殺居禹關守將賈通成功,關內的軍略大事盡皆落入了慕輕涵手中,之後自然是要安撫軍中人心,等待將關內兵馬全部收服在手中地一刻。

    估算日子,應該快要有動作了吧。蘇謐計算著時間。

    斜陽夕照,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蘇謐站起身來,想要將竹竿支撐的窗子放下來。

    無意間從窗前向村子入口望去,卻見有一隊人馬正遠遠地鄉村裡走來。

    蘇謐的動作頓時停住了,她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支只有不到百人的隊伍,隔得很遠也能夠看出精良的裝備和整齊的隊列。

    不像是遼軍,可是還有誰?

    這隊人馬雖然並沒有盔甲一類的軍隊裝束,但是其行走舉止之間,完全是軍隊的架勢。

    蘇謐吃了一驚,這裡貧瘠無財,又地處荒僻,連遼軍都懶得前來搜刮搶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有軍隊過來呢?

    村子裡面的人也被驚動了,三三兩兩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走出門,看著逐漸走進的軍隊。

    隊伍走近之後,奔出一騎,策馬走到村民們的面前,抱了抱拳,朗聲說道:「我等是有事路過這裡的鏢隊,想要借貴村的地界暫且修整一晚,不知道貴村哪一位是村長呢?」

    「鏢隊?」蘇謐忍不住笑了,走近了才看清楚,這支隊伍確實都是一副江湖武士的打扮,但是那種迫人的氣勢,會相信他們是鏢隊才有鬼呢。而且會有鏢隊跑到這種深山野林裡面嗎?村子又不是坐落在交通要道上。

    不過如今這個亂世,只要事不關已,沒有人會主動招惹麻煩。

    村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走了出來,他是村子東頭郭家的老爺爺,全村幾百號人,就數他的年齡最大,說的話在村裡是最有份量的。

    「諸位老爺可要我們騰出屋子來?」老人的見識不凡,也看出這隊人馬有所蹊蹺,但是既然他們沒有惡意,僅僅只是一晚的功夫,自然不會去計較這些。

    「如果有空屋子最好,勞煩老丈了,」那個騎士說道,說話之間甚是恭謹,一邊從懷裡取出銀兩來,交到老者手上。

    老者推辭了一番這才收下,立刻就對身邊的裴順道:「快帶幾位到村西邊去。好好招和呼。」

    村子因為連年的戰亂,這幾十年以來,規模減小了不少,西邊有很多的空屋子,蘇謐和齊皓兩人居住的就是其中一間,聽見村長說要把人帶到這裡來,蘇謐有幾分擔心。

    眼看裴順已經領著人馬向這邊走來了,她當即拆下竹竿,將窗戶放了下來。

    窗戶還沒有合嚴,最後一眼掃過那隊人馬,蘇謐的眼神落在當中領頭的騎士身上,一看之下,頓時變了臉色。

    關窗子的手禁不住一頓,竹竿「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狹路相逢

    那個騎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恰巧與蘇謐的眼神對了正著。

    剎那之間,兩人齊齊震驚失神。

    她竟然在這樣意料之外的時間和意料之外的地點,遇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來的人是倪廷宣!

    他怎麼會在這裡?!

    蘇謐的心頭掀起滔天巨浪,震驚莫名。偏偏她一雙手支撐住窗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顯然是看見自己了。

    倪廷宣的臉上先是陷入了一種似乎是懷疑自己在夢中的呆滯,緊接著顯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神色來。那種喜悅聽神采和光芒讓他的情緒完全坦露在蘇謐面前。

    蘇謐心頭苦笑,早知道剛剛就不要多看那一眼了。

    倪廷宣定定地看著蘇謐,半掩的窗台下,熟悉的容顏隱約可見,他的視線模糊起來,彷彿整個世界只餘下這半面嬌容。

    周圍的騎士見到他忽然之間動也不動,禁不住奇怪了。「少主,少主……」旁邊的一個騎士輕聲呼喚道。

    半響倪廷宣才回過神來,也不理會身邊的呼喚,直接甩手下馬。

    蘇謐眼見他向自己這一邊走來,就知道是躲不過了,索性也就不再躲避。

    時隔不過短短的半年多,兩人再次見面。

    倪廷宣站在她的面前,張了張嘴,卻猛地發覺,他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他甚至不知道此時應該如何稱呼她,難道這山野鄉村地環境之中依然以宮妃的禮節相稱嗎?他心中隱隱抗拒著那個曾經熟悉的稱呼。兩人之間憑空有一種尷尬的感覺在來回流淌。

    「在下姓顧。」知道他在猶豫著什麼,蘇謐開口提醒道。

    「顧小姐……」倪廷宣地語調裡帶著幾分如釋重負的輕鬆,依然沉靜溫和的眼神後面閃爍著明朗喜悅的光芒。

    他有很多話楊要問她,可是此時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來。

    不過短短半年的離別,倪廷宣卻敏感地意識到,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近乎本質地變化,這樣的變化使得兩人之間變得陌生而疏遠,雖然從來沒有親近過,可是這樣無端的疏遠還是讓他感到一種不自然。

    蘇謐地模樣看起來似乎是沒有絲毫的改變。雖然錦繡翠換成了布衣荊釵,但依然是眉淡如煙,眸澈如水,宛如碧水潭畔一朵清麗脫俗的水蓮花。沒有了那些繁華琳琅的簇擁,她更顯遺世獨立,冷月清輝。

    她是怎麼逃出來的?宮中的遼軍窮凶極惡,京城的門禁森嚴縝密。她不過是一個平凡地絲毫武功都沒有的女子,吃了多少的苦,才從遼軍的手中逃出啊!

    他心裡頭有無數的疑惑,心思轉了千百回,可是卻不知道怎樣問出口。

    蘇謐心裡亦有諸多疑惑,卻無他的諸般顧忌,她抬頭看他,直言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對上她清冽的目光,他坦然一笑,她逃出來就好,能夠再一次見到她,而且是見到平安的,完好無損的她。他就已經覺得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

    倪廷宣正要開口回答,門外傳來隨行騎士地稟報聲。「少主,已經收拾好了。」

    倪廷宣應了一聲。

    蘇謐探頭看了看半掩的門外的百餘騎兵,復又問道:「你們這一次來,是為了什麼?」

    倪廷宣回答道:「這一次是為了與遼軍地和談而來的。剛剛已經派人去探聽消息了,等待明天再遞書入城。」面對她,倪廷宣完全沒有保密遮掩地打算,這樣的軍事機密也脫口而出。

    什麼談判用得著倪家的少主親自前來?別忘了,倪家就他一個兒子啊,倪源怎麼肯捨得,不怕遼軍將他扣下當作人質?蘇謐懷疑地看著他。

    在這樣清冽直透人心的目光凝視之下,倪廷宣的臉上忽然閃爍起幾分尷尬來,有點不自然地迴避著她疑惑探究的視線。他應該怎麼解釋其實自己是為了她才來的呢。其實,在剛剛抵達塘州知道了父樣的計劃的時候,最初的震驚慌亂過後,他就立即派人傳遞文書給遼人主帥耶律信,希望把她救出來,同時也命令潛伏城中的人暗中尋找她的下落了。可是沒有絲毫的端倪,耶律信在接到他的信箋之後也下令全城搜索過這位傳說之中的齊帝寵妃,同樣全無消息。她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不見了一樣,讓倪廷宣無論如保也無法放心。所以這一次他不顧屬下的反對,趁與遼軍談判的時機,親自前來尋找。

    蘇謐沒有糾纏於這個問題,問道:「你們準備與遼國和談?關於什麼的?」

    「是關於一些軍中糧草的事務……」倪廷宣說道。簡單的糧草補給自然而然不會勞動到他親自前來,其實這一次他有來京城主要就是為了尋找她。

    倪廷宣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驚呼喧嘩。

    兩人還沒有等反應過來,門就忽然被人撞開了,「少主,不好了……」來人是倪廷宣身邊的隨侍騎士,他急促地喊道:「下面放哨的兄弟發現山上來了不少的遼軍,正在挨村挨戶地搜索著什麼。殺了不少的人,嵊乎是在屠村了。」

    倪廷宣吃了一驚,遼軍這時候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不是說最近遼人在城外的行動逐漸放鬆了嗎。

    「來了多少人,剛剛放哨的人沒有驚動他們吧?」他神色凝重起來。

    「滑,遼軍來了大概有一千人左右。」手下飛快地稟報著。

    是為了搜索別人,還是為了他們?如果是衝著他們而來,此舉是什麼意思?難道遼人想要毀約?可是如今遼軍的補給還掐在他們地手上,如何敢跟他們毀約呢?

    蘇謐卻已經變了臉色,她猛然已經意識到,按照時間來計算,居禹關那邊可能已經行動了。

    如果說慕輕涵和葛澄明那裡已經成功,齊軍棄守居禹關,京城裡的遼軍得到了消息,他們的補給線路不再受塘州方面的鉗制,而因為距離遙遠,倪廷宣他們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此時地遼軍對於即將送上門來的墉州使節……

    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情況就危機了。

    蘇謐立刻轉頭向依然在思索遼軍來意的倪廷宣問道:「這一次遼軍知道你親自來了?」

    「不知道,只是平常的押送糧草,交換信息而已。」倪廷宣回答道。他身份敏感,當然是秘密前來,不會大張旗鼓地送羊入虎口。

    那還好,還有一線生機。蘇謐回過神來,遼軍是要同倪家翻臉了,只是他們還不知道倪廷宣本人竟然送上門來了。否則為了這樣一條大魚,來的肯定不止這些人馬了。

    「馬上準備離開這裡,遼軍地目標必定是你們無疑了。」蘇謐果斷地喝道。

    倪廷宣不過是帶了百十人而已。根本不能跟遼軍相抗衡。

    門檻處的那個士兵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個女人怎麼知道地?遼軍目前不會跟他們翻臉吧,那些遼軍的目標說不定是別的地方抵抗勢力呢。

    「相信我,」蘇謐心急火燎地向著倪廷宣說道:「現在來不及解釋了,如果你不想死在遼軍手中的話,就聽我的。」

    看著蘇謐緊張的神色,倪廷宣神色凝重起來,隱約閃爍出深思的光芒,卻沒有絲毫地遲疑,立刻轉身下令道:「立刻通知大家,上馬離開。」

    聽到少主發話,士兵臉上雖然還有疑色,還是立刻跑出去通報消息了。

    「跟我走吧。」倪廷宣向著蘇謐說道。

    「我……」蘇謐一怔,猶豫起來。她寧願躲避入深山,等待齊皓或者葛澄明派人前來接她,怎麼能夠這樣一走了之呢。

    「不主,」忽然,後面負責留守探查的士兵策馬飛奔回來。遠遠地就已經喊了起來:「不好了,遼軍已經向這邊過來了,馬速很快。」

    外面,隨行的人馬都變了臉色,這一次遼軍的意圖不知道如何,但肯定是來者不善了。如果倪廷宣落入遼軍的手中,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身後隊伍裡的一個騎士衝著這邊喊道:「事不宜遲,少主,趕緊上馬!趁他們還沒有將道路封死的時候,我們衝出去!」

    「這些遼軍凶殘成性,你一個女子如何能夠逃脫。」倪廷宣心急火燎地說道,遼軍片刻即至,也顧不上蘇謐是否同意了,他拉住蘇謐的手,將她攔腰抱起來。

    蘇謐還沒有來得及驚叫,他已經抱著她出了竹舍。

    不過眨眼的功夫,外面所有人的都已經整裝待發了。看到少主帶上一個女子出來,諸人臉上都現出疑惑地神色,但是都沒有發問,等候著命令。

    「如今遼軍居心叵測,恐怕事情有變,我們先撤回去,等候消息。」倪廷宣簡單迅速地交待著命令,同時攬住蘇謐的纖腰,將她托上馬,然後路上馬背,他們都沒有帶多餘地馬匹,而且就算是有,蘇謐也不會騎馬,事急從權了。

    蘇謐又羞又惱,卻沒有掙扎,眼下遼軍已經殺到,能否及時逃進深山裡後果難測,只有暫且跟著他們一志走了。

    感受到背上緊貼著肌體地熱度,蘇謐心中一陣尷尬,上一次前往寒山寺的時候雖然也被他抱住過,但是生死搏殺的功夫,哪裡管地了這些啊,而且當時是嚴冬時節,衣服厚重,不像是現在,不過隔著一屋薄薄的夏日衫子。

    遠處遼軍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村口處了。村子裡面的人還沒有從倪廷宣這一隊人馬到來的新鮮和好奇之中解脫,緊接著到來的遼軍就讓他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慌亂。

    危機時刻,倪廷宣調轉馬頭,轉頭向身邊的一個騎士說道:「小唐,你去通知一下這裡的村民,還有附近的村子,遼軍馬上就要到了,帶著大家進山裡躲一躲。」

    那個騎士立刻領命而去。

    蘇戶心念微動,忍不住抬頭看向倪廷宣,她本來正要這樣建議,但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倪廷宣就已經想到了。

    這裡的村民收留了他們,以遼軍的凶殘,只怕不會放過。好在村子緊挨著深山,幽深曲折,山中村民都是從小生活在山間的,只要能夠及時躲進山裡去,遼人也無可奈何。

    看到遠處不斷逼近的遼軍,雖然從來沒有遭受過遼人的洗劫,村民們也已經感受到危機,有見機地快的已經呼喚妻兒,向山裡跑去了。

    望著遠處黑鴉鴉的遼軍士兵,蘇謐心中黯然,她也只能在心裡希望他們平安無事了。不過馬上她就沒有多休養的時間去為村民們擔心了。

    他們所面臨的將是更加危險的血腥衝鋒。

    眾人策馬向山下衝去,奔波之中,蘇謐向身後望去,村子在逐漸地邊遠,變小,她猛地意識到,這一段山中的生活終於徹底地結束了。

    而前方,還有殺氣騰騰的遼軍將士阻擋著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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