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第八卷 斜暉歸雁
    「前面河口處有我們的人馬接應,先忍一忍。」倪廷宣向懷裡的蘇謐小聲安慰道。

    他們已經快馬不停歇地奔波了一天一夜。

    那天傍晚從山中突圍出去的時候,遼軍雖然戰力精良,人數眾多,但倪廷宣身邊帶著親隨都是精銳,

    見機又快,出其不意,打地遼軍措手不及。

    一番拚死苦戰之後,遼軍還沒有來得及形成合圍,就被他們衝了出去。

    眾人突圍之後片刻也不敢延誤,直接向著東邊奔馳而去,力圖將追蹤在身後的遼軍甩掉。

    眾人衝出重圍的時候,遼軍雖然沒有人認出倪廷宣來,但是見到眾人將他護在中間的架勢,也隱隱猜

    出,他必然不是簡單的人物,一直追在後面不肯放手。

    幾番咬尾接戰,雖然每一次都能夠成功地甩開遼軍,可是損失也不小,如今跟隨在倪廷宣身邊的只有

    寥寥十幾騎而已了。其餘的人馬都戰死在了路上。

    遼軍騎兵精良,天下無雙,這一天一夜的追擊奔逃和輪番交戰突圍下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將士也忍

    受不了,何況蘇謐的身體原來就偏弱。

    此時聽到倪廷宣的話,蘇謐費力地點了點頭,呼嘯而過的風聲使得呼吸都急促起來,開口變成了極度

    困難的事情。

    在這樣艱辛的生死逃亡之中。她就好像是深秋枝頭一隻搖搖欲墜地樹葉。而狂風正在耳邊呼嘯,試圖

    把她從枝頭上捲走。戰爭的淒涼和無奈她已經體會過不止一次,但是戰爭帶來的嚴肅和殘酷卻是在這一刻

    首次品嚐。

    頭腦也變得混亂起來。模糊之中。唯有緊貼著的那一份溫暖還是清晰的。讓她在這風雨飄搖地時刻有

    些微的依靠。

    日頭漸漸落下,天邊的晚霞變成血一樣的色彩,紅的刺眼奪目。

    生死交織的一刻,蘇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疲倦。她咬緊了牙關硬撐著不要讓自己昏睡過去。同時不

    發一聲。上一次就是因為她受不了馬上地顛簸,疲憊不堪,倪廷宣不忍心之下。讓隊伍停下休息,從而被

    遼人又一次追上。

    她明白如今遼軍在後面咬地死死地,一旦追擊上來。僅憑著這點兒剩餘的人馬是絕對無法再一次脫身的。

    正在昏昏沉沉快要到極限地時候。卻聽見身邊寥寥無幾地騎士們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蘇謐勉強打起精

    神。抬頭看去,是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宛如一道閃亮的銀色緞子,向遠方鋪防開去。她的精神一振。

    已經到了東淮河了,更遠處,可以看得見駐紮嚴整地軍隊,正是倪家安排留守在那裡接應的大軍

    得救了!

    眾人死裡逃生,瞬間放下心來。

    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樣地氣氛,竭盡最後的力量前去衝去。

    營中的人早已經見到了眾人,立刻有整裝待發的人馬接迎了出來。

    兩批人混雜一處,逃亡者們如釋重負地停下馬,當即就有數匹馬因為承受不住這樣長久劇烈的奔馳而脫

    力地跪倒在地上。

    幾個騎士半爬半跌地從地上起來,轉身向後看去,追擊的遼軍人馬堪堪追到,眼看著這邊倪家的軍隊

    陣勢,都策住了馬。

    徘徊了一陣子,他們也已經是人困馬乏,似乎知道今次的事情已經不可為,不敢久留,調轉馬頭,立刻

    往回趕了。

    「少主,怎麼回事?」迎出來的竇峰策馬湊近倪廷宣,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遠處的兵馬。看容裝,那似乎

    是遼軍啊,為什麼會追殺他們塘州的兵馬呢?

    轉而看到遼軍已經策馬返身,就要遠去了,連忙又問道:「要不要追擊啊?」

    「不必了,」倪廷宣說道:「不過是遼人的一支小隊伍而已。全軍準備拔營返回墉州。情勢有變了……」

    他回過身來,竇峰這才看清楚了他懷裡的人,震驚莫名:「這……這是……」

    「回去再說。」倪廷宣打斷他的話,一邊把蘇謐抱下馬來。

    蘇謐的疲倦已經幾乎到了極限,在馬背上的顛簸使得她暈暈沉沉,想要掙扎著自己下來,可是長期

    保持著一個姿勢的身體已經有幾分僵硬,完全不聽使喚,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就感到一陣昏眩。

    最後似乎聽到倪廷宣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已經安全了,你先睡一覺吧。」

    她知道暫時是已經安全了的,放下心來,不再堅持,只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又柔軟的地方,就

    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天亮了,陽光如同細密的金線,從身邊的小窗子裡撒進來。

    蘇謐轉動依然酸澀的身體,疲憊感還沒有完全消除,她抬頭看向四周,才發現她現在似乎是躺在一輛

    馬車上,車頂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兩側的繡金窗簾從雕花窗框上垂下,遮蔽著外界的視線,陽光從絲織

    物的縫隙之間隱隱地透進來。馬車的一側擺著一張碧玉小几,上面放著精緻的點心和果酒。

    她身下鋪陳著厚重的獸皮毛軟墊,即使是在行走之間也感受不到絲毫的顛簸,使得她一開始完全沒有

    意識到自己身在馬車上。

    她伸手微微掀開窗簾的一角,外面明晃晃的陽光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適應了這過於明亮地光線

    ,睜大眼睛看向天空。她睡了多久?竟然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蘇謐瞇起了眼睛,調節著眼簾之中地光亮,向遠處望去。

    入眼處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綠色的地毯鋪陳在大地上,帶著層層的金光。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成片

    成片的麥田,麥子已經到了成熟地邊緣,綠色之中泛著燦爛的金色。一陣風過,層層的麥浪低伏下來,如

    波濤起落不定,綺麗而又壯觀。

    風吹動蘇謐卑鄙的窗簾,流淌過蘇謐的鼻端,送來自然的清香。蘇謐的心情忽然之間就開朗了起來。看

    到這樣生機勃勃,臨近豐收地繁盛景象,任何人都會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

    幾個正在勞作的農人間或地站在田地之中。向這邊望過來。眼光之中帶著毫不掩飾地好奇。

    蘇謐地視線拉近,自己所在的馬車正在平穩地向前行駛,車邊是全副武裝的騎兵拱衛四周。前後隱隱

    約約可以看到延綿不絕的軍隊戰馬。這是在向哪裡去呢?

    「你醒了,感覺如何?要不要再叫醫師過來看看?」窗口地光亮被除遮蔽了大半。倪廷宣溫和的聲音

    隨即傳來。

    蘇謐抬起頭,從這個角度望去。看不他地清楚面容,只見到燦爛的陽光從他身後映照出來,使得他本

    人就是一個光源一般。

    蘇謐忽然笑了笑,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首先這個想法就倏地鑽入了她的腦海。

    「我沒有事了,現在是去哪裡?」蘇謐忍不住問道。

    「是在回墉州的路上。」

    墉州?!蘇謐覺得自己的思路有一瞬間的凝滯。

    她重新思考起這兩天前的那一幕,與他的相遇,遼軍的殺到,還有生死一線的逃亡……這些接踵

    而來的事情都發生的過於急促,使得她連仔細盤算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人就已經到

    了這輛馬車上。

    「已經走了快一半了,還剩下四五天的路程。」倪廷宣笑道:「車馬勞頓,你先忍一下,等到了墉州

    再好好休息。」

    墉州?!

    蘇謐猛地驚覺,自己竟然會有到墉州的一天,會有到倪源的勢力範圍的一天。

    人生之奇妙,簡直莫過於此。

    可是此時,她還能夠有選擇的機會嗎?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她的想像和掌握,她總不能現在就從這個

    馬車上跳下去吧。

    隨即又想到,如今村子裡面的人們平安逃出去了嗎?遼人有沒有再為難他們?

    當這些問題逐一鑽入蘇謐的腦海的時候,倦意也隨之瀰漫上來。一切等安定下來再說吧,她疲倦的想著

    ,衝著倪廷宣點了點頭,她放下車簾,重新依靠回柔軟的靠墊上。

    倪廷宣看著窗簾放下,眼中掠過複雜的光芒。

    他已經得到了準確的情報,北部居禹關的補給線被打通了。如今遼人已經開始在國內集結兵馬,準備

    南下支援駐紮在京城的耶律信。

    此時遼人雖然還沒有正式與他們墉州翻臉,但是合作的基礎一旦失去,雙方的合作關係自然不可能繼

    續了,至少不可能以眼下這樣的方式繼續了。

    造成這所有變故的起因只有一個,北方慕輕涵主動棄守居禹關!

    自從居禹關主將錢萬醇在四月的時候戰死在遼人的手中,關內一直是賈通在主持大局,他也是父親長期

    栽培的親信這一,父親把他安置在居禹關之內,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只要他能夠率領關內守軍抵抗住意

    圖南下的遼人,天下的局勢就不難把握。可是剛剛送到的消息已經傳來了他的死訊。八月初七,竟然在一

    次巡視戰場的時候,被遼人的刺客高手所刺殺,命斃當場。居禹關之內所有的防務權柄都落到了唯一的副

    將慕輕涵手中。

    倪廷宣忍不住歎息。

    輕涵為什麼會這麼做?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而且刺殺賈通的真的是遼人的高手嗎?還是……還是輕涵他……

    倪廷宣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到了車上。還有她是怎麼從遼人盤踞的京城裡面隻身一人逃出來的?

    這一切讓他不得不深思。

    如今,居禹關的失守,使得整個天下的形勢變動了起來,父親機關算盡,終究也是有預料不到的變數。

    之後,他們墉州應該何去何從呢?

    最讓他擔心的是,而如今依然困守在京城裡的夫人和妹妹會怎麼樣,想到這些,倪廷宣的心中泛沉滯的

    憂慮。

    也許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終究已經平安逃出來了。無論是借助了怎樣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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