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溫弦就已經從京城平安返回。並且將京城裡面的消息帶了出來。
蘇謐拆開覓青交託溫弦帶回來的信箋。信裡面詳細地描述了小皇子如今的身體狀況,又說了這幾個月以來,京城發生的諸多事情,洋洋灑灑,寫了厚厚一沓。字裡行間可以看得出京城裡面遼人統治之下雖然形勢緊張,但是日子還算平安,孩子也沒有再發病。
看完了信箋,蘇謐心緒稍寧。
聯絡居禹關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如今從京城一帶到塘州地界,盡皆是遼軍的勢力範圍,所以葛澄明準備從西邊萊州地界繞行,這樣使得路程大大增加,至少要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才可能趕到邊關。
事不宜遲,就在這一天,葛澄明就同溫弦一起,辭別了蘇謐二人,啟程北上居禹關。
溫弦本來擔心蘇謐的安危,但是葛澄明這一路北上,都是兵荒馬亂,他一個文弱書生,少不了高手保護,也只有這樣,蘇謐才能夠放下心來。
幾人一路相關,到了村邊,依依惜別。
蘇謐和齊皓並肩站在高地上,目送兩人遠去,心中悵然若失。
「回去吧,」看到蘇謐的視線依然停駐在遠處,齊皓說道:「溫弦的武功尚且在我之上,必然能夠保得葛先生平安歸來。」
說著,他像平常一樣,伸手攬住蘇謐的肩膀,蘇謐微微一顫。「好吧。」順勢轉過身去,向前走了一步,齊皓的手攬了個空。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起淡淡地疑惑。
兩人這近半年的相處下來。表面上雖然是一對恩愛夫妻,實際上一直守禮而待。
平時這樣的體貼運作都已經是熟極而流,今天,齊皓卻直覺性地發現,蘇謐有些不自然。
齊皓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瞬間,終於收回。跟在蘇謐的身後,回了屋裡。
日子似乎還是如同平常一樣,村裡的獵戶前來呼喚齊皓,一起進山打獵。
蘇謐準備好行裝,送他出門。
晚上,齊皓回來。蘇謐已經做好飯菜等著他。
兩人沉默不語地吃著飯菜,齊皓出言打破沉悶,問道:「你還是在擔心葛先生嗎?」
「沒有,」蘇謐搖了搖頭,說道:「有溫弦在。我也能夠放心。」
齊皓心裡忍不住就生出一種酸意來,「你倒是信任他,溫弦在江湖上的名聲向來是認錢不認人。而且他兩度行刺齊瀧,必然是與我們大齊有深仇的人。」
「他以後不會了。」蘇謐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地事情,你不用擔心。」
齊皓沒有說話,他低下頭,禁不住想起上一次溫弦行刺地事情。當時大內侍衛和禁軍幾乎把整個皇宮搜了個底朝天,就是沒有找到那位重傷的刺客。自己也是根據宮中的眼線所提供的情報推測出行刺之人是溫弦的。現在看來,他是如何逃出皇宮的?再聯想到蘇謐用過後那張面具……
他抬頭看了蘇謐一眼,沒有說話,心裡頭卻泛起一種酸意,心情忽然變得焦躁不安。
蘇謐心緒煩亂,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無意識地吃了幾口飯,用筷子戳了戳菜葉子,忽然問道:「你不準備動身嗎?」
「啊,」齊皓一愣,愕然道:「動身?」
「如今大齊地方上地勢力都在伺機而動,搖擺不定,正需要有一個中心的人物來凝聚他們。大齊的皇室貴族都被屠戮殆盡,除了你,還有誰能夠聯絡起他們啊。」蘇謐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建州將軍沈約,水師統領陳述……這些人手中的勢力集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小地力量,如今葛先生北上,一旦事情辦成了,遼軍必定不日南下,與倪源爭鋒。時間緊迫,你正應該抓住機會,把握這份力量。然後韜光養晦,待兩軍疲憊的時候,趁機……再謀前路。」
「你看的倒是遙遠。」齊皓不動聲色地看著蘇謐清冷的神情,說道。
「難道你沒有想到?」蘇謐反問他道,語氣裡面帶著淡淡地諷刺意味。
齊皓愣了一下,說道:「我自然也是想到了,只是準備遠遠不及你們這樣的長遠而已。」
「你想地還不夠長遠嗎?」蘇謐笑了一下,說道:「我還以為豫親王的情報是周全得很呢。」
「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啊。」齊皓笑了一笑,他能夠聽出蘇謐話中有不滿,卻不明白這份不滿是從哪裡來的,心中越發焦躁難安,禁不住脫口而出道:「連溫弦這樣的人才都能夠收入旗下,怎麼是我能夠比較的了的呢!」
一種若有若無的霧氣漂浮在兩人之間,氣氛像是凝滯住了。這是住進這個竹舍裡以來,兩人第一次吵架。
蘇謐心頭一陣苦澀,很多事情他都在隱瞞著他,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至少慕輕涵這一招棋,她就從來沒有向他透漏過。
他們之間牽扯了太多的權勢和利益的紛爭,無意的障礙橫隔在他們的中間,終究無法像平凡的人家一樣,坦誠以對。
心中一種酸楚難抑的感覺湧上來,也許,這一段日子真的已經結束了,這短暫的生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夢醒了,人終究是要回到現實的。
看到蘇謐神色淒然,齊皓心裡頭一軟,忍不住說道:「是我失言了。」其實他剛剛所說地也是實話。他從十六歲的時候,妙儀太妃向先帝進言,他才得以進入兵部衙門歷練學習。平常的皇子都是十四歲就開始歷練栽培了。他地起步就已經遠遠地落在別人的後面。
「我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培植起自己的勢力,」齊皓苦笑了一下道:「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如何能夠與南陳在大齊經營幾十年的情報組織相媲美呢,而且也缺乏像葛先生這樣的統籌全局的智者。」
「剛剛我是妒嫉你了,不要生氣,是我不對,」齊皓笑道:「顧二小姐,可是饒了我吧。」
蘇謐臉上笑了一下,算是將這一段事情揭過。
他固然是有事情隱瞞自己,自己也是一樣,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呢?
難道是這種偽裝的夫妻生活,這樣平淡如水地閒適日子過地太久了,以致於讓她開始無意識地忽視她與他之間地身份和隔閡。
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遠遠地比她想像的更加遙遠,她是大齊帝王的妃子,而他是大齊帝王的兄長。她是南陳舊衛的餘黨,居心叵測,一心只想著圖謀不軌,而他是大齊的親王。肩負重任,絞盡腦汁力挽狂瀾。
終究有一天,他和她都是要回去宮廷的,都是要回去那個華麗而且沉悶的牢籠。
這樣地山野自由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插曲而已。
只是對於她。這一段生活是滿心愜意而舒緩的享受,這些日子以來。山間吹拂的細風讓她盡情放鬆地沉浸在了這份悠閒平淡地生活之中。而對於他,只怕連這樣短暫的插曲都是一種浪費時間,他一心想要的,是皇圖霸業,是不世功績,是揚名天下,是傲視於塵世。
而不屬於這裡……
蘇謐轉過頭去,窗外,夏日的陽光灼熱,不知不覺之間,樹上已經有了知了在叫個不停,聲音一波連著一波,吵得人心煩意亂。
「剛剛我說地也是真心話,」蘇謐的心情卻奇異地開始平靜下來,笑道:「如今局勢緊張,機會轉瞬即逝,你正可以趁機收服大齊權貴豪門遺留下來地地方勢力,而且除了你,還能找得到更好的人選嗎?」她用平淡的語調講述起事實。
齊皓仔細地觀察著她,她沒有說謊,她確實已經不生氣了,可是卻有一種無形的牆,彷彿暗淡雪鑄成,阻擋在她的面前。
那是比起生氣,讓他更加難以忍受的冷漠和疏離。這是為什麼?
到底自己應該怎麼辦?
這段忽然橫隔在兩人之間的距離讓齊皓心中苦澀難掩。
「……你留在這裡,也是為了保護我,如今這裡一切都是平安,山間隱蔽,遼人就算是劫掠,也不會找到這樣貧瘠深遠的小村子裡。」
蘇謐繼續說道。
齊皓的臉上苦惱與深思的神色交織出現,無論心情怎樣,現實開始提醒他,她說的對,他不得不承認,這正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考慮籌劃的問題。
其實早在太后薨逝,王家衰弱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暗中聯絡王家在軍中的勢力,希望能夠填補王家遺留下來的空白。他很清楚自己的憂勢,就是這個大齊親王,先帝長子的身份。
失去了王家的凝聚力,這些地方勢力急需一個引導的中心,一個佇立在朝中的代言人,而他需要的則是更加厚實的人脈基礎。事情的進度一直很讓他滿意,遼人入關之後,這種行動更加的順利了,而且也變得更加緊急和必要了。
兩人潛藏在東來樓的那段時光,與城外的聯絡中斷,所以他才會那樣的心急火燎,急欲出城。
脫離了城牆的束縛,隱居在山村的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暗中聯絡各方勢力,可是緊緊憑藉著消息的傳遞還是不牢靠,那些地方勢力終究難以信服,少不得由他親自去一趟以示誠意。
他必須去了,可是……
「可是萬一我走了,誰來照顧你……」齊皓遲疑地說著。
「周圍的人不都可以照顧我嗎?再說,我也不是沒有自保的能力。」蘇謐笑著繼續道,語調平淡從容:「已經住了這和久,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意外,村裡都是純良之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山地貧瘠,遼軍也不會前來搶掠。」
齊皓抬頭看著蘇謐,神色遲疑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