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門閥
    對於蘇謐的封號,果然又讓後宮多了一分議論的話題,尤其是聯想到雲妃那件請辭封號的舉動,讓宮裡作出什麼樣的猜測的人都有,有人說,皇上明明知道這蓮字的諷刺意味卻依然賜給這位新寵,看來確實是嫌棄她出身的卑微,讓整個後宮都知道尊卑有別,甚至恐怕就是蘇謐即將失寵的前兆了。也有人說,這恐怕是皇上故意為之,希望借此提醒這位蓮嬪不要像那位雲妃一樣恃寵生驕。作出敗壞宮中禮法風紀的事情來……

    無論是嘲諷也罷,嫉妒也罷,羨慕也罷,雖然各種議論在各式各樣的心態之下紛紛出籠,但是對蘇謐卻全然沒有一絲的影響,在隆徽四年的初春,蘇謐的寵愛依然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儼然是當年初得寵的雲妃一樣的氣勢了。

    這讓滿心期待著看到這位卑微的妃子失寵的一幕的妃嬪們大失所望,但是這些因為一個封號帶起的細微風波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去,整個後宮,都因為一場更加重要的事務忙碌起來。

    新的一年的選秀到了。

    後宮的妃嬪,進宮無非是通過選秀和採選這兩種方式,還有一種比較特別,就是被滅掉的國家挑選出來作為貢品的女子,或者是屬國以及地方官員為了討好而獻上的女子,這些被進獻進來的女子無疑是後宮裡面最為卑賤的一群,完全就是玩物一樣的性質。不像是採選和禮選,都是名正言順地入宮侍奉。

    其中的採選,主要是從民間選擇容貌美麗、素質上乘的良家女子入宮。採選一般每年一次,秋季舉行,多半是為了充陳被放出宮去的宮女所遺留下來的空缺工作。所以多半都是充當宮女,只有少數容貌資質特別優異的才可能封為妃嬪,上一次的雲妃就是採選入宮的。

    而正式的選秀是三年一次,又叫做禮選,針對的目標都是名門望族或者士宦人家,年滿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的女子,選擇其中品貌端正,資質優異的。這些女子入宮之後,多半是封為妃嬪,也有一些是充做女官,掌管司儀或者服侍太后以及高位的妃嬪。

    正所謂「採選無豪門,禮選無庶族」。民間士庶之別涇渭分明,宮裡頭妃嬪之間,出身世家還是寒門,對於前途位份的影響也很大。

    今次是齊瀧登基繼位之後的第二次正式大規模的禮選,所以宮裡頭都格外的重視,早在過年之前,就開始擬定計劃,置備名冊了,如今年關剛過,內務府以及各宮各局都忙碌起來。

    尚儀局需要準備秀女入宮的禮儀工作,參拜皇上和太后的禮節,以及面見各宮主位的儀式。一旦秀女被選中,就要留居宮中,被教授一個月的禮儀規矩,需要尚儀局專門派教習嬤嬤前去指導教誨,而且以後這些秀女之中如果有人違背了宮制祖訓,當初承擔教習的人也要跟著被連罪。

    尚服局正在趕製秀女的服飾,上一次的選秀是在隆徽元年的時候,齊瀧剛剛繼位,正值先帝駕崩,國喪其間,所以連秀女的衣著打扮都簡化了不少,今年算是齊瀧繼位之後最正統的一次選秀了,衣服自然又要考慮隆重華美,又要符合禮儀規矩。忙壞了尚服局的不少典衣,典飾女官。

    此外秀女們居住的地方也需要決定打掃,準備迎接新貴人。膳食也需要細細地考校,應該按照怎樣的份例準備。

    ……

    ……

    ……

    整個宮裡都熱鬧起來,尤其是掌管六宮事宜的皇后和倪貴妃,兩人那裡更是人來人往,好不忙碌。

    如果說整個大齊的後宮還有哪裡是一如既往的安靜祥和,那麼就只有太后和諸位太妃居住的慈寧宮了。

    此時慈寧宮之中,

    「就是這麼個道理,如今娘親也說的明白了,凝秋,你覺得如何?」定國夫人忐忑不安地問道。

    皇后坐在下首,低垂著頭,不言不語。

    定國夫人心裡一陣為難,她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太后。

    接到定國夫人求援一樣的目光,太后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轉向皇后,黯然道:「凝秋,我知道,你心裡是不願意的,只是,如今情勢所迫,我們王家面上是看著光鮮照人,實際上,唉,若是你的肚子能爭口氣還好,可是……」

    聽到太后的話,皇后身子微微一顫,沉默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說道:「既然是母后和家裡的意思,凝秋自然不會反對。」

    聽到她說出這句話,定國夫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連連拍著胸口道:「凝秋,你也不要責怪我們做爹娘的狠心害你,反正如今皇上的心思也不在你身上,與其把寵愛給了別人,終究不如自己人用起來方便。」

    「那個蘇嬪,終究是個衛女,現在你爹他聽見衛字就要忍不住發脾氣。」定國夫人猶自滔滔不絕道:「衛人都是不可信的,想那顧清亭何其的狡詐奸險就可知……」

    皇后神色之間忍不住閃過一絲厭惡,想要說什麼,卻又想了想,面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終究沒有說出口。

    太后卻沒有了那樣的顧忌,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盅,「匡啷」一聲脆響打斷了定國夫人的話,定國夫人被唬了一跳,差點坐不穩跌下椅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后的責備已經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了:「他還有臉面發脾氣?!自己敗倒在了別人的手下就要知道接受教訓,只會牽連動怒算是什麼性子,我們王家什麼時候教出這樣的人來了?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不知道改一改那妄自尊大的毛病,只怕以後還有的苦頭吃,上次是一個顧清亭,誰知道南陳北遼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顧清亭?他自己不爭氣。被一個小小的衛國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如今要讓自己的孩子過來承受這般的後果。反倒還振振有詞起來。你只管把這些話說與他聽,如果不服氣,叫他來與我理論理論!」

    聽到太后的口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冷淡,定國夫人嚇得直打哆嗦,頓時沒了聲響。

    皇后對這些話恍如聽而未聞,只是低著頭,神色冷淡漠然,彷彿受了訓斥人不是自己的母親。

    一時之間,空曠的大殿裡詭異地沉默了起來。定國夫人低頭不敢言語。過了半響,皇后打破沉默問道:「不知道這次安排入宮的是誰?」

    定國夫人連忙抬頭道:「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家的小女兒,叫施柔兒,是個絕色的美人,絕不比那些蘇嬪和雲妃差的。」

    皇后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嗯,」太后長歎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就這樣吧,我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也難怪你們這麼擔心,凝秋老是生不出孩子來也不是辦法。我們王家以後的出路也是需要考慮的。」

    定國夫人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又說道:「另外還有一個……」

    「什麼?還有一個?難道說如今我們大齊的美人是這麼層出不窮的。」太后帶著幾分諷刺地問道。

    「太后說笑了。」定國夫人笑道:「是凝霜那孩子啊。年齡正好也到了,族裡說正好參加今次的選秀,容貌人材都是一等一的。」

    皇后的臉色有幾分不好,王凝霜是她的表妹,也是王家的直系女兒,是王奢弟弟的嫡出之女,今年只有十五歲,皇后沒有入宮的時候,兩人時常在一起,可是皇后對這個表妹極為厭惡,她又驕縱又任性,當然,自己家裡的女孩子大多都是這樣的性格,可是這個表妹尤其地招她的厭惡,王家作為大齊的第一大豪門貴閥,當然是子孫旁系眾多。在王家的諸多直系女兒之中,她的容貌也算是最拔尖的,所以也就分外的驕橫。小時候就因為太后欣賞疼愛皇后而不大理會她,時常對這個表姐有怨言,後來表姐作了皇后,言行這才稍微收斂。

    看到皇后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定國夫人的聲音也忍不住越來越低,勉強說了幾句家常話,就告辭出來了。

    太后和皇后也都沒有挽留,只是說道:「你如今要回去,我還有幾句話要你帶回去,你好好說與你家老爺聽。」

    定國夫人恭謹地俯身聽從。

    太后思量了片刻,說道:「對你他說,今次皇上啟用他的事情是十拿九穩了,可是那種輸不起的性子卻要好好地改一改,以前他跟隨在先帝身邊的時候,雖然作戰勇猛,號稱戰無不勝,固然他自己是智勇雙全,作戰奮力,可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運氣,一直未逢真正的名將。一直倒是平平安安地加官晉爵,到了今天的地位,連我們王家一族的族長之位都歸於他。如今南陳的那個什麼誠親王陳潛,聽說是不遜於顧清亭的名將,如果他還是那樣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直接辭了這一次的職位就好,也別再給我們王家摸黑,給大齊添亂!」說到後來,太后的聲音嚴厲起來。

    定國夫人唯唯諾諾地應聲,心裡面卻在暗暗叫苦,王奢的脾氣她最是清楚不過的,前些年還好,如今這幾年因為失意,越發地暴躁起來,誰的話不順耳的就都不愛聽,連他這個正房夫人、一品誥命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奉,對於其他的妾室更是動輒打罵,也只有在自己的姐姐面前還能夠勉強保持恭順,可是自己如果敢把這些話說給他聽,只怕一頓臭罵是少不了的。

    只是這些話在心裡頭想想也就是了,嘴上當然不敢這樣抱怨了,定國夫人對著太后連連稱是,之後告辭而去。

    看著定國夫人遠去的身影,太后轉頭對著皇后說道:「心裡頭還是難受?」

    皇后微微一震,連忙低下頭去說道:「沒有什麼,母后不必擔心。」

    太后看了她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凝秋,你可要明白,我們的富貴尊榮都是建立在我們王家的尊貴之上的,如果沒有了貴為高門貴閥的王家,我們在這個深宮裡,就算是再得寵,再尊貴,不過是無根的浮萍,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兀的風暴吹向不知道哪裡去,所以萬事要以家族為重啊。」

    皇后點了點頭,神色堅定地道:「我知道該怎麼做,母后放心好了。我豈會是那種只知道爭風吃醋,不明白輕重的人?」

    「嗯,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太后神色欣慰地道:「從小你的性子就沉穩又機敏。唉,旁人只知道我們王家女兒的富貴尊榮,有誰想到過這份尊榮底下的東西。」一邊說著,太后的神色也變得苦澀起來,她遲疑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頭不好受是因為,你對著皇上還是存著一份心思的。」

    皇后悚然一驚,似乎是自己最隱秘的部分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一般,忽然就落進了一個驚惶失措的境地,她試圖辯解著:「我……」

    「不必多說,」太后擺了擺手,阻止了皇后的話:「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依靠一生的良人,當今的皇上雖然不是天下無雙的人物,可是論相貌,論才學,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材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你對他有情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當初你剛進宮的時候,我就交待你,在這個宮裡頭,存著什麼樣的心思都好,可是萬萬不可動了真心啊,自古以來,男子無情,富貴的男子更加無情,而富有四海坐擁六宮的天子只會是更加的無情啊!」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自己沉了下去,不過是自己受苦而已。」

    皇后的身體忍不住顫抖,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地分辯說明,或者說,面對這樣睿智明辨的太后,面對她一向尊崇的長輩,她還有分辯的必要嗎?想到齊瀧,她的心頭一陣難言地苦澀。

    「王家這一輩的女孩子雖然多,可是大多數都是資質庸碌之輩,或者有貌無才,行事愚魯,柔順有餘,進取不足,或者有才無德,空有美色,驕橫刁蠻,不知進退。只有你一個是可造之材,我堅持讓你入了這宮牆,反而是害苦了你啊。」太后滿是悔意地歎息道。

    「母后,」皇后忍不住喊出聲來,「我並不後悔,入了這深宮,雖然有苦,可是與其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碌碌一生,我更加寧願選擇入宮,何況,如今我貴為一國之後,尊貴無雙,哪裡是平凡的女子所能夠比及的。是母后多慮了。」

    被突兀的喊聲打斷了自己的話,太后並沒有絲毫的生氣,她心裡苦笑道,「就算是尊貴一生,難道就開心了嗎?最終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同我一般,終年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可是說出口的卻是:「你能夠這樣想,我也欣慰了,至於這一次的入宮的女子,也是我們王家從大局考慮的結果,如果以後你有了孩子,這些人留不留都隨你,如果你還是沒有孩子,唉,還是要收養一個的。」頓了頓又道:「至於那個蘇嬪,如果乖巧聽話,留著也好,終究是有個救護皇上的功勞的。」

    皇后失神地點了點頭。

    太后又交待道:「原本棋子就是越多越好,後宮百花齊放最好,一枝獨秀才是大忌啊。」

    皇后柔順地點頭應命,太后長歎了一口氣,道:「沒有什麼別的事務,你就先去吧。」

    皇后起身告退了。

    皇后的脊背依然挺直高傲,可是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卻有些微的偏移顫動,訴說著主人此刻彷徨無助的心情,初春的料峭之中,似乎連身影都蒼白了起來,看著她細瘦窈窕的背影漸漸遠去,太后也忍不住一陣黯然,「王家的女兒,終究要過這一道檻的。唉,本宮當年又何嘗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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