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鳳儀宮中。
玉蕊將今天內務府剛剛送到的一卷宗冊遞上書案,「娘娘,這是內務府的何總管剛剛編製好的這一屆待選秀女的名冊,請娘娘過目。」
皇后沉默了一陣子,抬手接過那本用金箔包起的卷冊,明明是輕飄飄的一本,落在手裡卻好像是有萬均之重。皇后的手甚至忍不住顫抖,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份量。
玉蕊忍不住有幾分驚奇,她服侍皇后多年,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主人有這樣的失態。
皇后翻開卷冊,裡面用大紅的硃砂寫著一個個色彩明麗的名字,代表著一個個鮮活的花季少女。第一頁上,施柔兒三個大字就映入眼簾,皇后頭一次覺得,這為表示尊貴而特製的摻著金粉的大紅染料是那樣的刺眼,明晃晃地似乎是血一樣的顏色。
她忽然之間就無法忍受了,手用力地摔出,把那本冊子丟的遠遠的,「砰」的一聲,冊子撞到了地上,餘力仍然沒有消停,在地面上飛快地滑行了起來,直到撞擊到內廊的柱子,才停止了下來。
「娘娘?」玉蕊驚惶地跪下,周圍服侍的宮女內監也都連忙跟著跪下,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
皇后站起身來,只覺得自己一陣頭暈,她扶住自己的額頭,又重重地坐回了位子,半響,屋裡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絲的聲音,整個大殿裡就好像空無一人那樣的靜謐,過了良久,皇后緩過神來,低聲說道:「本宮今天心情不好,你們都退下去吧,就不用在這裡服侍了,人多看著就覺得吵雜。」
聽到皇后的話語,宮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而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很快大殿裡只剩下玉蕊一個人了,她遲疑地偷偷抬頭看了看皇后。
「去把那本冊子撿起來吧,本宮還沒有看完。」皇后神色冷淡地說道,語調平緩淡漠,好像那本冊子不是剛剛被她奮力地扔出去的,而是不小心掉落了下去的。
如果不是那本金光閃爍的冊子還靜靜地躺在那裡的話,玉蕊也會忍不住認為剛才的驚嚇只是一個夢。自己服侍皇后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失態和憤怒。是因為宮裡又要有新人進來嗎?玉蕊疑惑地想著,可是以前也有好幾次的選秀和採選,從來沒有見到過皇后會這樣的嫉妒啊。
心裡雖然還存著疑惑,但是玉蕊臉上什麼也沒有表示,她知道自己現在不是多嘴的時候,恭順地將冊子撿起,交回皇后的手裡。
然後玉蕊走近兩邊兒臂粗的盤鳳雕花長燭,挑了挑燭芯,讓大殿裡更加的亮堂。
身後的皇后說道:「這天氣怎麼這樣的冷呢?玉蕊,去再拿幾個火爐來,把屋裡弄暖和一些。」
玉蕊領命而去。
皇后打開書卷,讓那閃爍著金光的大紅色又一次湧入自己的眼簾,忽然眼睛就開始覺得乾澀難忍。
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這個冰冷的深宮裡苦苦掙扎?
她依然記得自己剛入宮的時候,齊瀧親切地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對著她微笑。他生得可真是俊逸啊,就像書裡說的那些翩翩濁世佳公子,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讓她少女的心激盪不已。這就是自己相伴服侍一生的良人。
入了宮,她雖然貴為正宮,可是齊瀧頗多內寵,她有幾分的失望,好在齊瀧對她還不壞,是一個丈夫對自己正妻的應有的尊敬,雖然說不上柔情蜜意,可是也是舉案齊眉。他終究也是看重自己的,也許自己就應該這樣,為了他做一個賢惠的女人,不愧對這皇后的地位和信賴,那時候的她下了這樣的決心。
真正讓她的美夢徹底破碎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大將軍王奢在前方連接數次的慘敗讓齊瀧深深為之震怒,連帶著對她也沒有了好臉色,她至今仍然記得自己前去探望自己的夫君卻被從大殿裡趕出來的時候,那種錐心刺骨的痛楚和恥辱。還有自己苦苦哀求他饒過自己父親時,他眼中毫不掩藏的厭惡。一切都是假的!他所給予自己的柔情和看重都不是給那個叫做王凝秋的女子,而是給予自己身後的家族,是給予大齊第一的豪門貴閥的王家,他不是娶了她,他娶的是王家龐大的勢力和關係。
鮫綃碎剪,不寄相思。
她竟然直到了那時候才明白,所謂的良人,不過是一個笑話,一個把癡情女子纏進去的噩夢,所謂的寵愛不過是交易一樁,一樁建築在權力基石上的交易,一方是富貴榮華,一方是美色歡愛。
易求無家寶,難得有情郎,男子無情,富貴的男子更加無情,而富有四海,貴為天子的君王更加無情。
在這個後宮裡尋找真情不過是鏡裡拈花,水中撈月。
在痛徹心扉之後,她開始頓悟了,她終於明白自己只是一個符號,在自己的夫君眼裡,自己是代表著一份龐大的勢力,在後宮的妃嬪眼裡,自己代表著一份莊嚴和同時也是一個障礙。
也許自己唯一值得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家族,只有自己的親人,只要王家的榮華和威勢不倒,自己的後位就沒有一絲的動搖,自己永遠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而不是後宮那些成群的妃妾。
可是,現在,連自己最信賴,最依靠的家族也要捨棄自己了嗎?就是因為她的肚子不爭氣,生不出他們所需要的皇子,無法讓他們滿意……原來自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只是一個符號而已,隨時都可以找到人來替代,她看著名冊之中王凝霜的名字,笑得歡暢而又苦澀,自己竟然一直到了今天才明白這個道理。
門口輕輕地想起一陣聲響,是玉蕊端著一個紫金銅爐走了進來。
聽見了聲響,皇后忽然猛地把頭偏轉過去,背對著玉蕊。
正邁步進來的玉蕊怔住了,剛才她似乎看到什麼從自己長久服侍的主人光潔柔膩的面頰上劃過,如同亮晶晶的星辰,晶瑩剔透,一閃而逝。
那是什麼?!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她帶著幾分不確定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