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方生方死
    李仁澤死後不久,紀檢委方面把楚天舒找了去,調查市委書記高學鯤是如何通過她把孫華年和伯德介紹給政府的。

    那是個50歲左右半禿頂的男人,楚天舒不認識,也從沒有過一點兒印象,態度非常和藹,並且除了這一個核心問題別的都近乎聊天,就這一個核心問題也是很隨意的語氣,就好像也是聊天的一部分一樣。

    因為李仁澤的提醒,楚天舒早有準備,但這個問題一出來她還是顯得特別激動,立刻熱淚盈眶了。她把早就想好的話說了——很簡單,照直說,就是根本沒這回事,他們不過是在機場偶遇,隨便聊了幾句而已。

    那人也沒難為楚天舒,聊完就讓她走了。

    這事對楚天舒的刺激異常深刻,從前她常跟人講:「生活的波瀾常是以暗流的形式存在著,表面一般看不出來。」到她真正看見眼前掀起了狂風巨浪,身邊一個個再熟悉不過的人眨眼就給捲走了,雖然她只在血雨腥風中濺濕了一點兒衣褲,打了個趔趄,也依然驚駭得差點兒忘了呼吸。

    出了紀檢委的門楚天舒一路淌著眼淚回了家,進屋就直奔電話,她那種*的聲音把電話那端的劉安嚇了一跳。楚天舒要劉安趕緊在北京找房子,全家人立刻就要搬過去!

    劉安趕忙問出了什麼事,楚天舒只說是跟領導鬧了彆扭,一天也幹下去了,劉安這才舒出一口氣。

    劉安說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很好,但他沒參與投資,掙的只是零頭,除了按月給家裡匯錢,手頭現存的錢也不過三萬塊。他聽說地段偏一點兒的地方有的房子首付只要六萬塊,正打算到年底攢夠了首付,貸款買上一套。可現在就太急了,而且就是借錢立刻買,裝修也需要錢和時間……

    楚天舒立刻同意借錢,說她也可以想辦法借,再不行就先租房,反正無論如何也要盡快!

    楚天舒很快就向她媽借了兩萬塊錢,又把家裡的錢湊了湊,給劉安匯過去了25000塊,還跟他講除非有急用,以後不用給家裡匯錢了,全力以赴先解決房子的事。

    之後楚天舒就在焦灼的等待中了,其間又受了一連串的刺激,先是眼看著趙興榮去了北京,緊跟著參加了韓梅*葬禮,很快又傳來了姜曉雲的死訊。有一天楚天舒發現趙興達家換了新主人,一打聽,趙興達辭職去了上海……

    終於,2月28號——出了正月的第二天——恰又是個吉利的日子,楚天舒帶著婆婆和女兒踏上了北京的土地。

    入住新家的第二天清早,楚天舒從臥室出來上廁所,發現婆婆正靜悄悄地站在陽台上,面向窗外一動不動。

    楚天舒到了近前老太太好像都沒有察覺,她輕輕喚了聲:「媽。」

    老太太回轉臉,楚天舒看到的是一張燦爛的笑臉,隨即意識到她應該已經這樣含笑多時了,因為她的笑已經把整張臉圓滿成了一張定了型的新面孔,就像是一把撐開的傘,一面漲滿的帆——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就像是一個嶄新的人,都叫楚天舒有些認不出來了。

    更叫楚天舒吃驚的是婆婆的眼神,竟是夢幻般的,有著少女樣的天真清澈在裡面。

    老太太把她嶄新的面孔和少女樣天真清澈的眼神轉向了窗外,抬手一指道:「看——北京!」

    果然,腳下是北京,延展在視野裡的是更廣闊的北京,新春明媚的陽光像是替她們把整幅的大玻璃窗又擦了一遍,通亮到可以約略為無,她們整個地就是給北京輕擁在懷抱裡。

    就這一刻楚天舒記起了當初劉安離開江緣時講過的話——「佔領北京去!」「佔領了北京就是佔領了全中國!」——他們果真佔領了北京麼?放眼望去,他們離天很近,離地很遠——他們是長了翅膀從夢裡飛來的麼?

    其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劉安媽每天也不知要在三室一廳的大房子裡來來回回兜上多少圈,連衛生間也不放過,仰著她那張笑容再也褪不下去的新面孔,一遍遍細細打量每一個角落,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滿足中透著驚奇和艷羨,就好像她是一個給豪宅的奢華鎮住了的客人一樣。直到轉累了,才會心滿意足地以主人的姿態落座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有時候把兩腿收上去躺下,舒舒服服地心疼起劉安給她說過的花在買房上的錢來。

    春節一過楚天舒就開始手掐報紙到處找工作了。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先不去找趙興榮——主要是怕趙興榮為難,畢竟她也剛來北京,而且聽說她這一份工作還是編外。

    楚天舒把報紙上的各種適合和比較適合的工作都分了類,做了標記,然後計劃好交通路線,按由近到遠的先後順序一一找上門去。

    楚天舒找的都是些媒體、教師和文秘方面的工作,一個多月下來也沒找到合適的。一般都是人家看不*——主要是相不中她的簡歷和文憑,要不然就要考察她的外語和電腦水平,嚇得她掉頭就走。也有嫌她沒有北京戶口的。

    楚天舒看不上的工作倒也很多,主要都是要靠拉廣告或是拉人頭求生存的,她一聽到「廣告」和「拉」這樣的詞就頭疼,都不要聽完抹身就走。

    這樣一路折騰下來楚天舒就感到精疲力竭了,心態也和剛來時大相逕庭。她發現她已經開始討厭北京了。最討厭的是人多車也多,公路就像患了腸梗阻一樣一天到晚盡堵車,一天到晚排臭氣。遮天蔽日的臭氣籠罩住了整個城市,終日不散,叫所有人都跟這座城市一起同呼吸,共患病。

    偶爾終於露出藍天白雲的笑臉來了,卻是給大風刮的,刮到一定程度,風沙全起來了,就又犯了沙眼病,整個世界通紅地淹沒在裡面,藍天白雲便又成了夢中的嚮往。

    忍受著所有這些,走在地平線總是從黑壓壓的人群頭頂上升起的街路上和地鐵口,除了堵住心口的那份沉重,楚天舒也總有被淹沒的感覺。

    後來楚天舒倒也寧願被淹沒了——同化麼——她願意先被北京同化掉,然後再慢慢地做成她自己。可是很快她又發現這也是很難做到的,因為北京除了願意痛痛快快笑納她遞出的錢,根本就不願意遞錢給她,處處都向她豎著拒絕的手,一個多月下來,她還是她,北京還是北京,她就身在其中也融不進去。彼時再想起劉安說過的「佔領北京」那話,覺得真太可笑了,有誰能真正佔領北京呢——都是被北京佔領了!

    還好她有處房子——那些天楚天舒總是用房子替自己撐腰打氣——足以令人驕傲的三室一廳呢——叫她一想起來就踏實許多。不過也不能全踏實——欠著銀行一大筆錢呢!

    楚天舒遲遲找不到工作,劉安給出的意見是眼下他賺的錢還夠還貸養家,不如她就安心在家照顧老人孩子得了。又說這兩年電腦普及得這樣快,眼瞅著品牌機市場越來越好,賣組裝機已經沒多大賺頭了,他現在正在研究要轉型。

    過些天劉安忽然興奮地跟楚天舒談起了一個全新的概念——「網站」,同時談起了一個楚天舒從沒聽說過的年輕人,說他如何引進了國外的風險投資,成立了公司,建立了網站,現在搞得有多火,國外的風險投資商現在如何紛紛找上門來……

    「——方向啊——」劉安興奮道,「——你知道嗎,21世紀是信息時代……我也要搞風險投資,也要建網站——借雞下蛋這種買賣可是無本萬利、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啊!」

    劉安開始早出晚歸忙得不見影子了。幾個月後卻又垂頭喪氣了。很快又來了精神,說要跟朋友一起搞軟件開發,整好了,一項成果可以賣幾百萬、上千萬的大價錢……

    劉安說的話、做的事在楚天舒聽來既不懂,又覺著玄而又玄,幸而他不論張羅什麼也還沒有丟掉電腦生意,家中的生活總算還有保障。

    「電腦」、「網站」、「軟件」這些詞空前地刺激了楚天舒,考慮到既然眼下還不愁飯吃,就不如先去學一學電腦,既符合時代潮流,將來的出路也大些。後來楚天舒就到一家電腦學校報了名,踏踏實實學起電腦來了。

    入夏後,南方北方連降大雨和暴雨,長江流域、珠江流域、東北地區都發生了全流域性的大洪水和特大洪水,一時間抗洪救災成了全國性的首要任務。楚天舒有些坐不住凳子了,她很懷念當記者的日子,真想立刻奔赴前線去,另一方面又格外擔心江緣的情況,不時打電話回去。

    眼瞅著暑假就要到了,除了有些澇,江緣並沒有受大災,楚天舒很高興,籌劃著要帶小清源回去過暑假,可是就在這時候,娘家那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她媽打來了電話,尚未開口人已經先哽咽著了,說楚天鷹鼻子里長了個瘤子,也不知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蛐蛐要陪他到北京做檢查……

    楚天舒的心立刻揪緊了,安慰了她媽半天,回頭趕緊給蛐蛐打電話。蛐蛐說的確是還不能確定腫瘤的性質,楚天舒這才稍稍寬心,說耽誤不得,趕緊來北京吧!

    楚天鷹頭天晚上上火車,楚天舒凌晨四點就趕往北京一家有名的大醫院去掛專家號,以為自己已經很早了,到了地方卻大吃一驚——走廊裡密密麻麻排滿了人,前面竟有打地鋪的,聽說是頭天晚上就耗在這裡了。

    劉安在火車站接到楚天鷹和蛐蛐直接就把他們帶到了醫院,楚天舒卻沒有排到專家號,無奈之下花二百塊錢從號販子手裡買了個號,總算安排楚天鷹看上了病。

    種種檢查後專家診斷說,楚天鷹鼻子裡的瘤子是惡性的,而且發育得很快,要想有一線生機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手術。

    楚天舒和蛐蛐當時就傻了眼,楚天舒只顧淌眼淚了,還是蛐蛐想著問手術有多大風險,能達到什麼效果,有沒有轉移的可能……

    專家說,手術的風險也是很大的,為了避免癌細胞轉移,必須進行最大限度的清理,很有可能會導致面部塌陷,整張臉走形,人變得非常醜……

    楚天舒和蛐蛐都冷靜了一些後,決定手術的事還是要跟楚天鷹好好商量,因為怕他接受不了。

    楚天鷹剛一聽說立刻就激烈抵制,說他寧願現在這個樣子死,也不願意別的樣子生!

    不管楚天鷹如何抵制,楚天舒和蛐蛐一直堅持說這個手術是非做不可的——好歹保命要緊啊!楚天舒讓蛐蛐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說服楚天鷹動手術,錢的事歸她來想辦法。

    可是手術費就要五萬塊,還要考慮後續的藥物治療和化療……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個無底洞——上哪兒搞這麼多錢去啊?!楚天舒一籌莫展,悔不該早早把師院的那套房子賣了,賣的錢都還了賬……

    楚天舒也想過要找張純良——他早已經沒事了,聽說更發達了,她找他借錢救命他肯定沒二話,可是一想到他的錢上沾滿了李仁澤的鮮血,她就接受不了,下決心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去找他。

    楚天舒在被窩裡悄悄跟劉安商量:「救命要緊,要不——先把房子賣了?咱們先租房住,等以後再買。」

    劉安一聽就火了,道:「我已經夠意思了——在我這兒吃,在我這兒住,在我這兒花錢看病——我說什麼了?我一直都祖宗一樣供著!你到處打聽打聽去,世上有我這麼好的姐夫嗎?該不該我盡的義務我可都盡到了,還想怎麼著——要把我全家都趕馬路上去嗎?!」

    劉安的態度令楚天舒萬分吃驚,要不是怕驚動住在書房的弟弟和弟妹,楚天舒馬上就會跟他大吵起來。

    憑良心說,這段時間劉安的表現是不錯,原本他一直早出晚歸不著家,楚天鷹和蛐蛐來了,他不光回來得早了,有事叫他幫忙也沒二話,可怎麼一提錢的事就這麼急啊!從前他們在江緣時動輒捉襟見肘缺錢用,可沒少花楚天鷹和蛐蛐的錢,何況就不是這樣,楚天鷹也是她親弟弟啊……

    楚天舒躲在被窩裡悄悄哭了大半宿。

    第二天楚天舒找到了趙興榮,心說萬一還不行就只有找張純良了。趙興榮毫不猶豫,當即就帶楚天舒到銀行按她說的數取了五萬塊給她,說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要抹不開情面,不夠再找她……

    楚天舒腰包鼓鼓、心中暖暖地回了家。

    蛐蛐一聽有錢了,高興極了,立馬鑽進書房又去勸導楚天鷹了,楚天舒站在門外聽蛐蛐講:「……就不為你,也不為我,為爸媽成不?想想他們把你養這麼大多不容易啊——你的命連著他們的命呢!信不信——也連著我的命呢——我嫁給你就是要跟你同生共死的,你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忽又換成了一種嬌滴滴的口氣笑嘻嘻道:「跟你說句實話吧——哼,要不是這時候,這輩子你都休想聽到呢——你長得實在太帥了,我又不夠漂亮,嫁給你我一直都沒有安全感。你不總說你有多愛我、願意為我做一切嗎?那就為我變醜些……到時候我再給你生個大胖小子,保證讓他長得跟你現在一模一樣,你以後就不用照鏡子了,兒子就是你的鏡子,你天天對著他照呀照呀,發現自己不僅沒有變醜——唉呀——怎麼還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漂亮了呢——哈哈哈——笑了吧——笑了吧——瞧把你臭美的……」

    楚天舒終於也笑了,可是大滴大滴的眼淚滾滾落下,她發現就這一瞬間,她內心深處對於婚姻和愛情的理解正在發生質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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