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達那天早上也上了玄武山。他這樣一個平時睡懶覺可以一直睡到午後的人,能咬牙起早去登山,純是因為覺著過去的一年實在太晦氣了,非得好好走一走,登登高,讓新的一年好起來不可。
趙興達已經從廣州回來好幾天了,不過看上去仍然鼻青臉腫挺嚇人的。他就想不明白了,怎麼就那麼冤家路窄,到哪兒都能遇見齊飄飄呢?中國美術館那一次本來沒她什麼事,偏偏那個作品的作者僱傭了她……在廣州就更想不到了,她還真能趕「笑貧不笑娼」的潮流,開起了窯子……
沒錯,當初是他搞大了她的肚子,可那也是她願意的呀!當初他們多年輕、多莽撞呀,她又是個漂亮的人體模特,雖然在課堂上他對她的**可以表現得從容淡定不動聲色,背地裡卻沒少流鼻血,睡夢裡也不止一次上過她。
當然了,他從沒考慮過要跟她戀愛結婚什麼的。她家在農村,又沒受過多少教育,他們根本就沒共同語言,也沒有任何別的可以共同生活的基礎。可是她的**對他的誘惑真的是叫他難以抗拒的……他記得從前她還算得上溫婉可人,怎麼就變得悍婦一樣了呢……
齊飄飄那天一見趙興達,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年醜事敗露讓她蒙羞的是他;馬上甩了她,讓她不得不擔驚受怕獨自想辦法做人流的是他;到她好不容易結了婚,卻因當年做人流生不了孩子的還是他;後來她不得不離了婚……在北京那一次是警察干涉讓他跑了,老天有眼這一次又讓他落到她手裡……
齊飄飄當然也認出了沈慎,客客氣氣地把他給「請」了出去,立刻派人守住門,把趙興達一番羞辱後,命人暴揍了一頓,又叫人拿來頭天晚上的錄像帶放給他看,說要膽敢捅到警察那兒,就把錄像帶寄他單位去……
趙興達鼻青臉腫後倒也發現了一樣好處,就是路人見了他無不紛紛側目,卻又都不敢正眼瞧他,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像他是閻羅再世一般,讓他一方面覺得悲哀;一方面也有種滿世界橫著膀子逛的感覺。
那天趙興達一路享受著這樣的待遇上了玄武山,又上了銀河橋,眼見橋邊一個一身素白的年輕姑娘一回頭——很漂亮、很*的一張臉,凍得紅彤彤的,才真正像是一輪初生的太陽。這太陽般的臉龐轉向他時,距他不足三四米遠,卻沒有害怕,不錯眼珠地直盯著他看,忽然衝他很美地笑了。
趙興達對「白」簡直過敏,立時疑心又遇著了一隻「雞」,憎惡地皺起了眉頭,不想招惹,別轉臉加快了腳步——原想這樣也就過去了,經過姑娘身邊時,卻聽她「撲哧」一聲笑破了。
趙興達猛地站住腳,沒好氣地回轉臉立起眼睛道,「你沒事吧?!」相信就憑他那張凶神惡煞的樣子,嚇也把她嚇暈菜了。
卻想不到姑娘還在笑,一口糯米銀牙一閃一閃的,帶笑帶說道:「我還正要問你呢——你沒事吧?!」
趙興達又吃驚又糊塗,沒好氣兒道:「我說你什麼毛病啊——花癡啊?!」姑娘也不生氣,笑盈盈道:「你該對我說聲『新年好』才對。我許下了一個心願,今天在這橋上誰第一個經過我身邊,我就要把一個非常特別的新年禮物送給他。」
趙興達困惑地看著姑娘,隨即就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笑搔了搔腦袋,也還是不大敢相信地問:「你的意思是——我中頭獎了?」
姑娘微笑著道:「也可以這麼理解。」
趙興達閃了閃眼睛,饒有興味地到了姑娘近前,道:「就是說,只要是第一個——誰都行?」
「是的,誰都行。」
「那——我要是殺人犯呢?」趙興達忽然壞笑著道。「那就更好了,正好我也是。」姑娘依然笑盈盈地道。
趙興達立馬又困惑起來,這一次他確定他遇到的不是「雞」了,卻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殺人犯』膽子都像你這麼小麼?」姑娘說時笑出了聲,笑夠了,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趙興達,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忽然很認真地道:「我敢說,你一定是讓一個女人給揍了!」
趙興達驚駭得亂閃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肯定因為你辜負了她!」姑娘突然冷笑著又道。
趙興達只感覺脖子後面冒涼風,又往後退了一步,心想新年一大早我就這運氣麼?我遇見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啊……一面打算開溜。
「等等!」姑娘嚴厲道,「——我說話算話,禮物還是要送的——很值錢,不要你會後悔的!」
姑娘說完摘下了一隻手套,慢慢舒開手掌,凝神看著手心。
趙興達正準備溜掉,卻被姑娘看手心的樣子吸引住了——那樣專注深情的神色,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嬰兒,或者是一樣無價的珍寶。忽然那張臉痙攣了一下,緊接著整張臉抽*搐起來……
趙興達抹頭就跑,卻聽姑娘在後面厲聲呵道:「站住!——再跑我就喊啦!」
趙興達不知道姑娘要喊什麼,可是害怕,立刻站住了。
姑娘趕上前來把那只攤開的手伸到了趙興達面前,令趙興達吃驚的是,在那柔軟的粉紅色小手心裡,托著一枚黃燦燦的金戒指。姑娘的眼角掛著淚花,卻微笑著衝他道:「拿去吧,是你的了。」
趙興達立刻又開始疑心他遇著了騙子。
「別擔心,我沒精神病,也不是騙子。」姑娘看著趙興達的眼睛認真道,又道:「戒指也是真的。我是真心實意送給你的,不要一分錢。你可能以為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可我就是為了了卻一樁心願,圖個吉利,所以才送給你。你拿了當然只有更吉利。」
趙興達簡直難以置信,困惑地看了姑娘半晌,道:「我說姑娘,你別是受了什麼刺激吧?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可不敢收,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要不——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去。」
姑娘認真地看了看趙興達,道:「聽你這麼說就知道你不是壞人。放心,我也不是壞人——我是想殺人,可還沒殺呢。」姑娘說到這裡笑了一下,又道:「你要是真心為我好,就收下吧,然後聽我講幾句話。我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連個可以說幾句真心話的人都沒有,我送你戒指,除了祝福你,就是想請你聽我講幾句真心話。」姑娘忽然眼圈一紅落下淚來了,趕忙抬手去擦。
「那也用不著送金戒指啊——」趙興達趕忙道,「——別哭,我聽你說就是了!——不要說聽,你有什麼難處儘管跟我說,我能幫忙的一定盡力幫忙!」趙興達這時候真的是一下子上來了俠肝義膽的勁頭——也是看著姑娘楚楚可憐實在不忍心,相信她確實遇著了難處。
「那好,你就幫我這個忙——一定得收下!先收下,否則我就不說,也不想活了!」姑娘說完又哽咽了。
趙興達連忙道:「好,好,好,我收下,收下——我先收著,完事兒再說。」趙興達那意思是他先拿著戒指,等姑娘把要說的話說完了,他好好勸勸慰她一番,再還給她不遲。
姑娘看著趙興達從她手上拿起了戒指,呆了一呆,很有幾分淒楚地道:「你往前走幾步好嗎?我想離你遠點兒再說。」
趙興達狐疑地看了看姑娘,轉身邁步,卻依然回臉看著姑娘。
「不行,你得轉過頭去,我叫你回頭你再回,要不然我可就不說了!」姑娘說時一副堅決的態度,說完又落下淚來。
「好!好!好!」趙興達趕緊轉頭繼續走,他走得很慢,滿腹狐疑,一面豎著耳朵警惕地聽著身後的動靜,一面悄悄掂量著手上的戒指——沉甸甸的,不像是假的。
「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姑娘在後面道。趙興達立刻回轉身,卻登時嚇傻了。
——那姑娘竟然騎馬一樣騎坐在銀河橋的石欄杆上!
「你——你這是幹什麼?危險!」趙興達嚇壞了,急道,立刻就要奔過來。「站住!」姑娘突然厲聲喝道,「——你要是敢過來,我這就跳下去!」嚇得趙興達趕忙收住了腳。
這時候橋上一東一西又走上來兩個人,全都嚇得站住不敢動了,呆呆地直看著眼前的一切。
姑娘道:「小子,既然你也對不起女人,我選中了你就是天意了!」姑娘說這話時竟然笑靨如花,說得極脆快,那樣子儼然一個勝利者,正在對她的俘虜講話。
「聽我說,我送你的戒指是我媽留給我的——比我的生命還重要,還寶貴!我答應過我媽,要好好珍惜它,生生世世把它傳下去。我送給你不為別的,就為了讓你替我把它傳下去。不過不許戴,不許賣,不許送人,也不許扔,必須供起來,天天上香,*磕頭,子子孫孫都這麼做,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和你的子子孫孫的!做得好了,我和我媽自會在天堂裡保佑你們!」
姑娘說完又一笑,眼見趙興達狂叫一聲朝她撲過來,她轉臉看了眼東方天際的太陽,身子一栽,人就不見了。
橋下傳來了一聲無比瘆人的悶響……
趙興達在廣州受的刺激就夠大的了,回來立刻給在上海搞房地產生意的老鱉打電話,說要過去跟他一起幹。老鱉是趙興達中學時的同學,當年就是一干淘氣包的頭兒,為人仗義,如今也還像從前一樣,二話不說立刻就讓趙興達過去。
過了兩天趙興達倒又犯起合計來了,他捨不得繪畫,又琢磨著幾個同學要幫他聯繫出國進修的事……
姜曉雲的事一出,趙興達真後悔怎麼之前沒立刻就走啊!
趙興達給警方調查來調查去調查了好些天,雖然後來連警察都證明這事不能怪他,跟他沒關係,甚至也可以說他也是受害者,可是又能怎麼樣呢?都不要說已經傳得千奇百怪、沸沸揚揚滿世界都是了,單是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漂亮姑娘在他眼前摔死就叫他痛苦到了極點……更何況還有那枚戒指——根本就是活閻王啊!看一眼都會讓他魂飛魄散,卻還必須打板兒供著……趙興達也曾通過警方找到姜曉雲她爸,求他把戒指收回去,可是那個男人說什麼也不肯要……
趙興達迅速辦理了辭職手續去了上海。——當然了,帶著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