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有成最後看上的房子還真就是趙興達給介紹的,並且是一眼就相中了——也許是相中了那個女房東吧——楚天舒就這樣想。
女人叫吳清影,那天開著一輛漂亮的流線形白色小轎車去見他們。她下車時,趙興達帶著楚天舒和魏有成一面往前迎一面揮手跟她打招呼,她只微微頷首,態度很是倨傲。
打扮也一樣倨傲,前流海吹得根絲不亂,翻成一個一面坡的黑色浪頭迴旋向後,高高盤在頭頂的一整坨頭髮像個穩若磐石的堡壘,堅定地迎接著前面黑色浪頭的衝擊,很有種臨危不懼的氣度。腳蹬金棕色閃亮鑽細高跟皮鞋,身著杏黃色雲水紋薄紗連衣裙。
最惹眼的是大熱的天竟然圍著一條寬大的黑狐披肩,鬆鬆地兜背攬在高聳的*底下。手提一隻銀光閃閃的白漆小皮包,挨挨擦擦地在黑狐的小腦袋底下晃蕩著。
耳朵上鑽石光芒閃耀,越發顯出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白得慘,白得徹底,而一顆紅唇一滴血一樣——就好像是維繫這美麗生命的最後一滴血了,其餘的血也許全給那只幽光閃閃的黑狐吸了去——從它死後的馴順裡,從它溫軟體貼的依附裡,不知怎的,還隱隱透有生命跡象的殺機——就好像這狐狸是借這女人還了魂了,她是它的精氣所化,所以這女人的眼睛——漆黑的,冷厲的,內斂著幽光的——就是那死去的狐狸的眼睛嗎?
吳清影自我介紹說是做國內貿易的,總部現已搬到了北京,原來的房子閒著也是閒著,正好有朋友介紹,合適的話可以租給他們。
房子離市中心不遠,在一處威嚴的石砌大樓裡,據說這樓從前是偽滿政府下設的一個辦事處所在,外觀一點兒也不見破敗。南北兩面臨街,交通四通八達。
朝南的前門臉掛著建行的大牌子,他們從後門進去,也許是房屋年頭久又舉架高的緣故,一進樓門就有種空蕩陰森的感覺,突然黑了許多,也明顯涼了許多,撲面的空氣裡有淡淡的陳朽味。玻璃窗橫窄豎高,如同一張張拉長的臉。整幢樓裡靜悄悄的。
樓房一共三層,介紹給他們的那一套房間在頂層。沿著窄而陡的樓梯往上走,一路上所有人都默默無語——就好像是這樓裡有種無形的威懾,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會收聲斂氣。楚天舒忽然覺得這樓房跟吳清影這個女人倒是很搭調的。
那間屋子朝南,打開門進去,一切立刻就不一樣了。很寬敞的房間,鋪著顯然來自久遠年代的窄條大紅地板,偏西的太陽透過窗子灑在上面,泛著一層毛絨絨的金紅色光芒,若不是到處都落滿灰塵,整間屋子應該是很亮堂的。
也就談了十分鐘,魏有成便決定租下房子。講過一回價,吳清影態度堅決,沒有迴旋餘地,並且執意要收一年的房租。魏有成也沒猶豫,痛痛快快簽下合同交了錢。
吳清影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影,說斜對面的北間也是她的,還存放著一些貨物,等以後處理掉了也可以讓給他們用。
告別時吳清影捎上趙興達,開著車先走了。魏有成緊盯著那輛車,一直到不見了蹤影才回過神來,笑吟吟地問楚天舒:「你知道她開的是什麼車嗎?」
楚天舒對車一無所知,只好搖頭。魏有成告訴她,那是一輛女式保時捷跑車,德國貨,值人民幣一百多萬。唬得楚天舒立時瞪圓了眼睛。
「當然了,也可能是水貨,但那也相當值錢。」魏有成又道,又看了看遠方,忽然學著刁德一的唱腔道:「這個女人哪——不尋常!」這很不符合魏有成一貫的正統作派,楚天舒驚訝地看著他,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一起笑了。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楚天舒接到了一個傳呼,沒綴姓名,只有「請回話」三個字,後面綴著一個手機號碼,很陌生。電話一接通竟然是魏有成,說他已經從廣州回來了,正在辦公室裡,叫她過去。楚天舒又驚又喜,手頭兒正寫的稿子也丟下不管了,立刻打車趕了過去。
楚天舒推開辦公室的門時吃了一驚,若不是一眼看到了魏有成,還以為是走錯了地方。
屋子裡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除了大紅地板沒變,窗簾、板台、沙發、文件櫃等全換新的了。門前不遠坐著一個以前沒有的大花盆,一棵高大的發財樹鮮翠欲滴地挺立在裡面。
魏有成一身筆挺的黑西裝,黑紅相間的斜條紋領帶,氣度不凡,逆光坐在大板台後面。大板台上一邊立著個有機玻璃的「雲深生眉筆」小型廣告牌,一邊擺著對插了國旗和黨旗的小擺件,旁邊的牆上是「雲深生眉筆」的大幅海報。楚天舒差一點兒歡叫起來,因為看到沙發上還坐著一個陌生男人,才到底止住了。
魏有成含笑起身跟楚天舒打呼,楚天舒一面說「你效率可真高啊」一面走進來。陌生男人這時候也站起了身,咧著嘴沖楚天舒笑。楚天舒忽然覺得這個人怎麼那麼眼熟啊……
「還用我介紹麼?」魏有成笑呵呵道。
楚天舒仔細打量那人,忽然驚喜地一拍手道:「呀——『斗地主』——怎麼是你呀——」馬上上前跟他熱烈握手。
「斗地主」當然是外號,諧音來的,他本名叫竇砥柱,跟楚天舒、魏有成和劉瑩是高中同班同學,楚天舒知道那一屆他也沒有考上大學,後來就再沒了消息。
竇砥柱高了些、胖了些,依然像從前一樣有幾分靦腆,不大愛說話,不過倒也會說話,誇楚天舒「年輕漂亮」。
楚天舒一面跟竇砥柱說說笑笑,心裡一面畫著渾兒,不明白魏有成從哪裡把他翻了出來,為什麼這時候他會在這裡。
魏有成就像看穿了楚天舒的心思,緊接著道:「砥柱這幾天可受累了,這不——我去了廣州,考慮到你還要上班,公司手續的事全是他幫忙跑的。」忽又頗有幾分神秘地抬起根手指豎在半空,含笑道:「你等著,我給你看樣東西。」說完到板台前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樣文件遞過來。
楚天舒接過來一看,竟是印著「有成貿易有限責任公司」的營業執照,驚訝地來回看著魏有成和竇砥柱,難以置信又喜出望外道:「行啊——本事大著呢——這也太快了點兒吧?!」
竇砥柱紅著臉道:「哪裡是我本事大,全是魏哥之前聯繫好了的,我不過就是跑了跑腿。」
「魏哥」這個稱呼叫楚天舒下意識地把竇砥柱跟魏有成的關係作了個比較,相信竇砥柱還真就是替魏有成跑腿的——是臨時幫忙嗎?還是……
「兵貴神速嘛——」魏有成笑道,「——『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市裡大廟小廟裡那麼多老爺——難伺候得很哪!等他們磨磨蹭蹭蓋下26個公章,就不要說還掙不掙錢了,怕是早餓死了!」
都笑過了,魏有成打開嶄新的鋁合金櫃子,給楚天舒看他帶回來的滿滿一櫃「雲深生眉筆」,聽楚天舒大呼小叫地讚歎著,他微笑著坐回了板台後面,總結道:「所有這些都是咱們共同努力的結果——我走這一周,加上前面找房子的三天,一共十天——辦了多少事啊!以後咱們就得這麼干——沒人逼咱們,咱們得自己逼自己,才能盡快以小搏大,趕超別人!」
魏有成緊接著談了他對產品的理解和市場定位,設想搞雙重銷售路線,一是進軍各大商場化妝品櫃檯搞銷售,一是招聘直銷員搞直銷。說櫃檯銷售可以樹立品牌,產生品牌效應。直銷靈活機動,見效快,利潤高。「——你們看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同意見?都來談談。」
楚天舒和竇砥柱面面相覷。
楚天舒一方面是興奮——在商言商,一切就這麼開始了;另一方面又覺得有些突兀,前一分鐘她還在寫稿,後一分鐘馬上就要考慮產品營銷策略了,一時還轉不過彎來,就和竇砥柱一起都說魏有成考慮得很全面,想法很成熟。
魏有成高興道:「那——總體思路就這樣定了吧。接下來有兩件事馬上就得做,一是招聘直銷員,一是打廣告。」說到「打廣告」,含笑看向楚天舒,楚天舒馬上接口道:「在我們台打廣告肯定沒問題,別的單位我也可以幫忙聯繫,爭取拿下最低價。」
「不是『爭取』,是一定要做到花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魏有成含笑道,又鄭重了臉色道:「天舒,可別怪我批評你呀——說『幫忙』可就不對了,又不就是我自己的事——也有你一份呀,也是你的事,是咱們大家共同的事——對吧?」魏有成來回看著楚天舒和竇砥柱,又笑了。
楚天舒越發地糊塗了,之前魏有成可沒說過還有一個竇砥柱,這會兒怎麼就成「咱們大家」了?他為什麼之前不解釋給她聽呢?
楚天舒跟竇砥柱隨便聊家常,知道他兩年前結的婚,有個一歲的兒子,現在開食雜店……
楚天舒跟竇砥柱談這些,也是希望魏有成能在合適的時候說明一下竇砥柱跟他們公司到底是什麼關係,結果魏有成一直也沒說。
閒聊了一陣子,魏有成看了眼腕上的表,向楚天舒抱歉道:「真是對不起啊——我和『地主』還有點兒別的事要辦,要不咱們就一起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