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的一天,凌晨四點多——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間,天氣異常寒冷,楚天舒正在睡夢中,突然電話鈴響了,先就嚇了一跳,接起來一聽,是部主任丁闊雄,開口就道:「趕快,市圖書館著火了……」
楚天舒打車還沒走上一半的路程,就見半邊天空紅光閃閃,濃煙滾滾,很快就看見了幾條長長短短的暗紅色火舌,伴著滾滾濃煙,躲在黑著臉默然矗立的各樣建築物後面伸伸縮縮,就像是魔鬼在天邊做法。司機不時配以幸災樂禍的畫外音:
「我剛從那邊過來——都他娘的燒了半個多小時了!」「風大火急,裡面又儘是些書啊報啊什麼的,不就跟柴禾一樣?我看非燒塌架子了不可!」「真他娘的怪了——一個放書的地方,咋這時候著火了呢……」
四面八方鳴響著救火車尖銳的笛聲,撕心裂肺,震耳欲聾。楚天舒很快就看見了六層樓的市圖書館,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裡點燃的一堆巨大的篝火,火光沖天。
出租車被警察攔住了,楚天連忙下車亮出了記者證,警察就只放她一個人過去了。
楚天舒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一路飛奔向火場,很快就感覺吸進肺裡的全是煙火氣,好像馬上自己也要被點著了。
無數道白亮的水柱呼嘯著,威龍般撲向燃燒的大樓,中段和西部燒得特別厲害,黑煙白煙混著水霧同著沖天的火光一起在半空裡跳蕩,就好像這裡是群魔的競技場,各路魔頭正一面狂歡舞蹈,一面你爭我奪,開著一場你吃我、我吞你的盛宴——那樣的瘋狂和血腥連天空也要震驚,於黑沉沉長天之外,瞪著因憤怒而滿是血絲的眼睛。
火舌和煙氣在強有力的噴淋中逐漸從一些窗口裡退出來,那些窗口便是漆黑的,像是一隻隻給摳去了眼珠的眼睛。下面的場地上來往穿梭著大大小小數輛鮮紅的消防車,在流火的光影中更像是一片片流動的鮮血——好像全是從那些可怕的眼洞裡流出來的。
楚天舒到了火場外圍連聲咳著,一面深恐自己來晚了。火光和煙氣裡人影憧憧,呼喊聲聲,跑的、站的、忙的、看熱鬧的都有。前面不遠也不知是哪家電視台的記者架著機器正在拍攝,還有人在不停地拍照。
楚天舒來回亂竄,到處尋找自己人。忽然肩膀上給人重重拍了一把,急回頭,竟是韓梅的一張興奮的笑臉——明明滅滅的火光中,滋潤鮮艷,如沐春風,眼睛水潤靈活地轉動著,就像是一雙美麗的鳥兒在花朵間跳來跳去,神采飛揚,若不是眼前當真烈火危樓,情勢緊急,楚天舒真以為她是來參加一場篝火晚會的呢!
趙興榮和丁闊雄很快就趕到了,給楚天舒和韓梅一人手裡塞進一隻「大哥大」,說台裡已經安排好了,提前啟動直播,叫她倆趕快分頭採訪,不間斷地往回發現場報道,原則只有一個:實事求是。
這樣重大的直播任務在經濟台還是第一次,楚天舒和韓梅雖是台裡最倚重的兩名記者,畢竟都剛當上記者沒幾天,還在學習摸索階段,一上來就接受這種對於有經驗的老記者也很艱巨的任務,對她們來說實在是莫大的考驗。
她倆卻初生牛犢不怕虎,給烈火刺激著,興奮異常,鬥志昂揚,根本也不在乎被攆、被罵、被拒絕,什麼禁區都敢闖,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人都敢採訪,此起彼伏呼應著,馬上就搞得有聲有色了。
大火直燒了兩個小時還沒被完全控制住,天就濛濛亮了,火場四周被看熱鬧的群眾圍了裡三層外三層。楚天舒和韓梅碰到了一起,商量著下一步還應該就哪些問題分頭採訪。韓梅眼尖,忽然朝人群外的一個方向凝了神,馬上抬手一指道:「許市長!」
楚天舒放眼一看,果然,遠遠地就見好幾個人團團簇擁著半謝頂的許市長正從一條冷僻的小路上急匆匆地往火場中心拐過來。
楚天舒和韓梅亮著眼睛對視了一眼,馬上同時往直播間撥電話,一面往人群外面擠。
楚天舒的電話是最先接通的,她這時也擠出了人群,立刻對著話筒道:「聽眾朋友們,現在許市長也趕到火災現場來了,馬上我和韓梅就要對許市長進行現場採訪!」話音一落,兩個人立刻一路飛奔,出其不意地一下子截在了許市長前面。
因為剛剛是自己搶了先,楚天舒很有幾分不好意思,一站住腳就把手中的「大哥大」塞給了韓梅。
韓梅也不客氣,立刻對著話筒道:「許市長,您好!我是經濟廣播電台記者韓梅,現在我們正在對火災進行直播報道,請您給廣大市民講幾句話吧!」她的語氣聽上去簡直就是歡天喜地熱情洋溢的,說完緊往前兩步,把「大哥大」朝許市長遞了過去。
許市長愣住了,他身後跟著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許市長不接電話也不做聲。後面一個人忽然一個箭步躥上前來,一把奪過韓梅手中的「大哥大」按了關機,隨即朝兩人劈頭蓋臉厲聲道:「搞什麼搞——誰讓你們直播的?亂彈琴!你們是哪個台的?!」
楚天舒情知是闖了大禍,只是還搞不明白怎麼就闖了禍,嚇壞了,見韓梅也不做聲,正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忽聽韓梅道:「我們是長春市經濟廣播電台的記者,對不起,打擾了!」說完一把搶過那人手裡的「大哥大」,拉起楚天舒轉身撒腿就跑。
回到台裡韓梅只有比在火災現場更興奮,亮著眼睛連笑帶比畫給人大講特講火場的情況和她們的直播報道情況,尤其濃墨重彩地講了她們是如何攔截市長,又如何機智勇敢地脫險的。
楚天舒一直心神不寧,她認定了她們不僅沒有脫險,而且麻煩大了。她焦躁不安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發表種種不好的預感和猜測,倒把別人的神經刺激得更興奮了,都又說又笑發表各樣見解。外面的人聽到說笑聲也進來湊熱鬧,屋子裡就跟滾水翻花了一樣熱鬧非常。
楚天舒忽然直了眼睛,在窗前站住不動了。透過窗子,她看見了李仁澤,正從一輛小車上下來,急匆匆上了台階,直奔樓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