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適者生存
    經濟廣播電台沒有自己的辦公樓,租了環保局一樓一層十個小房間,儘管發射台另設在郊外,這邊的房子仍然很緊張。

    一個直播間和一個錄製間是非得單獨佔用房間不可的,新聞部九個人,是全台人數最多的一個部,照那二十平米一間的小屋子,也非得單獨佔用一間不可。其餘各部都兩兩合用一間辦公室。幸而除了後勤人員,別人都不坐班,幾十人的一個台見縫插針安*去,外邊的人一般也看不出有多侷促來。

    隊伍最是喜人——台長趙興榮、副台長王江和各部主任都是年富力強的中年人,記者、、主持人一律三十歲左右,大部分還沒結婚,生機**充滿激情,同人民廣播電台暮氣沉沉的隊伍構成形成了鮮明對比。

    最大的區別在節目上,人民台幾十年如一日全天節目錄播,播音時間最長也沒超過12小時。經濟台一上來就全天18小時直播,不設播音員,一律主持人負責制。節目內容是趙興榮帶人到深圳、廣州、北京、上海考察了一圈學來的,新穎前衛,全天開通熱線電話跟聽眾互動——所有這些都是老牌的人民台沒法比的,因此短短兩個月的試播期下來就一下子贏得了聽眾,正式播出後更是欣欣向榮,迅速受到了廣告客戶的青睞,生計開始有保障了。

    不過台裡為建台欠了一屁股債,還債的壓力一直都很大,趙興榮卻總是信心滿滿,常掛在嘴邊的話是:「『自負盈虧,自主經營』不是劣勢,而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優勢……」「我們體制新,隊伍新,節目新,沒有包袱,輕裝上陣……」她信念堅定,眼前全是希望,也把這種信念和希望傳遞給了每一個人。

    經濟台正式播出兩個月後,人民台也面向社會進行了招聘,從「十·一」起節目全面改版,立刻打破了經濟台一枝獨秀的局面。加之人民台原有的實力,除節目新穎,質量也比經濟台好,眼瞅著經濟台的局勢又吃緊了。

    經濟台新聞部只設張智斌一個專職,主要負責白天工作,一是接收新華社電訊稿,成一次五分鐘的「整點新聞」,一是初審記者和通訊員采寫的本地新聞稿件,上一次十五分鐘的「新聞直通車」節目——晚六點首播,第二天早六點和中午12點重播——是全台新聞工作的重頭戲,也是張智斌一天工作的重頭戲,此外他只參與節假日排班,夜班的工作全由主任丁闊雄和記者們輪流兼任。

    從建台起,有三四個月時間,新聞部所有人值夜班總會認認真真一直值守到夜裡10點多,最後一次去機房接收新華社最新上傳的電訊稿,成夜裡11點的最後一次「整點新聞」送到主持人手上,才是結束了全部工作。

    台裡設有男女寢室,「休閒時光」節目部因為只做節假日節目,平時兼做「男寢」,女寢另設在頂樓——是另租的一間大屋子,女寢只佔三分之一,另外間壁出兩部分,大一些的做了閱覽室,把門的做了食堂。

    夜半更深下了夜班,楚天舒通常就住在台裡。可是上樓太害怕了,一般時候她就睡在新聞部——八把椅子一搭就是床,從「男寢」抱來氣味惡濁的被褥和枕頭,用衣服遮蓋一下,一將就就是一宿。

    對於楚天舒這樣一個充滿激情的理想主義者來說,條件再艱苦也算不得什麼,最糟的是半夜醒來要小便——廁所在走廊盡頭,是非出屋子不可的,可是在諾大一座黑漆漆空蕩蕩的樓房裡,楚天舒每一次醒過來都覺得是獨自處在深宵曠野中,連翻個身都害怕,就更不要說出屋上廁所了。而小便一桿槍一樣在肚子裡頂著她,是非要她處理不可的。

    有兩次楚天舒壯著膽子出去了,可是單只拉開屋門時,漆黑一片的死寂中驟然響起「呀」的一聲,就叫她魂飛魄散了。壯著膽子挨到走廊上開了燈,也還是不對勁兒,就覺得好像有個幽靈閃著風吹樹梢一般飄來蕩去的影子一路跟著她……

    好不容易挨到廁所門口了,倒又不擔心裡面有鬼了,最擔心冒出個人來……所以每一次楚天舒硬著頭皮去推廁所門時,感覺都不是撒尿去了,而是給那個原本只想成為盜竊犯,結果因為她的一泡尿卻成了殺人犯的兇手「送人上門」去了……

    直到有一天楚天舒無意中注意到了那只白地兒紅花的搪瓷臉盆,一個餿主意立刻跳了出來,她馬上像趕蒼蠅一樣趕跑了它,可是再到半夜醒來時,臉盆還是成了尿盆。

    不過從前那只盆雖名為「臉盆」,也沒見誰真正用它洗過臉和手,一般都是用來倒殘茶剩水的,有時候洗洗抹布,可是自從它在楚天舒這裡添了新用途,倒總是光潔如新、漂亮可人呢!所以大家都紛紛用來洗臉洗手了。楚天舒自己也洗,就好像是有種心理需求,以證明臉盆兼作尿盆並無大礙似的。

    別人用的時候常會奇怪:是誰總把臉盆洗刷得這麼乾淨呢?楚天舒絕對「做好事不留名」,甘當默默無聞的「活雷鋒」。

    人民台改革後,廣告客戶迅速回流,經濟台的收入來源就吃緊了。趙興榮急,一方面狠抓節目質量,一方面壓低廣告價格,提高提成比例……台裡的人都急,都各想各的辦法,漸漸地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團結一心、兢兢業業只為工作了,開始忙起了個人利益。在新聞部,記者們值夜班越來越糊弄,有時甚至會一股腦地接收一大堆白天的舊聞編成夜裡的「新聞」,早早就回家去了。

    嚴冬馬上就到了,經濟廣播電台的暖氣供給不足,暖氣片白天像個垂死的病人,心口的熱氣有一搭沒一搭的,到了晚上就徹底挺成殭屍了。

    那天又輪到楚天舒值夜班,她同從前一樣又住在了新聞部——事實上除了丁闊雄,記者中就只有她一直堅持著認真值班。她有一個想法:越是在艱難的時候大家越應該更團結、更努力——既是為著她的新聞理想,也是為著支持趙興榮。不過那天楚天舒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認真負責,而是草草弄完全部稿件,一次*了出去,就早早熄燈躺下了——那天她的心情特別不好,純粹就為了一個人待著,才沒有回家,讓楚天舒如此煩惱的是一隻機。

    起因早了,還是試播期剛過去不久的時候,台辦主任王榮光在一次全台例會上宣佈:為了工作需要,全台所有人都要想辦法配上機——並不要求個人掏錢買,台裡提供廣告換實物的政策,只要個人聯繫到願意接受這種條件的商家就行。

    這政策看似挺優惠的,但那時正是機這種東西最興盛的輝煌期,好的一部漢顯機比後來最好的數字手機都要昂貴許多,需拴條光閃閃的鏈子明晃晃別在腰上,方顯尊貴有實力。那時候大大小小的電訊商家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好像全都「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欣欣向榮得似乎可以長盛不衰。

    楚天舒一下子就犯起愁來了——他們台剛剛成立,雖然也造出了一定的聲勢影響,可畢竟初出茅廬勢單力薄,想要找到個願意把他們台給的條件當優惠條件乖乖奉上機的商家談何容易……果然,一個月後,在他們新聞部,除了主任丁闊雄很不好意思地自己弄了個數字機外,別人全都一籌莫展。

    楚天舒既抹不開臉面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又想到沒機也沒耽誤過什麼事,很長一段時間乾脆把這事拋到了腦後。

    可幾個月下來眼瞅著別人陸陸續續都開始有了,沒有的成了極少數,她在外面又常會遇到人要留她的呼機號,一問一答間竟成了一件極尷尬的事,就不能不越來越心焦了。

    楚天舒也硬著頭皮求過兩次人,都沒行,就越發地沒有底氣了。久而久之,沒有機這回事就不只是心病了,好像長到了臉上——也不是什麼大病,可正如一塊顯眼的瘌痢,不用給誰說,給人看著便覺是給人侮辱著。

    在新聞部,楚天舒跟韓梅的關係最近。剛入台時她倆一見面就都說看對方特眼熟,聊著聊著忽然想起來,原來她們在文竹的婚禮上見過。細一問,韓梅竟然是文竹老公的親妹妹。兩個人都拍著手又叫又笑大呼「有緣」。因為都性情開朗,愛說愛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一個月前的一個週日,新聞部輪到韓梅值班。

    那天上午,「休閒時光」節目部主任於娜帶著「*8126」聲訊台的老總胡光到台裡來做節目。那時候於娜已經以抵廣告的形式通過胡光給他們部全體五個人一次性配齊了機,搞得全台上下人人羨慕,所以每每於娜帶著胡光在台裡到處一走,*都挺得格外高,說笑聲也格外脆亮。

    其實胡光一點兒也不傻,於娜憑著「元老」身份,從台長那裡給他要到了格外的優惠,私底下又偷偷送給他一個月的小廣告——他可是佔了大便宜了,卻一直強調「從來也沒看好過」他們台,做的是虧本生意——「不為別的,誰讓咱們在一口鍋裡攪過勺子呢?就是白送我也得給呀!」——胡光這樣說指的是當年「上山下鄉」跟於娜在一個集體戶裡生活過的事。又明確表示:「就五部,多一部也不行了!」

    那天傍晌午時韓梅到「休閒時光」節目部送稿子,進屋一看,主持人都不在,緊裡邊靠牆的一張床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她進屋時他正倚著被垛抽煙,一邊聽著廣播裡於娜主持的節目,一見她立馬坐直了身子。

    「休閒時光」節目部既還兼任「男寢」,有床沒什麼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地中央竟然多出了一排高高的水泥池子,上面長長兩溜鐵管子連著兩排水籠頭,一看也不該是間辦公室,也許該是間大水房——卻也原本正是間大水房,因為廁所邊上還有一間小的,給經濟台一租下來就斷了水,一舉兩得充分利用了。

    台裡每天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多了,韓梅看見了胡光也沒覺著奇怪,逕直走到於娜桌前放下稿子,正要離開,忽然注意到桌面上攤著一打兒於娜巧笑嫣然的照片,便一張張拿起來看。看夠了抬頭,發現陌生男人還在上上下下打量她。她原本無意講話,可男人看上去挺順眼的,衣著髮型又都講究得體,眼睛亮亮的,迎著她的目光全沒有一絲退卻的意味,她一時興起,不由得笑了,道:

    「你說咱倆誰懷疑誰好呢?」

    胡光先是一愣,馬上明白過來,本就是個開朗的人,加之女人又年輕漂亮,而年輕漂亮的女人總有本事讓男人一方面弱智的同時;另一方面的智力又奇高起來,立刻笑著接口道:「『懷疑』什麼呢——一衣帶水——都是自家兄妹。」

    「一衣帶水」中的「水」當然就是指橫在他們中間的那道水池子了,說時他還興味十足地看了那池子一眼。韓梅心有靈犀,立刻開心地笑了,彼此便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攀談了起來。

    聽說胡光是做尋呼台生意的,韓梅立刻來了精神,到於娜下了節目進屋時,她已把「*8126」尋呼台好一頓褒獎,又幫胡光分析了市場前景,給他提了不少廣開財路的合理化建議,臨別許願:「我正準備做一個有關尋呼台發展狀況的專題報道,過兩天採訪你去!」

    還沒等韓梅去,第二天胡光就專程趕到台裡,將一款價值過千的漢顯機親自送到了韓梅手上,連於娜都大吃一驚。

    這事讓別人羨慕極了,都紛紛求韓梅也替自己弄一個。

    楚天舒把韓梅的機拿在手裡掂量來掂量去,作出威脅的樣子道:「說,給不給我弄——不給弄這個就是我的了!」

    話雖這麼說,究竟是開玩笑,韓梅道了她的苦衷,楚天舒也沒辦法,機的事就一直拖了下來。

    眼瞅著前面就是九五年元旦了,楚天舒真不願意把這種鬧心事帶進新的一年,那天她下定決心走進了一家店舖——非常小的一家,就歪歪斜斜的一小間平房,很像個違章建築,白底紅字的匾額倒是巨大的,重重地壓在房簷上,像是說不准什麼時候就能把房子壓趴下一樣。上面大書特書著一個非常眼生的尋呼台號碼——「」。

    楚天舒一看門臉和尋呼號就知道老闆實力不足——應該就是只跟在豺狼虎豹後邊掠食牙穢的禿鷲而已,這樣一來倒很符合楚天舒潛意識中的一種「對等」觀念,對「拿下它」有了幾分信心。

    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精瘦的男人,鼻子底下鑲著半圈小黑鬍子,倒是又密又厚珵珵亮營養充足的樣子,時不時抬起根食指朝一邊抹一下。

    楚天舒跟男人說到正題時,他手裡正擺弄著剛剛在她指點下從櫃檯裡拿出來的幾隻機,不時抹著小鬍子眼睛一抬一斜地看她一眼。忽而連動作帶眼神全都定住了,而眼睛雪亮,眉頭擰成個死疙瘩。幾秒鐘後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就好像對面站著的不是一個優雅大方客客氣氣的年輕女人,而是個強盜,或者是個要飯的——立時手上一陣緊忙活,眨眼就把幾隻機全數放回了櫃檯裡,一面把頭搖得跟拔郎鼓一樣,不耐煩道:「不行不行——『經濟廣播電台』算個什麼玩意兒呀——在那兒做廣告還不等於打水漂了?!」

    楚天舒本就覺得自己是一幢危樓,那時候感覺裡面最關鍵的一根立柱又給人一下子抽了去,滿心裡都是「轟隆隆」的倒塌聲和遮天避日的煙塵……

    牆角一帶不只有月光,也有真正的霜,給月華浸潤得晶瑩閃亮,就好像是立在那裡的一根華麗的玉柱,若不是被子上的氣味實在難聞,楚天舒真有一種廣寒宮裡的感覺——是廣寒宮也好,孤獨不要緊,寒冷也不要緊,沒有人世的煩惱,多清靜啊!

    楚天舒又想起了魏有成,奇怪的是想到的都是他一身的名牌、腕上的手錶、手裡的煙盒、打火機……從前她從不關注這些,因為要說有錢,張純良不比魏有成有錢得多?她當然也覺著有錢好,不過她一向沒有錢,也從沒覺得比別人低氣過,可是這會兒都不要說張純良和魏有成了,只要一想到韓梅腰上的那只機她就羨慕得要命——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嚇了一大跳,忽然間都不大認識自己了,不明白物質究竟有種什麼樣的力量,竟可以讓人轉眼間就變個樣……

    那天夜裡楚天舒醒了好幾次,有一次一邊蹲在臉盆上撒尿,一邊瑟瑟發抖地打量著牆上的白霜,「適者生存」這個詞突然然跳進了她的腦海裡,她發誓日子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了——必須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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