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巴奈特城時已快到寅時,我在他城外徘徊著,真不知該不該叫守衛放我進去,這個時間正是他睡得最熟的時候吧,守衛根本不可能去通報嘛。
要不我偷偷翻進去?萬一被當刺客抓起來怎麼辦呀,算了,還是回去吧……猶豫幾番,我還是決定打道回府。
“來者何人?”我剛掉了馬頭,就聽見城頭上有人沖我喊,我咬咬唇,繼而仰起臉,想了想,回話,“我叫貝芙,求見你們城主。”
“城主已經休息了,您等天亮再來吧。”
“那您……能不能先放我進去?”
“沒有城主的命令,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認命地歎口氣,算了,早就料到進不去的。抬頭看看天色,又猶豫了一番,巴奈特應該是個勤快的人吧,卯時應該就該起床了吧,徘徊了幾圈,既然來了,那還是等等吧。
索性翻下馬去,我靠著城外的石牆坐下,不一會兒,竟感到有人向我走來,我抬眸,是幾個舉著火把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我藏在袖中的手指間暗暗夾住銀針,警惕地看向他們,為首的一個男子開口,“小姑娘,您先回去吧,這城外壞人多,還有狼出沒,等到天亮啊,在下一定幫您通報一聲。”
“多謝。”我輕輕頷額,“我是從伊諾克城趕來的,來來回回不方便,我在這兒等等就好,只是不知,你們城主平時,何時可以見客?”
“姑娘是……伊諾克城的子民?”男子問,我硬生生地點點頭。
“那姑娘可有……伊諾克城的令牌?”男人繼續問,見我有些狐疑,便連忙解釋,“是這樣的,城主有令,凡是伊諾克城的來客,可以隨時進城,所以……”
你不早說啊!
我站起身,掏出令牌給他看,他看罷,便友好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跟他走進城,不禁感歎,這個巴奈特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會來呢?想罷,又歎了口氣,我回去要不要也下一條命令,凡是巴奈特城的來客,也可以隨時進城。
……
算了,一點新意也沒有。
男子把我交給一個侍婢,然後躬身退了下去,侍婢帶我走過那個長長的石廊,繞到那個還有點熟悉的院子裡,黑暗中有一間房間的燈還是亮的,侍婢告訴我,那個就是城主的房間。
“他還沒睡,或是……已經醒了?”我驚訝地問道,侍婢皺皺眉頭,“可能……還沒有休息吧。”
我點點頭,徑直向那個房間走去,侍婢擔心地擋到我前面,為難地抿抿嘴,“姑娘,你現在還不能過去。深夜之後到天亮之前,這段時間城主不希望有人去打擾他。”
哪裡那麼多毛病呢!我歎口氣,又討好般地搖搖她的胳膊,“反正他還沒睡,你就幫忙通報一下吧。”
“這個……奴婢不敢。”侍婢咬咬*。
看著她為難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刁難,想了想,又笑道:“要不你告訴我,你們平時都是怎麼通報的,我去跟他說,好嘛?”
“這……”
“你就告訴我吧……”看著侍婢還是一臉為難,我又搖了搖她的胳膊,“就算他生氣,也是罰我是不是,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啦∼”
侍婢擔心地左右看看,點點頭,悄悄告訴了我。我笑著點點頭,准備送她一串掛飾作為感謝,可是那侍婢就是不肯收下,說她自己是個丫鬟,佩戴這麼高貴的飾品會被人算計,若是被城主知道這是擅留賓客的東西,會受罰的。
我點點頭,叫她先下去了。看來在巴奈特城,這些守衛侍婢都十分敬畏他們的城主,於是我又要為自己打抱不平了,為什麼我的屬下都那麼沒大沒小呢!
繼而悄悄走到門前,我清了清嗓子,用手輕輕扣了扣門,“城主,有客人求見。”
半響不見裡面有動靜,我狐疑地把耳朵貼到門上,門卻突然被打開了,我驚愕地看著開門的男子,男子也有幾分愕然,繼而卻笑開,“我就說誰和你的聲音這麼像嘛,還真的是你。”
我輕輕一笑,巴奈特側身讓我進屋。屋子裡面暖暖的,壁爐的火焰燃得正旺,屏風後面的浴桶還隱隱冒著熱氣。
我拘束地站在一邊,看他用毛巾擦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那個勁瘦的男子,只穿著一身干淨而單薄的單衣,袖子被隨意挽起,露出光潔的手臂,於是忍不住多瞟了他幾眼,意識到這一點,我趕緊收回目光,我怎麼能隨便用眼睛占人便宜呢,默默安慰自己,這不能說明我是個小色女,好看的男子誰都喜歡不是?
巴奈特側頭,看到我想入非非的樣子便輕輕笑了起來,“又在想什麼壞事呢,別傻站在那兒,快坐。”
他拉開身旁的椅子,又輕輕拿起一個扣在桌子上的茶杯,不知是天生的優雅,還是故意在我面前裝溫柔,總之,一個簡單的倒茶的動作,都能讓人為之著迷。
看我又走了神,巴奈特笑著搖搖頭,慢慢走到我身邊,敲敲我的腦袋,我被他驚了一跳,十分不滿地抬頭看向他,巴奈特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了一頭還多,這樣瞪他,我的脖子真是遭罪,索性不和他一般見識,繞過他的身體,坐到他為我拉開的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喝起他為我倒的茶,茶香沁人心脾,溫度也恰到好處,不像是剛沏的,也不像是放過了好久的,我玩弄著指間的茶杯,對他笑笑,“怎麼,你今天知道我要來,提前連茶水都備好了。”
巴奈特亦是回了我一個漫不經心卻閉月羞花的笑容,“平時你躲我都躲不迭,我怎麼會想到今天你會來,那茶水只是我自己泡來打發時間的罷了。”
“你倒是真愛說實話。”我看著茶杯,重重歎了口氣,突然又笑了起來,“你一個男人,對著月光喝酒多愜意,還泡茶?”說著,我把手中的茶杯對向窗外正逐漸淡去的月亮。
“我平時不喝酒。”巴奈特的話一說而過,他轉過身去,把擦頭發的毛巾在盆中的清水裡洗干淨,然後整整齊齊地搭在毛巾架上。
“平時不喝酒?”我不可思議地挑挑眉毛,“男人,還是男人中的勇士,勇士中的精英,精英中的強者,竟然不好嗜酒,呵呵,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喝多了也沒什麼好處。”又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巴奈特笑著走到我身旁,拉開我身旁的椅子,輕輕坐下,他的身體似還冒著水汽,襯得他如玉般的皮膚更加光潔,就像是透明的一樣,不得不說,真的很迷人。
“你又在想什麼?”巴奈特用手輕輕支著臉,沖我莞爾一笑。
“沒有啊……”我回過神,尷尬地啜口茶,牽強地扯扯嘴角,“那個……我是在想,你剛才在……在干什麼?”
巴奈特抿著嘴點了點頭,繼而輕笑著反問道:“你看不出來?”
我搖搖頭。
“剛剛洗了個澡。”巴奈特邊說,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品了口,繼續道,“難得今天失眠了,一閉上眼,身邊都是你的味道,只能把自己浸到水裡,可是一遍一遍,腦子裡……”巴奈特說著,手扶上自己的額頭,自嘲地笑笑,“腦子裡的想法就越來越奇怪,你要是再不出現,我恐怕就要崩潰掉了。”
“就你還崩潰?”我挑挑眉頭,擺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說你都快崩潰了,那為什麼還不去找我,非要等我來……我要是不來呢?”
“哈哈。”巴奈特輕輕一笑,把目光投向我,“我去找你?誰知道我千裡迢迢的去,會不會被你拒於門外呢。”
“……”
我欲言又止,的確,以前我真是煞費苦心地躲著他,可是……可是現在情況不是不一樣了嘛!
又想起昨夜纏綿的溫度,我狠狠敲敲自己的腦袋。不許想了!
“干嘛呢?”巴奈特湊上來,溫柔地摸摸我被自己狠敲過的地方,他掌心的溫度順著我的額頭漫布到全身,身體一顫,本能地低下頭,“我……頭疼。”
“沒休息好吧。”巴奈特的手順著我的頭發滑到我的肩上,眼裡閃過一絲愛撫,繼而很不經意地把手拿了開,“這幾天委屈你了,你在我這……好好休息下吧。”
“恩。”我點點頭,臉頰卻突然熱了起來,偷偷瞄一眼巴奈特,他依舊保持著他那慣有的好看的笑容,注視我的目光也像含了水,我趕緊把頭低下去,臉龐卻更加*。
“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用手指指那邊已經鋪好的床鋪,“你不要出去了,就在這裡休息吧,我睡不著,要出去走走,不會打擾你。”
“哦。”我點點頭,卻不敢動身。
見我咬著*一動不動,巴奈特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問道:“怎麼了?”
“啊……沒事。”我尷尬地笑笑,起身,走到床邊,躡手躡腳地蹬掉鞋子,扯開被子一角,慢慢鑽了進去,然後趕緊閉上眼睛。
巴奈特在一旁笑出了聲,他坐到床邊,用手輕輕拍拍我,“喂,你不換衣服嗎?”
我緊張地搖了搖頭。
“好吧,那你睡吧,我幫你吹燈了啊。”巴奈特笑著起身,吹滅了房間裡所有的燈,只有壁爐的火光還在微微亮著,我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恍惚中那個男人又輕輕走到我床前,手伸到我的額前,猶豫一下,又把手收了回去,淡淡的光讓他的面容顯得格外動人,修長的眼睛裡柔光蕩漾,薄薄的*上淺笑依然,我心裡又不覺回味起他溫暖的懷抱,捏捏手指,輕輕用手扣住他的手腕。
“嗯?”巴奈特先是一驚,繼而慢慢湊到我耳邊,輕聲問,“還有什麼事情?”
他的氣息打在我的耳畔,我睜開眼睛,側頭看著他,吞口唾沫,“你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聲音裡似灌了水,說實在的,我還是第一次用這麼柔和的聲音和一個男子說話。
巴奈特笑著點了點頭,他的聲線亦是柔美,“那我就在你身邊躺一躺,嗯?”
我輕輕點點頭,把身子向裡挪了挪。
巴奈特輕輕翻上床,側身躺在床邊,把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好了,快睡吧。”巴奈特笑笑。
我看著他,心裡泛過幾點漣漪,輕聲道:“你這樣……會著涼吧?”
“不會。”巴奈特說著,抬手撫撫我的長發,又輕輕掖好我的被角,似乎是在讓我放心,好好休息。
“恩……”可是我想了想,心裡還是若有若無地擔心他,臉上又泛上*。索性慢慢移到他身邊,把身上的薄被分了一半蓋到他身上,巴奈特輕聲道了聲謝,我趕快裝作滿不在乎地閉上眼睛,久久,我的手被緊緊握住。
夜中迷霧繚繞,我睜開眼睛,黑暗便慢慢散開,這時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精致模糊的河邊,有微風吹過,頭上的樹林沙沙作響,夕陽暖暖的光懶洋洋地透過搖曳的樹枝,唯美的畫面如同仙境一般,湖畔那裡也傳來陣陣歡笑,霎時,一個模糊的勁瘦的身影向我走來,好聽的聲音卻顯得那麼悠遠,“泰思,不要跑,不要跑……”
身影來到我面前,可我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他伸出如同被融化過的手,我嚇得轉身就跑,那個稜角模糊的影子就在後面追,“泰思……泰思……”他聲嘶力竭地叫著,明明離我很近,可他的聲音卻總是帶著回聲似的。
我跌跌撞撞地跑,跑到一個三面環崖的絕路裡,我一咬牙,攀著巖石向上爬,摸索到一根立柱,我便哆哆嗦嗦地吃力地抱住,那模糊的影子慢慢跟了上來,我閉上眼睛,趕到有東西觸到了我的腰際,我渾身戰栗,睜開恐懼的眼睛,僵硬地扭過頭,對上一雙同樣不知所措的眼睛。
沒有河,沒有夕陽,也沒有懸崖峭壁……
而我……
“哇!”我惶恐地松開巴奈特被我緊抱著的腿,他的腳踝處還能看到我指甲留下的掐痕,我頓時羞紅了臉,把頭撇到一邊。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巴奈特笑笑,又來扯扯我的衣角,“剛才我就是想……讓你松開我,不過如果你喜歡那麼抱著,那麼你可以……”
“我才不喜歡……”我打開他的手,想了一想,還是扭捏地把頭轉了過來,輕輕看向他,巴奈特笑得好看,這讓我的耳根更加*,支支吾吾想解釋的一堆話,最後只壓縮成了兩個字,“唔……抱歉……”
巴奈特揮揮手,身子輕輕倚到床頭上,“沒事,你做噩夢了。”
“是……我夢到有人追我,然後我就逃呀逃呀……”
“然後逃到無路可逃了,就開始爬牆,對吧?”巴奈特挑挑眉頭,一副我聽你繼續編的表情。
“喂!你什麼意思!”我生氣地皺起眉頭,狠狠擰了他的小腿,巴奈特吃痛,把腿縮到自己腹前,輕輕挽起褲腳,腿上火辣辣的皮膚慢慢泛出紅色。
巴奈特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無奈地抬起眼睛看向我,“不就是打擾你的好夢了嗎,至於對我這麼暴力?”
我撇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自己抱膝坐到床角,巴奈特看著我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忍不住又笑出了聲,“好了,別生氣了,你再生氣,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哦!”巴奈特說著,裝模作樣地擼起袖子。
我被他逗笑了,賭氣般地踹踹他的腿,“那……你想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
巴奈特轉轉眼睛,突然壞笑一下,“騰”一下便把我撲到身子底下,早知道他要來這一手,蓄勢待發的我立刻把膝蓋頂在他的*上,他若是敢輕舉妄動,哼哼,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巴奈特自然是感受到了他腹下那不太友好的堅硬之物,輕輕把我的腿推到一邊,見我沒怎麼反抗,這才輕輕俯*子,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
我緊緊閉著眼睛,感受著近在咫尺的呼吸,搓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下來,緩緩抬起小臂,准備抱住身上的男子。
而這時,我卻突然被人一下子拉了起來。
“什麼時候變這麼乖了。”巴奈特笑著坐到我身邊,我尷尬地收回准備擁抱他的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把不爭氣的這雙手放到哪裡,目光也不知道該落在哪裡了。
巴奈特靜靜看著我,眼裡充滿憐惜,他輕輕把我攬到自己懷裡,用手撫著我的後背,我靠著他的肩膀,不安的情緒也緩了下去,抬起眼睛看向他,又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你還好吧。”巴奈特輕輕問,我輕輕點了點頭。
巴奈特微笑,“對了,你昨天怎麼想到來找我了呢,以前不是很討厭我嗎?”
“我哪裡有討厭你!”我在他的懷裡撅撅嘴,看到他含著溫泉般的眼睛,又羞澀地低下頭,“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好嗎?”
巴奈特微微頷額,我用手敲敲他的鎖骨,“你……不許不回答,也不許……拐彎抹角,更不許……騙我。”
“恩。”他慰藉似的摸摸我的腦袋,我的臉卻早已紅成了一片,趴在他的耳邊,鼓了好久的勇氣,才輕輕開了口,“那天晚上……我們發生的……是男女之愛嗎?”
巴奈特顫了顫喉結,卻什麼也沒說。
“不許不回答不許拐彎抹角不許騙我。”看到他收斂了笑意,我的心也提到了喉嚨,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還不回答我,為什麼……
“是。”巴奈特的聲音很輕,我聽得卻很清楚,心裡算落了塊石頭,我把頭重新靠到他的肩膀上。
“你什麼都不知道,當時你就不怕……我是……想要你的命。”感到巴奈特的手又劃過我的頭發,他的聲音和動作中都充滿了憐愛,我俏皮地仰起臉,又羞噠噠地把頭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那是不是我該慶幸我還活著呢?”
“呵呵。”巴奈特笑著敲敲我的頭,隨即又把我摟得更緊,他把頭湊到我的耳邊,聲音有幾點迷離,“你……不恨我吧……我其實也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纏綿,還是不知道我會那麼聽話的任你擺弄?”我說著,自己先偷偷笑了起來,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和他臉貼著臉,感受著靠著他的那半臉上的溫度慢慢升高,膩味地在他的脖子上落下一個吻,然而我的神情卻突然變嚴肅了,“巴奈特,你只是想跟我玩玩嗎?”
“什麼?”巴奈特推推我,讓我可以正視他的眼睛,我卻不自然地把目光撇到一邊,雖然在伊諾克城裡早早做了最壞的打算,但當這句話在這時說出口的時候,我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揪心和壓力。
巴奈特扶著我的胳膊,他沒有說話,也不勉強我非要看著他,久久,才輕輕松了手,自己靠在床頭上,用手撫著額頭,自嘲地笑笑,“玩?你見過有我這樣玩命的人?”
聽了他的話,我勉強扯扯嘴角,“我有那麼可怕嗎?”
“對我來說,難道不可怕嗎?”巴奈特坐起來,心疼地把我重新擁進自己的懷裡,“你知不知道我是下了多少決心,才決定把你帶到那個長滿愛情果的湖畔,過了那一晚,我活著的日子,恐怕就指日可數了……我只可惜我沒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當初一個亦錯亦對的決定讓我足足恨了我自己七年,沒日沒夜都在反思自己做法和決定……而現在,我只想就這樣讓你留在我的懷裡,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說著,聲音突然哽咽住了,我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伸手環住他的腰,“我不明白你的話,你明明好好的,說的怎麼像生死訣別似的。”
巴奈特干笑了一聲,把我抱得更緊,“我是好好的,可是……不久會有人來要我的命的,會有很多人,到時候我會失去所有的陣營和援助,孤軍奮戰,直到戰死……”
“不會的。”我輕輕搖搖頭,“你不是還有我嗎?”
“你?”巴奈特看著我,眼神中閃著柔美的波浪,我臉有點發燒,把頭別進他的臂彎裡,他的衣服上有一種熟悉而美好的味道,我輕輕呼吸著,笑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失掉了所有的陣營和援助,無論你是對的還是錯的,我都願意站在你的這一邊,可是以後……我可不可以賴你一輩子呀。”
說著,又撒嬌般地把頭在他身上蹭蹭,巴奈特眼神中的情緒有點復雜,可是嘴邊卻慢慢浮出好看的笑來,看到他笑,我也安心了好多,伸手把他推到床上,肆無忌憚地坐到他的肚子上,用手捏他的鼻子,撥弄他的*,巴奈特也跟著笑了出來,一翻身,把我*身子底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臉頰,溫柔的吻隨即落在我的睫毛上。
“想和我*?”巴奈特的聲音帶出一絲曖昧來。
“如果你……願意……”我抿著*,炙熱的空氣讓我連話也說不成句了,巴奈特停下手上的動作,莞爾一笑,“如果我願意什麼?”
“如果你……願意……”我看著他,他也不催我,只是輕輕笑著,用手支著頭,一副會耐心聽我把話說完的樣子。
“如果你願意……讓我陪著你的話,那你就……繼續吧。”我說完,又緊張地把眼睛閉上。
巴奈特大笑了起來,“哈哈,求之不得。”說著,伸手准備解我的衣帶,我手忙腳亂地握住他的手,他詫異地看著我,我咬咬*,連忙補充道:“我是說,這輩子都賴著你,或者,還會問你要一個名分,比如……”
巴奈特的目光游離了幾秒鍾,繼而笑意又漫上眼睛,“比如,什麼?”
“比如……做你的夫人,”我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角,卻不敢再去看他,怯生生地道,“可以嗎?”
巴奈特看著我,卻沒有說話。
“怎……怎麼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他要說不可以嗎?
“我剛才沒聽清。”巴奈特裝模作樣地揉捏了下自己的耳朵,時而皺皺眉頭,時而欲笑不笑。
“你聽清了。”我賭氣般地小聲嘟囔一聲,巴奈特把捏自己耳朵的那只手慢慢游離到自己的後腦勺上,被他自己捏過的耳朵紅的像被夕陽染過的柚木上的紅漆,我青澀一笑,揪著他的衣領讓他靠近我,“我說,我想做你的夫人,可是我可能會比你小很多,你攻城掠池那會兒,我可能還是娘親懷抱裡的乖孩子,你……會不會介意啊?”
“那就繼續做我懷抱裡的乖孩子吧。”巴奈特抱住我,可我怎會明白,此時的他心痛比憧憬多。
讓我做你的夫人吧,這句話他以為自己一輩子也等不到了。
是神明的懲罰還是偏愛呢?
“不用送了。”已是傍晚時分,我騎在戰馬上,看著身後倚在城牆上的巴奈特,從他的房間出來時,我就告訴他不用送了,可是我騎馬走過了這半個巴奈特城,他卻一直跟在我身後,我讓他回去,他也答應,只是每當我幾步一回頭,就總是可以看到他淺笑的眼睛。
“你回去吧,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掉了馬頭,馭馬行到他身邊,伸手整理了下他的衣領,“你等我,處理完伊諾克城的事情我馬上就來找你,好嗎?”
“恩。”巴奈特笑著握住我牽著韁繩的手,“保護好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賭氣地打開巴奈特的手,又不捨地拉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吻了吻,“你也要保護好自己,以後不要總是那麼凶,和別的城主搞好關系,不許亂發脾氣。”
“知道了。”
“還有,要注意身體,晚上早點休息,天冷了,不許耍俏。”我扯扯他的袖子,“注意加衣服……”
“知道。”
“還有,不許調戲女孩子。”
“知道。”
“還有……還有……”
“還有記得想你。”巴奈特含笑注視著我,我咬著*,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了。
“還有,如果我騙了你一些事情……”我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很飄渺,而這時,巴奈特的目光也有幾許迷離,夕陽慢慢收起了余光,陰影的面積在土地上擴大,他淡淡地回答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皺起眉頭,巴奈特卻笑得誇張,“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不在意,只要你上午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就好了……”巴奈特湊近我,“連信仰都可以放棄,連生命都可以給你的我,還會在意你騙我嗎?就算被騙我也樂意,只要你是以這種方式騙的。”說著,他按低我的頭,在我的唇瓣上,印下一個霸道而溫柔的吻。
巴奈特抬起頭,深沉的目光裡又漫上笑意:“快走吧,回去就要深夜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低著頭,駕著馬遠去,巴奈特站在城池下,每當我回過頭,他就向我揮揮手,暖色的夕陽映照著巴奈特城斑駁的城牆,歲月的痕跡描寫著那裡揮之不去的莊重和靜穆,一時間卻突然感到有一種熟悉的氣息——我驀然回頭,一瞬的錯覺,它和它的城主都在笑。
馬蹄漸遠,我努力記住這座聲名遠揚的城的輪廓。
“城主!你到哪裡去了!”
午夜,只有伊諾克城中心的燈火還通明。布萊迪迎出來,隨後是愛德溫,我沖他們聳聳肩膀,抱歉地笑笑,“出去透透氣,讓你們擔心了。”
“城主,現在外面那麼亂,你總是這樣獨來獨往多讓人擔心。”布萊迪過來扶我,又向愛德溫使了個眼色,他便會意般地點點頭,接過我手中的馬鞭,牽好我的馬,向馬廄走去。
我四肢癱軟地往議事廳的大椅子上一躺,斜著眼睛看向布萊迪,布萊迪向議事廳外望望,就關上了議事廳的門,然後托起茶壺,給我倒了一杯熱茶。
“城主,喝水。”她半蹲在我身邊,笑著把茶遞了過來。
“多謝……”我接過杯子,輕輕啜了一口茶,茶香四溢,是迦阿印城的百香茶呢,我舉著杯子,杯子的剖面上好像又在放映那日巴奈特來伊諾克的情景了,他送我的茶,我卻傻乎乎地又泡給他喝,想罷,我自娛自樂地笑了起來。
“城主在笑什麼?”布萊迪看著我,也跟著勾了勾唇角。
“沒事。”
“城主是在想……自己的王子吧。”布萊迪笑著坐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我有些不知所措,索性讓雙手捏緊杯子,以掩飾漫上雙頰的紅色。
“城主,你今天是不是去找他了,我很好奇,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布萊迪笑著,又湊近我一些,“他有沒有向你表白?城主接受他了嗎?”
“布萊迪……”
“人家好奇嘛。”布萊迪吐吐舌頭,這才慢慢放開我,“巴奈特城主為了追求城主您,真的是煞費苦心呢,我只是想知道個結果……”
“結果?”我瞇起眼睛,憂慮的情緒慢慢翻騰上眉頭,什麼是結果,那一夜的纏綿嗎?那一句令人心酸的我愛你嗎?他答應我的一輩子嗎?喉嚨哽咽了,我突然害怕起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恍惚在白晝喧囂中的夢,當黑夜降臨的時候,我眼前的光與影就會被墨色吞沒。
“城主……你沒有接受他嗎?”
“不是……”我低下頭,輕輕歎口氣,抬眸,扯住布萊迪的衣袖,一時間心情卻激動地無法抑制,“我現在很難過,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難過,我喜歡他呀,喜歡他對我笑,喜歡他時不時給我的驚喜,可是我唯恐我會害了他,我們的立場不同,我怕有朝一日,我們會成為敵人,他會很恨我,他會殺了我!”
我看著布萊迪吃驚的眼神,松開掐在一起的手,把頭撇開,靜靜*。
“城主……”
“當初你為什麼不牽住他的心呢,你也喜歡他……”我咬住*,輕輕道。布萊迪有一時的無語,隨後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膀,隱去悲傷的感情,勉強一笑,“可他沒有喜歡過我啊,他……一直是我暗暗戀著的救命恩人,而我……呵呵,而我每每想和他多說些話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地滿足他所謂的回報。”
“回報?”我看著她,不禁想起在月中湖的那一個若有若無的吻,耳邊泛起紅色,心緒卻亂了,而布萊迪則只是似笑非笑地聳聳肩膀,“是的,回報,就是把我所知道的城主的起居生活,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他知道城主喜歡喝茶,就讓我帶回迦阿印城的百香茶,他知道城主有頭疼的毛病,就讓我帶回天麻給城主頓烏雞湯喝……他還問我城主衣服的尺碼,他說他想看城主穿裙子的樣子。對了,城主有穿給他看嗎?”
我看著布萊迪,牽強地勾著嘴角點了點頭,布萊迪笑了,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來,“很合適吧,裙子的樣子是我和巴奈特城主一起設計的,巴奈特城主畫的畫很好看呢,想必,那件裙子做出來也一定很好看……”布萊迪低下頭,凝固在臉上的微笑慢慢摻雜出遺憾和向往,“如果哪一天,有人也能像巴奈特城主待城主那樣待我,就好了。”
“布萊迪……”我握住她的胳膊,不禁又想起那日坐在床上發呆的羞澀的女孩子,也許我也理解了那種一見鍾情的怦然心動,搓搓手,聲音有點苦澀,“你恨我嗎?”
“嗯?”布萊迪有點錯愕地看向我,笑笑,“城主待布萊迪這麼好,布萊迪為什麼要恨城主呢?”
“可當初,是我讓你接近巴奈特的,而如今,卻也是我……”
“不是的,城主。”布萊迪拉住我,連忙搖了搖頭,“其實巴奈特城主他……一直在追求的人都只有城主您啊,只是他不讓我回來和你說,所以……他其實一直在背後關心你呢,你不肯見他,他也不強求,只是知道你過得好,他就很開心了。”布萊迪笑著歎了口氣,“其實城主也不要太在意,我們都到了這個年紀,就是容易被異性吸引的時候,偶爾做做春夢,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城主您別這樣,要是您再為了布萊迪的事這麼郁郁寡歡,那麼城主叫布萊迪以後怎麼再敢在您面前*自己真實的情感啊。”
“那你……”
“其實布萊迪覺得您和巴奈特城主還是蠻配的,巴奈特城主只是布萊迪的救命恩人,布萊迪發誓,對他只有感激。”布萊迪舉起三根手指以表誠意,我戳戳她,讓她別鬧了,布萊迪笑得甜美,我只是自顧歎了口氣,“那日在紅谷你怎麼會遇到巴奈特呢?”
布萊迪坐到我身邊,聳聳肩膀,“巧合吧,其實我差點被巴奈特城主殺掉呢。”
“怎麼講?”我皺皺眉頭,接著又轉身晃晃布萊迪的手臂,“算了,你直接把你們的事給我全講了好了……呃,沒什麼不能說的吧。”
“這個……說來話長吧。”布萊迪為難地笑笑,“時候不早了,城主先休息?”
“我不困。”
“那……布萊迪給城主講一講?”
我堅決地點點頭,布萊迪淺笑著看向窗外的星空,勾勾嘴角,那天我帶兵到紅谷,那個地方,狹不見天,碎石散亂,有謀士說那兒很好做埋伏,自古就是有進無出的地方,我想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我要過紅谷,敵人恰恰就在那裡埋伏,於是就天真的認為不會出事,可是我們行進之後,就遭到了敵人箭陣的攻擊,我們的人馬拼死抵抗,但敵人的箭網密布,再加上不停從山上滾下來的巨大的石頭,勇士們不是被萬箭穿心,就是被巨石壓死,布萊迪的肩膀也中了一箭,隨後就被一塊很大的石頭壓住了,再後來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醒過來,撥開身上的石頭,看見漫山遍野的橫屍,布萊迪想逃,卻發現腳被卡在石縫裡了,怎麼抽都抽不出來,這時,布萊迪聽見遠處有行軍的馬蹄聲,布萊迪想,運氣好,遇到自己陣營的人就會得救,運氣不好,就得被敵人殺死,但是如果一直待在這兒,沒有水源和食物,布萊迪還是會斃命的,於是布萊迪就大聲的喊救命,這時,就看到巴奈特城主和他的謀士過來了。”
布萊迪說到這,臉上的映出的笑容很甜,我能想象到在幾近絕境的情況下遇到那麼一個明明很冷酷卻又不失溫文爾雅的美貌男子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她繼續道:“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以前也沒有見過巴奈特城主和帝滿,但城主知道帝滿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很興地拍著手道:‘哈哈,老大也有失算的時候啊,怎樣,腦子再好使,也及不上我敏銳的聽覺吧?一袋金子,說話算話!’”
“這話什麼意思?”我皺皺眉頭。
“後來我留在巴奈特城養傷的時候,帝滿跟我解釋,他和巴奈特城主是從阿諾德城准備回巴奈特城的,聽到我的救命聲,又看到在紅谷外伊諾克城堡的殘旗,他們就打賭我是伊諾克的勇士呢,還是敵人那邊的勇士,城主也是知道的,以前伊諾克老城主在的時候,伊諾克城裡是沒有女將領的,所以他們就打了這個賭,帝滿認出我手上的戒指是伊諾克城的信物,他才和巴奈特城主幫我移開卡住我的石頭,巴奈特城主幫我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就把我帶回巴奈特城了。呵呵,在路上,他還責備我呢,說我什麼急救辦法都不知道,一點常用藥物也不隨身帶,一點作戰常識也不講,還出來打什麼仗呢?”
“然後你就和他說了我的情況了?”我挑挑眉,布萊迪搖了搖頭,“我怎麼敢亂說話呢,其實他抓了一個伊諾克城的女將領,也是心存懷疑的,本來巴奈特城主是想把我綁在巴奈特城做人質的,可是他想到明天他要和你一起去觀日坡,隔日就讓帝滿把我送回來了,他說他要自己去研究研究城主到底還是不是曾經的那個伊諾克先生,布萊迪本想把這件事告訴您的,可是布萊迪被帝滿送回來的時候,您已經在去觀日坡的路上了,所以布萊迪也在祈禱,城主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原來這岔子,是我自己出的。我歎口氣,望著窗外正濃的夜色,迷霧暈開了那次我們相擁滾下山崖的情景,黯淡了兩雙錯愕的眼睛,以至於現在,我都忘記了當初是怎樣的感受。為什麼我會睡在一個陌生人的懷裡,為什麼一個處事小心的勇士,沒有把我這個冒牌的伊諾克活生生地砍成兩半,為什麼後來,在不同的信仰間還會擦出更曖昧的情感。我自顧自地笑起來,這個多夢的季節,真是什麼事都能遇上。
夜靜了,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沒有開始或者沒有結束的夢在等待我穿越。
而罪惡的夢終是降臨。
幾天後,葛蘭開始向北岸發動進攻。
我坐在伊諾克的議事廳中望月,那夜空似也被硝煙所吞沒,清茶在桌角散著熱氣,鼻邊卻飄來血腥的味道。
“近來情況怎樣?”我問布萊迪。
“對我們構成威脅的,還只是那個布萊克。”布萊迪道,“但是他也已經被我們消磨的差不多了,然後……再沒有別的城主來掠奪我們了。”
“很好。”我垂下眼眸,看來在葛蘭,不長腦子的城主也只有布萊克一個了。心裡晃過莫名的不安,我突然想知道,巴奈特那個家伙怎麼樣了。
“亞爾維斯其他城主怎麼樣了?”我故作隨意一問。
“這個……”布萊迪皺皺眉頭,“別的城,求助信都來了好幾封了,說來也怪,好像就我們在這兒這麼清靜。”
“清靜還不好嗎?”我轉一轉桌角上的茶杯,清靜,挺好的,可是心裡怎麼老覺得別扭呢。
“對於那些求助的城,象征性地支援一下就好了。”
布萊迪看著我,點了點頭,我漫不經心地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布萊迪告退,空蕩蕩的廳堂內,只有我一個人的影子如幽靈一樣蕩漾在牆壁上,孤單起舞。
噩耗的傳來,又是幾天之後的事了。
手指輕輕點在木案上。
這是個安詳的早晨,葛蘭和亞爾維斯開戰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到今天,窗外都少有鳥叫了。裹裹身上的大衣,冬寒慢慢吞噬了秋涼,而戰爭,又要把什麼吞噬?
砰——,議事廳大門被撞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手指慢慢停了下來,我抬頭,布萊迪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我微微皺眉,這個女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魯莽了。
“城主,能不……能……給我一隊五千人的精騎?”
“什麼……”我看著慌慌張張的布萊迪,這還是那個沉穩的女豪傑嗎,況且……怎麼一來就要五千人的精騎,這麼龐大的隊伍,她要干嘛去?
“城主,我……”布萊迪低下頭,久久,才把請求又小聲重復了一遍,“我想帶五千精騎,去……去……”
“去做什麼?”
“城主……您能不能別問了……”
“不問?”我皺起眉頭,心中又萌生出不安。
“城主……”
“有什麼話就說吧,我不拒絕你。”我沉下浮躁的心情,木案下的手卻緊緊攢成拳,那種不安像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一點一點在心底擴散開來。
布萊迪久久不語,她抿抿唇,又抬頭看看我,繼而把頭低下,“剛才……巴奈特城來信……巴奈特城主……”
“巴奈特怎麼了?”我瞪起眼睛,心底的清水徹底成了一灘黑色。
布萊迪驚恐地看著我,我故作冷靜,叫她繼續說下去。
“帝滿說,昨天他們收到我們城的求救信,巴奈特城主便帶著精銳部隊連夜趕來,可是卻在風河遭了埋伏,巴奈特城主……已經被葛蘭的人抓走了……”
“我們的求救信?!”我拍案而起,越是努力讓自己平靜,越是會到緊張,我什麼時候發過求救信,我怎麼會發求救信,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
“布萊迪,你帶精騎去巴奈特城備戰,其他的不要管了。”
“備戰?現在備戰還有用嗎?我……”
“你還想去葛蘭救他?”我打斷布萊迪,語氣不容反駁,布萊迪語塞,緊緊握起拳頭,我看著她,心底也泛起淡淡的苦澀,她願意為他賣命,換來的又是什麼,一帶而過的微笑,還是漫不經心的碎語?
“巴奈特不會有事的。”我走到她面前,輕聲安慰著她,伸手拂去她額邊的碎發。
布萊迪點點頭,我把遣兵令悄悄塞到她手裡,她紅著眼睛看我,然後緩緩轉過身,快步跑出議事廳。
我驀然了一盞茶的時間,隨即也騎上戰馬,快馬加鞭地向東邊駛去。
行了一天一夜,總算是趕到了傲斯特旦汀城。城內依舊是車水馬龍,一如我離開的那樣。
憤怒的馬蹄聲不減,行人匆匆避讓。
我失禮地闖進高大華麗的議事廳,這才發現葛蘭的眾臣都在,哈倫似乎早就料到我要來了,坐在大廳正中央的高椅上輕輕地笑著。
“是你抓了巴奈特?”我毫不客氣地問。
“泰思小姐,這可是戰場,有戰爭必有勝敗,而這次,勝利的是我們。”站在哈倫一邊的蠻夫法蘭克心情大好,滿臉的橫肉都似開出了花,“不過有如此的成就,還多虧了大小姐你啊!”
“你說什麼?!”我瞪向他,恨不得把他紅光滿面的臉上插滿銀針,而站在哈倫另一邊的赫伯特卻沉著張臉,絲毫沒有笑意。
蠻夫法蘭克嘲弄地勾勾嘴角,“你不明白我說的什麼?我說,巴奈特城的城主戰敗,這意味著,北岸的亞爾維斯,滿盤皆輸。”
“是你用伊諾克的求救信,埋伏了巴奈特?”我惡狠狠地問道,而蠻夫法蘭克笑意不減,“這還不是多虧了大小姐你嗎?若不是大小姐你冒著危險偷偷與巴奈特城來往,我們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把他騙到我們的埋伏圈啊。”
“……”我瞪著他,氣得直喘粗氣,蠻夫法蘭克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繼續道:“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美人計?大小姐,爾等真的是……”
“蠻夫法蘭克,你給我閉嘴!”沉默的赫伯特也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美人計?哼!你這是在侮辱大小姐嗎?”
“哦,難道不是嗎?”蠻夫法蘭克居高臨下地看看我,又看向赫伯特,“那你說,那日在觀日坡,明明我都已經抓到巴奈特了,大小姐為什麼還要放了他,莫非……”
蠻夫法蘭克吊人胃口地稍稍一停頓,赫伯特的臉色則變了又變,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有點憤怒,有點失落,“泰思,你說,那天在觀日坡,是不是你放走了巴奈特,你大可放心地實話實說,不要讓某些人把自己的失誤嫁禍到你身上。”
“赫伯特,你什麼意思!?”蠻夫法蘭克收斂起笑容,臉上隨即鍍上一層青色。
我咬著*,把頭輕輕撇到一邊,詞窮的我只恨自己沒用,一時竟連狡辯的借口都編不出了,碧翠絲也在一邊轉著指頭,小聲道:“泰思,你就說吧,那個……哈倫大人在這……誰也,不能冤枉你。”
我依舊低著頭,悄悄挑起眼皮看向唯唯諾諾的碧翠絲,這個丫頭真是可惡,如果不是她認出了巴奈特,那是不是以後的一切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不會踩上自己制造的屍體,也不會……
碧翠絲?
突然想明白什麼事情,就像在絕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昂起頭,正大光明地看向她,碧翠絲膽怯地往蠻夫法蘭克的身後縮了縮。我冷笑,“是我放了巴奈特,又怎樣?”
“泰思……”赫伯特的眼中又多了幾分失落,他走到我面前,重重歎了口氣,然後低聲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我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嗎?”我故作傲慢地瞥向他,“我是饒了他一命,可是他依舊在我眼下啊,這總比……被他的未婚妻藏起來的好吧!”
“未婚妻?”赫伯特的目光輕輕緩和了些,他抬頭,看向藏在蠻夫法蘭克身後的碧翠絲,碧翠絲見赫伯特正在看她,又心虛地縮了縮身子。
我又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碧翠絲妹妹對巴奈特的稱呼應該是——夫君?”
蠻夫法蘭克憤怒地抬手指向我,而赫伯特的目光卻徹底釋然了,他大笑幾聲,又走向哈倫,“哈哈,原來是這樣,那就怪不得泰思大小姐了,倒是碧翠絲,明明知道泰思在附近,怎麼還……”赫伯特的話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了。
碧翠絲輕輕抿唇,“當時……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看著他在,我又沒看見泰思……”
“看到我,你也會想別的辦法把他帶走吧。”我高傲地看向她。
“大小姐,你這是在干什麼,難道你想把奸細的罪名擺到碧翠絲的頭上?”蠻夫法蘭克口吻犀利。
我攢緊滿是冷汗的手,“我只是不想讓別人搶了我的獵物,我的性格,你是懂的。”
“但是……”
“你難道不奇怪,葛蘭的副會長怎麼會和亞爾維斯的副會長有勾搭,莫非你也……”
“泰思,蠻夫法蘭克,你們都不要吵了。”倚在高椅上的哈倫終於發了話,莊重的議事廳內一時也變得安靜得詭異,哈倫似有些心不在焉,卻又好似思緒萬千,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就像帶著永遠肅穆的假面一樣,誰也看不出面具下的他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你們這是在搞內亂嗎?總之巴奈特已經被抓了,人皆有功。”哈倫閉著眼睛,活動活動麻木的脖子,“待巴奈特交出他城兵權,就是我們完成統一大業的日子了,泰思,你長途跋涉太累了,也快點回去歇著吧。”語畢,他准備起身。
“慢著!”
哈倫的動作和我的聲音在同一秒凝住,他緩緩抬頭看向我,目光還是那麼凜冽,不敢讓人正視。
“我……”我咬咬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有底氣,“我要去看我的獵物!”
“你先回去休息,他跑不了。”哈倫的話不是冰冷,而是永遠那樣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我的臉色驟變,無論我怎麼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更有心計,在這個男人面前,我總是理虧的,從記事的那天起就是這樣,今天,依舊如此。
在一旁的赫伯特看到我垂著頭的樣子,走到我身邊,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哈倫大人只是不想嚇到你。”我抬眸看向他,赫伯特勉強一笑,“現在在逼他交兵權呢,他是那種倔性子的人,不用刑恐怕……”
刑?看著赫伯特眼中一掃而過的抱歉,我的眼眸卻要被怒氣撕裂了,我攢起拳頭,聲音被喉嚨裡的苦澀嘶啞,“誰叫你們對他用刑的?!”
“你擔心他嗎?!你心疼他嗎?!還是……哈,哈哈,怎麼不說話了?”蠻夫法蘭克幸災樂禍的笑聲在空空蕩蕩的頭蓋骨中揮之不去,形成詭異邪惡的回音,又刺耳,又刺心。
“哈哈,你擔心他嗎?”
“哈哈,你心疼他嗎?”
“哈哈,你擔心他嗎?”
“哈哈,你心疼他嗎?”
頭暈,惡心,目眩,心慌……就像有一雙手正逐漸用力地捏住我的心髒,濃濃的鮮血湧進剛剛滋生出一點記憶的腦海,模糊的城,模糊的湖,模糊的校場……我瘋了似的捂住耳朵,失去一切理智的大叫,蠻夫法蘭克有些恐懼地住了口,我的耳邊依舊起伏著他的獰笑,眼前的景象慢慢變成一片火海,我看見有無數個蠻夫法蘭克在笑,我大叫,毫無章法地揮著袖中的銀針,站在議事廳兩邊的大臣也都嚇得瑟瑟發抖,直往後退,他們知道,被這針扎一下,就真的一命嗚呼了。
哈倫看到瘋狂的我,立刻躲過飛來的銀針,身手矯健地閃到我身邊,我感到有氣息接近我,更是拼命地揮舞起銀針,銀針穿過滿天飛的蠻夫法蘭克,我也看不清楚它們最終落到了哪裡,我轉身,身後的那個蠻夫笑得更加可怕,我狠狠抬起指間的針,哈倫搶先一步把他手中塗了定心散的針插入我的肩膀,我眼前的景色突變,面前是靜靜*的哈倫,而我手中的銀針,離他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眾人都為他們的會長大人捏了把冷汗,而哈倫只是怔怔地看著我,他眼神復雜,說不出是關心還是擔心,他輕輕抽去我肩上的針,我吃痛,但精神卻不再那麼恍惚了。
“赫伯特,你帶他去看看巴奈特。”
哈倫漫不經心般地揮揮手。
“可是……”
“把‘可’字去掉。”
哈倫頭也不回地走進內堂,回蕩在議事廳的語氣卻依舊那麼不容拒絕。
內堂。
哈倫輕輕拜了拜掛在牆上的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子的畫像。
沉不住氣,安靜被蠻夫法蘭克打破,“會長!你究竟有沒有注意到泰思那個死丫頭聽到巴奈特被用刑之後的臉色,想背叛的分明就是她,她還誣陷我和碧翠絲,如果不是我們搶先一步抓住巴奈特,我真不知道那死丫頭還能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注意你的用詞。”哈倫的話淡淡的,不帶任何情緒。
“會長,我知道我不該懷疑她,可是就算她是您的女兒,她也可能被人利用啊,尤其是巴奈特那個家伙,奸詐的連會長都奈他無何,泰思大小姐處世又不深,我真怕……”
“怕她被人利用嗎?”哈倫用身側干淨的手絹輕輕擦了擦擺滿祭品的靈台,歎了口氣,又拜了拜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泰思她不傻,只是巴奈特在她面前就會變成傻瓜。”
“這就是大人您讓自己的心肝去北岸的原因嗎?”
“你最好別在泰思面前瞎說話。”哈倫直起身,憂傷的情緒漫上眼眸,掩去了昔日的犀利。
蠻夫法蘭克唾一口惡氣,哈倫回過頭,卻閉上眼睛,似是不願讓別人看到他心酸的樣子,“泰思沒有做錯什麼,人總該有點自己的思想,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一個只會替我辦事的工具,她愛誰也好,想誰也罷,只要立場還堅定在我們這裡,允許她有些青春期的反動情緒,再過幾年,她自己會好的。”
蠻夫法蘭克抽搐著嘴角,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那些話是一向待人苛刻的哈倫大人說的,他攢緊拳頭,努力克制自己,“幾年是多久?說句不該說的,您這就是再給她制造叛亂的機會!”
“你不知道她的過去,也無權猜測她的未來。”
“大人!我……”
哈倫抬手,止住蠻夫法蘭克,“她是我的女兒,我請你相信她。”
地牢的味道還是一樣的腐朽。
剛進地道,一股變質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我扶著石牆干嘔起來,赫伯特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泰思,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替你看看他便是了。”
我斜視著赫伯特,努力站直身子,“我沒事,你繼續帶路。”
“泰思,裡面更恐怖,我怕你接受不了。”赫伯特皺眉,“你忘記你小時候偷偷跟我溜進這裡的情形了嗎,你不記得那些皮開肉綻的人了嗎,我確定,現在巴奈特就是那個樣子,你還是別看了。”
“是誰叫你們對他用刑的,我說過,他是我的獵物,他的死活,應該是我來決定的!”我扯住赫伯特的領子,突然在他的眼睛裡看見兒時誤入地牢的情景,到處是刑犯的哭嚎,到處是腐爛的殘肢斷臂,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在刑板上向我伸出殘缺的手臂,她的瞳孔裡也是血,卻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直到手臂無力地垂下,他還是那樣瞪著一雙血眼,我驚叫,發抖,於是那女人死時的模樣就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裡,夢見她用僅剩的三根手指抓住我,聲音陰森而無助,“思思,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泰思?!醒醒!”赫伯特用力搖著我的肩膀,我才如驚醒一般回過神,他見我恐懼的目光漸漸有了焦點,才長舒一口氣,“你不要去了,你剛才差點又陷入你自己的臆想中,再這樣,你會被你自己嚇死的!”
“我沒事了,走吧。”聲音虛弱得很,掌心裡也盡是冷汗,今天已經是我第二次陷入臆想了,摸摸自己還有點麻的肩膀,明明已經注射過定心散,為什麼還會發病呢……
我咬咬*,感覺有一點不好,抬頭看向赫伯特,他似乎也很為我擔心,我深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巴奈特。
因為,是我害了他……
懷著小心翼翼的心痛與內疚,我蹣跚著繼續前行,一路上都是囚犯們撕心裂肺的求饒聲,我捂著耳朵閉著眼,不聽也不看。
赫伯特把我護到身邊,用極其權威而嚴肅的目光勒令那些不知好歹的犯人住口,然而哭聲依舊不止,我把頭抵在身邊男子的臂彎下,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以免又受什麼刺激。
漸漸,突兀的鞭笞聲傳入我耳畔,我使勁捂住耳朵,但仍然聽得見,我猛地抬頭,發現已經快走到地牢的盡頭了,不等我反應,赫伯特一個箭步沖入盡頭的那個房間裡,而後鞭笞聲也就消失了。
我莫名其妙地望向那個牢房,不一會兒,赫伯特就閃了出來,他臉色不怎麼好看,我皺眉,問他怎麼了,他走過來,又把我往外面推推,“巴奈特就在裡面,不過情況不太好,你確定你不會再受什麼刺激嗎?”
“什麼叫情況不太好?”之前的鞭笞聲和赫伯特的話都刺痛了我的耳朵,腦袋裡嗡嗡作響,暈眩感加重,我撇開與赫伯特對視的眼睛,用假裝的鎮靜掩飾心間的難受和緊張。
赫伯特顫了顫喉結,嘴巴張張合合,許久,才道:“我確定他跑不了也死不了,泰思,聽我的一次,求你回去吧。”
“可我已經來了!”我怒視著腐朽的地面,牆縫的黑色就像從心間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凝固在空白的回憶上。
“泰思,你的身體再承受不起更高的負荷,我怕……”
“我說了我沒事,你讓那些獄卒都出去,只留巴奈特一個人在裡面就好了。”我*的聲音被痛楚渲染的模糊,我自嘲地冷笑一聲,咧著誇張的嘴角看向赫伯特,“我要親口告訴他,他是個傻瓜!”
赫伯特看著此時有些失態的我,幾次徘徊,才很不情願地走進牢房,帶出來三四個氣喘吁吁的壯漢。
“沒人了?”我問。
“沒了……”赫伯特回答,他走到我面前,眼裡有憐惜和無奈,他重重歎口氣,道:“你非要見他,我攔不住你,不過如果身體有不適就趕快出來,別暈在裡面讓他看你笑話。”
“知道了。”我有氣無力地推開他,緩緩向那牢房移去,腳步頓一頓,輕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許進來,聽到了嗎?”
壯漢拱手讓路,赫伯特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牢房裡燈光昏暗,一道道隔板如包住心髒的重重鐵板,我抬頭,四壁上掛滿了各種刑具,身邊,爐上的烙鐵被燒得辟裡啪啦作響。拐過最後一個拐角,我終於在囚牢盡頭見到似乎是被釘在牆壁上的男子,從頭到腳,看不到一似完好無損的肌膚,胸口上的烙印還冒著白煙,但穿過鎖骨的鎖鏈上的血卻已經干涸……我感到頭皮發麻,於是害怕地低下頭,地上到處都是沾滿血跡的衣物碎片,還有帶血的斷鞭和同樣冒著熱氣的烙鐵,我緊張地渾身發抖,但還是堅持一步一步向那男子邁近,木質的地板吱吱作響,那男子似乎是感到有人接近,抽搐一下,繼而緩緩抬起頭來,我看向他,雖然做好了足夠的心理准備,但在看到他的樣子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
那哪裡還是人啊!
那不是!
黑色的烙印觸目驚心地侵占了他的整個側臉,使原本俊秀的面容變得那麼扭曲,那麼恐怖,黑色,黑色,黑色的烙印無情地覆掉了我記憶中那精致的輪廓和會笑的眼睛,就連青紫的嘴角上也毫無血色,他還活著嗎?他真的活著嗎?
聽到我的驚呼,赫伯特便帶人闖了進來,他剛想伸手把我拖出去,我立刻抬手向他做了個拒絕的手勢,嘈亂的牢房霎時安靜,被釘在牆上的面目全非的男子輕輕勾了勾嘴角,“貝芙……”
“泰思,走吧!”赫伯特伸手遮住我的視線。
“誰讓你進來了,出去。”我喘著粗氣責備赫伯特,努力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赫伯特想說什麼,又被我狠狠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他狠狠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帶著人躬身退了出去。
我轉身看向冷牆上的巴奈特,欲哭無淚。
“貝芙,你怎麼在這……”也許是因為面部的疼痛,巴奈特只能輕輕顫著嘴角說話,聲音十分虛弱和沙啞,我攢緊拳頭,心裡痛得血如雨下,表面卻努力裝得盡可能冷漠無情,“我早說過我騙了你,你為什麼不離我遠點。”
巴奈特用僅剩的右眼看著我,青紫的眼中盡是憐惜,這種憐惜讓我的心更加疼痛,我多想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邊去,可是我再也沒有那個資格——因為我背叛了他。
是我,背叛了他!
“貝芙……”
“我,不是什麼貝芙……”我低下頭,繼而仰頭冷笑,“哼哈哈,真正的貝芙早在一年前就讓我殺掉給她爹做陪葬了,我叫泰思,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就是……”話突然哽咽住了,要知道想把哽咽在喉嚨裡的話說出來有多麼困難,可我還是硬生生地扯了出來,“我就是葛蘭布在北岸的那一枚棋子,亞爾維斯之所以會到了今天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你巴奈特之所以會落到如此下場,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啊!”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巴奈特*著閉上眼睛,是不想讓我看到他眼中的絕望嗎?是啊,該有多麼絕望呢,他最愛最信任的人,昨天還說要一輩子守在他身邊的人,今天,居然活活把他逼上了絕路。
突然回頭,我驚愕地發現,在我身後慢慢站起一個人來,是巴奈特,是巴奈特!他如行屍走肉一般抬起雙臂,緩緩向我走來,滴血的嘴角不時發出低吼,“你竟然背叛我……背叛我……你這個叛徒……叛徒……我要你償命……償命……”
“不要……不要……”我緊張地一步步後退,身體止不住顫抖。
巴奈特聽見我雜亂無章的呢喃,努力睜開受傷的眼睛,他發現我正抽搐似的在牢房中央搖頭擺手,還一個勁兒地重復地嚷著讓什麼人不要過去,他抬頭,但空蕩蕩的牢房中並沒有別人。
巴奈特咬緊牙關,盡量讓沙啞的聲音變得正常,“貝芙……貝芙……”
我似一步踏進了什麼深淵,瘋狂地旋轉之後,頭痛得讓四周的景象都變得飄渺,我搖搖頭,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一片叢林中,背後隱約可見波光粼粼的湖面,眼前是結滿紅色果實的酸果樹,這是……月中湖?
我抬眸,溫柔的男子正背倚著樹干,目光似平靜的流水又如清晨的微風。
“巴奈特?”我笑笑,明明有那麼一點理智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身體卻還是完全被夢魘控制著,我緩步移過去,男子百般柔情地笑著,我耳畔微紅,踮起腳尖在他的右臉上印下一個吻,他側頭,柔軟的唇瓣劃過我的鼻梁,然後……狠狠地咬上去。
“疼——!”玄幻的景色頓時破碎成無數粉末,我毫無理智地一巴掌打開咬住我鼻子的嘴巴,感覺自己的鼻梁骨就要斷掉了,捂住鼻子,急促地*,白光恍惚,然後慢慢消失,身體的重心又回到那個真實存在的牢房之中。
“巴奈特!”有一點理智之後,我立刻抬起頭,巴奈特被打在身上的鎖鏈束縛地動彈不得,剛才那一巴掌,讓他受傷的臉旁又傳來鑽心的疼痛。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臉,手到半空,卻遲遲落不下。
“你……有臆想症?”巴奈特輕輕側頭,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到他被燒焦的左臉。
我受驚地點點頭,把手收到身側,抓緊衣角,又很不自然地摸摸自己酸痛的鼻梁,巴奈特心疼地看著我,吊在半空的手也不禁攢成了拳頭,“抱歉,我只能用這種方法……讓你醒過來……”
鼻梁的酸痛滑到心中,我冷哼,自嘲,隨後忍不住大吼,“誰叫你救我,誰叫你救我!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整個亞爾維斯,為什麼不讓我去死,為什麼不親眼看著我這個叛徒活生生地被自己嚇死!為什麼!”
巴奈特看著我,輕輕一笑,卻沒有出聲。
淚意模糊了視線,我仰起頭,不讓眼淚流出眼眶,這是第二次,這是第二次我有流淚的*。
“貝芙,你還是一樣倔強。”巴奈特輕輕道,我背過身,裝作聽不見他的聲音。
“還記得我是怎麼……向你索求救命的回報的嗎,貝芙,剛才我救了你……”巴奈特說著,我忍不住回過身,淚意凝結在眼角,未哭,眼淚卻似已干涸。
“貝芙,在我死前,再給我一份報答……好嗎?”
我把頭撇到一邊,心痛啊心痛,捂住心口,嘴角也開始抽搐,“你不會死。”
“貝芙……我其實是個膽小鬼,我怕我承受不起重刑,將巴奈特城的兵權交給他們,那麼,亞爾維斯就真的完了。”巴奈特*道,“所以……”
“你敢死!”我又失去了理智,放生大吼,“你若是感試圖尋死,我明日就提著亞爾維斯所有勇士的頭顱來給你砌墳,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貝芙……”
“你死死看啊!”我瘋狂地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再次引來了赫伯特,我回過頭,撕心裂肺地大叫,“誰叫你進來了!給我滾出去!”
而這次,赫伯特並沒有出去,反而大步向我走來,我憤怒地瞪著他,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目光鎖定在我鼻梁兩側深深的牙印上,而後憤怒地推開我,一拳打在巴奈特的*上,巴奈特吃痛,噴出一大口鮮血,那些鮮紅的顏色,似鹽灑在我心間剛裂開的傷口上,我用力撞開赫伯特,大吼,“你瘋了嗎?連你也瘋了嗎!你是不是想……”我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赫伯特點了啞穴,他一把把我扛上肩膀,任我怎麼掙扎他就是不肯松手,瞥了一眼痛苦至極的巴奈特,便對身邊的人道:“把他的牙給我拔了!”
說罷,轉身挾著心灰意冷的我走出牢房。
蠻夫法蘭克和哈倫還在議事廳中商議戰事,一個大驚失色的丫鬟便闖了進來,蠻夫法蘭克怒道:“大膽!”
哈倫止住正要發火的蠻夫法蘭克,看向那個神色慌張的丫鬟,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回會長,小姐她……”小丫鬟害怕地縮著身子。
泰思?
哈倫和蠻夫法蘭克相視一下,便迅速放下手頭的事情,快步走向我的房間。
哈倫進屋,見我被反綁在床上,張著嘴在喊什麼,卻又喊不出聲,赫伯特則抱臂倚在一邊的牆上,若無其事。
蠻夫法蘭克上步,解開我的啞穴,我便放聲大叫起來,“把繩子給我解開,赫伯特你這個混蛋!”
蠻夫法蘭克看一眼在一旁好似事不關己的赫伯特,決定幫我解開繩子,隨後,我便像箭一樣騰地從床上跳下去,剛想狠狠暴揍一頓赫伯特,卻又被蠻夫法蘭克給生生拖到一邊。
“怎麼了,泰思?”哈倫扶住我的肩膀。
我打開他的手,狠狠怒視赫伯特,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蠻夫法蘭克小心翼翼地放開我,上前拍了拍一言不發的赫伯特,“你又怎麼招惹她了?”
“她自己要生氣,跟我沒關系。”赫伯特冷哼。
我一步跨到赫伯特面前,蠻夫法蘭克伸手將我和他隔開,我隔著蠻夫法蘭克向他揮著空拳,“你竟然敢拔他的牙,你竟然敢……”
“夠了!”赫伯特生氣地打斷我,“他既然敢咬你,那我就敢把他的牙!他打算做什麼我都管不著,可如若他想傷害你,我這輩子也不會放過他!”
“誰敢咬泰思?”哈倫肅聲問。
“除了不要命的巴奈特,還能有誰?”赫伯特擺出一副傲慢得叫人惡心的樣子。
“赫伯特!你還有沒有良心!”吧嗒——一滴淚水奪眶而出,在場的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們都知道我從小便是個鐵石心腸的孩子,就算是陷入臆想痛苦不堪,也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我輕輕拭去掛在臉上的液體,涼意侵上指間也侵入心間,我突然想笑,於是就放縱自己大笑起來,哈!哈!哈!心如死灰,我對著房梁嘲諷道:“巴奈特啊巴奈特,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枉你煞費了苦心,可是誰領了你的情?你這個多情的種子,何不讓我死在臆想裡,死在臆想裡!我害你被俘,你看到我那麼害怕你為什麼不高興呢?你為什麼不歡呼呢!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時也無法安慰給自己一個舒服的答案,頭好疼,好疼,我似乎又看到那風度翩翩的男子在沖我微笑,伸出手,臆想幻滅,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大概是個夜晚。燭光微微漾著,我側目,哈倫單手支著頭,淺睡在我床邊的案上,我吃力地翻個身,額上的冷毛巾滑到枕邊,哈倫睜開眼睛,伸手將毛巾搭在我的頭上,順便又掖了掖我的被角。
“醒了?”哈倫道。
我閉上眼睛,實在不想和他說話。
恍惚中,聽見哈倫的歎氣,我嘲弄地勾勾嘴角,“那麼榮耀的哈倫,歎什麼氣?”
“你終於肯跟我說句話了。”哈倫再次歎息。
我冷笑,“哼,我沒有和你說過話嗎?”
“泰思,”哈倫放下以往那咄咄逼人的霸氣,語氣中多了幾絲柔和,“如果身體舒服些了,就起來和我說說話吧。”
“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我睜開眼,傷心的淚水又欲漫上眼角,我視線模糊地看著天花板,久久,才嘲諷道:“你是高高在上的葛蘭公會的會長,是黑珥饒未來的新一任領主,而我,只是你手下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
“泰思,我是你父親。”哈倫輕輕拿去我頭上的毛巾,浸在冷水中洗了洗,疊好,又輕輕敷在我的額頭上,冰涼的感覺麻木了我的思緒,索性什麼都不再去想。
“我承認這十八年來我虧欠你了很多,我沒有做到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哈倫的話中充斥著惆悵,語氣低沉,他似乎從未這樣流露過自己的感情,他繼續道,“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讓我也可以像平常的慈父一樣,能坐在女兒的床邊,聽她說說她無人可道的心事。”
“心事嗎?”我笑得更冷,更難過,“你是想聽心事,還是情報?”
哈倫聽了這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強忍下火氣,重重歎息,“難道這輩子你都不打算再認我這個父親了嗎?”
“呵?真可笑,我有說過你不是我的父親了嗎?”我撐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著他,“原來你早不把我當自己的女兒看了,所以才那麼肆無忌憚地用葛蘭會長的權利偽造了假的求救信,都不用稍稍考慮下我的感受,對嗎?”
“是,那是我的錯,下不為例好嗎?以後泰思的獵物泰思來處理,為父再也不插手了,可以嗎?”哈倫說著,伸手來抱我,“泰思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就……”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我憤怒地打開他的手,他破天荒會向別人說出這麼妥協的話來,可是這麼多年的隔閡,怎麼可能因為他的一句話就罷了。
哈倫收回手,撇過臉去也不出聲了。燈光昏暗,皺紋是歲月的懲罰,襯得他兩鬢的銀絲顯得更加斑白,原來再神氣的人也終有容顏不在的一天,他也老了。
索性放下倔強的性子,抱膝坐在床上,“你想聽些什麼?”
哈倫看向我,笑容很快漫上略顯蒼老的臉頰,“隨便談些什麼,你可以和我說說你這一年在北岸的生活,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聊聊巴奈特。”
敏感的詞匯刺激了耳膜,一分鍾的呆滯,接著激動的情緒又不受理智控制了,大叫:“你把他怎麼了!”邊說,邊從床上跳起來,也許是起身太快,暈厥感再次襲來,哈倫扶住我,讓我倚在床頭,又用被子蓋住我的身體,就若我最親近的人一樣的溫柔和細膩,心裡突然有根弦被莫名觸動。
我輕聲又問他一遍,巴奈特現在怎麼樣了?
他笑著點點頭,似是再讓我放心,“我昨天去看過他了,他很好。”
很好?我忍不住又開始冷笑,“在你哈倫大人的眼中,恐怕沒咽氣的人都很好吧?”
“泰思,”他輕輕撫撫我的頭發,眼中有幾絲無奈,“他是一個勇士,如果連這點小傷都撐不過去,那真是枉費了當初領主對他的苦心栽培。”
“小傷?”我推開他,忍無可忍地提高了聲調,“被拔了牙齒,被毀了容貌,被打得皮開肉綻,這也叫小傷?那在你眼裡什麼算大傷,切了耳朵?挖了眼睛?還是截了四肢?”
“泰思,你要知道這是戰爭。”哈倫皺眉,隨即又是重重的歎息,“在傲特斯旦汀領主駕崩之日,我就料到各個勇士會為領主之位打得你死我活,所以才組織了這個葛蘭公會,當初,我也邀請了巴奈特,可他終歸是選擇了一個錯誤的陣營,今天的一切,就是命運對他的懲罰。”
“哈倫!”我咬牙切齒,“你不是向來主張以仁義對人嗎?舊領主死時,他還那麼年輕,誰都有犯渾的時候,你怎麼就不給他一個改變選擇的機會?!”
“我給!”哈倫抬起頭,目光又變得犀利,“那日他捨身救了你,所以為父向你保證,只要他肯交出兵權,我絕不會再去為難他。”
“兵權?你真可笑!”我冷冷道,“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城之主,怎麼可能忍心將兵權交給你,那是他用命搭出來的城啊……”眼圈又紅了,索性把聲音放得很低,“你放了他,讓他加入葛蘭還不行嗎?”
“你不了解他。”哈倫歎息,“他是傲特斯旦汀親自培養的勇士,他的信仰永遠偏在傲特斯旦汀那裡,他是不會輔佐於我的。”
“你問過他嗎?”久久,才從嘴角擠出這麼一句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有多麼好笑,就憑巴奈特那個倔脾氣,他又怎麼肯甘心低下頭苟且偷生?
哈倫看我不住苦笑,抬手撫過我的頭發,“你喜歡他,恩?”
“沒有……”我撇過頭去,是不想讓他看到我寫盡了謊言的目光,和那種悸動在眼底的心痛。我怎麼好意思再把這種喜歡說出口呢,如果真的是喜歡,我就應該躲得他遠遠的才對,可是明知道自己是危險的導火線,卻還是那麼任性的去接近自己愛慕著的火源。
“你的沉默告訴我,你現在很難過……”哈倫坐到我身邊,把我擁到自己的懷裡,“巴奈特,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勇士,如果他當初答應效忠於我,或許,我早就把你許配給他了。”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我回答。
這話,是巴奈特在月中湖畔跟我說過的。直到現在才終於明白,現實就是現實,像命運一樣時時演奏著變奏曲,現實讓我遇見你,愛上你,但是,它又偏偏不讓我和你在一起。
於是輕輕啜泣起來,我揪著哈倫的衣角,眼淚又很不爭氣的流下,哈倫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我仰起臉,話語裡充滿了委屈,“我不想和他成為敵人,不想,不想……可是,他現在一定恨透我了……是我害了他……”
“我想,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哈倫的語氣中帶著安慰,又帶著一絲哀愁,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自從母親去世後,也許,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他親暱地偎依在一起,哈倫慢慢笑了,他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然後輕輕握住,“我的小泰思畢竟是個女孩子啊,哈哈……”
“很好笑嗎?”我挑著眉頭問他。
哈倫不再笑了,目光中閃動著少有的溫暖,我低下頭,用手輕輕扯扯他的袖,“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巴奈特……”
“你現在身體不好,那牢房太陰冷,你先休養幾天再去。”哈倫的話說的異常溫柔,絲毫沒有生氣前兆的那種冷漠,“那次你回來,一天之內發病三次,大夫說,你這樣下去很有可能再次失去記憶,你如果不想再忘了……”哈倫沒有把話說完。
“你很擔心我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哈倫看著我,卻沒有回話。
“如果你當初真的很擔心我的話,那你就應該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我咬著唇角,縮緊手指,“請你讓我現在就讓我去看看他吧,哪怕一眼就好,我怕等我身體好了的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哈倫久久沉默著。
“求你了。”我向他投去哀求的目光,看到的是哈倫眼底的一片淒涼,他歎息,從袖中抽出一塊令牌,翻開我的手心,讓我握好,“這是地牢的通行令,你舒服的時候,就去看看他吧,最好約著赫伯特一起,省得你再出事。不舒服的話就不要勉強,通行令放在你這兒,我暫且不收回。”
我握著尚存哈倫體溫的令牌,心裡突然有一點感動,他語重心長地拍拍我的肩膀,“有時你可能覺得赫伯特做的事有些過分,但他也只是擔心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點點頭,下床,披衣,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哈倫,他也抬頭看向我,囑咐道:“趁這幾天,好好和他溝通一下,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天,你可以忘掉他,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我女兒的生活從此不再有快樂。”
再次點頭,然後轉身,快步走出了房間。我真的能忘掉他嗎?我真的能快樂嗎?
深深的地道,深深的悲傷。
當我再次來到那間牢房的時候,血腥味已經不再那麼濃了。
唯恐驚動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隔板,牆上的人已被放下,只留著一行行交錯的血漬在牆壁上昭示著曾經的殘酷與掙扎。
牆角,巴奈特輕輕側臥在地上,血跡干涸的鎖鏈穿過他的肩胛骨,而另一端依然掛在冰冷的牆上,那鎖鏈一半是深色的,而另一半卻微微發亮,我知道,這是被人接過的痕跡,目測它原來的長度,大概是不能夠讓他這麼輕易臥在地上的,心跳有一瞬的紊亂,這,也是哈倫的意思嗎?
輕輕走到巴奈特身邊,他沒有絲毫反應,我緩緩把手伸到他的鼻前,呼吸均勻而輕柔,看來他只是睡著了——不過我著實佩服他,受了這麼多傷,躺在這麼冰冷的地板上,他竟然還能睡得這麼熟。
想用手摸摸他的臉角,又怕驚擾了他的好夢,手懸在半空徘徊了一番,還是決定不再打擾他,我起身,打量了一番他疊滿傷疤的身子,決定明天早上再來,順便帶點藥品什麼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哈倫已經離開了。我換身衣服,打理了一些明天要帶去地牢的東西,然後吹了燈,坐在床上望窗外的夜色,柔美而冰涼的月光灑在地上,我閉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是相思濃時,心卻轉淡。
“休伯特啊,你怎麼不把我叫起來!”再次醒來時已接近第二天的正午,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套著衣物,一邊責備著在一邊嚇得瑟瑟發抖的丫鬟。
休伯特掐掐自己的手指,有點為難地道:“小姐,您不是向來都不讓奴婢打擾您的休息嗎?”
我停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呃……我好像是有這麼說過,想罷,繼續整理衣服,“以後,卯時的時候就可以叫我起來了。”
“但是……”
“沒什麼但是。”我對著鏡子瞧了一眼一身黑袍的自己,整個人都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有點像夜行者,還有點像保守派政客,我起身,坐到梳妝台前,用手挽起長發,隨意按在腦後,記得那夜和那人纏綿過後,我紅著臉坐在一旁打理自己的頭發,他看到我笨手笨腳的樣子,笑著半跪在我身後,也像這樣隨意一挽,就帶我到湖邊看看自己的樣子,高挽的發髻,艷麗的紅裝,他說,只要我稍稍打扮下就可以很漂亮……呵,明知道自己的相貌是多麼普通,可是偶爾想起來,還是願意把它當真話來對待。我對著鏡子笑笑,又不禁皺起眉頭,“休伯特,家裡有沒有我能穿的女裝?”
什麼?女裝!休伯特有一瞬的驚愕,隨後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那個……以前會長在百雄宴上為……為小姐做的衣服行嗎?”
“拿來我瞧瞧。”我厭惡地脫掉曾經我極為偏愛的黑袍,換上休伯特拿來的長裙,又讓她幫我好好梳了梳頭發,抹了淡妝,她從鏡子裡看著煥然一新的我,笑道:“小姐今天怎麼有打扮的雅致了?”
“不可以嗎?”我仔細打量著鏡中的女子,輕輕道,“休伯特,我這樣好不好看?”
“當然了!”休伯特美滋滋地道:“小姐天生的好相貌,再這麼一打扮,那真的是傾國傾城啊!小姐您現在再出去轉那麼一圈,我保證,明天提親的隊伍就能從咱家門口排到東岸的邊界去!”
“少拿我開玩笑了。”我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點著梳妝台,無奈地歎了口氣,“哎——傾國傾城又有什麼用呢,傾不了權力,傾不了命運,傾不了噩夢……”
“但是傾得了小姐心上人的心哦。”休伯特不禁笑出聲,“小姐,聽會長說你最近挺傷感的,休伯特覺得呀,小姐是時候找個……托付終生的勇士了,休伯特小時候呢也聽過很多唯美的愛情故事,聽說和男孩子在一起會比較開心,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你看像布茹陶副會長就很快樂不是嗎?”
“是嗎?那如果自己所愛的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會讓人很快樂嗎?”我搖搖頭,輕輕離開梳妝台,拿起昨晚收拾的包袱,轉身向門外走去,休伯特收斂起笑意,小心翼翼地看著走出房間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
其實你沒錯。
也許,只是我最近,確實挺傷感的。
我仰起頭,拍拍自己粉飾過的臉頰,努力保持著一點淺笑,以掩飾內心緩緩升起的淚意。
緩緩前行,還沒出大院,就碰見了行色匆匆的赫伯特。
“泰思大小姐在不在?”赫伯特用手指著我道,我鄙夷地望著他,他見我不出聲音,又厲聲問了一遍,“問你話,你們小姐在不在家?”
我冷哼一聲,裝作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准備與他擦肩而過,突然,手臂被狠狠抓住,我抬眸,赫伯特緊皺的眉頭間充滿不可思議,“泰思?”
“不在。”我甩開他的手,繼續走自己要走的路。
“你要去哪裡?”赫伯特攔到我面前,我險些撞到他身上。
“你管我?”我向他挑挑眉毛,充滿挑釁的意味,似乎在向他示威一樣,我是堂堂葛蘭會長的親生女兒,而你只是他手下的一個傀儡,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情?
赫伯特的臉色驟變,我欲繞過他,他卻一把把我拉到自己面前,“你是要去地牢?你是為了他,才打扮成這個樣子?”
我看著他憤怒的眼睛,冷笑一聲,“我能跟你說的,只有四個字,想聽嗎?”
“你說。”
我朝他勾勾手指,然後趴在他的耳畔前,聲音邪惡,“你,管,不,著!”
“泰思!”
我用力打開他整個人,悶頭走遠了,感到身後的目光久久灼燒在我的身上,我並沒有回頭,但那種感覺很強烈。
深深的地道,深深的思念。
我躡手躡腳地躲在最後一塊隔板後尋找牢裡人的影子,他正蜷著腿倚在牆邊,手裡捧著一個瓷碗在喝什麼東西。
“喂,喝什麼呢。”我輕輕走過去,他端著剩下的半碗小米粥看向我,眼裡閃過一絲驚艷,繼而嘴角也勾起了微笑。
“笑什麼?”我靠著他坐下,他卻垂眸繼續喝他的粥。
“巴奈特?”我湊近他的耳畔,目光掠過他布滿擦傷的右臉,他的睫毛又黑又長,隨著眼睛的眨動在眼皮上躍動,本該是個多麼完美的男子,我想,當那烙鐵深深印上他左臉的時候,除了**上的劇痛,他會不會心痛呢?
“怎麼了?”看我眼底泛起的哀傷,他輕聲問道,我緩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唇角上,“疼不疼?”
巴奈特沒有回話,只是輕輕側頭,撂我的手指空虛地僵在半空,一時間,我的心裡劃過一絲難過,讓胸口麻麻的,悶悶的。
“你的牙……”我尷尬的收回手。
“還健在。”他抬頭,沖我輕輕咧咧嘴,然後繼續喝粥。
看到他依舊整齊的牙齒,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可是疑惑卻油然而生,“你的牙,不是被赫伯特下令拔了嗎?”難道還能是哪個大膽的獄卒,連赫伯特的話也敢違背了?
“沒有。”巴奈特笑了下,“怎麼,沒看到我的笑話你很不爽?”
我皺眉,心裡頓時升起苦澀,我哪有那個意思,我怎麼會是在看你的笑話呢?想解釋什麼,可是似乎怎麼辯解都是我理虧,最後,只得沉默地低下頭。
見我緊緊咬著自己的*,巴奈特終於是放下了自己一直捧著的瓷碗,往我身邊靠靠,用手扯扯我的衣角,“好了,開個玩笑而已,你看我已經這麼可憐了,還不允許我和你矯情矯情嗎?喂,真生氣了啊,要哭了?”
“你真討厭。”我賭氣般地打開他扯住我衣服的手,抬頭,目光中充滿埋怨,“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你真有擔心我?”巴奈特笑得明媚,絲毫不像一個剛剛受過重刑的犯人,“你既然那麼擔心我,那怎麼現在才來看我,至少也來報個平安是不是?”
“我……昨晚來過了,你正在休息,我就沒有打擾你……”我低下頭。
巴奈特也挑挑眉毛,“哦,那麼,你如此如此擔心我,怎麼昨晚才來看我?”
我驚愕地看著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樣子,皺眉,“上次我們見面是什麼時候?”
“至少三天前。”巴奈特說著,似乎也感到我的驚愕,收起不太正經的表情,輕聲問道:“貝芙,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惆悵,“那天我和赫伯特鬧翻了,後來我就昏倒了,直到昨晚才醒,所以……”原來我昏迷了三天啊,突然想起那夜我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人,不是休伯特,不是赫伯特,而是,哈倫……是巧合嗎?還是,他一直都陪在我身邊,像一個父親一樣……
“要不要緊?”他用手背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不禁皺起眉頭,“你還在發低燒哎!”
“沒事了吧……”我把他的手推到一邊。
“沒事?”巴奈特的語氣裡充滿責備和怒意,“我就說你今天怎麼突然有興致打扮了,竟然還破天荒塗了胭脂,原來是為了掩飾你病怏怏的臉色啊,可是你這樣,也好看不到那裡去!還在這嚇人?還不快點回去休……”
“你說這話很過分啊!”我打斷了他的話,有點生氣,但更多的是失落,將近十八年了,我只穿過兩次裙裝都是為了你,你還要我怎麼樣!那天,明明是你說,我隨便一打扮就很漂亮的……忍住圍繞眼眶的淚水不落下,我咬咬*,努力放低了聲音,“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不會再這樣穿戴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巴奈特抬手,大概是想像往常一樣很溫柔地摟我入懷,可是猶豫一番,手臂還是在自己的身側放下,“你看你總是誤會我,我只是想說,你生病了,氣色不好,這並不等同於……你這樣打扮不好看……”
“如果不是擔心你……我干嘛非要……”聲音更在喉嚨裡,但這次終究是說不出口了。
“以後別這樣了,好嘛?”巴奈特擄擄我的頭發,聲線變得那麼溫柔,“好了,我現在也知道你沒事了,你也知道我沒事了,那麼,以後你多注意下自己的身體,恩?”
我點點頭,可還是覺得委屈,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淚水還是模糊了視線,“可是,我怕有一天,我會再也見不到你。”
巴奈特輕笑,唇角的弧度一如既往地好看,“行了,別說這麼傷感的話,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以後不要擔心我了,為了你,也為了亞爾維斯,就算是受再重的刑罰,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的活下去……貝芙,其實能聽到你這樣說,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你說過你不死的。”我賭氣地搗搗他的胸膛,我知道他有傷在身,所以就沒用多大的力量,但還是聽到男子的抽氣聲,於是心又絞了起來。
巴奈特看著眼底泛著漣漪的我,在我的額角印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好了,不死不死。呵呵,還有,你是不是還不想在我面前哭啊,那就別強迫自己了,快回去休息著吧。”
我努力把淚水忍回去,巴奈特看著我,忍俊不禁。
我打開身邊的包袱,裡面裝著幾個小瓶,“巴奈特,這是黑珥饒上好的金瘡藥,我幫你塗上以後,我再回去,好嘛?”
“行了,你放這,我自己來就好了。”巴奈特笑著推推我,“你先回去,這裡瘴氣太重了,你要是再出點什麼意外就不好了,我保證,絕不浪費這麼名貴的藥材,好嗎?”
“不好。”我輕輕皺起眉頭,“我幫你擦藥不好嗎?難道……你害羞?”
“呵呵呵……”巴奈特笑得有些無奈,尷尬地抓抓自己的頭發,表情越來越糾結,“我不是……那個……我是……有點怕疼啊。”
我撅起嘴來,臉上寫滿不滿,“總比打上去的時候好一點吧!”目光掃過他的身體,結了痂的傷疤在他的胸口上縱橫交錯,腿上燒焦的血與撕破的衣布凝固在一起,我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腿上,試圖幫他清理干淨和傷口黏在一起的碎步,稍稍用力,巴奈特就齜牙咧嘴地撥開我的手,碎步還掛在肌肉上,而傷口下卻又泛出鮮紅的血漬。
“沒用的,你別在這裡瞎折騰了。”巴奈特轉過身子,背對著我擺擺手,“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處理處理就可以了,死不了的。”
“別這麼說。”我心裡有點難過,垂眸,淚水漫上眼眶,咬著牙,忍了回去,然後慢慢靠到他身邊,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慰和被撒嬌隱去的心痛,輕輕搖搖他的胳膊,“你看你身上的傷,萬一感染了怎麼辦,你捨得我為你難過嗎?好巴奈特,我幫你抹藥好嗎,我會很輕很輕,絕不弄疼你的……”
我悄悄抬頭,正對上巴奈特側目含笑的目光,頓時耳邊深感*,紅著臉把頭埋進他的臂下,巴奈特看著我,溫柔地撫撫我的頭發,輕輕笑了兩聲,“我知道你會很輕很輕,可是這藥我用過,對傷口刺激很厲害,你要是弄疼我,可得補償。”
我抬起頭,又撅起嘴巴,“我好心幫你,反過頭來,還得補償你?”
“恩。”
巴奈特笑著,等待著我理所應當的回應,我賭氣似的撇過頭去,過一會兒,還是選擇妥協,“說吧,什麼補償。”
巴奈特故作思索地捏捏自己的下巴,然後伸手指指自己的*,“當救命禮給,如何?對了,上次的回報你還欠著吧。”
巴奈特面帶笑容地說著,而且那微笑一點都不勉強,我也忍不住笑出聲,矯情地推推他,“你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不願意?”巴奈特挑挑眉毛。
“得了吧,快轉過身去。”我說著,便拔開瓶塞,在手心裡倒了一點藥,眼前的人背過身去,留給我一個滿是鞭痕和燙傷的後背,我用塗了藥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傷口,巴奈特痛得聳起肩膀,我收回手指,故作輕松地笑笑,“呵呵呵,忍一忍呃,你看你長得這麼好看,在身上留下疤多遺憾。”
“就算是抹了也肯定得留下疤了。”巴奈特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不過我想過了,與其被打死,還不如被你折騰死呢……”
“呸呸呸!”我直起身子,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耳光,只是看到他那被燒焦的卻依舊微笑的臉,抬高的手又重新放下,“我說了,我不要你死掉……如果你真的很怕疼的話,那麼……這藥不抹也罷。”
說完,我收起東西准備離開,起身的同時,手腕也被巴奈特抓住。
也許是一瞬間的動作幅度過大,他肩上的鎖鏈被扯得光光作響,冰冷的聲音送來他掌心冰冷的溫度,我反握住他的手,在他身邊坐下,看得出他的眼底閃著幾分憐惜。
他在憐惜什麼,是即將毀滅的亞爾維斯?是自己甘願被我顛覆的命運?還是……
我輕輕倚在他身上,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他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淚水,晶瑩的淚珠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滑落,聽見頭頂傳來男子的歎息,我抬起掛滿淚水的眸子,他目光中的憐憫變成惆悵,一種,無能為力的惆悵……
我仰起臉,緩緩閉上眼睛,一點一點靠近他的*,近,再近,近到可以感受他帶著情愫的呼吸,突然想到那天在那張不大的床上,他的吻有霸道,有溫柔,有哀愁,我曾問他為什麼總感覺他有時不像我想象的那麼樂觀,他只是用更親暱的愛撫含糊過去,現在想來……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他會提早走到生與死的訣別前……
因為那天他說過——我只想就這樣讓你留在我的懷裡,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泰思!”剛要吻上他的唇瓣,卻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我慌亂地松開和他牽在一起的手,又慌亂地看向身後那個闖入的不速之客。
“赫伯特!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我有允許你可以進來了嗎?!”我惡狠狠地道。
赫伯特顫顫嘴角,極力抑制住自己的火氣,久久,才冷哼一聲,“恕屬下無知,我並不知道什麼時候加上了一條‘進這個牢房要先請示大小姐’的規定!”
“學會跟我頂嘴了?”我蔑視地看著他,一年不見,這個曾經與我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勇士在此時卻顯得格外陌生,以前,他照顧我,遷就我,就算是私自帶我進牢房看母親的大罪他也為我犯過,可是現在是怎麼了,除了吵架,我們之間似乎再無任何溝通。
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
赫伯特指骨握得發白,可還是很不情願地低下了倔強的頭,“對不起,大小姐。”
“你出去吧。”我難過地背對著他揮了揮手,畢竟他是哈倫手下的得力勇士,畢竟我還有葛蘭公會的大小姐的名分,既然還同屬於一個陣營,那就實在沒必要過多的爭吵。
而赫伯特卻沒有讓步的意思,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我轉過頭來罵他耳朵是不是聾了的時候,他才顫了顫喉嚨,“大小姐不出去,我就不會出去。”
“你這是在抗命!”
“我這是在保護大小姐的安全。”
“你……!”我用手指著他,恨不得過去把他的心戳開,咬咬牙,還是勉強放緩些語調,“你……難道還怕我被一個重傷的犯人傷到?我要真那麼無能,在北岸,我恐怕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是啊,你死不了!”赫伯特抬起因憤怒而充血的眼睛,失態地大吼起來,“你死不了啊,你死不了啊,你能死嗎?嗯?一個早就沒有魂的軀體能死嗎?你的靈魂呢,泰思,靈魂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靈魂丟在了哪裡,既然你不要了,那就不要要了啊,一輩子,你的肉身和你的靈魂都別想再重合!痛苦嗎?痛嗎!”
“你在說什麼啊!”我用高他一倍的聲音大叫,他冷笑一聲,大步向我沖了過來,我下意識去保護身後的那個人,卻被赫伯特一把把我丟到一邊,巴奈特想扶住我,赫伯特就給了他剛伸出的手臂重重一腳,然後一手提起穿透他鎖骨的鐵鏈,另一手握拳,朝他受傷的左臉就是喪盡天良地一拳。
“泰思,痛嗎?痛嗎!”赫伯特叫得更瘋狂,抬臂,又朝巴奈特的下顎狠狠揮了一拳。
巴奈特感到自己的頸椎骨就要斷了,他用手掐住和自己“骨肉相連”的鐵鏈,發出陣陣痛苦的*。我跑上去,推開還在氣頭上的赫伯特,心疼地把艱難呼吸著的巴奈特抱到自己懷裡,感到他用顫抖著的手扯住我的衣角,巴奈特忍著疼痛,努力讓自己的胸口起伏得不再那麼誇張,給我一個安定的眼神,告訴我,別害怕。
我惡狠狠地看向赫伯特,他的眼睛裡晃過稍縱即逝的憐憫,繼而也深惡痛絕般地看向我。
“我一定會讓你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我顫動著聲帶,每一個字中都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
而赫伯特只是冷言道:“我也會讓你懷裡的男人,付出同樣慘重的代價。”
“赫伯特!”我扯著嗓子大叫,本想把他的祖宗都扯出來罵一遍,卻感到手被人握住,我垂下眼睛,巴奈特沖我搖了搖頭。
滴答,滴答。
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彎下腰,把額頭靠在他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泰思,我老眼昏花了吧,怎麼哭成這樣了?”一個熟悉而威嚴的聲音傳入耳畔,赫伯特回頭,看見哈倫緩緩從隔板後走了出來,立刻行禮。
我抬起頭,手忙腳亂地擦干眼淚,啜泣道:“你,你眼花了吧,我,我沒哭。”越說越委屈,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用衣袖遮住臉,試圖掩蓋自己狼狽的模樣。
“哈哈哈哈。”哈倫笑得誇張,他似乎從未像現在這般心情好過,赫伯特也不解地看著哈倫,哈倫走到赫伯特身邊,頓頓腳步,“你看,今天我們家泰思是不是特別像個小女孩呢,穿著小裙子,掉著小眼淚,哈哈……”
“哈倫!”
“怎麼,我哪裡說錯了,哎呦,快看快看,又要哭了?”
哈倫面帶微笑地調侃著我,連巴奈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我輕輕擰擰他的手臂,也不禁笑了笑。
而這時,哈倫也走到了我面前,俯*,向我伸出雙臂,似乎是在討要我懷裡的男子,我沉下臉,把巴奈特抱得更緊些,哈倫無奈地笑笑,蹲在我面前,用哄小孩的語氣道:“相信我這一回,先把他給我,你到赫伯特身邊去。”
我狠狠搖搖頭,下定了決心,這次,說什麼我也不再離開他。
“泰思乖,相信父親。”哈倫無奈地笑笑,只得把手抱到巴奈特身上,似乎在示意我,他不會傷害他。
“你想干嘛,你走開。”我把他的手打開,哈倫心裡想什麼誰也不知道,或許他的袖裡就藏著劇毒的銀針,我只要有一瞬的疏忽,也許巴奈特的音容笑貌就只能出現在回憶。
巴奈特此時也有一點緊張,他側目看著哈倫有些反常的一舉一動,手卻不由自主地揪住我的衣袖,似乎並不願意讓我把他交給眼前這個城府極深的男人。
哈倫看著我和巴奈特,表現出難得的忍耐來,“泰思,你再不聽話,為父可要生氣了。”他看著無動於衷的我,又道,“為父真的生氣了,我去找鞭子了啊,真去了啊!”哈倫說罷,准備起身,而這時,赫伯特卻已經把牆上的鞭子遞到他面前了。
“你什麼意思。”我冷冷地看向他。
赫伯特一言不發,擎著血跡干涸的鞭子,等待著哈倫的回應。
哈倫看了一眼赫伯特,帶著微笑接過鞭子,然後又戳戳睜著大眼的我,“泰思,跟赫伯特先到一邊,我不打他。”
我臉上寫滿不信任,哈倫無奈地把鞭子擦著地推出去很遠,我的手指在巴奈特的手臂上來回摩挲了幾下,想一想這幾天,哈倫難得沒有朝我發火——突然擔心起來,我再這樣任性下去,也許真的會把他逼急了,他若是真的想至巴奈特於死地,我又有什麼辦法阻止得了呢?使勁咬咬*,我還是決定把他輕輕放在地上,如果哈倫真的殺掉他,那今天我就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而且就算是做鬼也不會原諒你!
哈倫見我妥協了,伸手想扶住巴奈特,我狠狠瞪著他,悶聲道:“你不許碰他。”
“好,不碰。”哈倫收回手,我讓巴奈特倚著牆坐好,巴奈特的眼裡也有一絲絕望,也許是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也沒有過多的反抗,輕輕拉住我的手,又輕輕放開。
我起身,赫伯特一把把我拉到自己身邊,哈倫回頭看著我,回過頭,輕輕靠近巴奈特,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話,而後,就是鐵鏈離骨的聲音和巴奈特撕心裂肺地慘叫。
我慌亂地打開赫伯特拽著我的手,瘋一樣沖到哈倫身邊,巴奈特正表情猙獰地捂著鮮血淋淋的肩膀在地上掙扎,而原本鎖在他肩膀上的鐵鏈,則被哈倫很隨意地扔到了一邊。
落地的聲音,帶著血腥的清脆。
“哈倫大人,您這是……”赫伯特吃驚地看著哈倫,他本以為他會殺了他。
哈倫起身,轉頭看向我,“兩天,如何?”
“什……什麼兩天。”我明知故問地裝起傻來。
“兩天,把你想說的想做的都解決掉,泰思你也大了,應該知道什麼是該堅持的,什麼是該放棄的,你現在一定也很難訣別,但是,為父相信你可以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對嗎?”哈倫說著,幫我扶起巴奈特,我輕輕接住他,哈倫做了個可以離開了的手勢。
我扶著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哈倫站在原地,閉上憂郁的眼睛,“兩天過後,你們不可以再見面。”
我的腳步有一瞬地麻木,繼而假裝沒聽到,快步帶他離開了。
深深的地道,深深的別離。
我輕輕把小聲*著的巴奈特放在我的床上,又請來城裡最好的大夫給他療傷,我坐在廳內的木椅上心如刀絞地等著,不禁覺得哈倫是多麼可笑,他以為他幾天的仁慈就可以磨去十多年的隔閡嗎,他以為兩天的偎依就可以告別一段難忘的戀情嗎?更何況……挽起自己的衣角,我的身上還留著那麼多纏綿的痕跡呢。
歎口氣,找來一面銅鏡,我對著鏡子,開始練習一會兒我要對巴奈特說的話,也許是時候訣別了,哪怕自己很傷心,可總比沒有結局就結束的好。
吱悠——
裡屋的門被打開了,老大夫徐步走了出來。
“他怎樣?”我轉過身,問道。
“失了太多血,身體比較虛弱,還有幾處傷有些嚴重,處理不當的話可能會……”
“會怎樣。”我低下頭,准備聽最壞的答案。
老大夫歎口氣,道:“其實沒什麼,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應該沒有生命危險的。”
“什麼叫‘應該’……”
“大小姐,那個……”
“沒事。”看著老大夫有些為難,我勉強一笑,“死不了就好了是吧,神明會保佑他的,那麼,他的眼睛呢?”
“這個……”
“失明了對吧,”我笑得有些難看,“沒事的,早料到了,人的皮肉怎麼能去抗衡無情的火呢,那他的另一個眼睛呢,沒事吧。”
“呃……應該是沒事……”老大夫說著,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但是他卻不敢擅自動手去擦。
我歎口氣,給他了一些賞金,讓他留下了點藥品,就放他走了。
以後,我該怎麼面對自己的生活呢,那個昔日眉清目秀的男子,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吧,其實只要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我也會安心的,可是就算這種日子,我也最多再過兩天。
輕輕推開房間的門,輕輕走進去,巴奈特慢慢睜開眼,沖我笑笑。
“打擾到你了?”我摸摸他的短發,他的發間還殘留著凝固的血漬,他歪著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我扶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動。
“你休息吧,這幾天……把身體調理的好一點。”我垂眸,准備離開,巴奈特卻拽住我的裙擺,我看向他,他笑道:“我不想休息了,我不是你,總得靠睡覺調理身體。”
“還有心思開玩笑……”我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進被裡,讓他什麼都不要說,好好休息著。
可是我一松手,巴奈特就又開始掙扎起來,無奈之下,我只得把他扶起來,在他身後墊一個枕頭,讓他靠在床頭上。
“你還好吧。”我道,“不舒服就躺下,別硬撐著。”
“知道知道,”巴奈特笑笑,“我發現你有時候也挺能嘮叨的。”
“你什麼意思?!”我不滿地皺起眉頭,巴奈特只是抬手掩去自己的微笑,然後把我摟到自己身邊,叫我別生氣。
在他懷裡偎依了一會兒,我才道:“我一會兒就給阿諾德他們發信,讓他們想辦法把你劫走。”
“那你呢,留在這?”巴奈特垂下眼睛看著我。
我抿抿唇,把頭低下,“我想過了,反正怎麼樣都不能在一起,你不如回去……忘了我吧……然後……”
“然後另找新歡,自由自在地生活,你還那麼年輕,沒必要現在就去和神明共居一個屋簷下,好好活下去,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巴奈特學著我的口吻把話說完,我驚愕地看著他,與我要說的話竟然一字不差。
“你……”
“你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對吧?”巴奈特呵呵笑起來,他看向我,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我雖然瞎了眼,但是耳朵沒壞,大夫給我上藥的時候太疼了,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好去記門外你說的話嘍,現在想想,還蠻有意思的。”
“巴奈特,我沒在跟你開玩笑。”看他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把眉頭皺得更緊,我是真的要你離開啊,你沒明白嗎?我們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了,雖然都活著,生活裡卻只剩回憶,難道你一點都不難過嗎?難道我在你心裡,就只是一個隨時都可以忘卻的過客嗎?
巴奈特苦笑著歎口氣,寵溺地揉揉我的頭發,“你呀,快省省心吧,你想,你把我一個人扔到北岸去,我能自由自在地活嗎?況且,現在亞爾維斯不也正危機四伏嗎,就算你給阿諾德他們發信,他們連自己都顧不得了,誰還有工夫來管我?再者,若是你培養的那些戰鴿品質不優良,再被赫伯特劫去,那你可就得跟著我倒霉了。”
巴奈特說著,讓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環住他的腰,撅起嘴來,“我真不理解,赫伯特為什麼總跟你對著干。”
“真不理解?”巴奈特笑起來,用手輕輕撫著我的後背,“他吃醋了唄,不過他的脾氣著實是壞了很多哦,沒以前那麼妥協了……呵呵。”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笑得很勉強的巴奈特,問道:“他以前什麼樣,你知道?”
“恩?我怎麼會不知道?”巴奈特亦是莫名其妙地看向我,看我茫然的樣子並不像是裝得,他無奈地聳聳肩膀,“貝芙啊,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對頭,你就好像失憶了一樣!”
“呵呵,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誇張地咧咧嘴,翻個身躺在了他的身邊,雙手交叉到腦後,望向天花板,“我小時候,哈倫為了治療我的臆想症,就請來一個巫師替我去病根,結果該忘的沒忘,不該忘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有些事,時時在夢裡和頭疼中若隱若現,可是除了母親的死,我再也沒看清任何東西。”
說著,我重重歎了口氣,巴奈特側身,握住我放在腦後的手,“這些年你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失憶?”
“那你得問哈倫究竟對我做了什麼手腳啊!”我惡狠狠地吐口粗氣,“你知道嗎,當初,我是親眼看著我母親死去的,就在地牢裡,我時常看見那血腥的那一幕一幕,看見她苦苦求饒的樣子和死去時向我伸來的三根手指……我跟哈倫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他一直認為他能夠補償我。”
巴奈特沉著臉,親暱地把頭湊到我耳邊,“其實,他也確實在補償你,他也許料到你會再到牢房裡找我,也或許是害怕再讓你看到什麼觸目驚心的場面,他才下了令,在你來之前,可以先不對我用刑,我這才免了被拔牙的噩運呢。”
“真的是……哈倫下的令?”我看向近在咫尺的巴奈特,他認真地點點頭,道:“真羨慕你有個這麼偉大的父親,平時對誰都那麼心狠手辣,只是對你……真好。”
“好?”我瞪起眼睛,低聲吼道,“他對我真好!好到都不用打一聲招呼就擅自模仿我的筆跡,騙你到風河去?”
“喂,你不能這麼想。”巴奈特摟著我,輕輕勾勾嘴角,“你呀,偶爾也站到別人的立場上去想一想,你看你父親他,一邊是心愛的女兒,一邊是憤恨的敵愾,要是你,你捨哪一邊?”
“可是……”
“誰叫我們水火不容呢。”巴奈特歎口氣,又摸摸我的頭發,“行了,小可憐蟲,別記恨這件事了,要怪,就怪我當初多管閒事好了。”
“什麼閒事?”我皺皺眉頭,“對了巴奈特,我問你個問題,你當初為什麼沒有加入葛蘭,以你的膽識,不可能看不出當時葛蘭的勢力是遠遠高出其他勢力的。”
巴奈特看著我,意味無窮地點了點頭,“是啊,可是我的城在北岸啊,如果我加入葛蘭公會,那我豈不是成北岸圍攻的對象了?我還能活到現在?”
“呸!”我生氣地推推他的肩膀,巴奈特悠然一笑,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謊話而感到臉紅的意思,我賭氣地拍拍床板,冷哼一聲,“你當我真是傻瓜啊,別忘了,我可是在北岸待過的,在亞爾維斯成立之前,北岸的那些沒有遠見的城主還不是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再說,就你還怕別人圍攻嗎?我聽霍爾說過你的事,當時,北岸的勇士只要一聽見你的名字就嚇得渾身得瑟,就算你加入了葛蘭,他們又奈你何?還有,城池都是後來自己攻占的,你要真有心輔佐哈倫,你為什麼當初不在葛蘭的勢力范圍內占城?”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巴奈特挑著眉毛看向我,呵呵一笑,“這是你自己的推理?”
“是。”我抱住膝蓋,語氣中又充斥了惆悵,“那天哈倫跟我說了,他很看好你的才能,所以在葛蘭剛剛成立的時候就邀請過你的,可是,你給他的回復就是無情的宣戰書,我不明白你拒絕他的原因,是因為你太個性,還是因為,你們之間有什麼隔閡。你知道嗎?他那天跟我說,如果你是他手下的勇士,說不定現在……他早就把我……許配給你了。”
說著,我把頭埋進自己的膝間,雖然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可是那夜裡還是忍不住幻想……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是一家人。
巴奈特不以為然地躺在床上,輕輕搖搖頭,“如果當初我真的輔佐他了,說不定到現在,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做別人的新娘……不過那樣也好,至少你不會跟著我痛苦,對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為什麼?”我回頭看著有點無奈的他。
“因為當時你很討厭我啊,呵呵,對了,你失憶以後,沒人告訴你,其實以前,你有一個很愛很愛的男孩子嗎?”
我看著巴奈特,感覺越來越迷茫,“誰?”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巴奈特閉上眼睛,翻個身,背對著我,扯扯被角把自己包起來,“我困了。”
“你把話說清楚,喂!剛才是誰說,自己不用睡覺調理身子的?”我推推他,可是他沒動,看看外面的天色,夕陽正一點一點,回收著自己散落在外面的余光。
第一天就要過去了嗎?
我垂下眼睛,在假裝熟睡的人的臉上印下輕輕的一個吻,翻身下了床,離開了房間。
我從來都沒有如此痛恨過我睡懶覺的習慣,今天一睜眼,太陽早就爬上了屋頂,要知道,明天這個時候我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巴奈特了。
想到巴奈特,立刻翻身拍拍身邊的床鋪,可是睡在上面的人卻不在了……
我的神經立刻緊張了起來,怎麼回事?難道是哈倫違約,趁我睡覺的時候把他抓走了嗎?
想想就來氣,我連忙穿好衣服,氣沖沖地沖向屋外,剛打開門,就撞上門口正要准備往裡進的人,巴奈特捂著被撞疼的骨頭,欲哭無淚,“你何時能不這麼毛躁,我剛斷過的鎖骨可沒你的頭蓋骨結實。”
我抬頭,確認站在我面前的人就是巴奈特後,才緩緩舒口氣,心疼地把他扶到床上,隨即便是埋怨,“受了這麼重的傷你竟然還有力氣亂跑。”
“沒有亂跑,就是在你院子裡溜達了一會兒。”巴奈特無所謂地笑了笑,“第一次進你的房間,我好奇。”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一起,我跟著你不好嗎?一個人瞎跑,你不怕稀裡糊塗地跑到赫伯特那裡去,看他能不能打死你!”我沒好氣地責備他,巴奈特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輕松地聳聳肩膀,“我讓你那個丫鬟帶我去的,我真的就在你的院子裡散散步,哪也沒去。”
“丫鬟?休伯特嗎?”
“恩,好像是吧,早*來叫你起床,我看看天色,才卯時呢,就沒讓她打擾你。”巴奈特說著,又失笑起來,“是你讓她卯時來叫你的?我說,這麼早起床對於這麼愛睡覺的你來說不是一種折磨嗎?”
“用你管!”我賭氣般地重重坐到他身邊,斜著眼睛看他,等著他來哄我,巴奈特似乎是看出了我心思,故意把目光移向別處,若無其事地喃喃自語,“噯?今天天氣不錯哦。”
“你……討厭!”我笑著輕輕捶打他的肩膀,巴奈特趁我不注意,一把握住我的拳頭,一翻身,兩個人便相依翻到在床上,也許是沒掌握好力度,巴奈特不小心弄疼了自己,他輕輕吸了口冷氣,我沉下笑容,摸摸他的肩膀,“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巴奈特松開我,躺在我身邊,他的眼底有一絲哀傷,但繼而又被微笑覆沒,“你現在想干點什麼,還有一天的時間,我得好好陪陪你了。”
“想聽你說昨天沒說完的話!”我坐起來,用手指戳戳他的*,“你說,我以前喜歡誰?”
“我哪知道。”巴奈特淡然一笑。
“你肯定知道!”我咬咬牙,道,“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很多事,我原來就覺得你有一些話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認識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認識赫伯特和哈倫?”
巴奈特看著我,不以為意地挑挑眉毛,“怎麼說?”
“直覺!”我深呼一口氣,把記憶擺到最初的位置,“你還記不記得我在觀日坡曾經救過你一命,當時碧翠絲叫你夫君,你說那是傲特斯旦汀領主曾經的一道婚約,他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給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定婚約呢?還有,當時我說我是伊諾克的女兒的時候,你的不屑和沉默告訴我,你壓根就沒信過我的鬼話,可是你沒揭穿我,這又說明什麼?而且不知道你注意過沒有,你對我說的話中,總帶著諸如‘還是’、‘總是’這樣的詞,就像一個久違的朋友一樣,可是我跟你才認識幾天?但最重要的是……”
“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我只要見到你,就會頭疼,很厲害的頭疼,這是重點。”我看著巴奈特,他雖然還是一副故作冷靜的樣子,但是那張事不關己的臉上,終還是浮出一點愁色。
我放緩語調,道:“因為每當我頭疼時,腦海裡總會閃出一些似乎離我很近而又很模糊的景象,哈倫分析,那應該就是一些我丟失的記憶,所以,只有當我看到熟悉的東西時才會頭疼,哈倫讓我去北岸,一來是為了獲得北岸的情報,二來就是為了緩解我的頭疼,自從我到了北岸,頭疼果然就好了很多,直到遇見你。”
“原來是這樣啊。”巴奈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輕輕鑽到他的臂彎下,親暱地蹭蹭他的肩膀,“我們之前是認識的吧?”
“恩。”巴奈特笑得有點勉強。
我抬起頭,輕聲問道:“你以前,也是東岸的勇士對不對?否則,你怎麼會認識那麼多東岸的人呢?”
巴奈特吸口氣,笑著搖了搖頭,“過去的事,既然你已經忘記了,就當他不存在好了,真羨慕你啊,能忘得那麼徹底,心裡什麼負擔都沒有了。”巴奈特自嘲地摸摸自己的鼻梁,“或許,你從來都沒什麼負擔吧。”
“巴奈特,我以為我是在越來越了解你,可是我怎麼感覺,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呢?”我皺皺眉頭。
“你呀,要是了解我就好了,或許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巴奈特說完,突然拉起我的手,我驚愕地看著他,他卻笑得燦爛,“還喜歡種花嗎?”
“種花?”
“恩,好久都沒有裝扮裝扮你的屋子了吧。”
沒等我回答,巴奈特已經拉著我跑到了屋外,就這樣,我們在院子裡種了一天的花,夕陽西下時,我們偎依坐在院子前面的石階上,巴奈特輕輕*,夕陽映在他累得發白的*上,試圖在本該有歡笑的這一刻,為憔悴而悲傷的面頰上點顏色。
我環視著院子裡每一處被翻過的泥土,心裡不覺湧上難受,嘴角卻笑著,“你說,我們能看到這些花開嗎?”
“東岸不算冷,應該沒問題吧。”巴奈特誇張地笑出聲,是想掩飾心底的悲傷吧,我們能看到這些花開嗎?這和天氣其實是沒有什麼關系的,他深深明白,就現在的處境來看,他根本就熬不到花期。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閉上眼睛,“我相信有一天,這裡會像你的家一樣漂亮的,長滿五顏六色的鮮花,從此沒有蕭條和凜冽。”
“會的。”
巴奈特望向長空,有鴻雁掠過天邊的紅霞,它們也在向著溫暖遷徙,我們為什麼要,止步在最寒冷的冬天呢?
夜深人靜時,我望著天邊的冷月,難以入睡。本想就這樣堅持到早上,可以好好和巴奈特道個別,可是臨近清晨時,我卻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覺得頭沉的要死,我難受地轉過頭,窗邊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擋住了原本該照到我臉上的陽光。
“好些了嗎?”窗邊的人依舊看著窗外的風景,慢慢道。
我掙扎著坐起來,站在那裡的人是哈倫,我看看身邊已經疊好的被褥,知道巴奈特已經被他們帶走了,哈倫轉過身來,靜靜望著不哭也不鬧的我。
“我本來想把你叫起來的,可是他沒讓。”哈倫輕聲道,他還記得上午,當他興師動眾地帶著大批人馬闖進來時,巴奈特只是平靜地朝他們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沒有想象中的反抗和哭嚎,他靜靜地放下懷中睡得正香的女子,然後很輕很輕地從她身邊離開,走幾步,就留戀地回頭看看,狠狠心,還是快步沖出了房間,他讓幾個勇士跟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而他只是妥協般地閉上了眼睛。
哈倫歎口氣,又看向窗外,“他現在在地牢,依舊沒有交兵權的意思,或者,會受到更重的刑罰。”
“你不就想讓他死嗎?”我嘲弄地扯扯嘴角。
哈倫聽了我的話,心裡頓時百感交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以為你會勸他投降呢。”
“哼,”我仰起頭,忍住湧上眼眶的淚水,痛苦地笑起來,“我們是斗不過你,但是他永遠不會放下自己的尊嚴,像狗一樣趴在你面前向你求饒的,他有他的榮耀和堅持,是挫傷無法磨滅的,他永遠都不會低下高昂的頭,生不會,死亦不會!”
哈倫輕輕皺眉,“這是他讓你說給我聽的。”
“不是。”我吸吸鼻子,像一只受傷的小貓,無助地放低了哀叫的聲音,“他是我的男人,我已經連累他夠可以的了,我不想再因為我的自私,折斷了他最後一根挺直的骨頭。”
“說得好啊!”我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兩三聲擊掌的聲音,我和哈倫紛紛側頭看向門口,只見赫伯特目光猙獰地走了進來,他直勾勾地怒視著我,甚至忽略了一旁認為他很失禮的哈倫,我沒好氣地撇開與他對視的目光,他卻幾步跨到我身旁,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我驚恐地看向他,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那麼邪惡。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要讓巴奈特為你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冷眼注視著赫伯特仿佛要撕裂的瞳孔,蔑視地一笑,“你殺了他?”
“哈哈,可悲的天真!”赫伯特猙獰地笑了幾聲,又很快沉下臉色,“在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時候,死就是一種解脫,我怎麼可能這麼便宜他?”說著,赫伯特湊近我的耳邊,壓低了更為邪惡的聲音,“我——奪去了他,成為你的男人的權利……”
麻木的我連眼睛也忘了眨,瞪著面前咬牙切齒的男人,久久,才道:“你,什麼意思。”
“哼,裝傻?”赫伯特嘲弄地看向我,“他想用什麼地方招惹你,我就替你父親,先割了他的什麼地方。”
啪——
一記耳光在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重重落在赫伯特的臉上,我抬著顫抖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赫伯特亦是側著頭,久久保持著被打之後的動作,哈倫背過身去,閉上愁悶的眼睛,卻不敢發出絲毫歎息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久久,我才無助地失聲痛哭起來,揪住赫伯特的領口,試圖探尋心裡那麼多的疑問,那麼多的傷悲,“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他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侮辱他,是因為他是亞爾維斯的副會長嗎?是因為他不肯交出兵權嗎?是因為那天我在觀日坡放走了他嗎?是因為我為他和你吵架嗎?你說啊,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這麼做……我已經答應你們不再見他了,我沒有包庇他啊,我沒哭也沒鬧啊,你為什麼還這樣對他,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語無倫次地哭嚎著,赫伯特的眼中也有一絲難以發覺的心痛,可他依然像石頭一樣僵化在那裡,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哈倫慢慢坐到我身邊,撥開我扯住赫伯特的手指,把泣不成聲的我摟到自己身邊,他從袖中抽出一條手帕,輕輕幫我擦著眼淚。
“我嫉妒他。”
久久,赫伯特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我停止哭泣,木然地看向他。
“無論我怎麼努力,你到底還是……喜歡上了他。”赫伯特垂著頭,語氣裡充滿憂傷。
“泰思,我真後悔當初帶你去地牢,不是因為事後的刑罰,而是因為這竟讓你失去了記憶。”赫伯特吞一口苦澀,眼眶也濕潤了,“如果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或許現在,根本就沒有這麼多是非,也許你會想他,可是……”
“告訴我,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著赫伯特,他背對著我,用顫抖的雙臂撐著床邊的茶幾,淚水還是從倔強的臉龐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