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樹上的野蟬也就不叫喚了,園子裡的蘋果滿枝頭,尤其是那些一樹一樹的山楂,紅的耀眼火的奪目,活似一片火焰閃爍在綠葉之間
正是蚊子鋼腿兒的八月,秋老虎要去未去的季節,因為天氣干,又有許多農活兒,這一年中最後的一熱反而比炎炎夏日還要難熬。
可老人們都說今年的秋天來的早,夏天去的也快,這還沒有怎麼樣呢,熱季就已經過去了。還有許多神神叨叨的人在私下裡說,這是韃子殺的人太多了,陰氣兒也太盛了,所以天地變易。按照卦書上的說法兒,這叫做陰宮陽相,主有四象之災。
至於四象之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也沒有幾個人能說的明白,可現如今留辮子,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胸中有正氣心裡有祖先的漢子們,就因為不肯剃,幾乎都要死絕了。據外頭過來的人說,這剃的最後限期要到了,各地砍下來的人腦袋堆的比山還高。雖說京城裡頭有韃子的重兵壓著,眼下還看不出什麼來。可人心的浮動,各種五花八門的傳言,京城的爺們兒還能感覺不到?
不管怎麼說,這個八月十五哇,都有一場大戲要唱。
這眼看著中秋要近了,又是滿洲主子要粉飾太平,又是要慶賀順治朝的文治武功,皇叔父攝政王也早傳下話兒來,讓各地進貢送喜,以彰顯大清朝地繁榮昌盛。
尤其是這宮裡頭,老早就在準備佈置了。
新扎的綵棚子一個比一個高大光鮮,各殿都拿錦繡的綢緞襯了,一看就有那麼股子祥和喜慶的味道。
各地送上來地時新物件兒多的就不過來,茶壺大小的石榴、整張整張的紫羔子皮、半人高的珊瑚樹、象徵太平盛世的多頭紫芝,還有許多福臨根本就叫不上名字地稀罕物兒。
娜木不住的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喜歡的不得了,以前那種自認北京城不如大草原地心思也就沒有了影子,不住大呼小叫的笑著,看那意思,恨不得把這些東西都搬到自己房間裡……
而福臨最喜歡地還是西洋地自走鐘。
這個自走鍾可是真正喜歡地玩意兒。能夠卡噠卡噠地不斷走字兒。彷彿裡頭有個小人兒在推著一樣。這個物件兒是湯若望湯少卿送地。還在給福臨講解其中地道理:「我地皇帝陛下。這自走鍾兵沒有你想地那麼神奇。只不過是工匠地機巧手段而已。這個大鐘地關鍵之處和水鍾不同。純是以變動之力行走……」
「這些賣弄機巧地東西還是不要給萬歲講了。湯少卿還是多說說你地《火攻秘要》給萬歲聽吧。如今咱們大清朝四處征戰。離不了這些火炮什麼地。就算是萬歲年紀小。這些東西還總是知道一些地好。」
也知道是什麼時候。皇太后孝莊就出現在旁邊兒。
大清國拓土萬里。治下億兆百姓。作為一國之君。還是少知道那些機巧之術地好。免得玩物喪志。福臨年歲還小。只要知道以農業為根本。以軍武為保障地道理就足夠了。
湯若望也算是有真才實學地。孝莊心裡明白。可福臨越來越沉迷這些算學、曆法等雜學之中。這讓孝莊很擔憂。
作為駕馭整個天下的大國之主,福臨是滿人當中第一個走進紫禁城的皇帝,面臨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以前的先祖努爾哈赤也算是有本事的,尤其是皇太極算是雄才大略了吧,都沒有機會面對這三萬里的大好河山。滿洲人幾代經營,終於有了君臨天下而不是蜷縮於東北一隅的這麼個機會,自然是要做下前人一直在夢想卻從來也沒有實現過的大業。如此宏偉藍圖,需要的是一代雄主。
既然是要做空前的大業,成就空前的皇帝,怎麼能夠癡迷於這些雜學機巧之中?
這些東西確實不錯,可都不是福臨應該學習的,他要學習和面對的是治人的本事,是治理天下的能耐。
可小皇帝福臨似乎是要存心和皇太后一樣,不僅不理會這些,一見到皇太后過來,立刻轉頭就走開。
「奴才給皇太后請安,皇太后吉祥。」大太監海大富趴下磕頭之後,站起身子小聲說道:「太后也莫催的太急了,小主子心裡正憋屈著呢……」
孝莊看看這個一幅奴才模樣的海大富,心裡還清楚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要是尋常的宮人,哪敢這樣說話?
「這一陣子事情多的很,我就把福臨交給你了,好生照看著……」
「。」
「福臨還小,很多事情還想不明白,等他大一些了,也就不和我這麼彆扭了。我做的事情你應該明白的很,有機會幫我勸勸福臨。我就先回慈寧宮了。」
「。」海大富應著,躬著身子緩緩退下,亦步亦趨跟隨著福臨而去。
對於這個其貌不揚的太監,小娃娃皇帝福臨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從盛京到北京,這幾年來一直就貼身跟隨著。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個忠厚老實的太監頭子而已,現在卻知道這個太監頭子不那麼簡單,尤其是他那一身恐怖的功夫,雖然福臨也只是驚鴻一瞥的見過一回,卻曉得這個太監的身手極是高強,若是單放單的搏擊,只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海老公,我一直想問問你……」福臨很好奇的說。
「主子,叫我海大富就可以了,老公不老公的都是下面的宮人才叫的,主子這麼叫會亂了尊卑的。」海大富還是一幅恭謹的樣子,細聲細氣的說道:「奴才也說過多少回了,主子是九州萬方地皇帝,和任何人說話都不可直言你我……」
「曉得了,曉得了,我就是朕,那朕問你。」關於這個問題,海大富已經提醒過無數次,福臨的耳朵都磨出老繭了:「你這麼好的身手,為何不去前敵建功?卻留在宮裡這麼多年?我看呀,多爾袞都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是上陣殺敵,立下地勞肯定比多爾袞還要大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在主子身邊伺候著。」海大富還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樣子,聲調中卻多了一絲蒼涼:「奴才也就是會幾下子花拳竹腿的莊稼漢把式而已,攝政王尊貴之極,咱們大清還有很多要仰仗攝政王之處呢,奴才怎麼敢和攝政王相提並論?比不得比不得呀。真要是論起打仗的本事,就是有一百個奴才也及不上攝政王地……」
「哼,那多爾……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他好看!」福臨氣呼呼的說道。
「主子,要稱呼為攝政王的,這要讓些別有心思地人聽了去,會添許多麻煩。」海大富還是細聲細氣,滿面祥和的說道:「奴才不是告訴過主子的麼,攝政王的甲兵是在手上,主子您地甲兵應該在心裡,不到最後關頭,不可露出。
「嗯,你的話我明白了。」福臨看著海大富,很大人氣的說道:「你願意做我的甲兵麼?」
「奴才只是個奴才,最大的本分是伺候主子的周全。」
福臨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有明白這句話地意思。
慈寧宮。
因為孝莊地位尊崇,故而居於慈寧宮。其實這個女人很少踏進這座大殿,絕大部分時光是在宮北的大佛堂度過。至於起居,則是在大佛堂旁邊地耳房裡。
左右兩個耳房,本是前朝伺候後宮貴人的那些宮人當值之所,簡陋地很。
孝莊真正的住地就是左耳房。
「慈寧宮太大了,我一個人住著這心裡空地慌,還不如住在佛堂邊上,這心裡頭想著佛爺,也就安生了。」
反正孝莊本人是這麼說的,雖然下邊的宮女太監們都說這是在遮人耳目,說是為了方便那個攝政王,可這樣的話誰敢說出來?要是露出半點風聲,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孝莊屏退宮人,獨自在房中端坐。
福臨畢竟是小孩子,雖然現在和自己鬧彆扭,等他大一些之後,就會明白自己委曲求全的本意之所在了。多爾袞是愈的肆無忌憚,要是他搶奪皇位,估計也沒有人真的就是拚命死攔。為了保住福臨的皇帝之位,為了保住母子二人的平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
宮裡頭的事情說穿了也就是一個:求穩。
這點孝莊還是能夠做到的。
但是外面的事情可就多了,尤其是這次慘敗。
多鐸敗的太突然了,突然的讓人都想不到。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些時日,很多人還是無法從多鐸戰死的陰影中走出來。
豫親王多鐸的戰力,在諸王當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多鐸本人也算是識大體顧大局的。雖然多鐸的多爾系的悍將,孝莊也不會否認多鐸的長處。
可南都之敗確實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從入關以來,多鐸戰功卓然,轉戰山陝而歷河南,手中幾萬兵丁展成為十幾萬的大軍。雖在淮揚頓足長久,終究還是順利的拿下揚州,打開了長江之鎖,為攻取江南打下最關鍵的一環。眼看著大軍都到南都城下,京中甚至做好了諸般慶賀攻克南明中樞的準備,忽然局面一下子就逆轉了。
十幾萬大軍說沒就沒了,四萬主力當中,除了按在揚州的一個滿洲旗之外,幾乎是全軍覆沒,就連多鐸本人也戰死陣中。
這個打擊如同一桶冰水一般,兜頭就澆熄了滿洲正日益高漲的士氣。
「江南柔弱,傳檄可下」的評語頓時就成了笑柄,多鐸都撂在江南了,還說什麼可下不可下的?
大清的兵力本就沒有多少,有分散在幾個主要戰場。忽然就折了這麼一支最重要的,一下子還真的無所適從,根本就組織不起再一次強有力地攻擊。
這個時候,滿洲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老派的滿洲勳貴認為當保住現有利益,和南明小朝廷劃江而治。盡得江北之地,這已經是入關之前想都不想的輝煌戰果了。
而多爾袞等主戰派則認為應該再起全力,對江南做出雷霆一擊。因為江南富庶且人口眾多,又有興武新皇大義地名分在那裡戳著,很容易就會再一次聚集起相當的實力。與其等待南明的反攻,不如在其羽翼未豐之前搶先起攻擊。
在兩派的爭執當中,一股嶄新的力量出現在眾人面前赴死軍。
赴死軍究竟是什麼來頭,很多滿洲勳貴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對於赴死軍的實力,卻做了充分地評估。
能夠一戰完勝多鐸的,怎麼說也不可小視了。
各方面對關於赴死軍的資料正歸攏過來,就是在主戰派地內部,也形成兩個聲音。
一個是主張走掏心戰術的老路,利用還算穩固的江北,以大軍渡江直取南明中樞之地。
另外一個則是力主先擱置南明,利用赴死軍還沒有展起來的機會,取淮西打癱赴死軍,打掉江南地倚仗。
因為根本就騰不出多餘的兵力來,所以無論採取哪種戰略,都不是眼下就能夠完成的。
對於孝莊和福臨來說,自然是極力贊同繼續攻取,無論是打淮西還是下江南,隨便怎麼樣都可以。
一來是可以把北方的多爾勢力調開,為小皇帝創造更多的迴旋餘地。再滿洲幾代人的經營才有了今天地局面,不大可能因為一次挫敗就放棄進去天下的機會。
「不論經歷多少時間,肯定是要再次攻打。」孝莊知道自己那點微薄地可憐的實力根本無法左右這種大地局面,但是在其中尋找機會努力創造出更多機會,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怎麼做才能更有利於福臨呢?」
山東,曲阜。
自漢朝以來,儒家即為天下第一家。
聖人的「仁」「禮」之道傳承千年,上經緯天下展佈民生,離不開儒學,下晉身仕途揚名天下,更離不開儒學。無論隋唐還是宋明,就是遼金蒙元這些外族之朝,都把聖人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做為統治天下的經典,千年不易。
而作為聖人出身之地的曲阜,也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聖地。
哪怕是一個扛扁擔的挑夫,只要一說是曲阜人氏,眼珠子長在腦瓜子上的讀書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個禮,以示對聖人的尊崇。
不光是歷朝歷代對於聖人的膜拜,更有各朝帝王建廟立碑,就是孔家後人亦稱為衍聖公。
每年的八月初四到八月十四這十天裡頭,天下第一府的孔府裡頭都要舉行「接北斗」的儀式。以彰孔府和上天相連之意,以表聖人教誨「與天同在」。
這十天裡頭也是孔府最熱鬧的時候,但是這幾天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衍聖公孔允植腦袋後頭拖著一老鼠尾巴一樣的辮子,哭喪個臉,提早一個多時辰就把一千多年來從為改變過的接北斗儀式給結束了。
令剛下來的時候,孔允植也曾以「自漢而至明,雖制度有損有益,臣為獨家」為理由,把孔子的大招牌搬了出來,希望能夠免剃。
但是呢?
這事兒是多爾袞親自回復的。
「剃嚴旨,違無赦,爾已犯不赦之條,姑念聖裔免死。」你們孔家怎麼樣?照樣給我剃留辮子,要不然照樣砍下腦袋去做死聖人。這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看在你是聖人後裔的面子上,給你一次機會,乖乖把頭剃了,否則……
「身體膚,受之父母,損之不孝」這可是聖人「禮」中的大道理,真等到多爾袞把刀子亮出來的時候,什麼樣的聖人教誨也就顧不上了。什麼「禮之大」,什麼「冠服獨重」都沒有砍腦袋更嚇人。
就是
人之道的核心,孔府,還不是把腦袋剃的溜光?還面拖一條辮子?
留頭不留,留不留頭。
官府僱傭的那些剃頭匠,身後都跟著拿刀子地滿洲兵,看到蓄的立刻就押過來剃掉,若有不從,根本就不問是什麼罪名,掄圓了刀子喀擦就是一下子,然後把腦袋掛在頭挑子的竹竿兒上。
就是為了這看似無關緊要的頭,殺地人可真是海了去了。哪一副頭挑子旁邊不是堆著成筐成筐的人腦袋?偏偏還就真有那些不怕死也殺不怕的傢伙,一個個高呼著「國亡不易」的口號過來送死。
對於這些人,從來也不必客氣,手裡的刀子會告訴這些人,什麼才是真正的道理。
這些讀書人,讀了一輩子地書,把腦袋都讀傻了,已經傻的分不清楚究竟是頭重要還是腦袋重要。受了一輩子的聖人教誨,連脖子軟刀子硬道理都不明白,還成群成群的孔府門前哭訴。
要說聖人的那些大道理,身為聖人後裔的衍聖公不比你們更明白,他都把頭剃了,都把辮子留起來了,你們這些人還哭訴個什麼勁兒呢?
眼看著孔府門口又聚集起一大票人,一個個跪在階下嚎啕大哭,為地是一五十多歲的老書生,正不住的衝著孔府緊閉的大門磕頭呢,把腦門子都磕出血來了:「我顏氏一族,自先祖起即追隨聖人,始得賢人之名。今國破家喪,顏氏子孫為男五十四人,女六十三人,懇請衍聖公以聖人大禮為重,莫使千載之儀喪與我輩之手……」
孔府大門緊閉,就是不出來見這些人。
嘿嘿,今天的事兒好像有點意思了啊。
孔府是聖人門庭,可這些跪著的來頭也不小,是賢人顏回地後世子孫。這賢人本就是聖人的門徒,從來就是天下間最尊聖崇孔地那一枝兒。今天可到好,身為門徒的顏回子孫給身為老師地孔聖後人講起大道理來了。
「華漢之族若是剃即為夷,芶活尚且不如死。今顏氏滿門懇請衍聖公以華夷之大防為要,莫讓天下讀書種子小視了聖人吶……」
穆崇文以前也是讀書的,平日裡見到這些聖賢之後恨不得把臉都貼上去,可就是不要命地巴結,人家連正眼瞧也不瞧一下。今日世道顛倒過來,自己也吃起了大清的皇糧,當了大清的官差,腦袋瓜子上也有頂戴花翎,身上也是朝珠補褂,儼然就成了大清的官老爺。
一看到這麼多蓄的立刻,立刻招呼幾個兵丁,一步三搖的走上前去,陰陽怪氣的說道:「別哭了,別哭了,哭也屁用沒有,都給我乖乖兒的把頭剃了,朝廷念你們是聖賢之後,說不準還能賞個一官半職,可要是不剃,嘿嘿……」
穆崇文一指筐子裡的人腦袋:「看到了沒有,那就是你們的下場。哈哈,話也說回來了,我穆崇文能給你們這些什麼聖呀賢的傢伙剃,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穆崇文,」顏家長厲聲喝道:「你本一介小人,一朝得志即露出小人嘴臉,即便是你有今日,可曾想過?」
「想過甚?」
「我中華一族,歷五千年而不衰,雖有氣運微末之時,可炎黃血脈絲絲僂僂永不斷絕。自秦漢至今,入寇我中華之蠻族眾,又有幾家能落下過好下場的?」顏家長大呼道:「昔蒙元兵威何等雄壯?不過區區幾十載,就被太祖洪武皇帝驅趕而出。到那時候,你這等小人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嘿嘿,顏老爺子,你說的有道理,可如今權在我手,刀也在我手,什麼樣的大道理也沒有刀子上的道理來的硬掙。」穆崇文拱手向天,做出幾分大人物的架勢,大聲說道:「剃令乃我國朝根本,照令遵依為我國之順民,遲疑同逆命之寇,立斬之。我說顏老爺子,留頭就不能留,留可就不能留頭,到底是剃還是不剃,你可要思量好了……我這麼估摸著,你們這些聖賢後人的脖子也和我這等小人的脖子一樣,都沒有刀子硬,您老人家說是不是這麼道理?」
「呸!」一口吐沫。
穆崇文也不惱,嘻嘻的笑著:「我說滿洲的勇士們,這些人可都是大有名氣的賢人子孫,給我一個個拖過來,我要親眼瞧著他是如何剃的。也不知道之後,那些什麼狗屁地聖人教誨他們還記不記的?」
幾個滿洲兵立刻上前,劈手就從人群中拽出一個,按住之後,穆崇文笑嘻嘻的問道:「剃還是不剃?」
「不剃……」
「斬!」
一個斬字出口,刀光一落,血光迸現,大好頭顱滾在一旁。
人群中出一聲驚呼,許多人都被眼前的血腥給震懾住了。
穆崇文一腳把腦袋踢地遠遠,再也沒有笑嘻嘻的神色,拽住一個少年的衣領就拖了出來,頂著少年的鼻子滿面猙獰的大喊:「剃還是不?」
「我……我……」少年終究是年幼,已經被眼前的刀子和剛才地血光嚇的顫抖不止。
穆崇文一把揪住少年的髻,使勁往懷裡一拽,拖地那少年仰面栽倒:「留頭還是留,你說!」
那少年哪裡還能說的出話來,抖的如同風中殘葉一般。
穆崇文哈哈大笑:「什麼聖賢後裔,不過如此,哈哈。」
顏族老大呼:「我顏家一脈,可死而不可棄祖宗教誨,今日來時已做舉家齊亡打算,好孩兒,是做顏家兒孫還是做夷人之狀,由的你選。」
少年受地十幾年聖賢教誨,聽罷了了家主之言,雄壯浩然之氣陡升,看著穆崇文道:「不剃。」
「斬。」
又是一個人頭滾落塵埃。
「我中國億兆同胞,縱斬絕我顏氏一脈,難易此巍巍河山,難撼此千秋真義……」
「此頭可斷,絕不可剃!」
穆崇文嘿嘿冷笑著湊近顏家老,力把這個瘦弱的老頭子揪了出來:「我說顏老爺子,你的這份心意我穆崇文說不佩服都是假的,今個殺的人也不少了,我這手都有點軟。可上峰的命令壓著呢。要是這曲阜在限期之內能夠全數剃,我這頂戴也能換一個更好地。這干係到我的前程,由不得自己了,你們這些讀書人不也就是講究個錦繡前程地麼?咱也別費這個勁了,到底是剃還是不剃您顏老爺子一句話的事兒,要是乖乖剃了呢,大家你好我好,都是好處,要是不剃,兄弟我就實在說不得了……」
「不剃!」顏家老說地斬釘截鐵:「顏家的臉面不能丟,絕是不!」
「好,好漢子,弟兄我佩服,」穆崇文嘿嘿狂笑:「來人,給我殺!」
十幾個滿洲兵上前,在一片此起彼伏地淒慘叫聲當中,砍瓜切菜一般胡亂劈砍。只眨巴眼的工
把幾十口子男丁砍的一個不剩。那些女眷則在血泊著,為自己的夫君兄弟整理遺容。
這本就預料當中的事情,眾多的女眷並不是如何的驚慌,如面對即將遠行的親人一般,仔細的替已經死去的男人們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怎麼樣?顏老爺子?後悔了沒有?」穆崇文拿過長刀,刀子上滴答著血呢,就這麼輕輕拍打著顏老爺子的老臉:「顏家兒孫可都是死在你的手中了,我最後再問你一句……」
「不要問了,上上下下幾十口都走了,留下我一個老頭子還有什麼意思?我也答你答的煩了,我也是最後告訴你一回,」顏家老須皆張,怒吼道:「不剃!」
穆崇文似乎也早就知道是這個答案,早在一旁蓄滿了力氣,把長刀掄的開了,只一刀就把顏家老的腦袋砍了下來。
這一回,那些女眷卻一個人出驚呼,怔怔的看著家主的腦袋飛出,看著老胸腔中的熱血在瞬間淹沒了白色的脊柱骨茬子……
在這些女眷的注視之下,一腔熱血潑灑滿地,顏家老的無頭屍身直挺挺的倒下……
「顏家,嘿嘿,完了。」穆崇文在顏家老的屍體上擦拭刀身血跡,不耐販的揮揮手:「女人就免了,都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的通了,就來找穆老爺我,老爺對你們這些大門大戶裡頭的女人還是會關照一點兒的,哈哈……」
彷彿早就安排好的一樣,女人們很有秩序的拖起地上的一具具無頭屍體,往自己的家中拖拽……
遠處殘陽如血,身材瘦小的女人們費力的拖著自家男人的屍體,身後留下一道道血痕,彷彿整條街道已被鮮血浸染一般……
顏家也是有名地大戶,六進的大院子,朱門石獅,無不彰顯其名門望族的身份。就是家裡的一個小廝,也是知書達理,不讓外頭地飽學之儒。
賢人之後的身份在那裡擺著,歷經千載而不衰。
今日的顏宅卻如死一般沉寂,大門洞開,一道道血跡直直的延伸都各院各宅,彷彿血洗。
各裡的小廝丫鬟,都不敢出聲,抬腿落足間都加著十二分的小心。
各房家主地魂靈都安放的整整齊齊,擺在顏家大宅的廳堂之中。
一盞盞白色地風燈早就準備好了,掛的裡裡外外滿滿當當。
家裡是早就佈置好的靈堂,處處都是白色的肅穆當中,一個個昨天就書寫好地牌位按照輩分高低齊齊擺放。
剩餘的女眷們都是各房的內當家,她們永遠也忘不了家裡的老爺少爺們在書寫自己牌位時候的那份鄭重,分明就是傳承了千年的賢風範……
為地一名老婦,已是滿頭鶴,直挺挺的跪著,身後是顏家剩餘地幾十口子女眷。
面對成片排列的屍體,老婦彷彿也沒有多少悲傷和哀痛,對著供奉在廳堂正中地顏回畫像深行九拜大禮,朗聲說道:「顏家列祖列祖在上,今子孫後世齊集於此……」
「自今日始,我顏家香煙血脈斷絕,祖宗血食不繼,實為子孫之大罪。」
「我顏氏一門,今皆葬身於此,實為踐行祖宗大禮。」
「男丁既去,我等婦人恨不是男兒之身,無法報此血海深仇。唯有以此殘軀相殉諸位相公,待到九泉之下,再對列祖列祖請此斷絕苗裔之罪。」
「我顏家子孫死的壯烈,死地其所,縱是千百年後,亦無愧於祖宗無愧於大義……」
身後一眾女眷,沒有一個哭泣的,仔細聽老婦的每一個字。
老婦艱難的站起身子,從排列成行的牌位之前取過一捧白綾:「顏家男兒無愧祖宗,我等女子亦不便芶活,此白綾為我等最後歸宿,可去九泉之下追隨諸位相公……」
老婦滿是愛憐的看著這些或年輕或年長的女子,緩緩說道:「可有悔,可有怨?」
「我等不悔。」
「唯怨此恨難平,唯怨此仇不報。」
「好,好的很。」老婦讚歎一聲,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好半晌子才緩緩說道:「長房長媳……」
「兒媳在。」
一四十多歲的夫人應命而出,伸出雙手萬分鄭重的接過老婦手中白色凌子。
「長房二媳。」
「兒媳在。」
老婦歎息一聲,緩緩說道:「二媳呀,二老爺死的早,你受苦最多,按說不該讓你如此,可……「
「兒媳理會得,老祖宗不必再說。」
「好,顏家女子不遜男兒,好。」老婦把白綾交在這婦人手中。
……
一條條能夠終究性命的白綾分下去,這些知書達理的賢後人默默的領取屬於自己的那一條。
待到最後,顏家老祖宗手中只剩下兩條白綾,終於忍不住歎息一聲:「三房九孫媳,六房十三孫媳,你們過來。」
兩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少婦應聲上前,二人都是體態臃腫小腹突起,顯然已是有孕在身。
老婦看了看這兩個孫媳婦兒,劈手把白綾丟到火盆當中。
「老祖宗,您……我等無怨無悔。」
「哎,我顏家血脈已絕,香火已斷,唯一的希望就在你們二人腹中。」老婦滿面都是慈祥之色,輕輕摸著二人的小腹說道:「若是你二人能誕下一個男丁,已是我顏家最後香煙。顏家希望就在你們二人身上,我已囑咐好了家中老僕,待到子時之後,你二人可隨老僕潛出,逃奔江南。若是老天開眼,或許你們也能逃脫吧,誰知道呢?看個人的命數吧……」
兩位有孕婦人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之中,默默點頭,眼中淚水無聲流淌而下。
彷彿是終於做完了什麼重大而又神聖的事情一般,老婦面色萬般凝重:「各房再各諸位先行的相公們燒一把香,心裡還有什麼話兒就留到黃泉路上各自訴說吧。」
在一片香煙繚繞當中,幾十道白綾齊齊拋上房梁,挽成一個個死結……
顏家女眷們互相道聲「好走」,四下尋找墊腳之物。
老婦人只是靜靜的看著。
忽的一聲,大廳門戶猛然打開,躥進來一個身材挨瘦的小廝。
「嗯?你是哪個房裡的?怎這般不曉規矩?退下。」顏家老祖宗沉聲喝道。
那小廝也不搭話,幾步湊上前來:「你們想報仇麼?」
老祖宗人老,可心不老,片刻之間已經看出這個小廝不是府中人物,面生的很。
「你是何人?來此為何?」
那小廝猛然把身上的白色孝服扯開,露出裡頭土黃色的一身,一道通紅的紅線從肩至肋穿身而過:「赴死軍,鋤奸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