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變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求人賑濟有用嗎?
    郾城。

    比不上開封洛陽這些大邑,卻也比臨穎要大的多。

    前番李闖三次圍攻開封,屢屢受挫,而郾城則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在這座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的城池之下,曾有總數破百萬計的人馬爭相競逐,曠日持久的大戰讓郾城數次淹沒在血火之中。

    就是在郾城,先不說闖軍和明軍的纍纍死傷,僅在此一地,闖軍就戰死頭目二十餘,而大明王朝則有一個親王一個總兵官外加兩個總督飲恨於此。

    小小郾城,活生生就是闖軍和明軍的絞肉之場。

    直到如今,郾城週遭來不及掩埋的屍骨依舊遮野蔽道。每到傍晚,熒熒磷火盛如漫天星斗墜落。

    郾城歷經戰火,好幾撥人馬打著這樣那樣的旗號往來廝殺,光是城牆就被闖軍不歇氣的扒過兩回,最後一次還是明軍自己扒的。

    原因很簡單,真正的戰略要地是開封,郾城只能算是側翼,無論是誰想要染指開封,必然要對郾城下手。曠日持久的輪番大戰讓雙方都對堅城要塞心生恐懼,撤離之前都會做出扒低城牆的舉動。

    久而久之,郾城的百姓和地方官也就習慣了,養成一種笑看城頭王旗變換的玩世不恭心態。以至於到了後來,李自成大軍一來,這邊闖軍旗號就掛起來,闖軍一走,就又是大明的屬地……

    這種心態看起來荒唐之極,卻很有效的避免了郾城重蹈開封的覆轍,使得小城百姓免受屠戮之苦。

    當赴死軍和白蓮亂民開赴城下地時候。郾城立刻四門緊閉。做出堅守不出地姿態。

    待到聯軍擺開陣勢環逼。士卒伐木壘土準備攻城地時候。緊閉地城門忽然洞開。

    郾城地幾個地方官主動出來談判。無非是「與民無爭則開城假道」「行屠城之舉必玉石俱焚」云云。

    李四自然是滿口答應。一再保證只是想進城修整。絕無他想。

    形勢是明擺著地。就算郾城決死抵抗。以赴死軍和白蓮亂民地實力也能用人數上地優勢破開城池。何況郾城早已不是什麼金堂要塞。被拆地亂七八糟地城牆根本就不可能有效保護城池。

    地方官這麼做看似是軟弱可欺。也是迫於無奈之下地上上之舉。就算是死守也不能擋住敵人地情況下。能夠得到敵人地保證也是唯一地辦法。最起碼保證了城中百姓地人身安全。儘管這種保證只是口頭上地。也比沒有要強地太多。

    何況類似的事情郾城也不是沒有經歷過。

    對於這樣的結果,無論是赴死軍還是白蓮眾,都很滿意。

    而開進城中之後,這些外來者的表現還算讓當地百姓放心,最起碼沒有拖著刀子滿大街殺人,更沒有挨門挨戶的「借糧」「拉丁」,這已經比幾次進出郾城的李自成和左良玉部要文明的多了。

    唯一讓人有點小小不滿的就是那些個白蓮亂民。

    白蓮眾進城之後,立刻分散開來,或十幾人一夥,或幾十人一隊,沿著郾城的大小街道,挨門挨戶的大唱《勸賑歌》。

    「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米價升騰增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飢餓關……」

    「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助貧救乏功勳大,德厚流光裕子孫。」

    淒苦的歌聲此起彼伏,郾城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唱著勸賑歌的白蓮眾。

    開始的時候,人們懼於白蓮眾的聲勢,還不得不拿出些米糧。後來看這些人也不過是唱唱歌謠,並不會真的動刀動槍的明搶,反而不肯出米了。

    反正你們最多也就是堵住我家門口唱歌,格老子就是不出錢米,難道你唱歌還能唱的我掉一根汗毛?

    和白蓮眾滿世界唱勸賑歌相比,李四和赴死軍上下則要顯得更加斯文。

    客客氣氣的找到衙門上,索要當地地籍戶冊府庫案檔等一應官樣文書。

    「這便是郾城所有在冊案檔,」對於赴死軍的這一手,張祈豐早有預料,早早的就準備好了。

    張祈豐張大人,嚴格的說也不算是什麼大人,只不過是本地的一個舉人,曾為衙門襄辦而已,不入流的小官,基本等同於現在的縣級政府的三等秘書。

    當年李闖大兵鋪天蓋地而來,知州等幾位大人倒是個個熱血,一再豪言要和李闖決一死戰,甚至帶著幾十個家丁領頭守城。

    結果……結果自然是被李闖不費吹灰之力的砍了腦袋。

    還是張祈豐主動輸糧給闖軍,這才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

    後來平賊大將軍左良玉的大軍又是鋪天蓋地,這一會張祈豐有了經驗,不等明軍開口,再次主動輸騾馬若干,再一次的使郾城免受兵禍。

    後來闖軍和明軍展開拉鋸大戰,輪番的佔領郾城,張祈豐也積累了豐富經驗,反正就是誰來伺候誰而已嘛。

    幾次三番的這麼一折騰,地方官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反而把權利完全下放,只剩下個舉人張祈豐主持郾城局面。事情是明擺著的,無論是誰當了地方官,都要重蹈張祈豐的老路,將來無論是哪方勢力取勝,這樣做都等於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由著張祈豐去做吧,做好了地方官員的功勞,做不好是他自己個頂黑鍋……

    無論是名聲不怎麼好的闖軍,還是名聲更糟糕的左部,都沒有給郾城造成特別大的傷害,至多是在撤兵的時候把城牆扒了而已。

    現在郾城的城牆和沒有也差不多,不過郾城百姓的安全感卻很高,有張祈豐這麼個能人,比有堅城要塞管用多了。

    試看那些壁壘雄偉城門巍巍的大城,哪個不是遭受血光刀兵之災?

    當李四索要郾城府庫土地人口等案檔的時候,經驗豐富的張祈豐立刻就毫無保留的拿了出來。

    郾城的府庫早就空空蕩蕩能餓死老鼠,張祈豐也不怕赴死軍搶掠。

    然而這位赴死軍的指揮使好似對府庫的興趣缺缺,而是把所有案檔交給一個面貌萎縮形容如鼠的傢伙。

    「老東西你盡快把百頃以上的大戶統計出來,」李四笑著對魏無牙說道:「然後按照每畝一百三十斤計算田賦,我只徵收這一年的,以前的既往不論。」

    每畝一百三十斤,相當於六成的產量,幾乎把佃戶上繳的地租統統拿走。

    張祈豐這才知道這位赴死軍的指揮使大人的目標不是府庫,而是那些大戶的糧倉。

    「大人,不行啊,一百三十斤,這太多了,」張祈豐又拿出他對付李闖部和左部的老辦法:「不如由備置籌集些糧米騾馬,容我三幾日的功夫……」

    「一百三十斤還多?」

    「實實的是太多了,按照這個數量徵收,郾城餓死者眾。」張祈豐腦門子上的汗都冒出來了。

    「餓死者眾?哼……」李四哼了一聲,不客氣的說道:「這些地方士紳大戶的地租最少也要在一百六十斤每畝,他們怎麼就沒有想想天下無地的佃戶會不會餓死?我只拿一百三十斤還給他們留了口糧呢。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是留糧食還是留性命。」

    騰騰的殺氣讓素來圓滑的張祈豐打了個突,想分辨幾句卻終於沒有膽子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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