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湘軍大本營。
曾國藩更顯蒼老了,才剛剛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卻像是六十多歲的老頭了,額頭上已經爬滿了縱橫交錯的溝壑,眼神也明顯地渾濁散亂了。
桌案前放著一碗藥,曾國藩卻不想喝,心頭鬱悶之氣湧起,一把就將藥碗打翻在地下,響聲驚動了外面的親兵,慌忙跑了進來,卻看見曾國藩正弓著背直喘粗氣,一雙小眼瞪得老大,一副行將斷氣的模樣。
人影一閃,外面走進來羅澤南。
羅澤南也老了,甚至走幾步路都要停下來喘息一陣。
「大帥,大事不好了,剛剛得到消息,秦漢又率大軍殺過來了。」
曾國藩瘦弱的身軀猛地一震,抬起頭來,渾濁的老眼裡竟然罕見地露出一絲精芒來,就像迴光返照般駭人,羅澤南就被嚇了一跳。
「欺人太甚!」曾國藩猛地一拳捶在桌案上,厲聲道,「真是豈有此理!」
羅澤南小心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輕聲問道:「大帥,你說誰呢?誰豈有此理?」
「當然是秦漢那個畜生!」曾國藩扯著脖子吼道,「如今洋人大兵壓境,後鋒直指廣東,他不思帶兵南下、抗擊外辱,卻仍想著自殘手足,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當真是梟獐之行、禽獸不如啊。」
羅澤南想了想,說道:「大帥,廣州的鐵漢軍雖然名義上聽命於秦漢,但實際上一切軍政大權都是自主行事,而且還聽說鐵漢軍背地裡仍和塔督軍耦斷絲連,此番洋人進攻廣州,秦漢自然是樂得袖手旁觀了。」
「你知道什麼啊。」曾國藩歎息道,「此番洋人氣勢洶洶而來,再不是賠錢能夠了事了,老夫最擔心的是,洋人一旦佔據了廣東,就賴在那裡再不肯走了呀!中華大地,換誰來坐江山都可以,但絕不能讓洋人來坐啊,嘿……」
「這……」
羅澤南語塞,雖然心下極不贊同曾國藩的言論,可一時間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曾國藩猛地直起腰來,臉上也多了幾分神采,彷彿一息之間年輕了十歲,大聲道:「傳令三軍並通告贛南百姓,如今洋人大兵壓境,國難當頭,所有中國人都應該立即停止內戰,一致外抗敵虜,立刻讓沈葆楨的楨字大營南下廣州,準備協助鐵漢軍捍衛中華的神聖領土。」
「大帥!」
羅澤南大驚失色,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秦漢大兵壓境,曾國藩卻還要抽調寶貴的兵力南下支援廣州,這不是自殺嗎?可羅澤南還來不及提出自己的異議,曾國藩便已經迅速傳達了自己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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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秦漢神色凝重,猛地長身而起,瞪著趙球問道,「此話當真?」
「當真!」趙球狠狠地吸乾茶壺裡的茶水,衣袖一抹,大聲道,「沈葆楨的楨字大營確實已經開出南康,南下廣州了,此事千真萬確。」
秦漢將目光投向作戰室裡的幾位高級將領,問道:「你們怎麼看?」
一師師長趙大刀道:「校長,這會不會是曾國藩放的煙霧彈?如果洋人真的開始大舉進攻廣州,為何鐵漢軍師長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而且廣州衛戍一師也已經從廣州誓師北上策應我軍,楨字大營的調動會不會是前往截擊廣州衛戍一師呢?」
「我看不像。」獨立騎兵團團長孫子良道,「楨字大營是南康大營的精銳,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調離的,以卑職看來,事情十有八九果然是真的,洋人確實可能大舉進攻廣州了!沈葆楨這個人學生也曾聽說過,頗有些民族氣節,值此國難當頭,率大軍南下抵抗洋人完全是有可能的。」
諸將正議論間,一分加急軍報送到大營。
機要秘書趙小草神色凝重地走進作戰室,稟報道:「大元帥,剛剛收到武漢急件,美國友人發來照會,大英帝國糾集了法蘭西等六國,組成了三萬聯軍,準備大舉進攻廣東!美國友人並希望我軍能夠保持中立,千萬不要捲入這場戰爭。」
「狗屁!」秦漢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厲聲道,「洋人都打到護國軍家門口來了,還保持中立?傳令,全軍立即改道,繞過南康借道南下、進兵廣州!並照會湘軍南康大營,建議雙方立即停止交戰,調轉槍口一致對外,合力抗擊六國聯軍。」
趙大刀仍有疑慮,說道:「校長,這會不會是曾國藩的借刀殺人計?」
秦漢兩眼一瞪,厲聲道:「管他娘的什麼計!打洋人,這是民族大義!護國軍如果連民族大義都不顧,那還算是中國人的軍隊嗎?乾脆解散得了。立即通知張大河、白飄雲、蒙虎所部,全部停止前進,就地駐守待命,在這國難關頭,護國軍絕不可輕啟戰端,陷自己於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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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天王府。
石達開終究沒能抵禦天王寶座的誘惑,最終還是當上了天王,把原來洪秀全的天王府稍加修繕之後,當成了自個的天王府,和北平的韋昌輝遙相呼應,人稱南天王!
幾份情報同時遞到了石達開的案前。
護國軍一部北出河南,一部南下贛南,主力大舉進攻九江;
六國聯軍三萬人,將在近期大舉進攻廣州,前鋒艦隊已經駛抵廣州灣外海,準備北上夾擊湘軍的廣州衛戍一師已經先期南撤;
韋俊主力在護國軍開進河南之後已經退守豫北一帶,與石祥禎所部脫離了接觸;
感到情況複雜的石達開命人將江海洋和楊輔清請來商議,自從石達開正式和韋昌輝決裂之後,江海洋、楊輔清、石祥禎、陳玉成四人便成了石達開麾下的四員大將,四人分別鎮守一方,牢牢地捍衛著石達開的地盤。
其中石祥禎率大軍在河南和韋俊對峙,陳玉成駐守蘇南警戒塔齊布,兩人都率兵在外。
江海洋駐守的西線和楊輔清鎮守的上海,局勢相對安寧,因此都在天京各自的王府休養。
到了天王殿,江海洋和楊輔清三呼萬歲,行了叩拜大禮之後,才敢落座,自從石達開榮登天王寶座之後,雖不像洪秀全那樣深居簡出,但對軍務的打理也明顯地懶散了,甚至兩位親王看著昔日雄姿英發的翼王殿下,都有幾分陌生了。
石達開示意女官將幾分情報遞給兩人,和聲道:「海洋,輔清,你們先看看這些。」
江海洋和楊輔清接過,仔細瀏覽了一番,又先後恭敬地將情報遞還給女官。
石達開道:「情況你們都知道了,朕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眼下的機會很是難得啊,如果不好好利用,豈非太可惜了?」
江海洋抬起頭來,一時間有些弄不清石達開的言下之意,問道:「萬歲的意思是……」
石達開笑道:「你們看,洋人來勢洶洶,兵力雄厚,且又有堅船利炮,可謂中華民族的心腹大患,單靠廣州鐵漢軍的兩個衛戍師,顯然是抵擋不住的!如果朕沒有料錯,贛南的曾國藩,湖廣的秦漢,甚至閩浙的塔齊布以及廣西的劉松山,都會打著抵抗洋人的旗號,紛紛對廣東用兵,聖國也是華夏子民,自然不能落於人後啊,至少應該在口頭上表示聲援嘛,呵呵。」
江海洋道:「我看他們是別有用心,都想藉機吞併廣東,擴大自己的地盤,打洋人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石達開道:「各人有各人的算盤吧,秦漢、曾國藩和塔齊布等人自然是想藉機吞併廣東,至於劉松山之流嘛,頂多是想藉機喘口氣而已。不過,現在的中國已經不再是滿清韃子統治下的中國了,洋人既便在廣州打敗了鐵漢軍,只怕也難撈到什麼好處,朕預料,這一次洋人是真的想要長期侵佔廣東了!不然,他們不惜血本打下廣州不划算,可以預見,這將是一場長期的、殘酷的惡戰哪,秦漢等人都將會陷進去而難以自拔。」
「我明白了!」江海洋頓時神情大動,興奮地說道,「萬歲的意思是,一旦秦漢、曾國藩和塔齊布等人陷入和洋人的苦戰,我聖軍就可以趁機出動,攻掠他們的後方,趁機擴大聖軍控制的地盤!」
石達開道:「這只是朕的初步想法。你們看,聖國的周邊局勢十分不利啊!南有塔齊布、湘軍李左集團,西有秦漢,北有韋逆,此皆虎狼之師!蘇北還有李鴻章的淮匪屢剿不滅,沿海更是漫長的海岸線,極易招來洋人的進攻,這樣的四戰之地,十分不利於聖軍駐守啊,如果聖軍不能趁此難得的機會,消滅其中的一到兩個敵人,於日後的爭霸大計十分不利。」
一直沒有發言的楊輔清突然說道:「萬歲,依卑職看,若要打就打威脅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