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東一帶因為地近湘西,自古習武成風、民風剽悍。
自從滿清王朝垮台之後,雲貴沒了朝廷支給的糧餉,雲貴總督褚克昌為了維持多達六萬的綠營兵,不得已將手伸向了老百姓,結果短短的一年間弄得整個雲貴境內怨聲載道,尤其是下級官僚藉機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更是讓百姓們民不聊生。
更讓黔東百姓失落的是,與之相鄰的湘西,卻由於護國軍政府的新政改革,作威作福的地主鄉紳都遭到了應有的懲罰,窮苦的百姓們卻紛紛分到了足夠的土地,吃穿不愁。據說湘西的青壯勞力還可以到省城的工廠或者外地的礦山去出賣勞力以補貼家用,更是讓黔東的鄉民們心動不已。
褚克昌之所以下定決心進攻湖廣,曾國藩的求助是個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褚克昌想藉機遏止湖廣護國軍政府對雲貴地區的滲透顛覆!自從湖廣當局施行新政改革之後,經濟得以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雲貴尤其是黔東地區百姓的吸引力與日俱增,許多在黔境生活沒了著落的百姓紛紛舉家遷往湘西,短短的一年時間裡,黔東境內的人口銳減,從原先的三百餘萬減少至不足兩百萬。
褚克昌清楚,長此以往,不需要秦漢率兵來攻,整個雲貴都將成為蠻荒不毛之地了!曾國藩的求援不過是讓他下定了決心而已。
要集結大軍進攻湖南,自然少不了糧餉的徵集,雲貴藩庫早已入不敷出,結果又只能把負擔攤派在百姓頭上,這便形成了惡性循環,在雲貴境內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最近幾個月來,滇、黯境內已經爆發了十數起暴民事件,將官府派下去籌糧的官員暴打逐走。
南寨,黔東境內一個小鎮,鎮上原本住著幾百戶人家,可自從湖廣搞新政改革之後,鎮上的一半人家已經逃難到了湘西,原本熱鬧的鎮子便日漸衰敗下來。
藉著夜色的掩護,一支十人小分隊摸進了南寨鎮。
這隊人顯然對南寨的地形十分熟悉,很輕易地就避開了鎮外站崗的綠營哨兵,摸到了鎮北一家破敗不堪的民房院子裡,叩響了房門。
沉悶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空裡響起,顯得有些突兀而詭秘。
「爹,開門,我是小六啊。」黑暗中還響起一把清脆的黔音,「孩兒回來看您來了。」
斑駁的木門吱啞一聲,打了開來,從門裡先探出一盞昏黃的馬燈,然後是一顆白花蒼蒼的老蒼頭,瞪著昏黃的眼珠瞧了半天,終於認出門前站著的英挺年輕人果然便是年前逃出家門,據說要去湖南投軍的六娃子。
老蒼頭年齡雖大,火氣卻是不小,兩眼一瞪,突然從腳上脫下了破爛不堪的草鞋,劈頭蓋臉就往年輕人頭上甩了過來,厲聲道:「你……你還知道回來啊!我打死你這個不肖的東西,打死你……」
年青人尷尬至極,一面在老蒼頭的追打下抱頭鼠竄,一面揮手示意身後的九名年青人閃到院外警戒。這年青人姓賀名小六,是護國軍第五師偵察連的連長!為了適應日益複雜的軍事任務,護國軍的編制中在排以下又設置了班單位,一個班連同班長共十人,賀小六這次是親自帶著第一班前來實地偵察,摸清台江綠營的兵力部署。
賀小六奉了師長之命,前來黔境刺探軍情,順道經過南寨,便回來看看年邁的老父,賀家兄弟六人,大哥二哥參加了綠營,早年和長毛作戰時戰死了,三姐被鎮上的王大戶給糟糕後投河自盡了,四哥、五哥也在幾年前外出投軍,生死下落不明,留下賀小六這根獨苗,賀老爹死活不肯答應他去投軍,結果賀小六還是趁夜摸到王大戶的家裡,一刀殺了王大戶,然後跑長沙投考湘楚軍校去了。
燈光下,賀老爹蒼老的身影還顯硬朗,叭嗒一口旱煙,悶聲道:「回來了就好,馬上就要開春了,家裡的農務就交給你了,爹老了,進不了大山了,這家,往後就指望你了。」
「爹,瞧您老說的。」賀小六哭笑不得,解釋道,「孩兒如今也是指揮幾百人的軍官了,怎麼還能在家務農。」
老爹顯得不屑一顧,吐出口濃煙,說道,「要說你小子當了逃兵,老子相信,要說你小子當了軍官,還帶著幾百號兵,打死老子也不信。你小子打小就沒個正形,當年若不是你娘攔著,老子早就……」
「爹,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賀小六不悅地爭辯道,「孩兒如今可是護國軍第五師直屬偵察連的連長,麾下三百號偵察兵,絕對貨真價實!」
「啥,你真當了連長?還帶了三百號大兵?」
「那還有假。」賀小六道。
賀老爹老臉一陣激動,猛地吸了一口旱煙,喘著粗氣道:「有救了,這下真有救了。」
「爹,什麼有救了?」
賀老爹猛地推了兒子一把,急聲道:「快去救你二嬸家的二丫頭,她被狗日的褚三少抓走了,去晚了,只怕就要被糟蹋了。」
「你是說二妞?」賀小六厲聲道,「褚三少又是誰?」
「褚三少就是褚總督的三弟啊,滇黔三隻虎,最毒數三少。」
「爹,你放心,孩兒這就帶人去救二妞!」賀小六臨走又突然頓住腳步,回頭說道,「爹,把你那面破鑼借孩兒一用。」
賀老爹不明所以,將破鑼交給兒子。
賀小六拿著破鑼來到院外,望著夜色裡十名虎背熊腰的士兵,一個個精壯英雄,這十人都是黔人,是賀小六從偵察連裡挑出來的。大家穿著黯境百姓的便裝,說著一口流利的黔境方言,若不是知情人,絕不可能知道他們是護國軍的人。
「弟兄們,父老鄉親有難,我們豈能袖手旁觀?」賀小六年輕的臉在火把下顯得殺機騰騰,厲聲道,「如果連自己的父母兄妹都保護不了,那還當什麼兵,打什麼仗?都跟我來,殺了狗日的褚三少。」
「光!」
漆黑寂靜的夜空裡,猛地響起一聲激昂的銅鑼聲,震碎了小鎮千百年的寂靜,也驚醒了鎮上鄉親的殘夢,聽到動靜的鄉親們紛紛燃起火把,彙集到大街上,賀小六強壯的身影昂然峙立在鎮中心的十字路口,像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般,吸引著鎮上鄉親們向他聚集靠攏……
褚克來正在大營裡貓捉老鼠般戲弄著親兵剛剛抓來的小美眉,不想卻被遠處陡然響起的鑼聲給驚得嚇了一跳,隨之蜂擁而起的吶喊喧嘩聲更讓他感到心下驚慌,慌忙問營外的親兵:「外面怎麼回事?是誰在聚眾鬧事?」
褚克來話音方落,一名親兵已經連滾帶爬衝進了大營,急聲道:「三將軍,大事不好了,鎮上的賤名暴動了。」
「什麼?那還不讓人去把他們都給殺了。」
「梁都司已經帶兵殺過去了。」
褚克來舒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道:「呼,那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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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寨鎮大街上,一大群綠營官兵揮舞著明晃晃的鋼刀猛撲了過來,領頭的一名軍官把刀舞成一團雪花,健步如飛向賀小六疾撲而來,這廝的眼力十分準,一眼就看也賀小六是這伙暴民的頭頭,只要殺了賀小六,局勢立時就在掌控之中。
賀小六左右掃視一眼,除了麾下十名士兵,匯聚起來的鄉親從心理上還懼怕官軍,當官軍真的舞刀殺過來時,不由得面露懼色、心生退意!
賀小六猛地振臂高喊道:「鄉親們,這些狗日的官軍逼得我們沒了活路,今天跟他們拼了!」
高喊一聲,賀小六端起已經上好刺刀的步槍,大步向領頭的綠營軍官衝去,激烈的殺機伴隨著他堅決的動作,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鄉親的眸子裡,也深深地激發出這些憨厚鄉民拚命的勇氣。
「跟他們拼了!」
十名喬妝的護國軍士兵跟著吶喊一聲,也端著步槍疾步前衝,聲勢驚人。
「平。」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舞刀衝在最前面的綠營軍官應聲倒在血泊之中。
鄉民們的殺意終於激盪到了頂點,暴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潮水般向著綠營官軍湧了過來,各種簡陋的農具頓時像汪洋大海般將人數並不是很多的綠營官軍給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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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綠營官兵慌慌張張地跑進褚克來的大營,淒聲高喊道:「三將軍,大事不好了,梁都司被殺,前去鎮壓的官軍全軍覆沒了。」
褚克來衣衫不整地衝到了營外,厲聲道:「你說什麼?梁都司死了,兩百官軍全完了?」
「三將軍,快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那綠營兵慘叫道,「暴民已經向這邊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