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標這幾天過的真是心驚膽戰,每天早起晚睡,張羅守城事宜,督促將士百姓修繕城防工事,一面又差人召集城中富戶鄉紳,懇請捐增餉銀,用以招募敢死之士守衛城池。駱秉章那個老東西,倒將什麼事都推得乾淨,爺爺的,長沙如果丟了,掉腦袋的可不只他張標一個。
「老爺。」張府的管家叫著跑上了城牆,向張標道,「三姨太在等你回府一起用膳呢。」
「用個屁膳!」張標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便罵道,「告訴她,老子沒空,再囉哩囉嗦,老子將她賣窯子裡去。」
管家吃了一驚,識趣的沒再說話。
管家不肯接腔,張標撒不出氣,一記皮鞭抽在一名想偷懶的士兵背上,厲聲罵道:「他娘的,動作快點,這麼磨磨蹭蹭的,老子宰了你。」
張標放眼望去,整個長沙城的城牆上都是一片忙碌,而整個長沙城裡更是一片兵荒馬亂,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大難將至的悲慘氣息,除了那些窮得一無所有的市井百姓,有些家底的大戶富戶都張羅著將家產轉移到鄉下深山裡去了。
四開的城門裡成群的牛車馬車往來穿行,看得張標很是煩躁,這些狗東西,大難一來便想扔了長沙跑路?門都沒有,要死大夥一塊死!
「來人,給老子關城門,不准任何人出沒,違者格殺勿論。」
命令一下,城門四合,那些大戶人家可著急了,急得在城門裡頭團團亂轉,看著這些人焦急的嘴臉,張標心裡才平衡了些,他娘的,合該大夥一塊去。
「報……報……」一名士兵忽然跑上了城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大……大人,有……有長毛。」
「你說什麼?」
張標這一驚差點沒嚇得尿褲子,怎麼可能!兩天前長毛不是才過通城嗎,怎麼這會兒就到長沙了?莫非這些長毛都是天兵,能從天上飛過來?
「是……是毛阿四發現的,就在城東二十里地外,為了報信他把牛車都跑折了車軸。」
狼狽地從地上撿起驚落的頂戴,張標厲聲道:「快,傳老子命令,所有的弟兄都立即上城牆,城裡的青壯年立即分發武器,凡是能走得動的男女老少,都他娘的給老子搬運軍需,誰敢抗命殺無赦。」
命令很快便被傳達下去,整個長沙城便像一鍋煮開了的沸水般滾沸起來,許多百姓害怕城破被長毛砍頭,紛紛用剪子偷偷地將自己的辮子給剪了,傳說長毛有條規矩,凡是留著辮子的不論男女老少,都要砍頭。
就像當年的滿清韃子一樣。
張標膽戰心驚地站在城樓上,望著天上的斜陽直歎氣,多好的天、多好的地、多好的世界啊,他還沒享受夠呢,這末日這麼快就到了!想起家裡那六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他死後必定還要再嫁他人,讓別的男人肆意享用她們美妙的肉體,不由得惡向膽邊生,他娘的,老子死了,你們也得給老子陪葬!
正想差親兵去府裡將那六房姨太太給宰了,遠處的地平線上便已經捲起了滾滾煙塵。
來了,長毛真的來了!
張標猛地癱坐在城樓上,感到時間無多。
「不對啊,大人,不是長毛的旗號,是我們綠營的綠旗!」有名士兵眼尖,忽然尖叫起來。
這聲尖叫就像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水潭,整個城牆立時炸開了鍋,張標也頓時恢復了力氣,一骨碌從地下爬了起來,手搭涼蓬沖遠處張望,只見滾滾煙塵裡,一桿綠旗迎風招展,果然是綠營軍旗,不是長毛的金黃旗。
「有別營的弟兄趕來保衛長沙了,嗚嗚嗚……」有名士兵只有十幾歲,少不更事,當下便激動得哭了出來,「咱們有救了,嗚嗚嗚……」
張標以手拭去額頭上的冷汗,這才感到渾身發冷,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濕透了。
已經看清楚了,是湖南六營的旗號,應該是秦漢的虎狼之師!長沙有秦漢坐陣,看來是牢不可破了。忽然間,張標感到無比輕鬆,也生平第一次認為,秦漢這廝居然也如此可愛!因為常貴的死,他和秦漢之間的那一點不對眼也頓時便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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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捷報時,塔齊布正在檢閱樂驍勇的騎兵營,當時就從馬背上一頭摔下,摔斷了雙腿,但塔齊布愣是沒事人一般,掙扎著爬起來,扯住傳訊兵的號衣,瞪大了雙眼,那架勢彷彿是要將那士兵生吞了似的。
「你說什麼?秦漢活捉了長毛東王楊秀清!」
得到傳訊兵肯定的回答,塔齊布呃了一聲傻了,這怎麼可能?秦漢的六營只有區區一千三百人,楊逆可有十萬大軍?莫非秦漢是張翼德轉世,這世上當真有人能夠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也太邪乎了。
左宗棠的心理素質似乎很好,聞訊倒也沒什麼特別的驚訝,只是向塔齊布道:「大人,秦漢將軍作戰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行事作風更是不拘一格,在他手裡什麼事情都是有可能的!鄂州一戰,他的兩千人不照樣拖住了韋俊的一萬人嗎?這消息應該是真的。」
無論塔齊布相信還是不信,到了第二天早上,武昌城下的太平軍便撤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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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清和麾下數十名高級將領不是戰死就是失蹤,直接導致了五萬主力的土崩瓦解,失去了統一指揮的太平軍再擰不成一股繩,有要繼續進攻湖南的,有要北上和李秀成的北路軍匯合的,也有東返和韋俊的南路軍合擊的,更有人提出要原路返回九江,一時間,眾說紛紜,誰也指揮不了誰,最後引發了大規模嘩變,五萬大軍分成了三股,一路北上,一路東進,一路原路返回九江,楊秀清進攻湖南的戰略意圖徹底破產。
在接到楊秀清失蹤的消息後,韋俊便知道不但攻掠湖南、砸斷湘軍和湖廣綠營脊樑的戰略構想破產,甚至連截奪湖廣糧倉的計劃都將付諸東流了!沒有了糧草補給,他的四萬大軍根本不可能在恩江堅持太久!
就在接到消息的當晚,韋俊所部主動後撤,一路退回九江,曾國荃尾隨跟進,光復江西大部州府。東進欲和韋俊所部匯合的楊秀清舊部在沒有任何警覺的情況下闖進曾國荃預先擺好的包圍圈,遭受湘軍四面圍攻,經一晝夜激戰,等韋俊率援軍抵達時,一萬餘人已經全軍覆滅。
韋俊率部和曾國荃混戰一場,雙方互有死傷,都各自退兵。
楊秀清失蹤,韋俊退兵,引起了連鎖反應,遠在武昌的李秀成認為,楊秀清失蹤極可能被俘的事實已經沉重地打擊了太平軍的士氣,一旦九江失守,他的北路大軍頓時就要被截斷歸路!與其到時候為了殺開血路而損兵折將、狼狽後撤,倒不如趁現在佔盡優勢時主動後撤!
李秀成當機立斷,連夜撤軍。
不想忙中出錯,竟然取道白露洲近路,被左宗棠故伎重施,命令隱藏在白露洲左側內湖的龐清所部死死卡住鄂州,李秀成所部再度被合圍在白露洲上,遭受湖廣綠營的前後夾擊。
幸好周國虞的水師一舉擊敗周公望的綠營水師,將李秀成的大軍從長江水路接走,但在周國虞到來之前,北路軍在兩面夾擊下已經損失慘重,包括留守斷後的兩千敢死隊在內,折損了將近一萬人。
等到十二月底,出征的各路大軍陸續返回九江時,在湘軍和湖廣綠營的合力圍攻之下,楊秀清帶來的十萬大軍已經折損近半,將近六萬人擠在九江城裡,軍心渙散、士氣低落,放眼整個西線,太平天國已經只剩下了九江這個橋頭堡,並且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隨時都可能被湘軍和湖廣綠營聯手擊破……
轉眼之間,太平天國在西線的局勢便從頂峰跌到了谷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