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了看簡旭,又想了想,舔了舔嘴唇,想說,停了停,然後狠了狠心,才說道:「是我,是我殺了余主簿。」語氣有些沉重。
簡旭腦袋嗡的一聲,腿一軟,身子搖晃一下,強忍著站住,這雖然是意料之中,他卻十分渴望能夠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太子,道:「麻煩你,給我一個理由,並且是我相信又能接受的理由。」
太子直接說道:「他非死不可。」
「你***這叫什麼理由。」簡旭破口大罵,一拳奔他的頭打去,太子一偏腦袋,躲了過去,簡旭繼續用腳踹,瘋似的吼叫:「他兒子已經死了,他還有個老娘,還有個未過門就守寡的兒媳婦,你這個草菅人命的混蛋,天下是你的就可以隨便殺人,早知這樣我幫你作甚,一次又一次的受傷,一次又一次的死裡逃生,我欠你的也該還清了。」他氣的邊打邊罵,太子只躲不還手,到後來乾脆不躲了,任簡旭打。
簡旭此時有些歇斯底里,眼睛狠瞪著,咬著牙,狀如饕餮猛獸,打的累了,累的氣喘吁吁,停下手,又喊:「你怎麼不還手,你不是武功很高嗎,你把我也打死得了,不就是因為他做了些中飽私囊的事情嗎,即使他有罪,那也要審要判,你是劊子手啊,說殺就殺。」
太子一直不言語,等簡旭打夠了,罵夠了,在那裡喘粗氣的時候,他才說道:「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簡旭彎著腰,手扶在大腿上,累的不行,也不抬頭,說道:「我、我聽著呢。」
太子走過來,抬起手想拍拍簡旭的肩膀,想略略撫平一下他的躁動,卻又把手停在半空,深沉且又平靜的說道:「去年夏天,青魚幾條河流水位突漲,是因為河道堵塞,沒有及時修理,朝廷放了款項,用來疏通河渠,可是,被余主簿一夥人私吞了,秋水氾濫,淹了岸邊很多即將成熟的莊稼,農民沒法去深水裡收拾,即使收了,也是未成熟,一年的期望化為泡影,一年的生計從哪裡出,到了冬天,到處是行乞者。今年春天,城外一戶佃農的耕牛被一個地主惡霸殺了吃肉,佃農告到縣衙,余主簿收了惡霸的銀子,把此事化了,佃農一家人窮苦不堪,唯有租用別人的耕牛來種田,還去各種費用,已經沒有糧食度日,也再買不起耕牛,最後老爹去一個石礦找活幹,被滾下的山石砸死了。今年夏天,鼎鑫樓的少東家看上了街邊賣唱的一個小姑娘,強行搶去侮辱之後又趕出家門,那女子投河自盡,她爹爹告到官府,余主簿從中幫忙,攛掇知縣收了鼎鑫樓的銀子,把此事壓下,那老人家見無處說理,也自縊身亡,還有……」
「你別說了!」簡旭大吼一聲,直直的看著太子,沒有任何語言再來質問,這余主簿幹過壞事他想得到,跟高馳在一起的人,決計幹不出好事,可是,卻沒想到有這些揪心的事情,其罪可誅,樁樁件件被太子查的清楚,而自己卻還為他叫冤,可是一想到老太君,想到那個冤死的余青峰,不知這余主簿是該憐憫還是該憎恨,心裡是五味雜陳。
「他和高馳干的壞事我還沒有說呢。」太子道。
簡旭此時思緒混亂,亂如一團麻,把心纏了一圈又一圈,一道又一道,有些窒息,嘴上卻哪裡肯服,「即使他有天大的罪,那也有審他查他的人,也不該你去殺,我想,你殺他也絕不是因為這些事情。」
太子忽然現簡旭的胳膊上殷紅一片,又見簡旭那只胳膊不敢伸直,料到他是受傷了,關心的問他:「你受傷了?何時?因何事情?」
簡旭看看胳膊,剛才一通亂打,瘋似的,忘了傷處,見太子問自己,沒好氣的說道:「我哪次受傷不是因為你,落仙鎮的山上,為了不讓江小郎抓去當人質,我滾下上去,把腿摔斷,若不是有那棵天賜的樹接著,怕是早過了奈何橋。被老獨抓了那次,也是因為他把我當做是你,然後我又撞昏了,被半山寺的僧人們救起,若不是慧通碰巧經過,我躺在那荒山野嶺,不凍死也被野獸吃了。這次,為了調查余青峰的案子,又被飛了一鏢,幸好是在胳膊上,若是致命處,不過那倒也省心,以後也不用扮你了。那些不停的追殺劫持,數不勝數,這麼久我從未對你抱怨過,我想我能來到這個世界,與你有著莫大的淵源,所以盡心幫助你。其次,也是為了國泰民安,說這話似乎有些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只是想我一直都是一個扔在人群裡很難被現的小人物,突然的就背負起這樣的使命,就像你說你有使命一樣,這或許是上天的安排,所以我無怨無悔。」說到這兒,他突然用手一指:「可是,我不能接受你殺死余主簿,雖然他壞,但我也很難接受你是兇手,殺來殺去,你與那高馳、刁球有何分別。」
太子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別對我說你是多麼的英雄。」簡旭喝道:「做再大事也無非是為了天下蒼生,即使是為了自己,那也是在不違背天理道義之下,我並非英雄,但我知道那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話或許不甚貼切,我的意思是,總會有方法解決事情,不是一定要殺人。」
太子無奈的歎口氣,憑口才,他說不過簡旭,再繼續辯解,只會惹來簡旭的又一頓訓斥,他此時有些激動,避開尖銳與鋒芒,等他平息一下怒氣再說不遲。
簡旭見太子不吱聲了,忽然想起自己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究竟為何要殺余主簿?你給我個交代,哪怕你騙我也好,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這一句讓太子突然有些感動,簡旭這樣生氣,無非是把自己當朋友,一個要好的朋友,一個他十分在意的朋友,他不想自己有錯,那彷彿是他簡旭自己的恥辱。太子想對了一半,太子在簡旭眼裡,是一個正人君子,是一個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他看的哥們,是一個自己心甘情願為其兩肋插刀的朋友。另一半是,若這太子為了他私有的那個朝廷,為了他將來的皇位穩固,才做出他那些所謂的正義之事,那自己,無非就是他手中的一個棋子,這才是簡旭的屈辱。
太子道:「余主簿的死,是因為高馳不能死,是暫時不能死。」
簡旭眼睛瞪起,有些莫名其妙:「什麼,你腦袋進水了怎麼,余主簿能死,高馳不能死,這是哪家子的理論。」
太子依舊沉著,並不爭吵,只是平靜的說道:「我之所以說高馳不能死,是因為你殺了一個高馳,李皇后就會培養出另外一個來,最重要的是,高馳來往密切的人何止余主簿一個,他是極小的一個人物,更多更大的人物我們都還不知道,還有,你曾說過在張莊張員外家裡看到一個密室,我想那一定是高馳藏寶的地方,據你描述,那裡的珍寶讓人咋舌,究竟他有多少個這樣的地方我們也不知道,高馳不過一個太監,他要那麼多財寶作甚,簡單的說是為了榮華富貴,讓人未免有些難以相信,那些財寶若是供養一個驍勇師,吃一年都綽綽有餘,這裡面不簡單,究竟高馳背後有沒有更大的人物,我都要知道,所以,高馳不能死,若我不殺了余主簿,他到公堂慷慨陳詞,列出高馳的一一罪行,雖然也不一定能將高馳置於死地,但勢必會引起他的恐慌,那他就會有所收斂,而我苦苦追尋到的這個線索就會中斷,別說余主簿有罪,即使他是個清官,為國捐軀,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太子的這一通道理無懈可擊,簡旭無話可說,心裡卻還是隱隱作痛,為何,就對那余主簿恨不起來呢,是可憐老太君?還是可憐余青峰?或是余主簿那謙謙君子的風度?心裡煩亂,理不出個頭緒。
「那余主簿死了,他兒子的案子如何翻案,我答應為他兒子洗清污名的,這是其一,其二,余老太君又如何安置,你別說我感情用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聖人說的。」
太子道:「老太君之事,等你回到宮裡,可以請父皇冊封她為誥命夫人,她的晚年不會為生計擔憂,余青峰之事,你可以說是當年姜實言和吳有為,利慾熏心,受人指使,誣陷余青峰,至於誰指使,就做懸案先擱置著,知縣那裡,你是個太子,你說什麼他一定會聽的。」
簡旭搖著腦袋表示很難接受他的建議:「姜實言和吳有為都死了,人家的娘也在難過呢,現在去說這些。」
太子忽然淡淡一笑,那笑裡簡旭覺著有點鄙夷的味道。
「到現在我才現,你我根本不像,若你真是太子,這個國家將來給你管理,豈不是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的,沒有圓滿的事情,你想面面俱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姜吳二人,事實上是收了一大筆錢財,然後出賣朋友,害死朋友,這樣的人,你也維護?」
簡旭思索著太子的話,不無道理,卻是自己很難舒舒服服接受的道理,或許自己真的有些優柔寡斷,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屁大事,與我何干,不如領著我的紫絮找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放幾隻羊,唱幾情歌,過著優哉游哉的恣意生活。想起劉紫絮,忽然又想起朱可道。
「回去吧,你的牛肉是給可道買的吧,但不知你對待感情會不會如此的狠辣,若是那樣,我把可道收回,不給你了。」
太子撲哧笑出聲來,「總算魂靈回歸到簡旭的身上了,就喜歡你這樣的說話方式和態度,不過我告訴你,以前或許我對感情不認真,或者應該說是不懂感情,我有妃有良娣,但那都是父母之命的婚姻,還帶有政治目的,然遇見可道,整個變了,我感覺到我是有感情的,我也能怦然心動,也能為一個人朝思暮想,她是我的摯愛,是我的太子妃,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
簡旭看看太子,又是那種高傲而冷峻的模樣,不禁聯想,這個傢伙,當初究竟為何而離開皇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