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大部分人,屋子裡冷清下來,空間也大了,大到有些空曠。簡旭逐個房間的看,這是登州五虎的,幾位雖來自於小漁村,卻是可以肝膽相照的仁人義士。這是廖申伊風伊雲的,現在成了自己的房間,廖公宅心仁厚,年近花甲卻因為自己而家不再家,廖公鎮更是因為自己而歷經風波。伊風是能夠推心置腹的朋友,是忠心不二的臣子。而伊雲,即使是有諸多劣性,小小年紀經歷慘痛,也是讓人不覺憐惜。這是淳於鳳等幾個姑娘的,淳於將軍一心護主,其心天地可鑒,其心可昭日月。這是劉紫絮和她的侍女的,看到這裡,簡旭心裡一陣緊縮,像被誰抓了一下,呼吸困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之後,才舒服一些,不提自己與她的兒女私情,單單是紫絮的那嬌弱的身體,家裡也是高門大戶,跟著自己周折幾番,一直未到京城,想想慚愧,本是心愛,自己卻不能給她安寧與幸福,又有何顏面去說愛。
轉了一圈兒,簡旭又回到前面,紅姑正在做晚飯,麻六在一邊幫忙,說是幫忙,其實是黏著紅姑,東說一句西說一句,「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都沒走。」他嬉笑著。紅姑見簡旭能夠把自己留下來伺候他,心裡著實高興,在殿下的心裡,證明了自己的重要,所以非但沒有因為與淳於鳳等人分開不高興,也沒覺得人少冷清,幹起活來更加的賣力,對於麻六的糾纏,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和著。
簡旭坐在椅子上,四下裡看看,歎口氣,人就是群居動物,人多時真熱鬧,少了幾個,不僅屋子裡空了,心裡也空了一些,特別是對劉紫絮沒有絲毫的推遲與留戀,簡旭依舊耿耿於懷,就像可道寫的那封辭別信,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又想起可道,不知太子追上她沒有,是不是已經不再生氣?而余主簿的事情又該怎樣處理?
多方心事齊聚心頭,他又歎口氣,此時好想喝酒,雖然「舉杯消愁愁更愁」,暫且忘懷一時也好。他起身對紅姑道:「你們兩個吃吧,我出去一下。」
紅姑急忙道:「我陪殿下。」
麻六附和:「我也陪。」
簡旭搖搖頭,「都留在家裡,我想一個人靜靜。」
紅姑「哦」了一聲,叮囑簡旭要小心。
簡旭出了門,暮色蒼茫,寒鴉歸巢,風止息,人漸少,他往街裡走去,想尋一個酒館。到了正街,這裡是繁華的商業區,商舖林立,酒肆繁多,簡旭的面前沿街排開好幾家,門面大的,是集餐飲和住宿為一體,中有庭院,庭院後邊能夠住宿,前面能夠吃飯和飲茶。門面小的,也是樓上樓,室連室,環境雅致,服務到位。簡旭撿了一家一般規模的,名為鼎鑫樓,兜裡銀子不是很多,也怕門面大的太吵鬧。
進了去,門口就有迎客的小廝,穿戴整齊,相貌端正,見有客人來,負責往裡請和安排座位。
簡旭被熱情的請到裡邊,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跑堂的小兒顛顛的過來點菜,那笑容堆的有些滿,職業習慣,雖然假,卻總是笑起來看著舒服。有了上次的教訓,即使不是在包間,簡旭還是沒有敢只點一碟花生米,怕又被冷待,人沒精神的時候,吵架都懶,所以不想惹事,他要了一葷一素,一壺酒。
小二記下了簡旭點的菜,轉身想去廚房安排,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客官,今個怎麼出來吃了。」
簡旭沒多想,答:「想喝點酒而已。」
小二又道:「依舊是女兒紅?我今日可備足了幾大壇,或是來點烈的,我見客官面上掛滿心事,來點烈的通通氣。」
什麼依舊是女兒紅,像瞭解我似的,簡旭笑這小二,買賣人迎來送往慣了,台詞有些雷同,忽然覺得這小二話裡有別的意思,心裡一顫,吸口氣思索一下,問道:「你見我喝過女兒紅嗎?」
小二說道:「您昨天不是要喝嗎,店裡都已經賣沒了,可您非得要,說妹妹喝不得烈酒,為此我還去別的酒樓借了一壺呢,然後送到您房間的,您還賞了我一兩銀子。」
簡旭忽地站起,「我住在哪個房間?」
小二被他的這一舉動搞的懵,撓頭說道:「客官你連自己住哪個房間都忘了?也是,才來的都這樣,鼎豐樓佈局有些曲折,你住在後院右第一間房。」
簡旭謝過小二,看看自己週身,沒有什麼信物,突然靈機一動,對小二道:「麻煩你小哥,把我的酒菜端到我房裡去,可以嗎?我突然想回房間吃。」
因為有過之前的打賞,小二樂得效勞,說道:「可以可以,做好了我就去送,是不是要和妹妹一起吃。」他眉眼堆笑,只是那笑意味深長。
簡旭無心搭理他,安排好一切,又急忙走出酒樓,來到斜對面的一家茶寮,這個地點剛好能看到鼎鑫樓的大門,進出的人他一目瞭然,然後要了一壺清茶,慢慢的等候。
簡旭的菜做好,小二端著托盤就往後院而去,迎面碰上了一個小女子,她正是朱可道。
「你哥哥點的菜,吩咐我做好了端到房裡,剛好看到你,我前面實在是太忙,煩勞姑娘幫忙端去。」小二嘴裡說著話,眼睛盯著朱可道的臉,那目光像春天的貓,蹭的朱可道臉癢,急忙接過托盤,「好啊,酒錢付過了嗎?」
小二搖搖頭,「不急,反正你們住在這裡。」
朱可道端著食盤來到右邊第一間房,敲敲門,吱的一聲,門開了,裡邊走出來的是太子。
「可道,這是?」
朱可道看著太子,「不是你點的嗎,小二讓我端來的。」
太子一臉的茫然,還以為是朱可道去安排的,如今她卻說是自己點的,腦袋飛轉動,沒有去前面點菜啊,原本打算請可道出去吃的,好不容易哄得她轉怒為喜,想再搞點浪漫的東西,去街上走走,多溝通交流,然後買些姑娘喜歡的小物件,再哄她個笑逐顏開。這不請自來的酒菜,有兩種可能,一是自己的仇家,耍了這樣一個伎倆,酒菜裡說不定下了毒,又一想這招太膚淺,所以估計不是仇家所為。第二種可能就是,簡旭知道自己的落腳之地,然後有事找自己,又怕被朱可道看見,是以用這種方式來通知自己,這個簡旭,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從來都不會明明白白的說話,曲徑通幽,拐了若干個彎,若是換了稍微笨點的人,還真就被他難住了。太子想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簡旭豈是傻蛋,正因為簡旭不笨,才知道我不笨。
朱可道見太子笑,不解,眨巴眨巴大眼睛,看著手中的飯菜,究竟是你點的不是,只顧在那裡傻笑。
太子猛然醒悟,道:「我忘記了,大概是我點的吧。」然後伸手去接那托盤,一個不注意,沒接好,兩個人換手的時候,托盤匡啷掉在地上,碗碎酒灑,亂了一地。
朱可道哎呀一聲驚呼,有些懊喪的看著糟蹋了的酒菜,又不解的看了看太子,「你有些心不在焉,有心事嗎?」
太子微笑著搖搖頭,「我沒事,你等等,我去買些醬牛肉,聽說黃老大的醬牛肉是一絕,買回來下酒,給你換換口味。」
朱可道見太子為她而去買醬牛肉,心裡都是甜蜜,哪裡還去想這太子剛剛是別有用心,本來就是一個純樸的村姑,抿著嘴笑,點點頭,找東西收拾碗盤的碎片。
太子有意打翻托盤,是因為心裡疑慮,這件事不明朗,是簡旭最好,反之就麻煩了,總之,一切還是小心為妙。
他出了鼎鑫樓,往周圍看看,沒有現可疑之人,包括簡旭,又沿著附近找了一圈,還是沒有現,難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或是小二弄錯了也未嘗不可。說好了去買醬牛肉,便往城西奔去。
他的這些舉動都被簡旭看在眼裡,心裡暗叫「果然是你」,之所以沒有貿然出來見面,也怕有埋伏,包括被朱可道看見。他尾隨太子走了一段,至一處行人稀少的小街,太子已買好了醬牛肉,拎著油紙包,並沒有原路返回去鼎鑫樓,而是又往西郊走去,約有小半個時辰,來到一處空曠之地,他然後就站在那裡不動。
後邊跟著的簡旭,拿眼睛往四處溜,目力所及之處不見有人,才向太子奔來。
太子回頭一笑:「你跟了我這半天,是不是又累又餓,我請你吃醬牛肉。」一副老朋友的架勢。
簡旭「啪」的揮手把太子手中的醬牛肉打飛,太子身子往前一竄,飛躍過去,又把油紙包抓到手裡,然後收了笑容,劍眉微蹙,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這是何意?」
簡旭已經是怒目而視,用手指著太子說道:「我想了好久,我就是想不通你為何要殺余主簿,我甚至都罵我自己胡思亂想,可是麻六看見的人就是你,我也曾想過是高馳或是他派去的人,可是他們能騙過旁人騙不過麻六,我們是多年的兄弟,是不是我,單從走路的姿勢就能分辨得出,而只有你我,才是如同一人,怕是親爹娘都分辨不出。我又想或是麻六睡眼朦朧沒有看仔細,錯把別人當我,可我從來沒有聽說那高馳會易容術。我又想或許是他請來的高人,若真是,那人必定熟悉我到非常細微的地方,我來到青魚時日尚短,又極少外出,誰會這麼熟悉我;我又想或許是以前認識我的人,可是,可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高馳的人誰會這樣熟悉我,不會是偷偷的跟蹤一天兩天就能如此惟妙惟肖的學我。所以,到最後,我實在想不出會是誰,那就只有你,是你殺了余主簿,雖然我不知道具體原因,可是我感覺到是你,就像我和麻六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和你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相通。」
這一段話說完,太子把蹙起的眉頭慢慢展開,用手緊了緊包著牛肉的紙繩,慢慢朝簡旭走,很慢很慢,一步一步,簡旭的心咚咚狂跳,他多想太子能夠大聲呵斥自己,然後來一段反駁的話,可是,太子張口說出的話,竟然讓簡旭從頭冷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