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旭與太子告別,重又回到街上,這一段路他走的很慢,腿上像綁著沙袋,沉重萬分,又像頂著北風,舉步維艱。腦袋裡概念全無,不敢多想,把腦袋想爆了,也理不清對與錯,或許對與錯本沒有絕對的道理可講,不過是相對而言,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喝酒,此時只想喝酒,醉了好,把神經麻醉,心才可以暫時的安寧。
天色漸黑,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有些商舖已經掌燈,賣對聯的拉著他,「過年了,公子買副對聯吧,沈老先生的字啊。」
簡旭頭不轉動眼不看腳步不停,木然的答:「沒錢。」
賣布匹的拉著他:「過年了,老爺買匹布做件新袍子,看看,大紅的,紫紅的,喜慶。」
簡旭頭不轉動眼不看腳步不停,木然的答:「沒錢。」
旁邊有一個小攤子,擺著泥捏的瓷做的財神像,攤主拉著他:「官人,過年了,請尊財神回家吧,繼續陞官財。」
簡旭頭不轉動眼不看腳步不停,木然的答:「阿彌陀佛!」
一直走到最熱鬧的地段,家家掛起燈籠,街上亮堂堂的。街北有一家酒肆,一大嬸威威當壚,碩大的臉盤,粗布的衣衫,腰間掖著一抹布。她身後身旁是大大小小的酒罈,酒香縈繞,聞則心癢,簡旭脫口說道:「有錢。」天會我意,正想喝酒,然而大冷的天,此家大門卻敞開,想是為了照顧生意,不過大嬸,若是換了卓文君臨街沽酒,你的生意會好很多,他在心裡打趣,沒敢說出口,看那大嬸,別是個女李逵。
「給我來罈酒,烈的,最好喝一口到肚子裡yu仙yu死的。」管他什麼措辭當不當,就是要爽。
大嬸回身搬來一小罈酒,咚的放在他面前,粗聲粗氣的說道:「高粱酒,喝下去能吐出火,需現錢。」
簡旭把身上的銀子一股腦的掏出,啪的拍在酒案上。
「多了。」啪的,大嬸把一半銀子又拍到簡旭面前。
簡旭被她的豪爽動作嚇了一跳,心道,若是司馬相如看到你,也就彈不出《鳳求凰》了,不過這大嬸卻可愛至極,做生意釘是釘鉚是鉚,不賒不欠不多佔,性子裡有烈烈的高粱酒味,爽!簡旭不理銀子,拎起酒罈咕咚咚一大口下去,眼球凸起,嘴巴大開,只覺從喉嚨到胃裡一路燃燒。
「爽!」他喊了一聲,反身離開酒莊,也不知該往哪裡去,也不知該做什麼,管他太子還是余主簿,管他對與錯,管他江山與黎民,此時唯有喝酒。漫無目的的走,邊走邊喝,一會兒工夫,看街邊的建築物左右搖晃,行人東倒西歪,燈火猶如鬼魅,他用手一指蒼天,高聲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愁更愁……愁更愁……」
他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吟,到後來就類似嘟嘟囔囔了。行人對他指指點點,看他俊朗非凡,不過是一個酒鬼。其中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鄙夷的搖搖頭,「有辱斯文,還滿口李太白的詩。」
簡旭隱隱聽到他說的話,歪著腦袋,用手一指,「呔,你敢說我有辱斯文,你也知道李太白啊,他不是醉酒詩百篇嗎,所以要想寫詩得喝酒,竹林七賢不也是。」
那儒生不屑的哼了一聲,「你此時若能吟詠出一,小生我就佩服閣下了。」
簡旭雖然腳步凌亂,說話舌頭打顫,但頭腦還是很清醒,心裡笑著,還「小生」,裝嫩,他左手拎著酒罈,右手在儒生的身上捅了幾下,「你聽著聽著聽著,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一口氣說出。
那儒生厭煩的往後躲著簡旭,不屑的說道:「這是詩仙的寫的,哪個不知。」
哦,這個不好聽,那我再念一,簡旭灌下一口酒,身子往後一仰,用手再指向天,大聲吟詠,聲音高亢,情緒高昂,似把心中的鬱結都拋灑出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朝如青絲暮成雪。
吟到這裡,他腦海中出現了余老太君的模樣,心裡一酸,繼續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吟到這裡,他聲音低下來,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不願醒,不願醒……」說了無數個「不願醒」。
有個心善的老伯,過來拍拍他,「小哥,別喝了,回家吧。」
回家,家在哪裡?他又喝。那儒生輕蔑的說道:「這些詩,怕是學堂小童都能背出,你卻在這裡賣弄,臊不臊得慌。」
簡旭眼睛有些澀,瞇著一條縫看著儒生道:「是太白先生的作品不假,哦,你的意思是讓我寫,這有何難,他是詩仙,我是詩神,聽好了。」又咕咚咚灌下一口酒,口占一。
我為寒塘酒為蓮
我是俗人它是仙
飲盡清風三百盞
一俗一仙相對眠
吟罷,他又乜斜著看向儒生,語無倫次的說道:「仙人,某只是閒人也,你知道為何嫦娥應悔上青天嗎,因為,人間有愛。」
那儒生愣住,繼而說道:「不知所云。」拂袖而去,一旁的路人卻拍手叫好。
簡旭呵呵一陣傻笑,「無他,無他,為手熟爾。」他接著喝,然而手已無力舉起罈子,費力的舉起之後,卻又對不准自己的嘴,罈子裡的酒嘩嘩的灑進他的身上,最後,匡啷一聲響,罈子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這一響把他震的有些清醒,看看地上的碎片,自己在那裡又一陣呵呵的傻笑,然後走三步退兩步,不辨方向的走。這時,有人從後面拍了他一下,他擺擺手道:「不吟了不喝了,除非李太白請我。」
後邊的那人使勁打了他一下,哎呀一聲叫,簡旭感到疼,踉踉蹌蹌的回頭去看,五六個人,一樣的帽子,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手握刀劍。眼熟,怎麼像刁球的那些侍衛,這個念頭出來,醉意被嚇醒了一半,也不問對方是誰,甚至都不想對方是誰,右掌推出,一股氣息如射出的利劍,直奔那些人,那幾個侍衛沒料到爛醉如泥的簡旭會突然招,掌氣打在他們身上,啊啊的幾聲慘叫,噗通噗通倒地兩個,另外的也騰騰的後退。隨後便拔出刀劍猛劈過來。
簡旭剛剛是情急之下的本能,但是畢竟酒醉手軟,心念不齊,是以威力不是很大,見那些人砍來,想跑,腿一軟,撲倒在地。心裡清醒了,罵道:「***,年過不去了。」趴在那裡等死。
只聽幾聲嬌俏的「嗨哈」之聲,再聽幾聲淒慘的「啊啊」叫喊,簡旭依舊趴在地上,把腦袋偷偷轉過去看,那些侍衛又重新倒地,一旁站著那個仙子一般的劉紫絮。
簡旭爬起來,腿又一軟,單腿跪地,一下子抱住劉紫絮的腿,竟然不說一句話,似一個感到千般委屈的孩子,眼淚盈眶。
劉紫絮急忙蹲下來用力把他扶起,輕聲埋怨,「如何喝了這麼醉,當心自己的身子。」
簡旭傻傻的笑笑,伸出胳膊把劉紫絮往自己懷裡一攬,眼淚就流了下來。
突然一股冷風襲來,簡旭心裡一凜,抬頭看去,一個人飛撲過來,不過是微秒的空當,簡旭業已認出是刁球,他惡狠狠的直撲背對他站著的劉紫絮。簡旭來不及多想,也忘了什麼「跑」的功夫,本能的用盡渾身的力氣把劉紫絮往旁邊一推,劉紫絮站立不穩差點倒在路人身上,她急忙在腳下用力,穩住身子,只聽身後沉悶的一聲響,簡旭被刁球一掌震飛,之後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口鮮血噴湧出來,人登時昏死過去。
劉紫絮抽出腰間的長鞭就要奔向刁球,此時天空中一道黑影劃過,一人猶如大鵬般飛落,照著刁球推出一掌,刁球便騰騰的後退,自知不是此人敵手,喊了聲「撤」,帶著他的侍衛落荒而逃。
劉紫絮撲向簡旭,急切的喊著:「你怎樣?」
誰知簡旭不答一句,緊閉雙眼,猶如死人。
那剛剛擊跑刁球的人正是簡旭的師父老獨,他過來提起簡旭,右手按在簡旭的頭頂,一股熱氣慢慢蒸騰而出,須臾之間,簡旭甦醒,睜開眼睛,第一話喊著:「紫絮,你有沒有事?」
劉紫絮見簡旭醒了,高興的搖搖頭,眼睛紅紅的。
簡旭再抬頭看看老獨,說了句:「師父,我想你。」然後就又閉上眼睛,昏死過去。
劉紫絮急忙又喊他,只是他再也不理,劉紫絮再也把持不住自己,邊哭邊道:「這位高人,求你救救他,他不能死。」
老獨不答,像以前一樣,扛起簡旭就走,劉紫絮在後邊跟著,高喊:「你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老獨覺得這丫頭的絮叨煩心,呼啦啦抖開黑色的斗篷,飛奔起來,眨眼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