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九、算帳(上)
    宋人喜訟,其時史料中載:「今人往往於荒山閒地,任其棄廢。至於兄弟析產。或因一根荄之微,忿爭失歡。比鄰山地偶有竹木在兩界之間,則興訟連年。」(注1)

    兩浙之地地狹人稠商旅如鯽,百姓之間的爭端極多,因此訟師也便多了起來,他們組成業嘴社,傳授技藝交遊拉攏,憑此一技竟能生財乃至富甲一方,霍佐予便是其中佼佼者。

    能於百人之中稱尊,必有其所長。霍佐予原本是個秀才,屢科不第便尋了這個行當謀生,他平生最自負者,便是自己的目光敏銳,往往能見人之所不能見。他早知道郁樟山莊有位神童,也從兒子霍重城口中聽說過趙與莒智斷偷瓜案之事,因此頗想來見見這個年方七歲的孩童。冬至節次日,趙與莒便令老管家趙喜奉重金來見,請他勾通羅村之事,他滿口應允下來,原因無它,不過是覺得這位郁樟山莊的少主人行事老練,像是有高人在指點。

    今日一大早來郁樟山莊,他便是將自己了結此事的計策告知趙與莒,順便也見見這位聞名已久的人物。之所以大早便來,也是因為從羅村人的口中聽說了郁樟山莊晨跑之事,想來看個究竟罷了。

    「趙大郎深謀遠慮,便是大人也遠遠不及啊。」被迎入正堂,霍佐予也不寒暄,直截了當地說道。

    趙與莒心中一顫,抬起臉看了霍佐予一眼,心中突然想起《三國演義》中那段情節,曹操衝著劉備說他「做得好大事」時,劉備心中所想,便與他此時頗有相類之處。

    霍佐予此時不過四十出頭,因為勞心傷神,頭髮已經變白稀疏了,額頭之上也有極深的紋路。看上去,這人其貌不揚,與他相處,並不覺得鋒芒,可他言語之中,又隱有深意,此次前來,究竟是友是敵?

    想到自己將羅村之事托付給這個人,趙與莒開始有些後悔自己過於孟浪了。

    「我與令郎重城結交,霍四叔便是我長輩。」趙與莒沒有用「小子」稱自己,雖是尊對方為長輩,卻未將自己視為孩童:「我年幼識淺,能做得甚麼大事?」

    「呵呵……」

    霍佐予笑了笑,未曾就此深言下去,他此行前來是結交而非樹敵,若是因失言而交惡,那便是愚蠢之極了。他看了看自己兒子霍重城,自己替人訴訟樹敵過多,雖說這個兒子頗有些小聰明,卻因為生性浮浪,日後恐怕會有大難,眼前這孩童絕非池中之物,能與之結交,或許能成為日後臂助。

    「趙大郎,今日前來是為羅村之事。」正是想到這一點,霍佐予才不遺餘力為郁樟山莊奔波:「羅氏族長羅大有受了臨安府豐余堂指使,要占貴莊磨坊,羅大有上次前來鎩羽而歸,心有不甘,便又尋了司紹寧。」

    他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趙與莒,如果趙與莒露出驚慌或疑惑之色,他心中都會對趙與莒看輕幾分。不過趙與莒始終只是凝神聽他說話,臉上無驚無怒平靜如昔,這讓霍佐予心中不猶猶疑,為何這七歲孩童,竟然像那七十歲的老狐狸一般深沉?

    再仔細打量這孩童,霍佐予甚至懷疑,自己面前坐的孩童,是否得了面癱,根本無法露出神情。

    「我與司紹寧談了,他說此事不難了結,那羅大有在羅村之中雖有威信,卻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大郎願意,他可說動羅村幾個長老,令羅大有後院起火。」

    趙與莒輕輕揚了一下眉,這些訟師果然專業,在此事中上竄下跳最起勁的便是那個羅大有,逼得他無暇顧及此事,既不必得罪羅大有身後的豐余堂,又可完成自己的委託,還在事情上留了個尾巴,日後要是羅大有緩過勁來再欲生事,他們便可以再收一次錢。

    霍佐予緊緊盯著趙與莒,除了最初那一下揚眉之外,這孩童只是沉思,半晌之後才聽得他道:「以霍四叔之見,我當如何?」

    「要看趙大郎捨不捨得錢財了。」霍佐予笑道。

    「霍四叔請直言。」雖是猜到霍佐予會說些什麼,趙與莒還是出語相問,他甚至微微前傾身體,做出迫不及待要得知的神情。

    霍佐予心中稍稍緩了些,與這孩童說話,比起同那些業嘴社的同行對簿公堂時還要難難些,若是這孩童連他言下之意都猜得出來,那霍佐予真要懷疑,這孩童是否便是傳聞中的野狐仙了(注2)。

    霍佐予的計策很簡單,那便是邀名。

    「不過是些許錢財罷了,既可造福鄉里,又可為我銷災,何樂而不為?」聽了霍佐予之語後,趙與莒微笑道:「多謝指點,此事還需霍四叔多多相助。」

    霍佐予聽他答得爽快,心中禁不住再度一跳,他提出的邀名手段,包括挖渠修路建廟設義倉,每一樣都是須花不少錢的,他將要花多少錢也一一說給趙與莒聽,但趙與莒卻毫不在意——若他不是真的視錢財如糞土,那便是他有家財百萬不在乎。

    「這些義舉花費頗多,趙大郎手頭可是寬裕?」雖是知道趙家在臨安賣麵粉,但不過幾座磨坊,能有多少收益,霍佐予也曾細細算過,覺得與其花這麼多錢,倒不如拆了那些磨坊水壩。

    「錢財之事,我是不知曉的,老管家會與你說。」趙與莒笑了笑,將事情推給趙喜,他身旁侍候著的趙喜早是滿面怒容,聽得他發話,憤憤地道:「俺們家雖是有些錢財,卻也不是如此花用的,小主人,不如拆了那些磨坊,看誰還能奈何俺們!」

    趙與莒皺起眉頭來:「既是如此,那便拆了三個,留一座自家用的便是。」

    他們主僕二人這番對話,讓霍佐予頗為尷尬,他雖是懷著與趙與莒結交之心而來,但若是說在這勾當中不曾中飽私囊,未免也太過抬舉他了。那些所謂義舉花銷,倒有一半會拐彎抹角地流入他的口袋之中,只是他自覺做得隱秘,趙與莒再是聰明,在人情事故上終究有所欠缺,應當發現不了才是。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趙喜,這位老管家年老成精,卻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且說霍佐予私心為趙與莒、老管家一唱一和所破,未免有些不尷不尬,遲疑著是否要告辭。卻見大郎展眉笑道:「要依著霍四叔倒也不難,只須霍四叔一事相助。」霍佐予大喜,若是全依了他所言,他從中經手,不知能落得多少好處,便問道:「何事?」大郎微笑道:「還有何事,自是推薦票了,若是有票,何所不依,若是無票,提也休提!」)

    注1:南宋時人袁采《袁氏世范》。

    注2:狐仙之說,非聊齋蒲氏方有,宋時話本中便有許多狐仙逸事,宋人編之《太平廣記》中有十二卷記載狐仙,便是文人之間,也多有以狐仙喻人聰明的,如蘇軾讀了王安石詞《桂枝香》後贊之:此老真野狐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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