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染塵居內的一切,盡收龍霸眼底。
他沒有再出手。
殺死羅烈,只是為了懲戒。
沒有誰能夠在他面前侮辱她,除非踐踏著他的屍身而過,否則,沒誰可以。
即使他現,顧天麟體內那股蠢蠢欲動的力量強大至極,也未再出手將其扼殺在成型之前。
恐怕這就是他所謂神龍的尊嚴。
他瑪瑙般清透的眼眸精光流閃,彪悍的身軀踏在黑雲之上,靜觀著腳下的變化,他相信,既然密道已損,落弘燕必逃不出下面人的追擊。
龍霸這種消極怠工的作為,令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不想抓那個女人,至少不想親手去抓。
每一次計劃的成功,都像征她步入不復之境一步,用自己的手,將最珍愛的女人推入萬劫深淵,這等滋味,簡直比抽他的龍筋,剔他的龍骨還要痛苦萬倍!
誠然,黑雲之下的顧天麟、唐治等人所承受的痛苦,更加直接。
追擊而來的漫天劍影,匯聚長空,有序的編織成了一張覆天劍,籠罩在顧天麟幾人頭頂。
這些密密麻麻的劍影猶如黑幕下的星辰,將本就怪異無比的天幕照的通亮,瑩亮閃耀的白芒不斷晃動,攪得劍影之下的顧天麟心煩意亂。
殺或不殺,成為他此刻心最大的拉鋸鬥爭。
雖然,在眾人看來,現在應該思考的是逃或不逃,戰或不戰的問題,而不是殺或不殺——這個他沒資格去思考的問題……
腳踏飛劍御空佇立的數萬眾人,皆是青袍加身,衣帶飄搖,髻梳理的一絲不苟,神情漠然。
仰頭觀望的唐治不禁嘲弄的歎道:
「想不到刑雲宗竟如此訓練有素,傾巢而出的追擊竟可不亂陣法陣位,實屬難得!人才呀,人才!」
一旁依著他的乾水仙立即輕擰了一下他的手臂,輕歎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玩笑。越是訓練有素我們越是毫無勝算!」
「唉……若是師兄知道我等,是死在刑雲宗門下的手上,不知會做何感想……這一天,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死去……」
唐治聽到此話,頓時無言以對。只好低頭給了乾水仙一個歉歉的笑容,心底卻不由自主的泛起種種酸苦:
自己本是想故作輕鬆,以此來緩解幾人心的壓力,多少寬慰一下家人,卻不料會被愛妻影響了心境,實屬修為淺薄。
「若能……若能僥倖不死,定當好好修煉,使自己的妻子兒女能在此界立足,不再遭遇今日之境地!」
凡人界的天之嬌子唐治,天龍王朝唯一成功渡劫的皇帝,對著遮天蔽日的死亡劍影,下了他心最大的誓言。
「顧天麟,唐治,乾水仙爾等,交出落弘燕!」
曾是慈眉善目的華松長老立在劍端,一臉肅然的大聲喝叫,眉宇間,暴虐之氣甚重!
「我不想殺刑雲宗的人,不要逼我!」
沉寂了一瞬後,顧天麟憋出了這句話,至於唐治、乾水仙幾人則是對華松的話置若罔聞。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睜開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們的染塵居,再仔細看看這白石星!還存有你顧大人的幾個親信?逼你?我們犯得著嗎?哈哈哈哈!」
華松的得意弟子范羽,猖狂大笑道,眉宇之間儘是煞氣,與過往的謙卑模樣截然相反。
隨即,他四周的刑雲宗弟子開始高聲大笑,數百名在笑遞增為數千名在笑,數千名又變到數萬名齊笑。
直到最後,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們肆無忌憚的嘲笑之聲時,才減緩下來。
忽然間,唐沁扯了扯唐吟的衣袖,用極細微的聲音偷偷說道:「我……我不想死在他們的手。」
她的聲音,小的比蚊蟲的振翅還要輕細,卻依然盡收顧天麟、唐治、乾水仙、唐吟耳底。
四人反應皆是不同,唐治皺眉欲言,乾水仙心疼的落淚,唐吟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咬著唇齒不吭聲。
唯獨顧天麟的反應最為特別,他沒有扭頭看唐沁,卻是大聲的問道:
「唐沁,是怕死嗎?」
唐沁白皙的臉蛋霎時染上一抹嫣紅,紅通通的眼眶裡蓄滿淚水,緊握著拳頭倔強的吼道:
「不是!不是!你小瞧人!誰說我怕死!我不怕,不怕!就算我一直是父親母親呵護的對象,也絕不是貪生怕死的孬種!我不會給他們丟臉的!你……你侮辱我!」
跺著腳的唐沁渾身顫抖,彷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她身旁的唐吟也是眉峰一挑,準備出言力爭.
卻不料顧天麟馬上接口問道:
「那為什麼不想死在他們手上!」
唐沁想都沒想,便脫口大喊道:「就是不想!不想死在這些人手,沒有理由,沒有理由!」
她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嬌蠻不講理的小公主,可同為孿生子的唐吟知道,妹妹只是不想死在刑雲宗人的手上。
要知道,在人界時,乾臨最疼愛的便是她了。
「好!不想死,就竭盡全力與他們一戰,我也一樣,我也不想死在他們手上!」
顧天麟徒然一喝,之間糾結的心事在這一刻恍然解開,既然不想死在他們手上,那麼殺掉他們也無可厚非,一切就這麼簡單!
「你們說夠了沒有!一句話,交還是不交落弘燕!」安靜了片刻的范羽長老不耐煩的催促吼道。
「再給我們稍稍片刻商議,畢竟落弘燕是武小虎的人,我們這裡站的五個人都和他有關係,要決定他女人的生死,至少要每個人都同意,這樣他追責起來的時候,我們也好交代的過去,你說是吧!」
很突厥的,之前還義正言辭要拚死一戰的顧天麟,竟莫名其妙的對刑雲宗人好言好語,甚至話語還隱含著討好與接納交出落弘燕這個提議的意思!
他的話令高高在上的刑雲宗長老都楞了一會,快的傳音商議後,華松長老出言道:
「好吧,念著過去你與我刑雲宗還有幾分薄交,就讓你們再商量十個呼吸,十個呼吸過後,再不給個答案,就別怪我們不念舊義!」
話雖如此,不過天空此起彼伏的嘲笑聲,還是說明了他們對顧天麟等人的不屑。
顧天麟低著頭,轉過了身,用仙識查探著周圍,也清楚的看到了唐治,幾次阻攔身後的唐吟對他怒言相向。
「顧天麟,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沒交代?」臉色陰沉的唐治率先傳音於他道。
「知我者,唐治也。」顧天麟嘴角牽動,暗笑著傳音道。
「快說,時不待我,龍霸到現在還未現身!」唐治依舊陰沉著臉,不過顯然是裝裝意見不合的樣子給他人看的。
「我能贏,這一場我能贏,但你們必須走,否則以你們的實力,必會被波及殺死!」
顧天麟語氣堅定的傳音給唐治一家四人,不過他也清楚的看到幾人眼的驚詫與不置信。
乾水仙忽然柔柔一笑,插嘴傳音道:
「天麟,自從來到仙魔妖獸界,一直承蒙你的照顧,很感謝你。可如果什麼事你都去承擔,會很辛苦的!」
「不要把什麼都攬上身,我們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種福分,不要想為了救我們,就委屈了自己的尊嚴……」
顧天麟猛地打斷她,傳音道:「不是,這絕對不是借口!」
「水仙仙子,如若你不嫌棄,我可以叫你一聲水仙嫂子,畢竟唐治是武大哥的大哥,我叫你一聲嫂子也不為過!你算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人了,我顧天麟騙人,但我只在需要的時候騙,更不會騙我覺得好的女人!」
「我可以坦率的說,在唐沁說出那句話之前,我根本沒想過你們的死活,只道是同歸於盡便罷了!可她的話,令我心一個鬱結豁然解開。以至此刻我認為,有些事不管多難,只要有機會便可一試!」
傳音到此,顧天麟抬頭看了看飛劍上的刑雲宗眾人,那范羽、華松等人明顯有些等待不及,時間也僅剩下四個呼吸左右,他加重語氣的厲聲傳音道:
「現在我只問你們一句,你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思緒飛轉,唐治的臉色幾度沉浮,待到時間約莫還剩一個呼吸時,他才艱難的給出了答案。
「活!」
誰都知道,他說出這個答案之前,經受了何等的煎熬,要讓一個男人,一個過去高高在上的男人放棄尊嚴,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說出祈生的話來,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掙扎。
想必很多人會說出要『活』,只是顧天麟明白,唐治的這個字,沉重過山河萬里,踐踏掉尊嚴驕傲,卻也只是為了身邊的紅顏一笑。
只不過顧天麟給出的答案更令人意外,他神色異常嚴肅的傳音道:
「很好!要活,就自己殺出去!」
「…………」
在唐治一家的一陣無言,刑雲宗范羽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了。
「落弘燕在那裡,不要再浪費時間,再拖延片刻,不消你們說,那些魔王仙王們也就已經找到了!」
顧天麟微微一笑,朝著劍影最密集的天空仰起了頭,露出了千萬條像蛆蟲一樣蠕動在臉的黑紋,嚇得那一處的劍影一陣搖晃擺動。
「魔王仙王?好大的陣勢!看來你們也不過是一幫在主人面前爭寵的狗!我不管你們刑雲宗因何背叛師祖,背叛掌宗,但是想殺我,就儘管來試試!落弘燕的所在,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們——
「我!不!知!道!」
一字一頓的厲喝,像鼓槌一樣一下一下敲擊在眾人心頭,刑雲宗的眾人早在顧天麟說他們是狗的時候,便群情湧動,瘋狂的朝他殺來了!
就見顧天麟御劍而起,如一顆疾馳的流星般,毫不猶豫的朝漫天劍氣迎刃衝去!更是暗自傳音與唐治幾人道:
「唐治,帶著你的妻兒殺出白石星,去找落弘燕匯合,我知道,你一定知曉她在那裡,千萬不要讓她被抓到!只要你們一出白石星的軌道,我便要大開殺戒了!」
看著那暴雨般灑下的劍光,朝著人單影只的顧天麟一人襲去,唐治的腳,像是被釘牢在地的木樁,一動不能動了。
他知道顧天麟在為他們吸引眾多敵人,他也知道以顧天麟現在的實力,稍縱之間,就會被絞成肉末泥漿。
唇齒間湧出一股滾燙的鹹腥,唐治咬爛了自己的舌根,才令意志恢復了正常,他不再有半分遲疑,立即橫劍於空,舉劍與殺來的刑雲宗弟子全力相博!
且是一邊凶險的搏殺,一邊哽咽含淚的傳音於妻兒道:
「顧天麟一定有提升力量的方法,但此法定是霸道無比,他怕傷害到我們,才會僵死支撐!現在我們在白石星多呆一刻,便是拖累了他,要是因此把他害死了,我們也沒有面目再見小虎兄弟!」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殺出一條血路,離開白石星!答應我,不管是我們當誰死了,抑或是被圍攻招架不住,都不要管,只管殺,只管前行,也算是盡了我們唯一的一份心力!」
輕柔的聲音在唐治的耳畔響起,猶如互訴衷腸的神仙眷侶,在綿綿細語。可惜言詞間卻帶著濃濃的哀愁,驅散不離。
「治……我答應你!……望我們還有來生,還能再成為夫妻!」
乾水仙長袖旋舞,一襲白袍舞動在流光劍影之,當一頭青絲拂過纖細翻轉的手腕時,銀亮的劍鋒也會飲去某人噴渤的鮮血。
不可否認,她珍珠般的淚滴,點綴在她殷紅的朱唇上時,是多麼的芳菲嫵媚!不可否認,她迷霧般的眼眸,閃動起堅毅的光輝時,是多麼的光彩照人!更不可否認的是,她回身舉步,仙袂飄飄的御劍殺人時,是多麼的風馳霆擊,乾淨利落!
原來,當這樣一個嬌俏溫柔的仙子,心決絕之時,會比任何男人來的更加從容不迫,蹈鋒飲血。
孿生的唐沁和唐吟自小就有心靈感應,所以此刻,他們都對父親的決定沒有異議,在這樣的父母親教導下,他們懂得何謂生的意義,何謂死的意義。
也正是因為二人從小感情深厚,此時才能一個舉劍交鋒,一個步走游龍!唐沁驅劍走青鋒,唐吟劈刀走黑滾,刀光劍影層層疊疊,無處不在。
天衣無縫的配合之下,竟絞殺了許多境界高於二人的刑雲宗弟子!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狂風、沒有驟雨的腥風血雨,卻勝過那種驟然滂沱的暴雨百倍!
每一個刑雲宗弟子木然的臉龐在他們面前消失,倒下時,他們都能聽到一陣顫動,一種恰似低吟的清脆哀唱,來自那落地成單,再無主人的劍。
劍在顫抖,劍在哀鳴,刑雲宗所有弟子的劍,都出了一種哀痛欲絕的微顫共鳴,彷彿在申述著一切委屈,低泣著劍未變,人已非……
其實唐治和顧天麟都已隱隱明瞭,這些刑雲宗的弟子是被人控制的傀儡,有思想有意志,卻沒有了自己靈魂的傀儡。
至於幕後之人,八成以上的機會,是個女人。
只有女人,才會如此處心積慮的為難另一個女人,為的,無非是男人。也只有女人,才能不菲吹灰之力,令一個男人甘心情願的放棄尊嚴,為她賣命。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人,錯誤的傾心,竟然要牽連這麼多人白白喪命,真是一場自私的豪賭!
只是,顧天麟與唐治,誰也不願做這場賭注的籌碼,所以他們才送走了落弘燕,才以命相抵!
天幕灑落的劍光璀璨如星辰朗月,卻是道道致命,卷席在顧天麟身上。
按說以顧天麟仙臣的境界,早該被這無盡的劍絞的稀巴爛,可他竟然還活著,甚至越戰越強!
沉浸在殺戮的他,面露喜色,神態興奮,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情形不能自拔!
而被數千名刑雲宗弟子追殺的唐治一家卻險象環生,每個人都是身負重傷,乾水仙的一襲白袍更是被染的透紅如喜袍!
這追襲的一路之上,都是淅淅瀝瀝的血水在流淌,幾乎躺在這淒風苦雨裡的都是屍,極少有殘肢斷體。
唐治幾人本就境界底下,如若不是招招搏命,毀人元嬰或是絞殺靈魂,怎可繼續生存!即便是如此,依舊還是愁雲慘淡,看不到丁點希望……
雖然唐治口說互不累及,可他與乾水仙分明就是一個在前開路,一個在後斷尾,唐沁和唐吟互相配合在間搏殺,四人綁在一起!
究其如此,他們還是被團團圍困,走投無路了……
因為,那范羽長老竟然又帶了千餘名刑雲宗弟子來圍堵他們!
這范羽可是仙君境界的劍仙,實力之強又怎是乾水仙,唐治他們可比擬!
……絕望的笑容,在頃刻之間綻放如花,在他們四人的臉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