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萬道銀光流轉,狀若天地間最絢爛的流光溢彩,耀的唐治眼一花,睜眼如瞎。
這是范羽最得意的一劍,也是他自創的殘劍決十三劍,萬劍絕殺!
乾水仙淒厲的驚呼在唐治耳邊響起,就見她撲身向前,毅然蕩劍相迎,替唐治抵擋這一劍。
她是他的妻,她知道,他是天之嬌子,他是天地之才!如今,人之龍的他只是在沉睡,沉睡在仙魔妖獸界而已,有一天他必將破殼而出,龍化虎變!
所以,未入劍修的他,就要由她來守護,畢竟她自己也是根骨難遇的劍修奇才!
劍仙的對決,生死一瞬,卻是不死不休!
「倏倏」做響的劍氣割破了無所不阻的氣流,湧動在幾人週身的殺氣,驟然凝固,跟隨著乾水仙絞出的劍影襲向范羽!
「鏘鏘鏘鏘——」
一連串清脆的交戈聲直入雲霄,唐治的眼前只剩下爆眩的銀色禮花,二千駐足觀望的刑雲宗弟子腳下,也只剩團團穿梭的流光劍影,影人動的身形皆是模糊不清。
這一切僅是剎那而已,手握清風劍的唐沁還來不及執劍入戰,乾水仙拋飛的身軀便如隕落崖底的紅羽飛鳥,重重的扭曲翻轉,掉落在了唐治腳邊。
恍然間,唐治呆若木雞,他彷彿又看見在那巍峨的皇宮內,身穿一席華美紅袍的乾水仙,嬌羞的被他牽入內殿,成為了他最愛的新娘。
只是那天的她,是唇紅齒白,燦如春花;而今的她,是唇白齒紅,萎如冬柳……
「不!!不!!水仙!!你答應過我的,一定要死在我之後,為什麼這樣做!!!」
唐治咆哮著猛跪而下,顫巍的雙臂一把撈起乾水仙傷重的嬌軀,瘋狂的抱緊她,想要溫暖她漸失溫度的身體。
「母親!!!」
唐沁和唐吟也不顧其他虎視眈眈的刑雲宗弟子在側,丟下手仙器便撲倒在了乾水仙身旁,撕心裂肺的哭嚎起來。
「哼,連仙臣境界都未到的小小劍仙,竟敢與我的劍氣對敵相撞,分明就是找死!」
御劍在空的范羽用拇指抹去了臉上的血痕,面帶怒氣的冷嘲熱諷著,眼眸儘是輕蔑。
不過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這個仙人境界的劍仙異常狠厲,劍氣只差寸許,即可將他靈魂絞散與之同歸於盡,令他到現在還是一身冷汗心悸不已!所以更加想要除掉唐治幾人,以此洩憤!
唐治、唐沁、唐吟三人對范羽的嘲諷毫無反應,心力交瘁的他們皆是萬念俱灰,猶如槁木。除了痛徹心扉的流淚外,不再有任何行為。
乾水仙的元嬰被范羽的劍氣貫穿,僅憑著一絲意念,一絲遊走的仙元力才支撐的沒有立即斃命,她的身體漸漸冰涼,血液流出的度也越來越緩,近乎乾涸。
「治……我的治……要活下去,意氣風的活下去……再次成為人龍……不,是仙……是神的佼佼……我不想……不想再看見治受欺辱,不想再看你痛苦了……」
她艱難的挪動著唇齒,無力的抬起一臂伸向唐治的眼瞼,鮮紅的纖指撫上了他糾結的眉心,彷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勉強將這濃眉撫平。
這緩慢的過程猶如千萬年之長久,卻令唐治的淚決堤狂湧,止之不盡……
「沒有你,就算為神又有何用?修道成仙究竟為何,不死不滅又有何用?水仙,我跟你一起走可以嗎?」
淚流滿面的唐治溫柔的握住乾水仙抬起的手,輕描淡寫的述說著想與她同赴幽鬼的意願。
「不……治……你不能不管吟兒和沁兒……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愛他們……這份愛需要你替我給他們……我的靈魂未滅,我還能轉世投胎……為了你,我甘願再次輪迴千百世,只求一世為人,再與你相濡以沫!」
「答應我,照顧好沁兒、吟兒……」
乾水仙滿眸深情的看著唐治,用哀婉的聲音道出了她最後的意願,在元嬰枯竭、血液流乾的最後一霎,合上了雙眼。只留下滿顏的眷戀不捨與一句縈繞不散的低啞情話。
「等我……等我……等我……」
她捲翹的睫毛上,還沾染著唐治的淚水,就這樣沉沉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了。
懷抱著乾水仙漸趨僵硬的嬌軀,唐治泉湧的淚水竟奇跡般的停止了,沒有意料的瘋癲,沒有該有的撕嚎,他平靜的如冰封的湖泊,無波無瀾。
靜觀這一幕的范羽不恥的哼了一聲,眼儘是不屑一顧的神情,似乎根本不相信這樣的恩恩愛愛,且諷道:
「夫妻情深的告別完了嗎?你若是真的愛她至死,就乾脆全家一齊自絕來得乾脆一些,免得還要我們動手!」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刑雲宗混蛋!你殺我母親,今日我就要和你拼了!」
「和你拼了!去死!」
唐吟和唐沁同時躍起,一同橫刀舉劍就要與范羽相博,二人淚痕未乾的臉上儘是決絕,精光暴閃的眼寫滿了同歸於盡的字眼。
就在二人御空的一瞬,唐治的手分別抓住了二人的後腰,將二人攔下,更是一臉平靜的傳音道:
「只要我們全力施為,倍道而進,約莫六個呼吸就能衝出白石星,到時我便會傳音給顧天麟,讓他將刑雲宗屠掠殆盡!」
「那母親怎麼辦!光是我們自己都不可能突破刑雲宗的封鎖,帶著母親的屍更加不可能了!父王,我們乾脆和他同歸於盡算了!」
唐吟垂看了眼乾水仙,那被裹在血紅紗袍裡冰冷的身軀,執拗的反駁了父王的決定,一旁的唐沁也是一臉贊同之色。
「水仙的魂魄已不在那身體之內,一個軀殼有何留戀,我愛的是水仙,不是那具冰冷的身軀,從此刻起,我要做的就是成為她所想要的那樣。然後……等她……」
唐治神色凌然的看著唐沁、唐吟,不可抗拒的威嚴氣勢再次復燃,真龍天子的那股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凜凜的傳音道:
「沁兒,吟兒,跟著父王一起活下去,這樣才能再次見到你們的母后,見到真正的她!」
唐吟和唐沁心一陣湧動,雖不捨母親的身軀,卻也明白父王話的痛楚,終還是暗暗頷,默許了父王的決定。
然而,此時此刻,真的是他們想逃,就逃得掉嗎?
「剿滅他們!」
范羽早就按耐不住,又被唐沁、唐吟激言相向,更是勃然大怒,厲喝一聲就襲向三人!
話音落卻,二千刑雲宗弟子齊動並行,猶如腳踏星月,劍動乾坤!霎時間,盈亮刺眼的銀光鋪天閃耀,煞是壯觀!
只見他們口振振有詞,手法至齊的掐動法訣,兩千道劍訣驅使著背後相同的品仙器——雲宗劍,『唰唰唰』的指向唐治、唐吟、唐沁三人!
就聽一聲震天劈地的齊喝自二千刑雲宗弟子口迸出:
「絞!!」
頓時,二千多道劍影便化作破空的流光旋動而下,劍影的最前端,是范羽被劍光映照成青白的猙獰臉龐!
他御著狹長鋒利的雲宗劍,傾斜而下,一抹嗜血的青光流過劍鋒,寒氣在一瞬間籠罩住唐治幾人!
這一次唐治的眼,依舊睜眼如盲,耳邊灌入的,是抖動的劍鋒那尖銳的嗡嗡聲,是宣判他死亡的催命劍鳴……
他拚命的以仙元力將唐吟、唐沁推送而出,要他們逃,要他們帶著他無法完成的誓言一起逃離,即使他們的生機也是渺茫寥寥,他也要最後一試,他不相信霸道的修神簡章,連擋住范羽一剎都做不到!
提起乾水仙的劍,唐治彷彿用盡了畢生蓄攢的仙元力,極致的催動元嬰,直直的、毫無技巧可言的刺向了范羽!
他的嘴角,泛著淒涼的笑,他的臉上,卻滿是解脫的神采,他的眼,全是范羽身後咫尺的漫天劍光……
也許棄愛忘情比等待更加輕鬆吧……
最後的時刻,唐治如是想到。
——
「父王——」
肝腸寸斷的呼喊爆在唐治的身後,唐沁、唐吟在掙脫了父王的仙元力後,反身回,挺劍橫刀御空追襲而來。
相伴數千年的母親,才在他們眼前淒慘的逝去,這一瞬,他們又要失去一直引以為豪的父王,這種心如死灰的痛苦,令二人也不再想偷生於世。
即使是仙又如何,塵世仙界,幻如一夢。當再無可留戀之處,不如一忘。
劍光漫天,耀眼璀璨,劍氣眾橫,破空斬天,劍音轟鳴,震顫心間。
頃刻間,想要死在萬劍穿心之下的唐治、唐吟、唐沁兄妹,都未如願。
電光火石之間,一張由九十九柄銀亮仙劍組成的劍陣,化作了一張遮天巨,蓋在了三人頭頂,將那二千柄仙劍全部阻隔在外!
九十九個身影期然而至,每一張臉都在微笑,每一個身軀都挺的筆直,以九十九人之力抵住了范羽與那刑雲宗二千多弟子!
一樣的青袍垂擺,一樣的黑飄逸,一樣的雲宗劍在側,一樣的乾淨利落。
只是,那浩然的正氣是如此的不同,傾注在每一個偉岸的背影之上!
為三人,看似最瘦弱的一個背影扭轉過來,秀氣乾淨的臉龐上露出淡淡的一笑,對唐治三人說道:
「掌宗之兄,請恕我等刑雲宗弟子來遲了。」
「刑雲宗!?」
猶歷生死的唐治狐疑的看著身前眾人,不禁脫口而出的喝道。
他快的在記憶搜尋一切有關眼前之人的訊息,想要理出端倪!
「是的。」
秀氣的男子謙和的一笑,對唐治施了一禮,眼光不經意的看見了冰冷地面上,那乾水仙香消玉殞的軀體,眼眶猛然一紅的道: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對不起,對不起……師叔,坤平來晚了,竟讓你獨自離去……」
聽聞此話,為的令兩名男子也轉過身來,稟蹙著眉頭哀歎了一口氣,搖頭不語。
此時,已再次集結陣形,御空至高處的二千多刑雲宗弟子,在范羽的指使下,將矛頭對準了劍下的九十九人。
就聽范羽的聲音再次響徹於空:
「乾真!地海!枉爾等還是刑雲宗八大長老,竟然離經叛道,帶著一干弟子反叛宗門,實屬當誅!」
「笑話,真正背叛宗門的人,是你們!竟然淪落為他人傀儡,斷我刑雲宗根脈,想要弒師滅祖!」
地海渾厚的聲音洪亮響起,眉目之間儘是怒意,指著范羽喝罵的手臂止不住的劇烈顫動!
「哼,休要胡言亂語,污蔑刑雲宗!爾等才是真正的弒師滅祖之徒!」
范羽蔑視的一哼,眼絲毫沒有愧意,竟然義正言辭的與地海對駁起來!
地海氣的滿面漲紅,偉岸的身軀不住的顫抖,剛要出言,就被一旁的乾真按住了肩頭,阻攔道:
「地海長老,無需和他們多浪費口舌了,誰對誰錯,我相信師祖心自有定奪!他們早被控制了心智,不再是過去那些刑雲宗的弟子了……」
地海高漲的氣勢,在乾真的話語忽然消散,淒然的笑,出現在了這個正直凜然一輩子的刑雲宗長老身上,他用那洪鐘般的聲音,說出了英雄末路般的蕭瑟話語:
「是啊,乾真,他們早就不是刑雲宗的弟子了,說起來,范羽這孩子還是我和華松一起教授起來的……怎料得白駒過隙,鳥飛兔走,一切都已成空……」
「地海長老,縱然滄海已變桑田,人事已非,你我的身邊還有這九十七名弟子陪伴。最後的路,有你,有我,有他們舉步同行,又有何不夠?」
過往脾性激進的乾真,此刻竟像是大徹大悟一般,慈祥的拍了拍坤平的一肩,淡笑著說道。
坤平眼含淚花,深深的向乾真行了一個大禮,哽咽的道:
「師傅,坤平要生生世世做你的徒弟,永遠孝順與你,絕不言毀!」
「傻孩子,師傅……師傅對你,內心有愧啊!」
乾真的眼閃動著晶亮,他神色悲涼的摸著坤平整齊的髻,顫顫的說著。
坤平抬起頭,平日秀氣白淨的臉上多了一股倔強的神情,一次如此堅決,如此強硬的答道:
「沒有師傅,就沒有坤平,對坤平而言,師傅就是坤平的一切,無論師傅如何對待坤平,坤平都甘心!只是坤平太過無用,不能保得師傅周全,唯有與師傅同死!」
乾真心一陣酸澀,黯然偏側過頭,不讓坤平看見他滴落的老淚,口卻連連說道:
「好!好!好徒兒!為師答應你,再次相遇之時,定當完成這未了的師徒之緣!」
地海長老也一笑的說道:
「好了坤平,若不是你現了刑雲宗其他弟子的異樣,我們又怎可避過一劫,逃離已被掌控的刑雲宗!不要過多的自責,最後這一程,我們一定要走的瀟灑,才不枉我們修道成仙的一路艱辛!」
「是!坤平記住了!」
跪在劍端的坤平一抹臉上淚漬,點頭站起,立在了乾真身旁。
乾真也是坦蕩的一笑,仰起一臂衣袖,戰意凜然,豪氣萬丈的喝道:
「戰意堂弟子聽令,今日,就讓這幫成為傀儡的同門解脫吧!讓那暗裡搗鬼的人,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刑雲宗,真正的刑雲宗弟子!」
「九十九星絕劍陣·殺陣位!」
——
這一聲氣勢磅礡的吶喊,是唐治、唐吟、唐沁三人最後聽見的,聽見的刑雲宗弟子的聲音。
在他們擺陣之前,乾真就暗自傳音於他,讓他帶著兒女逃離此地,逃離白石星,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還道是,若能見到武小虎代掌宗,就轉告他,乾臨是自己最敬佩的師弟,抑或是最嫉妒的師弟……
接著坤平又傳音於唐治,希望他能代為轉告武小虎,此生能與他成為朋友,能被他重視提拔於刑雲宗之內,是坤平最快意的事……他永遠是刑雲宗的代掌宗……
就這樣,唐治帶著一雙兒女,帶著這沉甸甸的話語,稍縱之間,便衝出了白石星。
沒有圍堵,對於風馳電掣的御空飛行而言,離開一個星球,也只不過是俯仰之間而已……
然而,在唐治三人離開白石星軌道的剎那,整個白石星竟轟然內爆了……
強大無比的爆裂衝擊,將三人席捲。
失去意識前,唐治不顧一切抓住一雙兒女,深深的,最後的,看了白石星一眼。
雖然那裡,已沒有白石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