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語柔坐在馬車裡,再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深深後悔。
那日李維孝自梅院強行帶走她後,為免多生事端,便立刻交代隨身侍從和護衛起程回京。她原本還期望自己的四名護衛能趕來救她,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終於放棄了那個渺茫的希望,開始責備自己當初的衝動。
更糟糕的是,由於行程過於匆忙,打從第三天起,她的身子就開始吃不消,但是她倔強的不肯示弱,現在已經虛弱得快撐不住了。
騎在馬上的李維孝眉頭緊蹙,彷彿心事重重。十多天來不管他怎麼說,芙雲總是板著一張臉,不肯給他好臉色看。
他實在是拿她沒有辦法。
眼看著他的府邸就要到了,若芙雲打定主意對他不理不睬,他該怎麼辦?
如果他不是那麼在乎她,大可如她所願的放她走,等過些日子再南下哄哄她。但他就是太在乎了,在乎她的一切,害怕她被別人奪走,他無法就這樣任她離去。
這是報應吧!是上天對他過去遊戲人間、放浪形骸的懲罰。
馬車在五皇子府大門前停下,早已等在門口的婢女連忙上前掀開簾子,打算扶蘇語柔下車。李維孝柔情萬千的瞅著眼前的可人兒,卻發現她的臉色異常慘白,心中不由得掠過不好的感覺。
蘇語柔泛起一絲苦笑,只覺魂魄彷彿已經被抽離了身子,她痛苦的緩緩走出馬車,率先映入眸中的就是李維孝寫滿關心的臉龐。
她別過頭去,不想見到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造成她現在萬分不適的罪魁禍首正是他,何必在那裡故作關心?她硬撐著虛弱不堪的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就再也撐不下去的倒了下去,墜入黑暗的深谷。
李維孝飛身及時抱住她,同時大吼道:「快去請御醫!」
他抱著蘇語柔飛奔進入府內,將她安置在自己房裡,見她臉上血色全無的模樣,他只覺心疼得無以復加。
御醫匆匆趕來,正要向李維孝行禮就被他抬手阻止,示意先看病人要緊。
隨著時間過去,御醫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李維孝的心也不禁揪得更緊。不會的,芙雲不會有事,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又過了半晌,御醫終於結束把脈,起身向李維孝躬身道:「五皇子。」
「御醫免禮。她到底怎麼了?」
「這位姑娘久病纏身,體質本就較常人虛弱,再加上連日舟車勞頓,傷了元氣,心脈非常微弱,還有——」
李維孝沒有辦法再聽下去,「別再說了!只要告訴我她還有沒有救?」只要能救回芙雲,不論是要他上刀山、下油鍋都無所謂。
「救是有得救,只要……」太醫面有難色的遲疑了一會兒,「只要有宮裡珍藏的千年人參,就可以暫時保住她的心脈。」
他話才說完,已見不著李維孝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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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皇上,五皇子求見。」老太監歡喜的上前稟告。這些日子以來,皇上一直掛念著逗留在外的五皇子,如今五皇子自行回宮,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是什麼?
皇上聞言龍顏大喜,「快宣!」
「遵旨。宣——五皇子覲見。」
李維孝隨即入內跪下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五皇兒,你可真是倦鳥歸巢呀!你母后成天在朕耳邊叨念著,說你不知道又是為了哪位姑娘遲遲不肯回宮。」見著離京數月的愛子,皇上笑得合不攏嘴,可是又忍不住在口頭上調侃他。
多年過去了,當初那個愛好風流的少年早已蛻變成花間浪子,沒有一個女子困得住他。
唉!不知道何時他才肯定下心來,前去迎娶蘇家那丫頭?
當初替他訂下親事時,五個皇子的終身大事全都還沒著落,幾年過去,他那四個沒訂親的兄長倒有三個已經娶妻。
太子和相國千金莫巧絹的那樁親事轟動了整個宮中,差點太子妃就要一死以報太子的欺騙,幸好最後還是圓滿落幕,一對歡喜-家順利結為夫妻。
二皇子被女寨主薛洛綁上山當押寨郎君,並因此招安駱嶺寨,一則佳話傳遍江湖。
癡心的三皇子尋獲多年不見的意中人,在經歷了三次賜婚、五道聖旨的風波後,總算雨過天青,如願抱得美人歸。
現在就剩下四皇子和五皇子還在讓他和皇后操心。四皇子是找不到適合的姑娘,而五皇子卻是紅顏滿天下,獨獨忘了自個兒的未婚妻。
李維孝跪著不肯起身,開口求道:「兒臣斗膽,想向父皇討樣東西。」
皇上聞言暗覺奇怪。五皇子自幼至今,從未主動要求任何賞賜,此事必定大有玄機。「皇兒想要什麼東西?」
「千年人參。」
「有何作用?」
「救人。」
「所救何人?」
「兒臣在江南結識的……清倌芙雲。」李維孝略一猶豫,但還是實話實說。
皇上頓時拍桌怒斥:「胡鬧!」五皇於流連花叢多年,他一直只當他是年紀尚輕,心性不定,所以沒有真正的怪罪。如今他居然為了一名煙花女子入宮討千年人參,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父皇!」
「千年人參何等珍貴,豈容你拿去胡鬧?下去吧!」皇上冷著臉不想再提此事,因為兒子的荒唐行為而心情大壞。收藏千年人參是為了調養皇太后的身子,不是讓這個不肖子拿去討女人歡心的。
「求父皇成全。」李維孝為救心上人,竟頻頻磕頭。
皇上見狀怒火更盛,堂堂的五皇子居然為一名青樓女子做出這等事來,豈不辱沒皇族?「你給朕起來!」
李維孝抬起頭,一臉懇求的望著皇上。「父皇,請救她一命。」
皇上見情形如此,已明白這名青樓女子在五皇子心中的份量。看來他得事先預防,以免這個傻兒子做出更荒唐的行為,比如……娶她進門。
「救她可以,不過你得在年底和你的未婚妻完婚。」
未婚妻?
這三個字如一道雷劈進他腦裡。是呀!他還有個未婚妻,只是……此時他心中已有了芙雲,怎麼可能另娶他人?
「父皇,我——」
「答不答應在你。」皇上淡淡的截斷他的話。
「兒臣遵旨。」
只要能救芙雲,娶誰為妻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會活著。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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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梅院
「什麼?!小姐已經失蹤十多天了!」蘇盟震驚的看著四名護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四名護衛整齊的跪下請罪:「公子,屬下等罪該萬死,請公子降罪。」
「你們……算了,先起來吧!」蘇盟深深的歎口氣,知道責怪他們也於事無補。
那日離開梅院之後,他心想反正已答應要給蘇語柔七日的時間,所以就先行離開此地,到別處辦些事情,沒想到那件事情比他先前預料的棘手,導致他拖延了數天才得以返回梅院,結果迎接他的卻是妹妹下落不明的壞消息。
她沒有道理就此失蹤呀!
「公子,屬下等未能盡責保護小姐,導致小姐下落不明,屬下等不敢起身。」四名護衛仍然跪在地上。
「小姐何時失蹤的?」
「在少爺來的隔日,小姐就不見蹤影。」
這麼巧?他才尋獲柔兒,她馬上就失蹤,這代表著什麼?
那日蘇語柔固執己見的模樣霎時躍進他腦海。難道是因為他訂下了七日的期限,所以柔兒才會一走了之?
蘇盟心-亂成一團,下令道:「吩咐下去,調派所有的人手仔細再找一遍,我就不相信她會平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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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孝不眠不休的在蘇語柔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終於見她緩緩的醒來。這對他而言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就算他因此要迎娶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他也心甘情願。
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陪在他的身邊,再昂貴的代價他都願意付出。
蘇語柔從深沉的黑暗中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深情的雙眸。他眼中灼熱的情感使她陡地一驚——這個風流不羈的男人怎麼可能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瞅著她,又怎麼可能守候在她的床前等待她清醒呢?
「芙雲!」李維孝溫柔的扶起她,心中不斷感謝上天對他的厚愛,將芙雲還給他。
這三天來,見她昏迷不醒、氣若游絲的模樣,他就心如刀割,彷彿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不敢睡、不敢離開,就怕她會離他而去。
蘇語柔別過臉去,不想面對他。
「芙雲。」他輕輕的摟住她,生怕傷著她一根頭髮。
「放開我。」她冷冷的說道,不想讓他的溫情攻入心房,進而對他心軟。風流如他,怎可能真心真意的待她?這只是他的另一種遊戲手法罷了。
對於她的冷淡,李維孝早有心理準備。是他做錯在先,差點害芙雲賠上性命,就算她再怎麼冷淡和不諒解,都是他咎由自取。
「好、好,你別生氣。」他聽話的放開她,轉頭吩咐婢女去廚房準備些吃的東西,給數日不曾進食的她填填肚子。
待婢女走後,他起身親自倒了一杯茶走向她,「先喝口茶,潤潤喉。」
蘇語柔對他不理不睬的,連開口應聲都不願意。
李維孝見狀也不生氣,只是溫柔的將茶遞至她唇邊,誰知道她竟不領情的將茶杯揮落,茶水頓時濺了一地,而杯子也摔碎了。
「芙雲,你這是幹什麼?」他不禁有些氣惱。二十多年來,他過得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幾曾替誰端茶倒水過?他這般全心全意的待她,卻換來如此的回報。
「讓我走。」蘇語柔突然覺得好疲憊。她不想爭這口氣了,她只想離開,永遠不再看見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不!你不能走!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要好好的靜養。」一想到她要離去,就讓他坐立難安。
「身子是我自己的,我說要走就要走。」她堅持己見,執意要下床。
李維孝連忙制止她的行動,他寧願忍受她任何的對待,也不願她就此離去。「不!不行!現在的你什麼地方也不准去,你只能待在這裡好好的休養,除此之外,你什麼地方也不准去。」
「你憑什麼強留民女?」她強壓住怒氣,倔強的瞪視著他。
「憑……」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理由留住她。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令她無力的癱在床上,但她依然斷斷續續的說著:「我……要……去……找蘇盟……」
李維孝見狀連忙吩咐外頭的婢女去請御醫,他膽戰心驚的扶著蘇語柔躺好,看著因痛楚而臉色發白的她,只覺萬分心疼。
「找……蘇盟來。」她強忍著痛楚,勉強自己把這句話說完。
「不!你不許找蘇盟,你已是我的人,我絕對不許你再找蘇盟,我不會容許的!」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只盼能替她承受這一切的疼痛。
她在痛楚中聽見他霸道的宣示,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笑容。
如果今日是她辭世之日,她也該感到安慰了。至少她知道,這個負她多年的男子,此時此刻對她是真心真意的。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會不會後悔曾經這樣對待她五年?
他會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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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上天怎麼可能這樣殘忍?
李維孝失魂落魄的瞅著床上的蘇語柔,不願相信先前御醫的診斷結果——他的芙雲身患絕症,前一陣子的奔波導致病情加速惡化,就算有千年人參暫時保住性命,也撐不過三個月。
老天怎麼可以和他開這種玩笑?他好不容易才尋獲真愛,卻必須面對如此殘忍的事實,為什麼?
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嗎?
他心痛的輕撫蘇語柔的臉龐,心糾結成一團。
不,他不能讓她就此離他而去,就算付出一切,他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蘇語柔再次幽幽醒來,恍如隔世的看著他。
眼前的男人眼眶泛紅,一臉傷痛的看著她……這是向來傲然不凡的五皇子嗎?她不禁有些懷疑。
「芙雲,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病在身?如果你說了,我不會不顧你的身子日夜兼程的趕路,為什麼你不肯說呢?」他只怪自己當時太過輕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若是一開始就多加留意,或許事情不會演變成這個局面。
他知道了!蘇語柔倏地睜大眼睛。
打從六歲過後她的身子就不好,是父母愛女心切,長期用珍貴的藥材為她補身,她才能撐到這個歲數。不過……據一名神醫的診斷,她是活不過明年冬天了。
長期忍受病痛的折磨,她早有預感自己命不長久,所以在知道這個消息時,她並不是十分在乎。
唯有不在意生死,才能好好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若不是想爭一口氣,和不想拖著李維孝給她的恥辱進入棺木,她根本不會離開將她視為珍寶的家呀!
蘇語柔垂下眼簾,輕輕的歎口氣。當她再度揚起眼簾與他相對時,卻見到他雙目中流轉著千真萬確的情意和關懷,令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心驚。
風流如他,怎麼可能真心待她呢?
他現在流露出的情意多久以後會冷卻?到時她就會像尤夢仙一樣被他棄若敝屣吧?不!她不會讓自己有那種下場的,絕不!
她收起感動,冷冷的道:「若是我說了,你會讓我留在梅院嗎?」
「芙雲……」
「記得嗎?我並不是心甘情願與你離開的,所以你不用再多說了,若是有心彌補,就讓我離開。」離開是最好的方法,若是繼續留下來,她的心勢必沉淪。
「不,我不會讓你走的。」他堅決的表示。他不會讓她死,他會傾盡全力挽救她的生命;若是不能……他也要陪伴她度過最後的歲月。
她目光如炬的瞪著他,硬撐著虛弱的身子喊道:「我不會留下來的!」
「只要我說不,你就不可能離開此地。」他聲調輕柔,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這裡的主人,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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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蘇語柔有一個能夠好好休養的清靜環境,李維孝特意將他最喜愛的竹軒撥給她居住,又特別選了四名細心伶俐的丫鬟負責服侍她。
竹軒不同於府裡其他的庭園,有一股與世隔絕的味道。它坐落在一個半月型的池塘前,四周種滿青翠的竹子,這樣特殊的景色深受蘇語柔喜愛,只是她將這份心情收在心底,不曾透露半句。
十天以來的靜養,她的精神已經較之前好多了。此刻,她坐在小樓中輕輕撥弄著古琴,卻了無彈奏之意,腦中塞滿了十天以來的一切。
她拒絕見李維孝,對他的思念卻不斷在心中盤旋。
如果她沒有那個未婚妻的頭銜。
如果他不曾這樣折辱她五年。
如果她的身子不是這般虛弱。
如果他不是風流成性。
那麼一切該是多麼的美好啊!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她不能待在他身旁,她得想個法子脫逃,絕不能留在此地。
「芙雲!」
聽到這個聲音,蘇語柔並沒有抬頭。她知道李維孝早晚會不顧一切的來見她,只是沒有想到會是在她正好想著他的時候。
「住得可還安穩?」他的語氣中淨是關懷。
「你明知道我的答案,又何必多問?」她起身打算離去,不願在他面前洩漏出半分情愫。
他迅速的攫住她的小手,納入自己的大手當中。「除了不能讓你離去之外,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為你做到。」
「好!若是三天之內,你能將這些青竹換成紫竹,我就信你。」她決然的掙脫他的手,無情的離開。
李維孝望著她的身影,笑意展露在唇畔。
將青竹換成紫竹算什麼?只要她開口,哪怕是將整座府邸拆了重蓋,他也一定會為她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