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蘇語柔站在小樓裡,怔怔的望著外頭。
他真的將整片青竹換成了紫竹。
她是故意刁難,他卻毫不猶豫的完成這項要求。
她閉上雙眼,試圖平復自己波動的情緒,卻怎麼也壓不下心頭真真切切的感動。
這樣子的大費周章,全是……為了她。
「喜歡嗎?」李維孝悄悄來到她的身後,任由微風將她身上的香味拂進他鼻中,她的氣息令他不飲而醉。
「五皇子有的是錢,做這種事大概易如反掌吧!」她明知他的心意,卻故意說得一文不值。
他微微苦笑。「只要你喜歡,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盡全力去做。」
「想不到我一個青樓女子還有這種身價,能讓五皇子為我所費不貲。」她的語氣中蘊著濃濃的自嘲。
李維孝將她納入懷中,萬分不捨的說道:「不!不要這樣眨低自己。芙雲,你是特別的,對我而言,你是千金難買呀!」
「千金難買,萬金不就易買了?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就是可以用錢買到的,是不是?」蘇語柔被他的話語刺傷了心。
他收緊手臂,將俊臉埋在她頸後,滿懷歉疚的柔聲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我出自青樓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芙雲!」他無法反駁她的話,只能無奈的看著她。
蘇語柔用不屑的口吻再度提出要求。「你不是說能替我做任何事嗎?好!只要你能完成我的三個條件,我就乖乖的留在你身邊,直到你不要我為止。」
李維孝聞言頓時笑開了臉。「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出來,別說三個,就算三十個我都可以答應。」
「先別把話說得那麼滿。你聽清楚,若是你無法完成其中任何一件,就得心甘情願的讓我離開,而且不得過問我的去向。」她說得斬釘截鐵,彷彿斷定李維孝無法完成條件,她的離去已成定局。
「成交!」就算不擇手段他也會達成芙雲的條件,不讓她就此離開他的生づ叩。
「那你可得聽仔細了,我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解除你和蘇家的婚約。」她強壓著心頭的酸楚,緩緩說出多年來的願望。
她被千年人參救醒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從丫鬟口中得知李維孝已經在籌備婚禮,打算在年底之前迎娶蘇家女。
這個消息使得她又是心酸,又是欣喜。
站在蘇語柔的立場,她認為李維孝總算良心發現,知道要迎娶她入門了;可是站在芙雲的立場,她又心痛他居然這麼快就要將她打入冷宮。這種矛盾的心情揪得她好生痛楚。
若是他打算冷落她,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將青竹換成紫竹?
她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更不懂他為何突然要迎娶蘇語柔過門。
莫非這件事另有蹊蹺?
見李維孝沉默不語,不知為何,她竟緊張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希望他永遠不要說出答案,因為不管是哪個答案,都注定會傷她的心。
她故意挑釁的問:「怎麼,做不到嗎?」
李維孝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若非父皇以完婚作為交換千年人參的條件,恐怕他到現在還沒想起這個未婚妻的存在;可是經過父皇的提醒,他開始覺得愧對這個被他冷落多年的未婚妻。
他向來不曾隱瞞自己風流的行為,想必蘇語柔多少也有耳聞,這對她而言一定是一種相當大的屈辱,而他則因此感到內疚。
在答應父皇完婚的同時,他是抱著一種贖罪的心態。
他的心注定為芙雲所有,雖然不能給她正室的名分,但她可以擁有他所有的愛;至於蘇語柔……他只能用五皇子妃的頭銜來彌補她。
完婚之事是他對父皇的承諾,而且他和蘇語柔之間的名分早定,若是在這個當頭毀婚,她的一生豈不是全毀了?
可是若不毀婚,芙雲就要離他而去呀!
「來人呀!備轎!」蘇語柔將他的沉默視為無能為力,命令外頭的丫鬟備轎送她離開。想不到他熱情消退的速度如此之快,她人還在他眼前,他便已心繫「其他女人」。
她早就該覺悟了,當她從尤夢仙手中搶過他時,她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
「慢著!」李維孝嚇得放聲大喊,根本無法忍受與她分離。
「五皇子,願賭服輸呀!」她不敢看向他,不敢接受從此要分隔兩地的事實。縱使心中充滿怨懟,可是對他的情意卻無法稍減半分。
或許她該感到安慰,因為就算他負了「芙雲」,至少他有將「蘇語柔」放在心上。
「我……好,如果這是你要的,我會解除這個婚約。」他沉痛的答應她,內疚的感覺重重壓在心頭。
蘇語柔如遭雷殛,一時竟無法動彈。他居然答應了這樣無理的要求!她為身為芙雲的自己感到高興,因為他居然是如此的在乎她。
然而,她更為身為蘇語柔的自己心傷不已。
原來她這個未婚妻在他心中如此不值,所以他可以為了一個煙花女子就輕易毀婚。她忍著滿腔的怒火和欲落下的淚珠說道:「你要考慮清楚,她是你的未婚妻,一個五年前就和你定下婚盟的女子,你若是這樣做,對得起她嗎?」
「若要在你和她之間作出選擇,我定是選你。」他說得鐵定,不容任何人質疑。
「是嗎?」蘇語柔的淚水終於落下。「不要把話說得那麼滿,做得到再說吧!」她轉身離開他,不敢再多留一刻,只怕自己會忍受不住那種椎心的疼痛。
李維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今生他注定會辜負蘇語柔,只是……父皇那一關過得了嗎?
芙雲呀芙雲,你知不知道自己給了我多大的難題?
不過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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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皇上,五皇子他……他已經在御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了。」老太監提心吊膽的再次進言,生怕一下小心就惹得皇上勃然大怒。
唉,他這個老太監可以說是打從皇子們小時就在旁伺候著,二、三十年來哪曾見過這樣的事情呀!
過去五皇子雖然風流不羈,可也從來不曾出過什麼亂子,誰知道這次卻真的動了心,為了一個青樓女子甘犯聖怒,執意要取消和蘇家的婚事。
皇上在聽到這件事時龍顏大怒,不願答應五皇子的荒唐請求,而五皇子從那時起就跪在御書房外,直到現在。
三天三夜過去了,這對父子沒一個有退讓的意思,讓他這個老太監看得都急了。五皇子這幾天來滴水未進,這消息要是傳進皇后娘娘耳裡,他可沒好日子過了。
「要跪就讓他跪!」皇上怒氣未消,無法原諒這個不肖子居然敢說出退婚這種話來。五年前聖旨賜婚,前些日子又昭示蘇家準備完婚,若是出爾反爾,如何對得起蘇家?
「皇上,五皇子他……三天來滴水未進呀!」
皇上聞言不禁皺眉。五皇子打小起就吊兒郎當的,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天大的事都沒有讓他皺過眉頭,也從來沒見他對什麼事認真過,如今……唉,難道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和蘇家的這門親事是他五年前定下來的,若是此時此刻毀婚,對蘇語柔而言定然是天大的侮辱,他怎捨得讓當年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娃兒受半點委屈呀!
「若是皇后娘娘得知此事——」
「傳朕旨意,嚴禁任何人走漏消息。」
「皇上——」
「不得再提此事,否則別怪朕不念舊情。」皇上沉下臉喝道,老太監見狀只能噤聲站在一旁,不敢再吭半句。
不管皇上再怎麼封鎖消息,也瞞不了皇后娘娘多久吧!他在心中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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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天,皇后果然聞風而至。見著向來笑臉迎人的五皇子在短短五天內瘦了一大圈,她不由得又氣又心疼。「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麼?」
「請母后幫幫兒臣。」李維孝知道此事並不容易,一來當年是皇上主動賜婚,二來蘇家小姐的青春已被他誤了五年,於情於理他都沒資格毀婚,可是他真的不能讓芙雲就此離去。
見愛子變成這副模樣,皇后心底有說不出的難過,她柔聲問道:「你為何執意要解除婚約?」
李維孝照實回答:「母后,兒臣傾心於清倌芙雲,無法另娶,請母后成全兒臣。」
「清倌……芙雲?」皇后臉上佈滿震驚,無法相信向來視女子為無物的五皇子會為了一個女子這麼做。看來這孩子是情所困,無法自拔了。
「母后——」
皇后回過神來,安撫道:「此事母后定為你做主,你先回府裡歇息。」她可捨不得讓愛子再跪下去。
李維孝搖了搖頭,「兒臣在這裡等著。」
皇后知道勸不動他,只得轉身進入御書房,替他向皇上求情。
「臣妾見過皇上。」
「皇后免禮。」皇上在御書房內早接到消息,無奈的等著皇后下一步的行動。
皇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毫無預警的跪了下去。「臣妾斗膽求皇上答應孝兒的要求。」
皇上看著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皇后,你這是在為難朕啊!」
「皇上應該知道孝兒的性子,他看似風流,可是一旦動了真心,就比誰都固執,若是皇上不允,臣妾只怕……」
「皇后怕什麼?」
「臣妾怕孝兒會有個三長兩短,他……他已經憔悴得……」皇后聲音哽咽,無法再說下去。
「朕明白。只是若答應他退婚,朕不知該如何對蘇家交代呀!五年的等候卻換來這般結果,朕擔心會惹來憾事。」
「若是皇上不允,不用等到蘇家發生憾事,我們就必須先接受孝兒的憾事呀!皇上若對蘇家有愧,不如封蘇語柔為公主,為其另擇良婿。」
「也罷,就照皇后的意思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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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孝興沖沖的飛奔回五皇子府,打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多日未見的佳人。他衝進竹軒,就瞧見蘇語柔倚在窗畔,若有所思的遙望遠方,彷彿在等待著某人歸來。
「芙雲。」他輕喚一聲,聲音-有濃濃的相思。
蘇語柔緩緩的回首望向他。
他興高采烈的拿出聖旨攤在桌上,「你瞧!我完成你的第一個條件了,父皇已經答應要撤銷我和蘇家的婚約。」
蘇語柔的心霎時像被千萬根針刺進去一般,淚珠也紛紛墜下。她看著桌上的聖旨,泛起一絲苦笑。真是作弄人啊!她被一道聖旨束縛五年,頂者未來五皇子妃的頭銜被人恥笑,如今又是一道聖旨,她被封為公主,同時也成了棄婦。
這……到底算什麼呀!
李維孝被她突如其來的淚水弄得手忙腳亂,他不懂她為何落淚,這不是她所要的結果嗎?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萬分不捨的問道:「哭什麼呢?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對呀!這不是她想要的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心酸不已,連帶的管不住自己的淚水。
「別哭,別哭。」擦不干她落個不停的淚水,李維孝乾脆擁她入懷,讓她盡情的哭個夠。
她究竟為什麼這樣傷心?一切不都如她所願了嗎?難道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欺負她?「芙雲,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她緩緩拭去臉上的淚水,抬頭望向他消瘦的臉龐。「為什麼瘦了這麼多?」她有些心疼的輕撫他的臉。
李維孝對她頭一次主動表現出的關懷感到受寵若驚,他心滿意足的輕擁著她。「沒什麼,你別掛心。」
「你吃苦了。」為了求來這道聖旨,他必定花費不少心思,也必定吃了不少苦。
「一切都值得的,不是嗎?」只要能再完成剩下的兩個條件,他就可以和她攜手走完下半輩子……白頭到老。
他的話讓蘇語柔的雙眸頓時黯淡下來。
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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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盟在接過聖旨後,不由得傻住了。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家中二老這個消息,更不知道怎麼跟妹妹說這個殘酷的事實——如果他找得到她的話。五年的等待,在終於撥雲見日的數天後,卻再次被打入冷宮。柔兒的身份由五皇子的未婚妻轉為皇上的義女,並奉旨於近日內進京拜見皇上皇后。
蘇盟不由得露出苦笑。他打哪兒去變出一個妹妹進京拜見皇上皇后呢?柔兒已經足足失蹤一個月了,他……他該如何是好呀?
如果找到了她,他又該如何告訴她呢?
他那個柔弱的妹妹受得住這個打擊嗎?
不行!他非得去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可。
蘇盟快馬馳向三皇子府,與三皇子李維信和三皇子妃——也就是他的表妹何靜文商談此事。
李維信聽完整件事後,思忖許久才道:「五弟要退婚的事我並不知情,令妹之事我會設法給你一個交代。不過……蘇盟你該清楚,聖旨既下,許多事情恐怕都已成定局。」
「是嗎?」何靜文微微一笑,暗示夫君昔日兩人的婚事就是在五道聖旨、三次賜婚之後才完成的,所以聖旨並非完全沒有轉園的餘地。況且……五皇子的花心她早就有點不滿了,如今更得知他辜負的對象是自己的表妹,她說什麼也要好好的追究一番。
李維信微微苦笑,隨即對蘇盟正色說道:「不管如何,盡快找到令妹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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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日的休養後,李維孝終於忍不住追問起另外兩個條件是什麼。
蘇語柔用哀怨的眼神瞅著他,「你當真願意為我這個煙花女子犧牲掉蘇家千金嗎?你當真——」
「我說過了,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這樣你是不是願意留下來?」他肯為她做盡一切,而她是否有一絲絲的感動?
「先完成我的條件再說。」他深情的凝視令她不由自主的驚惶,她連忙轉移話題,同時躲避他灼人的目光。
「第二個條件是什麼?」連困難如退婚的事情他都可以辦到了,還有什麼難得到他?
「你似乎很有自信。」乍見他那副驕傲自滿的模樣,蘇語柔的心隱隱作痛。退婚成功的事讓他那麼高興嗎?五年的等候對他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他溫文含笑道:「我只是相信自己辦得到。」
「是嗎?」
「我不敢說普天下的事都難不倒我,但是你的條件我絕對會完成,不論它有多麼困難。」
「你完成三個條件的最終目的就是和我在一起,可是你要明白,我是江南名妓,和這種出身的女子廝守一生,五皇子難道不覺得有辱身份嗎?」
「這又何妨?普天之下誰會知道名滿江南的芙雲,如今置身於五皇子府內呢?」
蘇語柔的臉色倏地嚴厲起來,口吻也顯得格外尖銳,「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完成了三個條件,我就必須一輩子隱居在五皇子府內,當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是不是?」
「這是最好的方法,我會善待你,視你若珍寶呀!」李維孝伸出手欲碰觸她因怒氣而漲紅的臉頰。
她巧妙的避開他的手,目光如炬的瞪著他,「我芙雲絕對不會一輩子隱居在你的五皇子府中,做一個見不得光的人。要與我相守一輩子,可以,我要光明正大的被迎進府中,否則免談!」
李維孝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她。這種要求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合理的,唯獨她……
她的暗中存在對父皇而言已是一個不容原諒的錯誤,更何況是光明正大的迎進皇子府呢?
這……真的太難了!
蘇語柔默默的望著他,內心波濤洶湧。
若是他應允,對蘇家而言是奇恥大辱,對她蘇語柔而言更是永難平復的傷害。如果他還顧念著一絲情分,就不會答應,而她說出這個條件,原就是為了要他死心呀!
她抑制住自己翻騰的情緒,冷淡而平靜的道:「我向來不會強人所難,如果辦不到就算了。」
他臉上寫滿了挫折,「我並沒有說我辦不到,只是……」
「只是我的身份不配,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受不了她一再的貶低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她比任何人都珍貴。
「那就做給我看!」
「我……」為了退婚,他跪在御書房外整整五天,倘若要光明正大的迎她入門,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打動父皇。
「你的心意就只有這樣嗎?」
他心一狠,斷然的開口:「好!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迎娶你,不過我們必須隱姓埋名一輩子。」
這是他能想出來的唯一方法,他願意放棄皇子的身份,只求和她共結連理。
她緩緩的搖頭,「你不懂嗎?我要的是由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用大禮迎娶。我不可能和你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讓天下人唾罵我令你放棄一切,一無所有。況且我要的是名正言順,如果你連這個起碼的禮節都辦不到的話,憑什麼說要給我一輩子的幸福?」
李維孝如遭雷殛的注視著她。是啊!如果他連最起碼的明媒正娶都做不到,那麼他有什麼資格大言不慚的說要給她一輩子的幸福呢?
他腦中靈光一閃,笑吟吟的道:「我答應你!」
蘇語柔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可以請左相爺收你為義女,光明正大的迎娶你過門。」他簡直太欣賞這個點子了。
「是嗎?」她冷冷的瞪著他,「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想迎娶我過門,就要接受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我絕對不會更改姓名,更加不會拜任何人做義父。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的是以江南名妓的身份被迎進五皇子府,如果你辦不到的話,咱們從此一刀兩斷!」
李維孝萬分錯愕的望著她,「以江南名妓的身份?」
「對!以江南名妓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