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勻紅粉淚,眉剪春山翠。
京城六扇門的中堂上,一身青衣的丁梨慳來回左右前後地踱步,每走三步歎一口氣,搞得本來心情鬱悶的眾衙役們如坐針氈,紛紛將求救的眼神拋向那邊的救星。
一直到歎了第一百三十七口氣的時候,一邊太師椅上斜著半邊身子悠閒喝茶的尹天昭,終於不負所望地開口了:「梨慳,這茶真的很好喝,你要不要來一點?」
眾人狂跌。
「天昭!你到底有沒有神經?!火離他被挾持了耶!你居然還在這裡喝茶?你不擔心他嗎?!」丁梨慳發狂地跑到他面前怒吼,卻不敢上前半步。這個陰晴不定又毒如蛇蠍的傢伙,難保心情不爽拿他出氣!
斜斜看了他一眼,尹天昭不緊不慢地回答:「你擔什麼心,他那樣的人什麼時候吃過虧?他不去欺負別人就該偷笑了。」
「關鍵不是這個啊!」
丁梨慳都快被他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氣瘋了,「關鍵是他中了迷藥,『紅牙』也沒帶,挾持他的又是武功高手!看他挾持的是火離而不是藏在後院的徐蓮紅……難道說,他嗜好男色?!」
話說到這裡,周圍人的臉色都綠了。丁梨慳這一說一想,更加慌張,而踱來踱去的步子也越來越焦躁。只見他青衫飛揚,絮絮叨叨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聲。
「我是沒有那種嗜好啦,但是聽說男人的滋味比女人還好,嘗過一次以後就再也無法忘記!所以歷史上才有那麼多不愛紅妝愛鬚眉的事情,才會有什麼斷袖分桃、龍陽之樂!慘了慘了,如果火離落入那變態男人手裡,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火離雖然比不上流風的美貌,但是活潑熱情又可愛,有很多人都好這一型,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我怎麼向其他人交待……啊!」
最後一聲大吼震得屋頂上的瓦片都「嗡嗡」作響,辟里啪啦的聲音讓人耳朵發麻。丁梨慳大吼一聲以後,彷彿將所有的焦躁全部發洩而出,只能停下來不停地喘著粗氣。
「發瘋發完了嗎?」
尹天昭將空茶碗放在桌上,冷著一張秀麗容顏,顯然原本閒適的心情此刻已被破壞無疑。
周圍的人看他邁動步子,都乖乖地向後退了三步,讓開路來。從那天晚上集體中毒以後,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位公子有多難惹,聰明點的話,就不要自己跑進暴風圈裡來。
慢慢地走到同伴面前,面對著已經準備好隨時逃跑的丁梨慳,尹天昭忽然微微一笑。這一笑,宛如異花初胎、百花盛開,格外燦爛動人,讓原本以為他絕對會發脾氣的人們不由自主呆了一呆、愣了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該不會氣過了頭、氣壞了腦子吧?
「梨慳,你真的很擔心他呢……」鞋頭繡著細碎金線碎花的深藍色布鞋挑動起純色衣擺,尹天昭慢慢向前走動,身形飄忽輕盈,如水面上盛開的一朵暗色水蓮,婀娜卻詭異。一種壓迫感油然而生,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
「這個當然……他好歹是我們的同伴吧?」丁梨慳很有危機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眼神飄忽,說得也不是很肯定。
「早知如此,我就該讓你成為火離的替罪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尹天昭還真的覺得遺憾。
「只是因為我來的時候將昏迷的火離送到後院讓他好好安睡,也湊巧碰到那位小姐從屋子裡出來透氣,所以就想著反正裡面一切都準備好了,有女人的香氣總比房間的霉味好得多,所以就自作主張地讓他到那小姐的閨房休息……怕他束著發難受,我還特地幫他散開……卻想不到這居然讓那劫匪誤認為他就是那小姐,而將絲毫不能反抗的他擄走,所以那時候小姐帶來的侍女看到一身紅衣又散著長髮的他,自然以為自家小姐被搶劫了啊……唉唉,真是好大的誤會啊。」
「這麼說……」
「是啊!就是說火離是被誤認成女人才被搶走的啊?」
「嗄?!」
丁梨慳感覺到全身的力氣都離他而去,軟軟地坐倒在旁邊的椅子上,喃喃問道:「這麼說,那個犯人以為他是女人?」
尹天昭點點頭,算是認同這個事件有多麼的荒唐。
「這麼說……不是因為他是男人而挾持的,只是一個誤會而已……」抓亂礙事的頭髮,總算是可以長長地鬆一口氣了,但是還放鬆不到一會兒,他就又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不對啊!如果那個人發現他劫持錯人了,豈不是會對火離不利?!難保不會對沒有反抗能力的火離下毒手,如果就這麼死掉就太過分了!」
「說得也是,我這次下的『千日醉』,為了讓他長時間乖一點,所以一口氣下了七重,要完全恢復大概要二十天……」尹天昭一邊點頭,一邊玩弄著順手弄來的玉珮,溫柔平和的微笑正說明他的心情很好,簡直就快是好得不得了了。
「二十天?!」
丁梨慳感覺到自己簡直就要吐血了!
這麼說的話,現在的火離壓根就無法保護自己嗎?!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情的話,自己絕對只有拿命來償還的道理!而那個罪魁禍首尹天昭,只可能在被眾人圍毆之後,再狠狠地踩上好幾腳!
怎麼辦?怎麼辦?到底應該怎麼辦?!
看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伺候著的李響走上前來,惴惴地問了一聲:「公子,如果那個人沒有搶到他想搶的人的話,是不是還會來搶呢?」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猛地一拍手,丁梨慳這才如夢初醒。
「對哦!如果我們守在這裡,守在那位小姐身邊的話,那樣豈不是可以順利抓住他了嗎?李響!真不愧是混了那麼久的衙門,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說不定到那個時候,火離已經被人殺人滅口了。」
一邊尹天昭悠閒開口,卻好比冬天裡的冰水從頭澆到腳。丁梨慳和李響兩個人臉上的得意笑容一下子僵住,然後又開始慌亂起來。
真是百看不厭啊。尹天昭開心地看著這兩隻蹦蹦跳跳的猴子,感覺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雖然火離被搶走的事很意外,但是他卻莫名的感覺不到任何慌亂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那個搶走他的人吧。那是個有著一雙清亮眸子、身手矯健的……女人呢。
雖然她的舉止動作、身高感覺都像極了男人,但是怎麼可能瞞得過精通藥理的自己?
呵呵,長得像男人的女人嗎?挾持一個被誤認成女人的男人,再加上可能會出現的「離宮」,真是有趣的經歷。
不過……
慢慢走回堂正中的座位上,緩緩坐下,單手支撐著下巴,尹天昭表面上漠不關心,其實是因為看到了很多,而想到的……也很多。
那個人之所以挾持火離,是因為認定他是一直藏在六扇門後院的小姐。
「嗯,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很感激火離的,也幸好是他被抓走……」尹天昭托著下巴,笑嘻嘻地看著對面慌亂成一團的搞笑二人組,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你說什麼?!火離他有危險耶!你居然還說這種話!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丁梨慳簡直就要歇斯底里了!
斜斜挑了他一眼,尹天昭也不著慌,只是慢慢地將自己這麼說的理由說出來,以免別人誤以為他鐵石心腸。
「嗯,不是嗎?我們被李大捕頭糾纏,看來不解決這檔子事是無法脫身的。」一指指向邊乾笑邊向門旁靠攏的六扇門精英,尹天昭直接點明到底是誰害他們如此淒涼,「所以才會留在六扇門裡做客。不過誘餌本身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這點你可以向照顧她的下人求證,也可以聽聽現在後院裡的咆哮聲,所以大概不會那麼順利地配合我們,剛好火離被誤認為徐家小姐劫持,這樣一來『離宮』的人勢必認為目標被帶走,自然會滿京城地尋找,我們無意之間就多了一大堆的免費勞力。所以,當務之急,我們只要做出慌亂的樣子來增加真實性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我們只要注意京城內的騷動,大約就知道火離的情況。而且火離再怎麼喪失功力也是『七公子』之一,想要他的小命未免也困難了一點。只要挾持火離的人和『離宮』一起爭執,我們尾隨其後,自然可以趁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一網打盡,還真是輕鬆!這就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慢慢喝口茶水補充水分,他繼續向兩個人解釋自己的計劃:「而且一旦火離被拖下水,那麼就表示紫瑤他們幾個也逃不了干係,這樣一來,不光我、你和火離,其他幾個也一定要幫手,也要對付那麼難纏的『離宮』!呵呵,如此一來,大家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死就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
清秀的臉上一派溫柔笑意,卻讓人忍不住狂打冷顫。丁梨慳、李響以及身旁伺候的衙役們,一個個下巴都掉到了地板上,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大家心中惟一一個想法,就是萬分同情和尹天昭作對的「離宮」,同時也為自己身為他的同伴不寒而慄。
「毒公子」不愧是「毒公子」,計謀陰險毒辣,不光敵人遭殃,連同伴也不放過!
「尹公子!尹公子!」
門外傳來氣急敗壞的叫聲,一個普通差役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點明要找的就是端坐正中的蛇蠍美人。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匯報著最新情況:「公子……呼呼……尹公子……果然,今天城門那裡出現了身穿……紅衣的女人……旁邊是她的新婚相公……兩個人出了城向南方走去了……另外還有……很多男人馬上跟了出去……看樣子都是練家子……」
「很好!」尹天昭雙目閃閃,知道有趣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一轉身面對不停打著哆嗦的李響李大捕頭,他笑得溫柔體貼又善良,「那麼這件事情就全權交給我們處理吧。」
「火公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挾持走,「離宮」緊隨其後,武林七公子面對這黑道第一大勢力的機會終於來臨,一切將發生在不久的將來。
而且,所有被「離宮」搶劫的女子的共同特徵——長髮、紅衣、激狂、名字中帶有和「紅」有關的詞……
也許……
只是也許……
腦海中閃過先前算命先生為火離占的卦,上面寫的是「水難」和「男難」,也許……
眸子瞬間變得深邃,有什麼想法在腦海中成形,雖然混混沌沌,但是這種預感是絕對錯不了的。看來,似乎會有意想不到、更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三月初十,財神正西,貴神正北,易行方向西南,宜出行。
嘹亮的歌聲響徹雲霄,驚起岸上驚鳥無數。蹼啦蹼啦的聲音響起,落紅隨著鳥兒的白羽飛揚,是一紅一白一藍的美麗。艄公撐起船槳,劃碎整片天藍的寶石,漾起一道道波紋來,拖曳在一葉輕舟之後。
孔火離斜斜地依靠在船沿上,感覺到心都隨著這滿天緋紅迷失了。懶懶地抬起手來,紅袖掩住嘴唇,輕輕打了個哈欠。他身上一身前開的女裝,如綠水中盛開的一朵紅蓮,耀眼奪目。他的烏髮尚未束起,流水一樣鋪在船沿,夜幕絲綢般的黑,有幾縷落入河中,混入這溫柔的天色。
「火離。」
身後冷漠卻溫柔的聲音響起,來人走到他身邊來,看著他如此慵懶的樣子,不由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攬過他肩膀。
「你怎麼又在這裡發呆啊?」
孔火離懶懶地回眸看了那張冰清水冷的容顏一眼,鼻端飄進了她身上特有的桃花香,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將半個身子的重量轉移到她身上,撒嬌一樣地將頭依在她胸前。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如此慵懶,所有力氣都被吞噬一樣的感覺,說是「千日醉」的緣故也太過牽強。除非那只毒蟲為了讓他受更大的罪,下的藥劑量更大。不無這種可能,但是現在就算發愁也沒辦法。
輕輕歎了口氣,感覺到那雙溫柔的手撫上了發,摸了摸發下隱藏的頸項。
名叫「水燈月」的女子似乎對他的頸項十分滿意似的,只要他將頭靠過去,她的手將自然而然地摸上了他的頸項,彷彿對待貓咪一樣的動作,溫柔而寵溺,也不讓人討厭。
七天前,果然如她所想的,所有人都以為她一定會回來搶奪真正的徐蓮紅,但是她卻帶著搶錯的冒牌貨離開了京城。當時他昏昏沉沉睡醒之時,微微睜開眼瞼,看到的情況讓他三魂嚇去了七魄——水燈月正準備拉開他衣服的前襟,將他惟一的障壁摧毀!
當時他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一把將她推開,居然做出了一般女子遭遇色狼的標準動作,雙手緊抓衣服,又羞又氣又怕地狠狠瞪著她,連聲質問。水燈月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只是抓過一身緋色的女裝解釋說只是想幫他換上而已。
自己穿的衣服介於男裝與女裝之間,也是混淆她判斷的主要因素之一。但是此刻讓自己換上真正的女裝,還是讓他氣得滿臉通紅。
但是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他強忍著想將那女裝一分為二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請那害得他如此淒涼的女人出去候著。
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行,你現在看起來是男人的樣子!
一句話就將所有的反對封回了口,水燈月出去並體貼地關上門,也著實讓孔火離鬱悶了好一陣子。
蘑菇了好久好久,起碼有三個時辰才將那礙事的女裝勉強穿上,其狀況簡直就是慘不忍睹。算是咒罵了尹家毒蟲的祖宗八代三十遍,他才嘟嘟囔囔地讓她進來。
換上女裝,為了保存性命不得不如此委曲求全,但是所有的男性自尊卻在看到她眼中格外熱烈的火焰之時,蕩然無存。要過銅鏡,看到裡面映照的人影時,孔火離自己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千日醉」而顯得格外慵懶的潮濕目光,眉間眼角挑動的春情無限;出色的漂亮五官,配合上時興的宮裝百褶裙,簡直就是完全不認識的美貌女子。
不光如此,水燈月還拿出早上去市集買的胭脂水粉,點絳唇、畫蛾眉、貼花黃,為他長髮挽上宮髻,露出紅衣下格外雪白的頸項,撩人眼波。
金步搖、蝴蝶簪、絞絲鐲,一色紅紗如煙似霧,裝扮過的他哪裡還有男人的樣子?尤其是旁邊水燈月一副俊美冷峻的外貌,怎麼看怎麼是一對才子佳人、金童玉女。
但是,他們的性別和外貌是完全相反的!
一想起這一點他就覺得氣惱到底!
於是,在六扇門把整個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之時,水燈月和他卻坐在雇來的馬車裡,佯裝剛新婚不久的夫妻二人,從容出京。
雇了船,這下沿著水路直下江南去,雖說水路慢,但是最近天氣正好,順風而行,居然和陸路相差無多。一路上游絲千丈,出了京城以後從未聽過的吳儂軟語,時時迴盪耳邊,就連艄公唱的調子都從沒聽過。
他們七公子好玩成性,在一個地方從來不多呆,就算到了江南也只是到繁華之地找那些武林人士的麻煩,哪裡有什麼閒情雅致去遊山玩水——事實上也許其他人享受到了,但是只要尹天昭在他的身邊,那麼就一天都不得清靜!
「怎麼了?倦了嗎?」
輕柔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耳朵都可以感覺到她柔軟胸脯的上下起伏以及呼吸帶出的溫柔香氣。手垂下,無力地垂在船板上,居然如冰一樣冷,驚得他反射一動,手立刻抱上了面前溫軟的腰肢。
「……不……」
雖然不能說出真相,也不能責怪她的不是,畢竟再怎麼像男人也是女人,自己怎麼可能沖一個女人發難?一想起這一點就莫名地沮喪,但是卻也無可奈何。
懶懶倦倦地回答了一聲,他又閉上眼睛,陶醉在格外舒服的桃花香氣中。
對他沒有辦法似的,水燈月輕輕一笑,將他的頭攬得更緊。呼吸貼近,引起莫名的漣漪,但是兩個人貪圖這難得享受的瞬間,誰都懶得理會這種異樣的感覺。
說起來,真的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很舒服,他們就好像彼此依戀糾纏在一起的菟絲花,享受著這種溫柔。
這樣的一對璧人,映在身後一片繁花綠柳的美景中,水光蕩漾下,格外讓人沉浸。
艄公看著他們這副樣子,一時之間居然忘記唱歌,呆呆地看了他們半晌,直到水燈月的眸子變得凌厲,這才訕笑著打圓場——
「公子,你的娘子真美……我從來沒見過你們這樣出色的夫妻……」
「……」
正想脫下鞋子去敲那該死的沒長眼睛的男人的頭,孔火離卻不期然地看到水燈月的表情。一般女人所沒有的俊朗劍眉,此刻扭得死緊,寒霜佈滿整個面頰。她身邊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冷凝起來,那種不久前見識過的殺氣盤旋,就連依偎在她懷裡的孔火離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就更不用說引起她怒氣的罪魁禍首了。
冷冷地回過身去,回頭看了一眼被她推開的孔火離,歎了一口氣,彎身將他抱了起來,抱入了內艙。
這種情況下,孔火離也不多說,只是被動地將手環在她的脖子上,進去接著休息。
知道她討厭男子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對女人的和顏悅色到了面對男子的時候就是寒風刺骨。不知道她這種差別對待是怎麼產生的,但是八成和「離宮」脫不了干係。
自己是誘餌,是她引誘「離宮」主使者出來的餌,所以只要維持現在這個樣子,自己就不用擔心會受到任何傷害。加上中的強力迷藥屬性為陰,自己屬性為火為陽,自然會使身體產生牴觸。功力與藥力相互衝突,穴道又被水燈月所封,就算想反抗逃走都做不到。
將他放到床上,水燈月沒有走出去,反而坐到他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做什麼?」
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安,孔火離擰起眉頭,下意識地拉過旁邊的薄被掩住身體。
「沒什麼。」水燈月微微一笑,但是一雙眸子還是看著他,沒有移開,「只是覺得你真的長得好漂亮……」
忍耐!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
孔火離雙手抓住身下的被褥,用力之大都快把被子擰爛。心中再次咒罵害他如此淒涼的罪魁禍首祖宗八代三千遍,藏不住心事的臉上也氣得通紅一片。
「如果……我像你一樣,不是這副樣子的話,那他……也許……」
「……咦?」不解地看向她有些許恍惚的神情,孔火離催促似的向前蹭蹭身體,一雙因好奇而格外熱切的大眼也看向她因回憶而朦朧的眸子。
水燈月微微一笑,卻是苦笑,「沒什麼……」
知道她這樣子,肯定就是不會說出口,就算問了也是白問,與其這樣還不如問個比較直接的問題。孔火離看向外面的一色桃花盛開,悠悠開口:「我們要到哪裡去?」
「江南……」
「為什麼?」
「只因為三月桃花遍開,那個地方到處都是落紅飄飛,也正是那個人和他相遇的時候。所以在京城找不到合適的,他也許就會回到那裡吧?」
「那個人?那裡?」
一瞬間,黑眸中籠罩的森寒殺氣讓孔火離接下來的問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水燈月目光雖然看著他,但是似乎通過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幻影。
深切恨意毫無遮掩地襲擊而來、萬把刀劍齊穿過來的感覺讓孔火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濃稠暗淡、深不見底的仇恨,無法忽視的陰暗,全身籠罩的冷冽殺氣,都充分說明了她的怨恨有多麼的深、多麼的濃!手下意識地抓住她的袖子,現在武功盡失的自己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水燈月身子猛地一震,這才注意到他細細地發著抖。無奈一笑,這笑容居然是如此寂寞和淒涼,讓孔火離的心狠狠一跳,一種怪異之感油然而生。
不想看她這副被仇恨迷了眼的樣子,也不想讓她那樣看著自己。
心中似乎有著小小而任性的想法,雖然沒有仔細區分那到底是什麼,孔火離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伸手拉過她的頭,輕輕地呢喃了一聲:「累了的話,就睡覺吧。」
不是不恨她,說不上那是「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比她下手狠辣的人多得是,就算沒有目的去陷害人的也有的是,所以他不「恨」她,但是卻「怨」她!
怨她找錯了利用的對象、找錯了利用的時機,也找錯了事實的真相。
如果不是她,他現在也不至於要穿著女裝,要死不活地這麼慵懶。好吧好吧!身體使不上任何力氣不是她的錯,完全是那個該死的毒蛇做的好事,但是如果不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災難,他大可以威脅利誘煽動其他夥伴一起說情,拿到解藥,也不至於這麼七打八不挨的如此淒涼。
但是看到她如此痛苦、如此可憐、如此怨恨著一個人怨恨到連自己都迷失了,就不忍心再責難於她。況且她對自己確實不壞,溫溫柔柔的又照顧得無微不至,還有她身上的香味,只要一聞到心情就格外地好,而身子也輕飄飄的宛若置身仙境。
所以安慰她一下,讓自己不至於什麼好處都享受不到,絕對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一邊在心中嘀咕著「這是日行一善,她不開心我也倒霉」,一邊將水燈月的腦袋拉過來,拉到枕頭上。不敢讓她靠到自己胸前,怕會發現自己是男人的事實,但是儘管如此她離他也夠近的了。
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抱在自己懷裡,水燈月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下巴靠在他頭頂上,閉上眼睛。
鼻端滿是桃花的香味……
從岸邊飄來的桃花花瓣旋轉著飛了進來,染紅了暗色的船艙,如一色暗色的布上點染的璀璨火花,格外漂亮。
感覺到水燈月片刻便沉穩下來的呼吸以及腰上越收越緊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順勢將身子依偎了過去。
好久沒有被人如此擁抱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水燈月總是喜歡抱著他,想要汲取他身上溫暖和光明一樣的擁抱,往往會讓人產生被憐惜的錯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真的很舒服。水燈月看起來清清爽爽、男子氣十足,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將頭依靠在她懷中,再次感覺到睏倦之意席捲而來。孔火離朦朧地想著,感受著她溫暖的身子,不太明白地想著自己的問題。
她為什麼這麼香?這種彷彿浸入骨髓一樣的香氣讓他的魂魄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她為什麼如此柔軟?軟得好像沒有骨頭一樣……只有她一個人是這樣的嗎?還是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別人的身體都如此舒服嗎?還是只有她的身體才這麼舒服?
風從外面吹進來,將頭邊幾綹發吹到微開的嘴巴裡,感覺到十分不舒服,於是伸手去摸。拉過去才發現那是水燈月的發。順著烏黑髮絲向上看,看到的是秀巧的下巴和嘴唇。
她的嘴唇旁落上了桃花呢……
眼睛剛看到飄散的花瓣,手就下意識地摸了上去,伸手拿去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嘴唇。柔柔軟軟,如絲綢般潤澤、如花瓣般馨香的唇瓣襯上他略顯青白的手指,看起來有種別樣的冶艷。
清楚地聽到自己嚥唾液的聲音,手指也不由顫抖起來,那如桃花盛開的嘴唇在如今近的距離下看去,彷彿邀請自己去品嚐一樣。嘴唇微開,露出裡面潔白的貝齒,在半透進日光的船艙裡,格外煽情。
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自己的心情開始動搖起來,但是這並不是「喜歡」所造成的衝動,僅僅是因為十七歲少年突然萌發的衝動而已!就像是肚子餓了吃飯、身體髒了洗一樣簡單的道理,只是一種單純的慾望,在這天光美麗的大白天,蠢蠢欲動。
看著那微張開的唇,聽到她逐漸平穩的呼吸,知道她清楚自己的穴道被封住以後才如此放鬆,所以孔火離心中難得一見的歪念頭才迅速地冒出頭來,難以抑制。
知道這樣做不好,但是看了看水燈月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再看看她肆無忌憚的擁抱,孔火離心中總算是為自己的禽獸行為找了一個正當的借口。
這個女人抱著自己上下其手、言語挑逗,還逼著自己穿女裝,去勾引那個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仇人,她欠自己的人情大了,自己就索取這麼一點點報酬難道不可以嗎?
心裡如此想,行為上也就變得理直氣壯。孔火離磨蹭著身子,慢慢湊近她沉睡的容顏,噘起嘴巴向她嘴邊湊了過去。
閉上眼睛,孔火離還在心中琢磨著,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味道、什麼樣的感覺。以前不是沒有問過那個紅顏知己遍天下的花花公子丁梨慳,據他所說,那是一種甜甜軟軟、幾欲暈倒的感覺,如果碰上自己中意的女子,那麼簡直就像是飛上九重天……
真的假的?
姑且不管那個什麼所謂的「中意女子」,眼前就正好有一個現成的對象,不利用那是白癡!
她不討厭自己,雖然把自己當成是女人。自己也不討厭她,還有點喜歡和她相互擁抱的感覺。所以就委曲求全地將就一下吧……
感覺到她溫熱的氣息,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窺視著她是否真的睡著,才好讓自己放心大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這一看一瞥之間,卻被嚇了好大一跳。
兩道清亮的水痕蜿蜒而下,劃破俊逸的臉頰,在緋紅花瓣下映出半道紅來。
淚……
腦子中這一個字狠狠地敲擊著他的理智,孔火離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道如何反應。
「啊啊……我還沒有做,你不要哭啦!」
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孔火離手腳笨拙地拉過紅袖,想去擦拭她的淚水,但是她的唇瓣嚅動,輕輕地念出這讓她如此心傷的原因來——
「……江……絮……」
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下來,孔火離怔怔地看著她美麗的淚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心中彷彿被千針扎過一樣,他可以聽到胸中鮮血流淌的聲音。陌生的男人名字,他所不知道的關於她的過去,這一切都讓他心中疼痛,難受得無法自已。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也不知道應該向哪個方向上想,就聽見甲板上一聲淒厲的慘叫,撕裂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