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相誤,信流引到花深處,
只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意識飄蕩,感覺上好像過了好長時間才再度凝結起來,原本彷彿陷入柔軟棉花堆中的奇妙感覺,如今也隨著肢體的酸痛而消除。孔火離微微呻吟,睫羽顫動,感覺到旁邊燃燒的燭光刺眼以後迅速閉上,然後再慢慢睜開。
好不容易適應了室中的光線,孔火離慢慢轉動雙目,觀察著這個不熟悉的環境。
夜風從虛掩著的窗子外吹了進來,讓那邊其實並不強烈的燭火搖晃,映在那邊微微有些發黃的牆壁上的影子,上下搖晃,格外恐怖。室中只有一張方桌一張椅,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還真是家徒四壁,掃興到了極點。
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住過如此差勁的屋子,孔火離雖然心下詫異,但是火氣卻更大一些。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先離開要緊。
手臂用力,想要撐起酸軟的身體,但是沒想到他連個指頭都動不了。
該死的「千日醉」!該死的尹天昭!
咬牙切齒地將尹家上上下下祖宗十八代挨個點了個遍,他這才凝氣聚神,將僅剩不多的力氣集中在雙手之上,就這樣靠著牆好不容易支起了上半身。剛想下地,卻發現沒有鞋。看著自己乾淨白皙的腳,以及烏漆抹黑的地面,猶豫再三,還是放了上去。
忍耐著不舒服的感覺,手猛地一推牆壁,想藉著這個力量站起身來,但是卻沒想到剛一離開賴以依靠的東西,膝蓋就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只聽見孔火離「唉呀」一聲,就直挺挺地向地面撲去。
該死的毒蟲!這次下迷藥的份量居然是前幾次的好幾十倍!他是不是打算讓自己長睡不醒?!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吧?眼睜睜地看著地面越來越近,孔火離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不忍看到如此淒涼的自己。
風聲呼嘯,然後停止,一直等著直入骨髓的痛楚傳來,但是卻沒想到撲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裡。
桃花的香味充盈著鼻子,飄飄蕩蕩的讓人沉醉不已。一雙手扶住自己的肩膀,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震動著耳膜,也讓自己的心無法抑制地狂跳。
「你沒事吧?」
冰冷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起伏,但是卻宛如一股春天解凍的山泉,潺潺流入心中,將胸中熱烈燃燒的火焰澆熄。被這美聲所誘惑,孔火離茫茫然地抬起眼來,就望入一雙深邃的眸子中。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墨如點漆、深如幽潭,似水銀中轉動的兩丸黑曜石,幽幽地發出奪目的光彩來。
他的眼眸冷淡,但是一雙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卻溫熱得驚人。
對面半扶半抱住自己的男人,有著一張充滿個性的俊美臉孔,高挑身子的包裹在黑色衣服裡,越發讓他冰冷孤傲的氣質表露無疑。
「你沒事吧?」
美聲再次重複了一遍,這才讓他如夢初醒
「沒、沒事……」
不知道是在別的男人面前示弱太過難堪,還是居然望一個男人看傻了眼太過愚蠢,孔火離漲紅了一張素顏,惡狠狠地揮手甩開男人的禁錮。剛推開他的手,果然立刻吃到了苦果,身子搖晃了兩下,該死的迷藥藥效還沒有過去,結果使得孔火離一個站立不穩,再次倒向了大床。
不知道何時散開的烏髮撒了滿床,黑絲綢一樣的光滑觸感誘惑著男人的手。陌生男子俯下身子,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的烏髮、他的紅衣,以及紅衣下格外細膩光滑的皮膚,還有他氣得發紅的可愛臉蛋,慢慢地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等……等一下!他想幹什麼?
看著逐漸放大的冷峻面孔,孔火離就算白癡也知道這氣氛絕對不妙。腦海中突然想起好久以前梨慳說過有種男人不喜歡美女,卻只將心思放在同性身上,開始自己只是大笑說那是無稽之談,但是現在卻感覺到氣氛詭異。
想要伸手推開那該死的傢伙,但是雙手雙腳都無力,所以現在的孔火離,在江湖上讓眾多武林高手聞風喪膽的「火公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臉孔降落,毫無辦法。
「你你你你你、你不要靠過來!如果你想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我就、我就殺了你!」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不知不覺怯懦了許多,當然這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黑衣男子只是接著面無表情地靠近,直到近到不能再近。兩人的鼻尖都幾乎貼到一起的時候,孔火離眼角泛出淚花,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果然很可愛。」
嗄?
詫異地睜開眼睛,他完全不明白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男人爽快地從他身上離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他的全身,最後下了一個讓孔火離幾欲撞牆的結論——
「不愧是徐家艷冠群芳的美人,性子刁蠻任性,但是聽說不是那種妖冶的美嗎?可是怎麼看怎麼是『可愛』……」
徐家?
艷冠群芳?
可愛?
他在說什麼啊?
孔火離茫然地看著他,對現在詭異的情況完全無法解釋。什麼徐家,什麼艷冠群芳,什麼長得很美,那傢伙沒見過真正的美人嗎?比如流風,那可是連男人都會入迷的美人啊……等一下,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什麼都聽不懂?」說些讓人有聽沒有懂的話,還有古里古怪的動作,被那種莫名其妙的態度激得憋了好久的怒氣,終於找到了管道發洩出來。孔火離眉毛倒挑,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大聲喝罵。
男人也不回答,一張本來就很難猜出到底在想些什麼的臉上,更是面無表情,但是卻也說出了孔火離急於知道的事實答案:「徐家千金蓮紅,喜穿紅衣,性子剛烈,艷名遠播,她是全京城中惟一一個沒有被『離宮』找過、符合所有特徵的女子,也就是下一個『離宮』要找的目標。」
離宮?這是什麼東西?
「而京城六扇門中的人卻要抓住不停犯案的人,所以才將她藏在六扇門後院中,等到合適的時機佈置陷阱,為的就是引出匪徒來。但是他們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有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到了恰當的時機,我自然會出來挾持徐蓮紅,從而讓她變成我的誘餌。」
一手托起孔火離的下巴,語氣雖然平板,但是望向他眼眸深處的目光格外認真。
「六扇門的人,他們請回來的七公子,還有你徐蓮紅,都絕對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也絕對沒有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險。你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膽敢闖入六扇門公然劫人,所以才讓我順利得手……」
「等一下。」
「……」
「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孔火離越聽臉色越發青,到了後來又漲得通紅。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你之前見過徐蓮紅嗎?」
「……」沉默代表了默認。事實上八成只是遠遠監視過,只是大約知道那女子喜穿紅衣,加上六扇門中不可能藏有其他女眷,所以大概沒有錯。既然目標那麼小,所以容貌也不是太重要,所以才會出現這麼一場鬧劇。
果然!
他眼角餘光看見自己散落的黑髮垂落胸前,穿的衣服一身火紅,又是偏女性化的樣式,加上娃娃臉,想不認錯都難!
果然如此!
被藥力控制的身體中怒氣洶湧,感覺到力氣一點一點聚集在手掌之上,孔火離唇邊扯出一抹魅惑人心的微笑,彷彿暗夜裡擦亮的一抹火焰,亮麗得驚人。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為的就是讓心中的那把火找個發洩的出口。
「我、的、名、字、是、孔、火、離!」
「……」
「不是徐蓮紅!你綁錯人了啊!」
怒從心頭起,全身上下因憤怒湧動的內力突然衝破了迷藥設下的障礙,就此澎湃而出。趁著男人驚訝之間,孔火離手一揮一翻,掌力激盪,直直打向對方的面門。
說是遲那時快,看到他白皙的手掌直插過來的時候,男人雖然驚訝,但還是臨危不亂,猛地向後倒下,手掌貼著他的面孔擦了過去。
「嘖!」
真沒想到他居然躲得過去!孔火離輕啐一聲,足尖輕點,身體如影隨形,貼了過去,變掌為拳,風聲虎虎。他學的武功本來就屬於純剛純陽,所以修習的拳路也走剛猛一派,倒是也頗符合他的性子。
這下子總算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了,搞了半天是個沒有搞清楚的笨蛋劫匪搶錯了人!
伸手格開他的拳勢,黑衣人看起來步步後退,居於劣勢,但是他的拳法和孔火離的剛好走的是相反的路子。他的拳中蘊藏綿力,手腕翻轉,將內力轉為漩渦,以四兩撥千金的方法將孔火離的剛拳一一化解,而呼吸腳步絲毫不亂,看似敗北實則略佔上風。
「原來如此……早有預謀啊……」
喃喃自語著,他看向面前不停進逼、聲稱自己是「孔火離」的人,對上那雙凌厲的眼,不由心中微微一動,一種久未湧起的震撼感油然而生。
紅衣翻動、長髮飛揚,燭光忽明忽滅之下,孔火離宛如一隻巨大的火蝶,跳動著通往毀滅的烈火之舞。烏絹般的發浮動中,遮住了他半邊的臉孔,越發使得原本就蒼白的肌膚幾乎透明。圓睜上挑的杏眼中光芒跳動,自己所見過那麼多傾城的美人都比不上他的光彩四射。
這天下容貌美麗的人數不勝數,但是美得如此囂張、如此張狂的人還是第一次見。
不由自主稍微有些心神恍惚,黑衣人腳步微微一頓,那邊孔火離心中一喜,拳頭就跟了上來。
「這下子你還不死?!」
幾乎像是洩憤一般,這一拳凝聚了剩下的全部功力。反正他就是做事顧前不顧後,先解決面前的事情比較要緊,至於如果失敗要如何善後,以及接下來要怎麼做,則完全沒有考慮,也就因為這樣的衝動搞得吃虧無數。
所以,這一次也是敗在這一點上。
黑衣人腳跟一點,身子搖晃,而手也隨之伸出,微微劃了個半圈,就將他的拳勢化解,輕輕握住他送上門的拳頭。男子的掌心滑膩,從袖口那裡隱隱飄過來一陣桃花花香,讓人心神蕩漾。
孔火離臉上一紅,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確實有些臉紅,想將拳頭抽離,但是男子的手卻滑過他的拳,攀上他的胳膊、他的肩,順手封住了他的肩井穴。
這一封穴,一下子將所有騷動的內息卡在一處,孔火離只感覺剛才的勁力一下子消失無蹤,而身子也再度恢復中了迷藥的酸軟,整個人軟軟地向前靠去。
男子伸出手來,將他的身體穩穩接住,而他的頭就剛好垂到對方的胸前。桃花的味道更濃烈了一些,讓人昏眩。有些難以抵抗這種迷惑人心的香氣,但是現在又沒有力氣推開他,孔火離心中怒極恨極,但就是沒有絲毫辦法。
男子溫柔的手攬上他的腰,順手摸上他的脊背,緩緩爬行。這種感覺就彷彿一堆螞蟻在身上爬動,癢癢的很討厭,但是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來,讓人的心都跟著癢起來。男子的手帶動起一陣顫慄,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封住了他背後的要穴,將可能再次突破障礙的內息徹底封了起來。
「雖然錯了,但是也不錯。」
輕輕呢喃,在耳邊的低語將熱流從頭頂激盪到了腳底,呼出的熱氣挑動人心,孔火離站都站不穩地靠向剛才還恨得半死的男人,無力地反問:「什……麼?」
「你比那個千金小姐好多了……」溫柔地攬過他的發,撥開以後就是細白的頸項,手指輕輕撫弄,那種陌生卻又熟悉的顫慄來得更凶更猛,也讓孔火離本來就沉迷的神志越發不可自拔。
「你雖然不是我要搶奪的對象,但是卻比她好得多。一般的女人就算再美,都只是柔弱的花朵,一點都表現不出那種激狂之美。那個人喜歡的是如烈火一樣的美人,你的個性、你的容顏、你的武功,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用你的話,他出現的機會會更多……」
「我才不幹!你居然敢這樣對我,我絕對饒不了你!我才不是……」
「女人」兩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孔火離就被那人的動作嚇傻了。一隻手拉過他下垂的手,引導著他摸向黑衣人的胸懷。雖然不是很突起,但是那種彈性、那種觸感,都說明了一個鐵錚錚的事實,也是讓他根本想都沒有想過,換了是誰都會目瞪口呆的事實!
「你不用擔心你的貞操問題,你不是被來歷不明的男人劫走的……」黑衣人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微微浮現一抹苦笑,似乎在嘲笑這世間的不公平,「和你一樣,我也是女兒身……」
天打五雷轟!
孔火離只感覺到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轟得他頭腦發昏、表情呆滯。
怎麼可能不受到驚嚇?!面前這個面容俊秀,怎麼看都是男人的傢伙,居然胸前軟綿綿、熱乎乎的,有著自己絕對不可能有的東西,怎麼可能不震驚?!
他只覺得一陣昏眩,原本就無力的身子更是順勢倒向面前看似男人卻是女人的傢伙,再也無法支撐。
雖然知道自己年歲已有十七,但是不知道什麼緣故,一切男人的特徵都不明顯,喉結也不是很突出,容顏稚嫩,連鬍鬚也少得可憐,加上比同伴們稍微矮上一個頭的身高,真是心中永遠的痛。但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以前受到的打擊全都不是打擊!
面前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居然比自己還像男人!
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天理啊?!
無力……太無力了……
他下意識地將手繞過對方的脖子,半貼在對方身上,支撐著全身的重量。眸子半閉,心中受到的打擊一時半刻不大可能恢復。
「抱歉……就算你不願意,哪怕用強迫的手段,你也必經暫時和我在——起……」
伸手攬過他的腰,像男子卻是女子的人半扶半抱著他,輕輕呢喃。聲音輕且冷、慢卻溫柔,這種特殊的感覺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還真是矛盾得很。確實,憑現在的孔火離是絕對打不過她的。而事實上,如果他乖乖順從,搞不好就可以少受一點皮肉之苦……
孔火離黯然地想著,心知肚明這傢伙敢情真是把他當成女人了,對於這種情況他想反駁,但是全身軟綿綿的施不出任何力氣。不知道是因為這打擊過大將力氣抽離,還是中的「千日醉」藥效未過,抑或者是這女子身上若有若無的桃花香氣,讓人渾身舒暢慵懶,不想移動。
這對於活潑好動的他而言,還真是難得得很。而如此貪戀別人的身體,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是尹天昭的「千日醉」的效力,還是知道她是女子格外洩氣?抑或者是有別的原因?
半張著眼眸、頭頸低垂、烏髮垂落,在或明或暗的燭火跳動下,眼睫形成的陰影,更是讓他的眸子朦朧。
這女子身上的香氣,真是好生讓人陶醉……
遠遠地傳來更鼓的聲音,「登登登」連續三聲,夾雜著更夫響亮的吆喝,撕破了暗夜的靜寂。女子沒有放開抱著他的手,只是拖著他的身子,將他放到剛才的床上。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的衣服,女子微微一笑,清冽如泉,順著他的手倒了下去。
真的要和她一起走嗎?
怎麼可能?
但是現在的自己功力被封,想要衝開身上的要穴,就得等身上迷藥的藥力減弱,找個機會好好算算這筆賬!
所以,現在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要不然自己搞不好會有危險……
況且只要身在京城,不說那個和他是死對頭的天昭,梨慳絕對不難聯繫上,自然有辦法幫他脫困。
「明天我們就離開京城……」
「為什麼?!」
晴天霹靂!混沌的大腦清晰起來,孔火離半撐起身子,不解地看向她。
「……」
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下眼簾,女子身邊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寒氣逼人,讓人不寒而慄。
「你究竟和『離宮』有什麼過節?你為什麼要找他們?他們為什麼非要搶穿紅衣的女子不可?你回答我啊!」好奇的孔火離不停地追問,但是女子卻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不予回答。問題問完,沉寂了一會兒,孔火離也知道什麼都問不出來而作罷。
今天實在是好睏,本來沒有這麼容易疲倦的,都是尹天昭那該死的「千日醉」惹的禍!不過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自己一直昏迷,醒過來就是身在這裡了。這女子將自己從六扇門中挾持走,還說在七公子面前逃跑,看起來天昭和梨慳果然沒有逃過李響的軟施硬磨,順從了。
不過那個李響也真是麻煩,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流風的姑姑的丈夫的伯伯的叔叔的侄子的朋友的朋友的姑父的姨丈的外甥,早就將他毒啞戳瞎,哪裡還容他這麼囂張?!這麼想想看他們幾個還真夠義氣,沒讓流風在他那一群親戚朋友面前好孩子的形象崩潰……
「你叫什麼名字?」
美聲在耳邊蕩漾,他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不自覺地就說出了口。
「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叫孔火離啦!」
「孔……火離?和七公子中的『火公子』一樣?」
正想說「廢話!他就是我!我是男人!」,但是很不巧地抬眼看到那女人的眼睛,孔火離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那眸子已經不是初次見面時的溫柔,取而代之的是萬年不化的冰寒和刺骨殺氣,幽深的瞳孔映照他瞬間僵化的臉,那種強烈的恨意讓人無法忽視。
不是沒見過別人動殺氣——事實上像他這種一點就著的性子,確實到了處處和人動刀動槍的地步,對付一般高手、頂尖殺手之流,自然是駕輕就熟——所以,那些足以讓任何人都動彈不了的強烈殺氣,對他來說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但是這女人散發出采的殺氣和其他人的不同。
別人的殺氣雖然猛烈,卻是因為自己想獲勝而散發出來的,為了保存自己的性命,就用氣勢壓迫別人。所以對付這種人,只要散發出比他更強的殺氣就可以了,簡單得很。但是最怕遇到的,就是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人。
拋棄一切,僅憑藉著一個堅定的信念支撐著這副空蕩蕩的軀殼,可憐又可悲,但是也最可怕。就因為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顧及,所以就沒有任何弱點。那種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殺氣,是讓擁有動物般野性的他所顫慄的。
他雖然衝動好打,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剛才的交手讓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女人的功夫絕對要比他高得多。如果「紅牙」在手,自然不把這女人放在眼裡;如果不中了「千日醉」的話,那麼他也就無所顧忌。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裡!
他中了那毒蟲該死的迷藥,功力又因為剛才的莽撞流失了大半。遭人挾持,「紅牙」又不在身邊,所以現在的他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一點威脅力都沒有!
如果現在戳穿了他是「火公子」,又是「男人」的雙重身份,那剛才這女人對自己又摟又抱的,現在不殺了他才怪!
所以孔火離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在男性尊嚴與切身性命之間猶豫徘徊,到了後來臉孔漲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輩子他都沒遇到過如此尷尬的情況,搞到最後讓自己進退兩難。
看他這副可憐又可愛的樣子,女子微微一笑,冰雪全消。伸出手來將他攬到胸前,輕輕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麼會呢……雖然只是遠遠地看了那個火公子一眼,但是那種暴躁易怒又危險的男人怎麼可能是你呢?你明明是女子嘛……」
「……」
真不知道是該不顧一切維護自己尊嚴、揍她個半死,還是應該感謝老天讓他矇混過關,孔火離實在控制不住臉上扭曲的神情,想笑卻更想哭。
暴躁易怒又危險?還真是貼切到不行的形容……
有些氣惱地咬著自己的指甲,這是他一煩躁或生氣就有的惡嗜。
看著他如此小孩子氣的動作,女子忽然微微一笑。
她這一笑起來,充滿中性魅力的臉上說不出的溫柔。眸光閃動,而那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也慢慢拍著自己的頭,撫弄著自己的發。
這是只對女性的溫柔,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實是男人的話,就不會這樣對自己微笑了吧?一想到這一點,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發悶,一種特別堵塞的感覺壓迫著胸口,十分不舒服,孔火離現在想的就是讓她繼續對自己這麼微笑。
只有這微笑可以平息心中的狂亂,但是卻也是讓自己的心情更加狂亂的原因。
掩飾似的,他咳嗽了一聲,問出了心中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她看著他,垂下頭去,過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看著孔火離的眼睛,慢慢說出自己的名,早就已經遺忘了許久的名。
自從發誓要找那個男人報仇起就拋棄掉的名字!
「……燈月……」
「『水光瀲灩晴方好』的『水』,『萬家燈火』的『燈』,『明月』的『月』。」
「水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