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金獵人2 第一章
    這個聖誕前的約會

    南華學院。

    時間接近午夜,宿舍裡居然很少有人。大群學生彷彿是解脫出了禁制,肆無忌憚地群聚在宿舍樓前喧嘩大笑。

    「有時候我真是痛恨這個四季如春的城市!在外面發瘋吧!為什麼這個冬天凍不死你們!」原犁雪憤怒地抬手把窗子合上,一波波聲浪仍然死不放棄地向他這邊衝過來。他的眼睛因為憤怒而亮得逼人,眉毛也狠狠地擰了起來,而沒了往常的清秀,倒有種誘人的表情。

    他的舍友莫垣微微一笑,推過一杯溫咖啡,「沒辦法呀。理事長說聖誕節準備期間所有學校的制度均可斟酌執行。下了這麼任性的命令,早該明白會是這樣。」莫垣有著決不輸給原犁雪的容貌和氣質,然而無時不掛滿唇間的微笑把他和原犁雪明確地區分開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彷彿是被傷害了也會微笑著包容的濁世翩翩佳公子,舉手抬足永遠從容不迫。優雅而且美麗,彷彿是天鵝,把所有的艱辛藏在水下,不露波瀾地只給旁人看潔白的羽翼。

    莫垣轉眼去看坐在桌子左邊的少年,「阿宗的節目計劃想好了嗎?」

    阿宗咬著鉛筆頭,苦惱地歪頭問:「我們班確定上舞台劇了嗎?那麼到底用什麼劇目比較好呢?」

    原犁雪聽了,心頭更是火起,厲聲說:「上什麼節目都不知道,到這裡來做什麼登記?!」

    阿宗吃了一驚,委屈地說:「我哪裡願意包攬這種事情?是沒有人願意做組織委員這樣麻煩的工作,我才只好頂職的啊!」

    莫垣笑,「是。不要著急。」他柔聲地說著,起身從側旁一堆書裡揀出一本,「昨天在班會上聽你說了大致的想法後我覺得很好,回來找了一下材料。簡單明快適合聖誕的我都圈出來了,你選一個如何?」

    阿宗看著用紅筆細心圖畫過的書,再抬頭,滿眼感動,「莫垣,你是學生會高級幹部耶,年底那麼多事情,還幫我找材料。我……」

    莫垣微笑,「我是學生會幹部,也是我們班的一分子。不知道你們班排的什麼節目?」後一句是問原犁雪。

    原犁雪面無表情,「不知道。」從窗前返身坐回沙發。

    「啊啊啊,會長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作為學生會會長居然連自己班的節目也不知道?」阿宗驚奇地大叫起來。

    「吵死人了!」本來說因為自己書房那邊噪音太大才到莫垣這邊來,哪想到這邊的小子一驚一乍更是要人命。原犁雪斜瞥窗外,恨恨地說:「明天非要把這些人全趕回宿舍不可!」

    「……命令是理事長下的呀,學生會會長就能改了?」

    莫垣插話:「看到滿意的劇本了嗎?」

    阿宗飛快地翻動書頁,未脫稚氣的臉上一片認真凝然的神色,倒是可愛。半天後抬頭說:「莫垣你這次這麼支持我,我絕對要加油,一定要排好劇目,把金獎拿回來。」

    「就是說現成的劇目不行?」

    阿宗的臉騰地紅了,「是。麻煩你找了這麼久。」

    莫垣微笑,「沒關係,一起想吧。」

    「若是妖麗詭異唯美的,應該是現在南華校內最流行的風尚。要爭取人氣的話……」阿宗突然想到什麼,興奮地一拍手,「你覺得排由貴香織裡的《白雪公主》如何?」

    莫垣怔了怔,「嗯……」

    「絕對叫好又叫座,而且都不用什麼大改動,那種幽暗獨特的感覺在聖誕降臨,真的是很棒啊!」阿宗說得興奮起來,聲音又高了。

    原犁雪白了阿宗一眼,又拿書覆在臉上,「白癡。」

    「什,什麼啊!」阿宗這才注意到莫垣也是一臉苦笑,大奇,問:「有什麼不妥?」

    「嗯,劇本不錯,確實會叫好又叫座,但是……」

    「怎麼了?」

    「你沒有想過嗎?故事需要主角。那個收集屍體癖的王子和利用美色得到一切的公主……會是哪兩人注定的戲分呢?」

    原犁雪的聲音在書本的遮擋下聽起來好像是在忍笑,「去年你們兩位的《浪客劍心》劇場版真是讓人歎為觀止,今年選這個劇目,想必有很多人會期待吧。」

    阿宗的臉色變得鐵青,「去去去年是被迫的……」

    莫垣苦笑,「今年……」

    阿宗大汗,「我,我明白了,換腳本吧!」

    「呵。」原犁雪丟開書,懶洋洋地坐好端詳著面前的兩個准主角,「去年一戲據說令兩人在男校內都有了親衛隊,今年不要再創輝煌嗎?」

    莫垣笑,「如果安然回來加盟演出,演這個也無所謂。」

    原犁雪瞪了莫垣一眼,側耳聽外面噪聲小了不少,想是那些人終於都乏了,說:「我走了。」

    走到門口,聽見莫垣一拍手,說:「那麼排這個好不好?用城市裡那個傳說。」

    「傳說?」

    「賞金獵人。」

    「啊,說那個呀!」

    「活躍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裡,為了賺取賞金接各種工作,然而對那代表價值的賞金揮揮手就忘卻掉,忠實地為自己活的人的故事。」莫垣輕聲說,「經歷過風雨,看別人的悲哀與歡喜,參加進去,笑著或者哭了。最後抽身獨自離去——HUNTER……」

    原犁雪輕哧,順手打開了書房的門。

    阿宗的聲音聽起來照例一驚一乍的,「我早就聽說城市裡最高的鍾塔樓是『賞金獵人』的總部,他們接受酬勞接各種案子。一直以為是大型偵探所,原來……」

    莫垣看著阿宗滿臉雀躍興奮,又微笑了,「設定個什麼樣的故事好呢?女獵人接受委託進入男校調查少年失蹤的真相,在這個過程中接觸了某個個性怪異的少年,展開一系列的……」他倏然住口,赧然說:「我不太會說故事啊。這樣大略講起來太平淡。」

    阿宗大笑,「失蹤少年!學院!你是在說自己嗎?哈哈。」

    本來就是!莫垣笑,「是標準的校園劇呀。」

    「仔細編應該可以用,但……」阿宗苦下臉來,「這種故事,我們還是會被脅迫做主角吧。」

    「是哦……」莫垣隨手在面前的草稿紙上打了個叉,「那麼選個沒有愛情的故事好了。」

    「比如?」

    「荊柯刺秦王?」

    「……那個,這是聖誕呀……」

    原犁雪不想再聽,瞪了莫垣一眼,出去把門帶上。

    寢室裡沒有開燈,從一片溫然玉光裡突然走進黑暗,原犁雪只覺眼前墨黑一團。他從桌上拿起手機,沒有看屏幕,逕直按進電話簿,撥號。

    沒有必要看號碼。

    手機裡一共存有五個人的號碼,現在要找的人號碼永遠排在第一位。

    要最快最迅速地找到她,每天想念的時候即使看不見也要聽到她的聲音。

    「……」原犁雪嘗試了幾次開燈,終於放棄了。坐到床邊把先前放在那裡的衣服拿起,解開了校服外扣。

    「嘟——嘟——」

    可惜對方確實是不解風情的傢伙。雖然最快最迅速地撥號,她永遠是很久之後才接聽;雖然他如此急迫地希望接觸到她,而她,連晚安(或者早安)也從來不記得道。

    原犁雪有些煩亂地擲開校服,套上便服。

    「喂,我是簡安然。」電話終於通了,對方的聲音一如平常——恆靜如水。

    「……」

    「……犁雪?」

    「在哪裡?」

    「中央大街銀河城。」

    原犁雪戴好手套,「工作做完了嗎?」

    「唔。已順利地把確認資料交給了總部。」

    話筒對面笑叫連綿,還有各種聲音紛紜而至。忽然有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被放大在他的耳邊大叫,「啊!」然後格格笑著尖叫著遠去了。後又聽見有北方口音的婦女抱歉說對不起,女兒脾氣……

    原犁雪聽著那許多聲音沉默了。他聽到安然輕聲說沒關係,用她特有的方式淺笑,呼吸很輕很柔的那種無聲笑。想像她獨自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和無數人擦肩而過,偏過頭茫然注視紅燈綠燈的樣子,他忽然覺得胸口熱熱的。

    「有路過的小女孩子在開玩笑。還在嗎?」簡安然在電話那頭說。

    「……」

    「犁雪?」

    原犁雪開口的時候覺得嗓子因為心情起仗而瘖啞,他低聲說:「聽著,你無聲笑的時候我很喜歡,以後也要這樣。」

    「唉?」她在電話那頭問,平靜地注視著璀璨燈火。但是沒有聽到對方的應答,電話就突然斷了。這樣稍微拖延一下回話都不耐煩嗎?夠任性。簡安然又無聲地笑了,把手插進衣袋,沿著噴泉走開,因為疲憊而略微放慢腳步。

    她看到流浪藝人穿梭往來,吉普賽歌女的鈴佩閃耀著一派波光,賣花女孩的臉嬌艷勝花。她就這樣一派悠然地走過一個城市的繁華,看著一切映入眼簾然後全部消隱。

    手機又響了。

    「喂?」

    「走路不看前面嗎?」

    「唔?」簡安然抬起頭,然後看到少年環臂站在前方,黑色的風衣隨風鼓動,望向自己的方向若有所待。奇跡般地,他就突然出現在前方。

    ——你在午夜獨自漫行時突然意識到有人要等你的心悸嗎?

    安然的心在那一刻猛地跳過,隨即怔然,「為什麼在這裡?」

    「你是不是都忘了?和我有約的事情。」

    「沒有。是明天呀。日程安排是今天工作到九點,明晚約會。」

    原犁雪看著簡安然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拜託,別這樣一口談公事的樣子說到約會好嗎?」

    簡安然稍微低頭,長長的額發掩住眼睛,「但是,」她忽然說,「但是如果不用那樣的表情說話,完全意識到約會和賞金工作的不同,我會覺得羞澀,也許也會像別的女孩子一樣紅著臉說不出話來。那個樣子你要看嗎?」簡安然抬頭認真地注視著犁雪。

    「算了,我不要。」原犁雪拉過簡安然,大步向前走,「你就是你,沒必要做什麼改變。」

    他的手涼涼的,手指修長纖細,簡安然想,好漂亮的手呵。隨即問道:「那麼今晚到底有什麼事情呢?」

    原犁雪沒有回頭,說:「需要理由嗎?」

    「咦?」

    「思念一個人,想見她,偶爾沒有按照她的記事簿上的時間表,到她的面前來——需要理由嗎?」

    他轉過頭來,滿臉通紅,顯然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那樣的話。簡安然呆怔,那原犁雪憤怒地瞪住她,「所以你只要跟著我走就好了,不要再問些有的沒的!」

    這個樣子,是叫做惱羞成怒吧?簡安然想著微笑了。就這麼跟他走吧,走到哪裡去都無所謂;

    一路星光璀璨。一起跨越人海,逆流走向無論哪裡的遠方。

    「聖誕節的時候,要不要一起?」

    「你是叫我去男校陪你過聖誕,還是說作為理事長和學生會長的你,預備在當天落跑?」

    「誰會想過集體聖誕節呀。」

    「沒問題嗎?會引起大騷動吧?」

    「你只要說好或者不好就夠了。」

    「……好。」

    「莫垣最近接的案子很不合我的胃口,那個也是只能單人做的任務,所以,下面,要不要和我合作一次,接個賞金任務?」

    「……好。」

    「你不會說別的話了嗎?」

    「……」

    「說話。」

    「今天晚上太陽看不到了。」

    「白癡!說話。」

    「阿垣接的什麼工作?」

    「……你這個人!難道對我什麼要說的話也沒有嗎?!」

    「難道你指望我對你說肥皂劇裡女主角的那些台詞嗎?」

    「……」

    原犁雪氣結,正想說話,倏然停住,天生的敏感讓他隱隱覺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似乎發生躁動。

    那時候有事故發生。

    大地在突然間開始震動,滿街的燈火黯了黯,隨後一聲巨響炸在所有人的耳邊。

    混亂中他們看到城市的遙遠一端冒起了純黑的煙。這個城市許多年沒看過的代表污染的黑煙,有一瞬間幾乎把整個天幕都蓋滿了。

    原犁雪看著那個方向,然後他說:「事發了。」

    簡安然問:「什麼?」周圍一片驚呼和猜測,還有餘震在耳邊造成的轟鳴,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在混亂和嘈雜以及黯淡的燈光下,原犁雪大聲叫起來:「事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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