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棟構造精美奇巧的別墅坐落在近郊鬱鬱蔥蔥的樹林間。灰白色的牆壁其實該是暗暗的,偏偏映了陽光便流光溢彩一片,晃得人眼睛發痛。
路人張甲第一次走過這條路段,這龐然大物驀然撞進眼睛裡,幾乎被怔得呆了,問:「這是……」
叔父看著他,一臉不以為然,「是霍家的房子呀!你不知道?」
「這樣大!這樣好!」張甲出神半晌,忽然說,「將來哪天,我也要努力做到家這家主人一樣。」
叔父笑,「不知道多少人說過這種話。」他轉頭望著那掩在綠色中的一抹白,輕聲說:「可就算真住進了這樣的地方,又能怎樣呢?」
張甲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月白窗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穿湖藍色衣服的女人,雖然遠,曼妙的身姿卻無可挑剔,「呀,你偷看別人家的女……」話沒說完驟然收口,張甲看到那女人拚命向空中揮舞著雙手,像要抓住什麼,痛苦地蜷曲十指,然後伸手用力地撕扯那美得像流水一樣的長髮。她叫著,吃力地攀緣過陽台,像要擁抱大地一樣伸展了雙臂。
「那女人!」
幾個穿侍女服的少女衝上陽台,七手八腳地把女人拖進房間,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那厚厚的。古樸的、沉重得可以隔斷一切的大門。
張甲吃驚地看著遠處空蕩蕩的窗台,一時間懷疑自己的眼睛,「那,剛才那個是……」
叔父沒有說話,良久他微笑,說:「那個,就是曾經和我說過,想和愛人一起住這樣的房子,得到一生幸福的女人啊。」
叔父的臉色在暮色中看去有些猙獰,張甲駭然盯住他,「叔父……」
「她沒有死不是嗎?她住進了想要的房子,成了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她的手上帶著最名貴的鑽石,身上穿著華貴的禮服,一聲輕呼就有許多人跪下任她差遣——如她所願成了名媛。但是,那又怎樣呢?」
「叔父?」
「即使得到這麼多,還是不滿足啊。丈夫為什麼老不在身邊?前妻的孩子為什麼總要為難自己?出身不高貴進入這樣的家庭就必須被排擠嗎?孩子,最愛的孩子怎麼會夭折?」
「叔父!」張甲大聲叫起來,用力搖晃他的肩膀,「你清醒過來吧!」
那高大魁梧的叔父在瘦削少年的搖晃下,瑟瑟抖動,臉色煞白。他閉著眼睛,真的不再說話,但臉上神情可怖,抽搐的嘴角里微微牽動的惟有苦楚。
又是好久好久,他澀聲苦笑,「張甲知道灰姑娘的童話吧?」
「穿上水晶鞋在午夜以前與花樣男子的戀愛?」
「那種話都是騙人的。」
張甲驚疑地盯住木然的叔父,「您今天……」
「王子與灰姑娘,一見鍾情,因為彼此吸引而改變彼此的人生,……騙人的。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生活方式,用不同的眼睛看世界,爭端和不協調隨著越來越深的接觸被揭露,陌生帶來的美感蕩然無存。然後——厭倦便開始累積了。」
「……」張甲想說話,但是開口發現口乾舌燥。
叔父緩緩揚手指向未知遠方的樣子像是巫師,他用巫師的語調沉緩地說:「所有愛上不是同類的人,全部面臨痛苦的命運和哭泣。這個不幸的未來齒輪,在熱戀中開始轉動。」
「叔父……」
叔父背轉身子走向一地塵埃,「忘了告訴你,剛才那個女人,其實手指上應該有我送的戒指的痕跡吧。」
「叔父……」
「當年追求她,她明明先允了我……」
歲月,已經走過一地塵埃,一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