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上) 第十七章 夜會
    處理完手中的最後一件公務,已經是夜闌人靜的三更時分。衛昭舒展一下手臂,揉了揉隱隱酸痛的後頸,突然想起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雷聿了,心裡不禁有些歉疚——進城之後,自己便忙著指揮手下分派糧草,安撫饑民,接著又要巡視城防,檢查新軍,竟一直沒有顧得上好好招呼一下冒險來援的雷聿,反而很不應該地把他冷落到了一邊。

    雖然知道雷聿不會小氣得跟自己計較,衛昭心裡還是有些不安,連忙叫來一名衛兵詢問,才知道雷聿並沒有按照自己的安排跟隨衛兵到驛館休息,早就一個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傢伙,他在朔陽人生地疏,一個人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再說現在的朔陽蕭條冷落,百業不興,又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衛昭搖搖頭,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地想。

    出門找了一圈,四處都不見雷聿的蹤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燈火黯淡,人聲寂寂,除了偶爾有一小隊巡城的衛兵經過,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輕輕歎了口氣,衛昭在心裡暗自猜測,這個行事率意、來去如風、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的狂放男子多半是懶得來跟自己告別,就這麼瀟瀟灑灑地隨意離開了。

    一絲莫名的惆悵油然自心底悄悄浮起,衛昭閉了一下眼,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瞬間空蕩蕩的,彷彿若有所失。

    有一點意外,也有一點點輕微的訝異,是從什麼時候起,雷聿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能夠令自己關注、在意、甚至是安心的存在?

    「忙了一天,你就一點也不覺得累麼?」一個懶懶的聲音突然自頭頂上方飄下來,「要不要上來喝杯酒?」

    衛昭愕然抬眸,才發現自己身後的屋頂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條人影,高大的身型,深刻的五官,一襲黑衣溶入夜色,懷裡抱著一個酒罈,腳下似乎還放著幾個,半倚半坐地斜斜靠在屋脊的飛簷上,正向著自己微笑招手。

    笑容懶洋洋的,眼裡的光芒卻比天上的星光還要亮。

    「雷聿!」衛昭揚一揚眉,想要板起臉,卻掩不住眼中流淌的笑意,「你怎麼跑到那上面去了!那可是朔陽府衙的大堂!」

    「這裡看出去的風景好啊。」雷聿喝一口酒,漫不在意地揚手招呼衛昭上來同坐,「管它什麼府衙還是王宮!我只知道它是全城最高的地方,風最大,看得最遠,喝酒也最痛快,為什麼不來?」

    「你真是……唉!」衛昭無奈地搖了搖頭,最後也只能遷就地笑了笑,縱身躍上府衙的屋頂,隨意坐在雷聿身邊。「哪裡來的酒?已經圍城一個月了,城裡還找得到這東西?」

    「嗤,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雷聿驕傲地抬一抬下巴,斜斜睨了衛昭一眼,「堂堂山賊之王,會連一點酒都弄不到!」

    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絲毫不覺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

    衛昭啞然失笑。「是是是,倒是我低估你的不是了。」一邊接過雷聿遞來的酒罈。

    仰頭喝一口,才發覺這酒的勁道驚人,入口異常辛辣,便彷彿有一團烈火陡然從喉間直燒到小腹,火辣辣的灼人難耐,竟是極純極烈的燒刀子。

    這酒的性子極沖,衛昭在毫無防備之下喝了一大口,險些被嗆得咳了出來。可是最初的刺激不適過去之後,卻覺得胸臆之間有一股火辣辣的熱意向上直湧,酒氣上衝,激得人心中為之一振,一掃連日來久被圍困的鬱悶之氣,反而覺得異常痛快。

    「好酒!」衛昭朗聲一笑,仰頭又接連喝了兩口,才將罈子交回到雷聿手中,「真是好酒!喝起來果然痛快得很。」

    雷聿笑了一笑,目光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會意,自己也舉壇喝了一口後,卻沒再把酒交給衛昭。「你還是慢一點喝吧。我倒忘了,你這些天勞累得厲害,體力不支,這酒性子又烈,喝得急了是會醉的。」

    衛昭挑眉。「你倒不怕醉?」

    目光掃過雷聿腳下,一個罈子已經空了,他手中的罈子也只剩下不到一半。這酒尋常人喝上一碗半碗便會醉倒,可是雷聿已經喝了這麼多,臉上也只是帶了一點薄薄的酒意,眼中卻是異常清醒。

    「這一點酒就能醉倒我了?」雷聿哈哈一笑,踢踢腳邊的空酒罈子,「憑它還差得遠!再說醉了又有何妨?盡興喝過,再盡情睡上一場便是。」

    衛昭也笑了,也許是被雷聿的豪爽不羈所感染,平日並不喜歡喝酒的他也忍不住再度抓過酒罈。只是在雷聿不甚贊同的目光下,沒有像剛才一樣大口暢飲,而是頗有節制地淺嘗輕啜,一邊品味著烈酒的辛辣與火熱,一邊與雷聿信口閒談。

    冬夜的北風冰冷如刀,一陣接著一陣地撲面勁吹,寒凜非常。但兩人藉著腹中酒勁,竟絲毫不覺有寒冷之意,倒覺得神清氣爽,精神一振,反而聊得格外暢快。

    信口閒聊了一陣,衛昭突然想起一個在心中盤旋已久的疑問。「雷聿,你說霍炎這幾天的日子也不會好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莫非他那邊遇上了什麼麻煩?」

    雷聿輕輕哼了一聲,道:「你還管他做什麼?他理都不理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去管他的閒事!」

    「戰場無閒事。」衛昭歎了口氣,臉上的柔和微笑漸漸斂去,換上了罕有的嚴肅與凝重,「兩軍對壘,形勢危急,局中的任何一個變化都有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到整個戰爭的勝負,我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像是猜到衛昭會這樣回答,雷聿毫不意外地揚了揚眉,目光閃動之間,既有幾分佩服與敬重,又有幾分不平與無奈。

    「就算你願意以德報怨,可是以你現在的處境,根本已經是自顧不暇,還有餘力顧得到別人嗎?」

    「至少先讓我知道出了什麼事。」

    「這件事,大概也只有被困已久的你才不知道。」雷聿笑了一笑,輕描淡寫地道,「魏軍揮師十萬攻打北疆,正式與霍炎全面交戰,這場仗已經打了三天了。」

    「什麼?!!」即使是一向極沉得住氣的衛昭,也忍不住失聲驚呼。

    「很意外麼?」

    「……當然。」

    「為什麼?這場仗不是遲早都要打的?」

    「可高湛一向都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衛昭微微蹙眉,「要硬碰硬的打他早就打了,又何必拖到現在才動手?此前的局勢雖相持不下,但魏軍並不處於劣勢,倚仗兵力的優勢和後方的支援,他完全可以跟我們繼續耗下去的,而且勝算比我們要大。急功冒進,強攻硬打,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

    「你倒很瞭解高湛麼。」雷聿似笑非笑地看著衛昭,慢悠悠地拖長了調子,「可是……我幾時說過強攻北疆的人是高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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