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上) 第十六章 援手
    火勢燒得很猛,隔著遠遠的數里之遙,衛昭幾乎都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灼人烈焰。飛騰的火焰就如同一條矯夭盤旋的紅色巨龍,向著朔陽的方向越逼越近,很快就接近了魏軍的包圍圈。

    衛昭起初還看不出那火龍是什麼,後來漸漸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隻燃燒的船隊,十幾條大船首尾相接,在涇川湍急如箭的水流中順風而下,便真如一條噴火的巨龍般,聲勢異常驚人,更加令人不可阻擋。

    水流急勁,不過轉眼工夫,那船隊已穿過了魏軍的陣營,一直漂到了朔陽城外。就在此時,為首的那條船不知被什麼阻了一阻,竟然突然停下,後面的船隻收勢不住,便一艘接著一艘地撞了上來。

    轟然巨響聲中,好幾條木船被撞得四分五裂,燃燒的木塊四散飛迸,落在岸上蔓延開來,引著了岸邊的樹木船隻,火勢便燒得越發猛烈。一時之間,耀眼的火光幾乎把半邊朔陽城都映成了紅色。

    朔陽城本是臨水而建,出了南門就是碼頭,這場火幾乎就等於是燒到了朔陽的城腳下。雖說城外是一片空地,應該不致被大火波及到城門,衛昭仍不敢掉以輕心,只恐這又是敵軍攻城的詭計,一邊命令城頭的守軍嚴密戒備,自己一邊密切注視著魏軍的動靜。

    此時暮色已漸濃重,暗沉沉的夜幕下,只見魏軍陣營中也有些混亂,許多士兵三三兩兩地跑了出來,指指點點地向這邊看,樣子倒像在看熱鬧,並沒有準備攻城的架勢。

    正在凝目遠望,耳邊突然風聲驟響,尖銳急驟的破空聲中,一支長箭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自城下急射而來,『奪』的一聲,釘在衛昭身邊的了望樓上。

    好快的箭!見到這似曾相識的熟悉箭法,衛昭心裡一震,立時想起了一個人。

    低頭下望,熊熊燃燒的明亮火光裡,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高大如山的黑衣人影,身形挺拔,勁裝結束,熟悉的長弓斜背在背後,正仰頭望著朔陽城頭,打出了一個簡單卻又明白無誤的手勢——開城!

    跳躍的火光明滅變幻,衛昭看不清雷聿臉上的神色,但他卻幾乎能想像得到,那張線條剛勁的臉龐上,一定又掛著那種篤定而自信,又彷彿帶著幾分淡淡譏誚的笑容了。

    那樣篤定的笑容,那樣從容的姿態,彷彿覺得就憑著自己的一個手勢,便讓這扇緊閉月餘的城門為他而打開,是再理所當然也不過的事。

    這種近乎驕傲得過分的信心即使是衛昭看了也有點火大,可是只考慮了極短暫的片刻工夫,他還是斷然下令打開了城門。

    不知道為什麼,城下那個驕傲而冷峭,又帶著幾分桀驁不羈的狂放男子,笑容裡似乎帶著一種能夠令人信任的力量,讓衛昭可以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沒有惡意。

    毫無道理的一種直覺,然而衛昭還是決定信任雷聿。

    儘管直到現在為止,他們還幾乎連朋友都算不上。

    打開城門之後,衛昭第一個帶著隊伍出了城。

    雷聿並沒有迎上來,只是遠遠地對著他笑了笑,揚起手臂打了個招呼,便轉過身去,對著河中打了幾個手勢。幾乎是馬上,黑沉沉的河水中無聲地躍起幾十條人影,個個身著勁裝水靠,身形矯健,神情剽悍,行動敏捷而訓練有素,儘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潛伏了好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寒縮之意,像是早有準備般迅速地拉動手中的繩索,從河水裡拖出一個又一個裝得滿滿的沉重麻包,堆在岸邊的空地上。

    看到那些大漢的舉動,衛昭先是怔了一下,接著便立即反應過來,一時之間心頭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聿竟是為這個來的!

    竟然是他,穿越了魏軍的重重圍困,將全城上下苦盼已久的糧草送到了朔陽!

    這些天來,衛昭困守孤城,帶著三千疲兵,上萬饑民,與城下的四萬魏軍苦苦周旋,已經撐得彈盡糧絕,心力交瘁,幾乎馬上便要撐不下去。儘管已知道援兵無可指望,但是在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中,卻仍是忍不住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期待著霍炎會派出一支援軍前來。

    卻沒有想到,等來的援兵竟不是霍炎,而是雷聿。

    看著雷聿臉上漫不經心的懶懶笑容,衛昭只覺得胸中一熱,有一股莫名的暖流直衝而上,脹得眼中異常酸澀。想要開口道謝,可是心情激盪之下,喉間便彷彿被哽住一般,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喂!時間有限,還不快叫你的部下過來幫忙?」雷聿招招手,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堵住了衛昭即將出口的感激和謝意。

    直到士兵們搶在回過味來的魏軍前面,將百餘包糧草全都安全地運進了城,雷聿的幾十名部下也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河水裡,雷聿才終於轉過臉,露出衛昭熟悉的淡淡笑容。

    「看到是我,很意外麼?」

    「……多謝。」衛昭想說的話本來很多,可是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用不著謝我。」雷聿灑脫地擺了擺手,「要謝的話,就去謝你的忠心好部下吧。」

    「……」衛昭愕然地望向雷聿,目光中充滿疑問。

    雷聿瞥了衛昭一眼,淡淡道:「你們兩國相爭,本來與我這做山賊的全不相干,更輪不到我來管這份閒事。可是前天晚上,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叫拾兒的小傢伙卻突然闖上連雲山寨,在我門前長跪不起,死磨活纏地苦苦求我來救朔陽,說你在這裡被困已久,糧草耗盡,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大冷天裡,他竟在我門外跪了整整一夜。我看他那份誠心實在可憐,才答應他送一批糧草來朔陽的。」

    原來是拾兒!聽了雷聿的話,衛昭心裡又是一熱,想到那驕傲任性的衝動少年竟為了自己如此屈膝,只覺得又是感動,又是歉疚,又有些為拾兒擔心——戰時軍中紀律極嚴,拾兒這樣偷偷跑出來,若是被主帥發現了,只怕免不了會受軍法處置。

    「第二天一早,我就派人快馬送他回營了。」雷聿敏銳地看出了衛昭的心事,道,「聽說有你的副將幫他頂著,倒是矇混過去了。你那些部下倒也忠心,這些天來一直苦求霍炎出兵,都搶著要來援救朔陽,卻都給霍炎死壓著不肯放行,就連派一支小隊送點糧草都不肯答應。」

    「霍炎也有他的苦衷。」衛昭歎了一口氣,把目光投向面前的黑夜。「北魏有十幾萬兵馬在北疆,圍攻朔陽的卻只有四萬,分明是把朔陽當成了釣餌,正等著霍炎上鉤呢。換了我是霍炎,只怕也不敢輕舉妄動。至於糧草……除非是派大批軍隊護送,否則憑齊兵的戰鬥力,極難突破魏軍的包圍,只怕送不到我手上,反而白白便宜了敵人。」

    「你倒是很能為他著想。」雷聿輕輕冷笑了一聲,眼中又露出衛昭熟悉的淡淡譏諷,「只可惜,霍炎卻不曾有絲毫替你考慮過。魏軍把朔陽當作釣餌,霍炎又何嘗不是?他與高湛較量耐心,卻把你和朔陽都當成了棋子。這人的眼中只有勝負,哪裡會管別人的死活?也只有像你這樣的傻子,才會被他利用得乾乾淨淨,還在考慮他的難處!」

    「……我並沒有其它選擇,不是麼?」沉默了好一會兒,衛昭才帶著幾分淡淡的無奈悠悠開口,「難道你要我去處處與他做對麼?大敵當前,危機四伏,軍中如果還不能上下一心,和衷共濟,這場仗還能有幾分勝望?」

    ……

    面對衛昭的輕輕反問,雷聿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過了良久,他才挑眉冷笑道:「也罷,反正霍炎也撿不到什麼便宜。這幾天,只怕他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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