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什麼?」
「自然是騎射。」
北地男兒,最看重的原就是縱橫天下、馳騁沙場的騎射功夫,也只有身手不凡的騎射高手才最易得人敬重。
「怎麼比?」
衛昭抬手向上一指,廣闊而遼遠的天空盡處,依稀有兩隻極小的黑點在雲層間移動。
雪雕?雷聿微微瞇眼,極目望向那百鳥中飛得最高、去得最遠、生性最兇猛也最驕傲、據說從來無人能夠捕獲的神異飛禽。
「誰先射下一隻並帶它返回,誰就獲勝。」
「就這麼簡單?」
「當然不。」衛昭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是捕而不是殺,不能見血。」
北風呼嘯,飛沙漫天。
崎嶇不平的山野中,一黑一白兩騎飛馳,去勢急如流星,迅若驚雷,當真有如風馳電掣一般。
眾人睜大眼睛遙遙望去,只見二人的身影緊緊糾纏在一起,一時竟難以分出先後。
只見二人並駕齊驅,倏忽前後,緊追著天上的雪雕縱馬飛馳,卻是誰也沒有搶先出手。
那雪雕的體型極其雄健,生性兇猛,力大無比,兩爪可生生抓裂羊犬,又兼以反應敏捷,極善飛翔,撲擊趨避輕靈迅捷,尋常人連獵都難以獵到,更別說想要捕獲一隻活的。兩人雖都是箭術超群,卻也不肯貿然放箭,以免萬一一擊不中,將它們驚得遠遠飛走,那便誰也別想捕得到了。
馬行極快,轉眼間已到了兩雕下方。雷聿吸一口氣,反手抽出一支長箭,兩指微一用力,拗去箭頭,在急馳之中彎弓便射。
尖銳的破空聲中,長箭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穿雲而去,堪堪射中了一隻雪雕的左翼。箭勢強勁,射到之時力猶未衰,那雪雕左翅驟然受創,登時一聲尖厲哀鳴,歪歪斜斜地自高空中墜了下來。
雷聿一擊得手,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笑意,策馬便奔向那雪雕墜落的方向。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弓弦輕響,聲音竟是異常清越。雷聿聞聲回望,只看到衛昭平靜地收起長弓,動作說不出的從容舒緩、優雅自若。
仰頭再看,一支長箭閃電般呼嘯著破空而出,竟不偏不倚地射在了另一隻雪雕的頭上。
好箭法!雷聿心中一凜,知道對手的射術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膽識還猶有過之。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距離,他竟敢出手便射雪雕的頭部,全不怕失手令雪雕受傷見血輸了賭局,這樣的自信與膽量,雷聿還真的未曾見過。
這麼溫和清秀的一個人……雷聿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人不可貌相的由衷感慨:看來自己還真的是小看了這個風神俊秀的年輕男子呢。
只是愣了短短的片刻,雷聿回過神來,才意外地發現,自己射落的那只雪雕竟是異常頑強勇悍,硬是掙扎著帶傷振翅,用半邊翅膀勉勉強強地向前滑翔,正努力飛向前面的山峰。
若是被它飛過山峰,那可再別想捉得到了。雷聿皺了一下眉,立即再度彎弓搭箭,緊追著射向那雪雕的右翼。
眼看著將要射中,另一支長箭突然後發先至地追了上來,在雷聿的箭桿上斜斜一撞,撞得方向略偏了半分,恰好擦著雪雕的翅尖掠過。
雷聿咬牙,微帶慍怒地轉頭回望,只見衛昭手挽長弓,正淡淡微笑地看著自己。
想起訂立規則時並未說明不許對方放箭干擾,雷聿再度恨恨咬牙,知道自己被對手鑽了空子——為了不令雪雕受傷,雷聿的長箭拗去了箭頭,份量減輕之下,速度也因而略略減緩,否則縱使衛昭的射術再精,要攔截雷聿的長箭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氣惱之餘,雷聿也懶得跟衛昭白費口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來,長箭如疾風暴雨般連珠射出,瞬息之間竟射出了十來箭,黑色的箭影劃空而過,伴隨著尖銳的破風之聲,幾乎在半空中連成了一條長線。
誰知衛昭的動作絲毫不落後,緊跟著也是一輪連珠急射,長箭如影隨形般緊追在後,竟無一落空地盡數撞上了雷聿的長箭。這樣被他阻了一阻,那只受傷的雪雕已掙扎著飛過了高聳的山峰,再也看不到一絲蹤影。
看到事情已無法挽回,雷聿反而冷靜了下來。灑脫地揚眉一笑,他調轉馬頭望向對手,衛昭已收起了手中的弓箭,策馬馳向了另一隻雪雕的落處。
那只雪雕並未受傷,只是給衛昭箭上的力道震得昏了,以至於一時無法正常飛翔,才會半飛半跌地落了下來。甫一落地,立時又掙扎著振翅欲飛,身子還未離開地面,衛昭已經策馬趕到,身子向外斜斜探出,解下身上的青色外袍,如行雲流水般輕輕一卷,已將那雪雕裹在了裡面。
拾兒遠遠看著,剛剛鬆了一口氣,還不及跳起歡呼,一支黑色的長箭已閃電般飛到,顯然是算定了衛昭的行動,扣準時間方位射出的。箭勢急勁,隨著一聲裂帛的銳響,衛昭的外衣被利箭撕開一道長長的裂口,衣上力道一洩,那只雪雕已掙扎著脫出圍困,努力撲翅飛了起來。
衛昭的應變也極敏捷,立即抽出一支長箭,想也不想地甩手打出,那長箭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啪』地一聲正中雕翼,那雪雕還沒來得及展翅飛遠,便又被打得身子一側,斜斜下墜。
衛昭縱馬緊追在後,在下方迎著雪雕的落勢,手中長衣再度揮出,還未及沾到雕身,一條長長的黑影如靈蛇般倏然捲上,矯夭迅捷,倏忽變幻,頓時與之纏鬥在一處。
卻是雷聿及時追到,揮鞭阻攔。
給他這麼出手一阻,那雪雕再度逃過一劫,撲著翅膀斜斜飛開。但是畢竟兩度受創,一時無力飛上高空。
兩人並駕齊驅地緊追在後,一邊盡力策馬飛奔,一邊仍是纏鬥不休,手上的動作並不稍緩,反而因各自急於擺脫對手,出手越發迅急凌厲。
駿馬飛馳,長鞭如電,在急速狂奔的飛馬上,兩條人影倏忽起落,乍合驟分,雖然並非性命相搏,卻一樣鬥得驚心動魄。
同為軟兵刃,雷聿的長鞭可遠比衛昭的外衣靈活趁手,又加上本是用慣的兵刃,招數自然更加流暢。數十招後,已經漸漸佔了上風。但是衛昭應變奇速,招式嚴密,取勝雖然力有不及,纏住對手卻綽有餘裕,雷聿要想甩開衛昭,卻也沒有那麼容易。
緊緊纏鬥了數里之遙,兩人仍未分出勝負,卻漸漸拉開了些許距離。
這也難怪。兩人的坐騎都是千中選一的駿馬,本來也難以分出優劣。但是雷聿以逸待勞,衛昭卻一路艱苦跋涉,人困馬乏,起初還能仗著精湛的騎術不落下風,但是這一趟全速奔馳極耗體力,衛昭的坐騎早已疲倦,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被雷聿漸漸甩在了後面。
這時二人正經過一處極陡峭的高崖,那雪雕幾次欲飛上山崖,卻總被二人出手攔截,再中一擊後,漸漸飛得越來越低,已經快要被雷聿追上。衛昭心裡清楚,再這樣下去只能被雷聿越甩越遠,必輸無疑。索性一咬牙,縱身躍起撲向雷聿,竟是要與他近身纏鬥。
就在此時,雷聿哈哈一聲長笑,竟也陡然拔身而起,足尖在馬頭上輕輕一點,借勢高高躍上半空,手中長鞭倏地揮出,捲住頭頂一塊凸出的岩石,再一借力騰身,長鞭一揮一卷,已經牢牢縛住了雪雕的雙翼。
此地與出發之處已相距不遠,雷聿一擊得手,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齊軍官兵無不氣沮,雷聿的手下卻歡呼大叫,興高采烈。
但歡呼聲才只叫到一半,便突然齊齊轉為驚叫!
驚叫聲中,雷聿陡然驚覺一個巨大的陰影已壓到了頭頂。舉頭上望,卻是一塊極大的岩石無巧不巧地恰在此時自崖壁上脫落,正對著自己砸了下來。
若在平常時候,要躲開這大石輕而易舉。但雷聿連番縱躍之後,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正處於力竭下落之時,再無餘力縱身躲閃。若是他手中長鞭空著,也可以在別處借力騰身閃避,但此時他長鞭偏偏正縛著雕翼,怎樣也來不及及時放開。
莫非是命中注定麼?雷聿苦笑一下,心裡縱然再有不甘,也只得準備乖乖認命了。
唇邊苦笑尚未散去,眼前突然青影一閃,只得見頭上『砰』一聲巨響,那岩石竟斜斜偏出數尺,緊擦著雷聿的身側轟然落地。
這一下巨震甚是驚人,連腳下土地都微微顫動。雷聿立足未穩,先已抬頭看向衛昭,心知若不是他及時出手,自己只怕已成為肉醬。
衛昭藉著那一掌之力,飄身向後退出了數尺,這時也已經落回地上。身法雖然依舊輕靈,落地時腳下卻有些不穩。眉頭似曾微微一皺,雙唇緊抿,清俊的臉容上一片煞白。
一時之間,全場靜得毫無聲息。
「多謝!」沉默了片刻,雷聿才一字一字緩緩道。
衛昭輕輕一笑,微一搖頭示意不必,卻始終緊閉著雙唇沒有開口。
「你受傷了?」雷聿緊盯著衛昭的臉色,沉聲問道。
衛昭仍是搖頭一笑,卻也還是閉口不言。
「……」雷聿緊緊凝視著衛昭,眼中的光芒連連閃動,似是帶著一種奇異的神色。過了良久,才道:「我輸了。」拋下手中縛著的雪雕,轉身上馬便走。
竟連頭都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