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中,衛昭還不及下馬,副將林冀的親兵小伍已匆匆迎上前來。神情微帶焦急,像是已在營門等了一段時候。
「衛偏將,霍大將軍召集眾將升帳議事,已經開始了半刻功夫,只差你一個沒到了。」小伍大聲說完,又藉著擦身而過的機會,在衛昭耳邊低聲道,「霍炎剛接了封京裡的密信,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衛昭微一點頭,一言不發地轉向中軍大帳,知道小伍必是林冀專門派了來等他的。林冀心思細密,處事周到,一直是衛昭的得力助手,這時雖礙著霍炎不能公開來往,卻時時向他通報消息,令衛昭雖然降職調任,卻仍對北疆軍情瞭如指掌。
升帳議事……議的又會是什麼事呢?衛昭微一思索,心裡已略略有了些分數,知道這一次,遇到的麻煩多半是大了。
「衛偏將,你遲到了。」
衛昭一進中軍帥帳,迎面先劈頭來了一句。
辭氣不算嚴厲,但出自主帥霍炎之口,份量自然格外不同,眾將先替他捏了把冷汗。
「衛昭知罪。」衛昭低頭淡淡應答,竟不辯解,神色卻也不如何惶恐。
這些天來霍炎處處找他麻煩,罰也被他處罰過多次了。衛昭供職中軍,離不開主帥身旁左右,霍炎想要挑他毛病,那可真是再容易不過。左右躲不掉,衛昭索性概不辯解,有什麼過錯便一例承擔。反正早知道霍炎無意殺他,不過是存心尋釁折辱,既然要忍,由他任意處罰便是。
但霍炎這次竟沒有追究,向下淡淡掃了一眼,目光在衛昭臉上停了片刻,打了一個轉,道:「既然知罪,還不速速歸列?」
衛昭一怔,心中反而有些疑惑,這個人,難道突然轉性了麼?
霍炎的表情卻高深莫測,讓人看不透後面隱藏了什麼東西。
霍炎的帥帳建得極寬大,容得下百人共坐議事還綽綽有餘。此時霍炎高居上位,二品以下的將領都肅立在下首,次序井然,靜默無聲,雖沒有刀劍也氣象森然,倒也頗有一番威勢。
這人雖然有些驕縱奢糜,恃才傲物,領兵的本事卻還是有的。衛昭打量了一眼帳中情形,在心中暗想。
丁大將軍統領北疆時,律己極嚴,自奉甚儉,服飾起居簡單樸素一如常人,對下屬士卒卻十分寬厚,每有賞賜必與將士一同分享。主帥與部下同甘共苦,自然能令將士用命,上下一心,軍中士氣十分高漲。但霍炎的起居卻極盡豪奢,服飾器用無一不精,飲饌更是頗為講究,行事的作風宛然是京城巨族的貴公子氣派。
對於這位驕奢的主帥,武衛三軍的兵將原不甚心服,然而霍炎處事卻明決善斷,手段狠厲,統兵帶隊更有自己的一套,軍法更是整肅得幾近於嚴苛,一上來便雷厲風行地藉著幾件事情刻意立威,硬生生將眾將的不平壓了下去。
這些天來衛昭一直被霍炎指派著外出奔走,沒機會親見他的雷霆手段。但看到此時帳中一派肅然,眾將雖非心悅誠服,神情卻無不小心戒慎,霍炎高高在上,從容淡定地發號施令,奉者無不立時凜遵,顯見得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內,霍炎已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威信已立,號令已行,軍中形勢大致穩定,衛昭心裡知道,也該是他動手大肆清洗的時候了。
霍炎此行原是有備而來,除了一萬驃騎軍的精銳騎兵,把親信部屬也都盡數帶在身邊。衛昭早知他會將丁大將軍的舊部漸漸清除,更換上自己帶來的心腹,也清楚此事勢無可免,本不打算有所阻撓,然而他心裡卻更加清楚,此時此刻,軍中不宜人事更迭。
因為陣前換將是軍中大忌——邊境的魏軍已蓄勢待發,隨時可能興兵入寇。大戰當前,實不是大肆清除異己的時候。
然而霍炎會聽他的麼?
要怎樣才能讓他相信,自己不是為了設法保住丁將軍的勢力,而是為了全局的得失?
又要怎樣才能讓他相信,北魏的大軍壓境、戰火將燃,並不是自己的一句虛言,而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眼看著霍炎胸有成竹地坐在上方,處置了幾件緊要軍務,對原有眾將一一簡單詢問了任上情形,又隨口安撫兩句,輕輕咳了一聲,神情一正,分明是準備宣佈新的任命了。
三軍主帥雖不比皇帝的金口玉言,卻也同樣是令行禁止。若是讓霍炎的命令說出了口,再要收回便極難了。
衛昭咬一咬牙,越眾而出道:「將軍,末將有緊急軍情稟報。」
「哦?」霍炎玩味地看著衛昭,道,「說來聽聽。」
「軍情機密,請將軍先遣退左右。」
「機密麼……」霍炎不說話,只是緊緊地凝視著衛昭,似是想看穿他的心思,又似乎已看破了他的用意,眼中的光芒瞬息變幻,連閃數次,終於微笑著向後一靠。「好!」
待到衛昭自中軍帳中出來,已是夜闌人靜的三更時分。
天上北斗橫斜,月光如水。
見一直守候在帳外的林冀與拾兒迎上前來,衛昭停住腳步,清澈平靜的目光在二人臉上轉了一轉,安撫地淡淡一笑,卻避開了二人的問題不答。
細心的林冀注意到,衛昭的唇色略顯蒼白,眉宇之間似是隱藏著若有若無的淡淡倦容。
他卻沒有再追問什麼。
跟隨衛昭這麼多年,林冀早已知道,自己這個上司雖然看上去溫和寧靜,清雅文秀,其實性子卻外柔內剛,一旦打定了主意有所堅持,那便誰也拗不過。
他若是不想說什麼,只怕沒人能讓他開口。
只是……
林冀瞟一眼身後的中軍大帳,一股隱隱的憂慮自心底升起。
那位手握重權、來意不善的霍大將軍,可是個專斷跋扈的驕傲性子,他,能夠容得下衛將軍麼?
無人知曉那一夜二人在帥帳中說了些什麼,只是,更換軍中將領的事,霍炎卻暫時再沒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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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著谷中湧出的黑衣人越來越多,衛昭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對方以逸待勞,人數又是己方的兩倍,自己的士兵已疲憊不堪,體力上先已輸了一籌,再加上以寡敵眾,勝算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看對方分明是有備而來,顯然對此役志在必得,今日之勢,絕非力戰不屈便能應付得下,而自己守護的這一批糧草,卻是絕不能落到別人手裡的。
「是什麼人?」拾兒又驚又怒地問道。
「這還用問麼?」衛昭輕輕一歎,毫不意外地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黑衣身影自一側的山頂緩緩馳出,氣勢仍是如上次一般無二的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