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應該感謝祁烈的驕傲。
自從他說過那番話後,我的待遇得到了明顯的改善。他果然命人打開了緊緊禁錮我手足的粗重鋼圈,讓我終於擺脫了重重桎梏,有機會伸展一下僵硬的肢體。
不知是否因為躺得太久,還是因為受傷未癒,剛一試著起身活動,我只覺全身上下的各處關節酸痛不已,身子更是軟軟的不聽使喚,竟要扶著床欄才能勉強坐起,更加沒力氣下床行走了。
當然,祁烈給我的自由極為有限。即便我有力氣下床,也走不出這間小小的石室。一根粗大的鐵鏈仍牢牢地鎖在我的左腳上,另一端深深地釘入石牆,將我的活動範圍嚴格地限制在石室之內。
與之相應的是另一副結實沉重的精鋼手銬,時時刻刻地束縛著我的雙手,就連吃飯睡覺時都從不摘下來。
我苦笑,一邊撥弄著腕間叮噹作響的鎖鏈,一邊無奈地搖頭輕歎。
祁烈總是喜歡高估我,寧可浪費十倍的力氣重重防範,也不肯對我稍有放鬆。難得他這麼看得起我,我真該受寵若驚才是。
其實以那位『三絕神醫』的眼光和本領,肯定能看得出我脈象的異常。拜祁烈的『蝕骨銷魂散』所賜,我此時的內力還不到正常時的一成,連一個尋常的侍衛都比不上。再加上全身的關節受創不輕,又曾在重傷之餘大量失血,身體的狀況可說是糟糕之極。連隨便做一點輕微的活動都要喘息半天,哪裡還會有力氣逃走?祁烈給我加上這重重束縛,實實在在是多餘得很。
幼時的祁烈曾經天真地認為我如神仙般飛天遁地無所不能,該不會他直到現在還保留著這個荒謬的想法吧?
不過也應該知足了。這副手銬雖然給我的行動帶來許多不便,但總比以前那種連動都無法動彈的處境要強得多。除此之外,祁烈給我的待遇並不刻薄,每日送來的各色用品一應俱全,幾乎滿足了我正常生活中的一切所需,包括閱讀和娛樂。
除了不能自由行動,我現在的生活幾乎與以前在西秦時差不多了。狹小的石室雖不見天日,但是床頭有書,几上有茶,案上有琴,壁間甚至還掛了幾幅名家的書畫。長日無聊,我至少可以看看書,下下棋,還可以在養足體力後下床慢慢地散一會兒步,日子倒也過得頗為閒適。如果不是手腳上有一堆叮噹作響的東西時刻提醒著我,我幾乎都要忘記掉自己是祈烈的階下之囚,倒要以為自己是一位暫時居留的客人呢。
祁烈仍然每天都出現,還是一樣的行蹤不定,來去如風。從那天之後,他不再提起我們之間的矛盾與相持,不再對我說起外面的事,更絕口不再提拓拔弘。每次來時,只是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自若神情,淡淡地與我信口閒談,偶爾下一局棋,或是聊一聊我手中正讀的書卷。態度倒比以前平和了許多,有時候甚至稱得上友好,讓我一不小心就會產生錯覺,誤以為我們又回到了宮變之前的和睦時光。
只是未免覺得場面頗有些怪異——這種寧靜平和的氣氛與我手足上的鐐銬殊不相稱。但祁烈既然有本事對此視而不見,我也就只能心平氣和地安之若素了。
儘管祁烈再不肯對我提及外面的情形,但是以我對他的瞭解之深,仍不難從他的行色中看出些許端倪。祁烈似乎很忙,雖然態度一如往日般從容沉穩,臉上卻有時會帶著難以察覺的隱隱倦意。他的神情總是冷冷的,很少暴露出自己的心思,但從他的眼中時而驚鴻一現的光芒裡,我卻能感覺到他心中深深潛藏的緊張與興奮。不難猜測,北燕此時的權力鬥爭想必已趨於白熱化,就連攪在他們中間混水摸魚的祁烈,神經都明顯地緊繃了起來。
室中無日月。按三餐的次數屈指算來,我落在祁烈手中已經有十餘天。朝中的風雲瞬息變幻,覆雨翻雲,這時也不知成了何等光景。如果北燕王壓得住陣腳還沒什麼大礙,萬一他真的病重垂危,無力出手掌控大局,北燕大概就要多事了。
這確實是西秦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只不知……祁烈究竟會做些什麼呢?
我一邊垂首沉吟,猜測著祁烈可能採取的行動,一邊拈著一枚棋子輕輕地敲著棋盤,心不在焉地與自己對奕。思忖良久,不知不覺間,盤中的局勢竟被我攪得紛繁複雜,混亂無比,待我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黑白雙方已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幾乎連個頭緒都理不出來了。
我怔了一下,對著棋局出神良久,突然啞然失笑。信手揮出,將盤中的棋子盡數拂亂,推枰而起,不再去理會這一團亂麻。我還笑拓拔弘不夠灑脫,無法拋開掌握王權,稱雄天下的野心和夢想,可是我自己明明已不在局中,卻還要替別人勞心傷神地算來算去,又真是何苦來由?
真真是看棋看得把自己都陷進去了。
放下心事,一時間只覺得心神一爽,剛想起身下床活動一下手足,祁烈突然推門而入。他這次居然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了一個人,眉目飛揚,神情雀躍,一張生動明朗的娃娃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竟是讓我擔心了好久的樂言。
「小樂?你怎麼來了?你沒事吧?」我意外地道。
樂言吐吐舌頭,在祁烈身後向我偷偷地做了個鬼臉,沒敢出聲說話,只是悄悄地指了指祁烈。
我皺了皺眉。「還不能跟我說話麼?他還在罰你?」
樂言笑嘻嘻地搖了搖頭,又指指祁烈。祁烈卻一直沒開口,只是沖樂言點點頭,樂言立刻上前一步,從懷裡取出一把鑰匙,把我手足上的鐐銬都打了開來。
我一愕,抬頭看向祁烈。祁烈今天的表情與往日不同,雖然還是抿著唇不說話,但俊美高貴的臉容不再冷漠,五官的線條幾乎稱得上柔和了。
「今天晚上……我們到外面喝酒。」
「為什麼?」我疑惑地問。
祁烈的臉色彷彿僵了一下。
「你忘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又彷彿有些悵惘與失落。「算了……既然你已經不記得,那就不必問那麼多,只管喝酒就是。」
什麼啊?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還藏頭露尾地不肯好好說出來。我轉頭看一眼樂言,這傢伙正鬼鬼祟祟地向我擠眉弄眼,好像很著急地想暗示我什麼,卻又怎麼也沒法清楚地表達出來。
到底什麼事?我用眼神問他。
樂言眨眨眼,努力用誇張的口型向我示意。可是還沒來得及說幾個字,祁烈突然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樂言嚇了一跳,連忙縮縮頭不說話了。
我心中疑惑更盛,想不出祁烈搞的是什麼名堂。不過看樂言的神情如此輕鬆,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那就索性不問了,由他去吧。
跟著祁烈出了石室,七折八彎地拐了好幾次,過了兩道暗門,我才從一大堆房間中轉了出來,到了一個小小的庭院。
受傷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得見天日。
其實這個說法不盡準確。因為當我邁出房門時,外面已是入夜時分。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深黑絲絨般柔和靜謐的天幕上繁星燦爛,一輪皎潔如玉的明月遙遙地掛在天邊,灑下一片如水的清輝。
久居暗室,不見天光,早已習慣了石室中昏黃燈火的我,一時間竟不能適應這燦若水銀的明亮月光,雙眼有些輕微的刺痛。
我微微瞇了一下眼,放鬆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一暢地享受著戶外的新鮮空氣給胸腔帶來的舒適感。溫和舒爽的晚風輕柔地拂過,帶來一陣縹緲如煙的淡淡清香,在花木扶疏的小小院落中縈迴不去。
這種清香在北燕並不常見,卻是我所深深熟悉的。
時序已是到了仲夏,應是荷花盛開的時節了。
在我還只是一名皇子的時候,曾經在京城的夏宮中種了一池清如月華的美麗白蓮。每到仲夏,我總是喜歡和祁烈載酒到池邊賞荷玩月,興之所至,每每在盈盈如水的月華中喝得盡情一醉,才會在第二天早上帶著滿身的荷香晨露趁興而歸。
那一段開懷暢意的日子,是我至今難忘的美好時光。
如今又到荷花時節,夏宮中的一池白蓮應已盛放,而我卻已經遠離鄉關,客居北燕。不光時過境遷,情境已非,就連當時共飲的兩個人,也再不是當初那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了。
我無聲一歎,心頭不覺有些悵惘。
祁烈似是猜出了我的心思,抿唇不語地轉頭回望,月光下清亮如水的雙眸中也泛起了一重隱隱的追憶之色。
他張了張嘴,才要說話,樂言在旁邊輕輕叫了一聲:「到了。」
果然是到了。不知不覺中我們已轉過一道短短的花牆,眼前是一個小小的池塘。池中果然有幾株亭亭的荷花在靜夜中開放,顏色卻是火紅的。
鮮亮如火的紅,很艷麗奪目的一種色彩,卻讓我覺得有些刺眼。
「坐吧。」池邊的草地上擺著一張圓桌,兩把椅子。祁烈指指我面前的椅子,率先在桌旁坐下。
看到桌上陳列的幾樣東西,我微微一怔,舊時的記憶立刻潮水般湧回心底,不禁恍然地驚呼了一聲。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聲音中竟是帶了幾分歉意。
「小烈,今天是……」
今天應該是六月十四吧?那是祈烈的生日。我怎麼會把這個日子都給忘了?難怪剛才祁烈會有那樣的表情。
祁烈輕輕哼了一聲,靠在椅子上不說話,臉上雖沒有生氣的表示,卻也透著幾分不悅。
我苦笑著聳聳肩。這也不能全怪我吧?室中無日月,很容易讓人忘記外面的日子過到了哪一天。再說,我們的關係已到了這個份上,祁烈總不會還想讓我像以前一樣為他過生日吧?
桌上的菜餚極簡單,仍是我熟之又熟的那幾樣。小小的圓桌上,幾個淺淺的白瓷碟子裡裝著半隻燒雞,幾片火腿,一碟涼拌蘿蔔,還有一大盤熱氣騰騰的桂花蓮子糕,別的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麼簡陋的宴席,別說是西秦國主,就連尋常的市井人家,拿來慶賀生辰也未免寒酸。但祁烈對此卻安之若素,信手拈起了一片火腿,津津有味地開始咀嚼。樂言悄悄地送上一罈酒,便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看著祁烈推到我面前的酒碗,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端起酒碗一乾而盡。酒是濃烈芳香的好酒,可是喝到肚裡,一股澀然的苦味卻從喉間油然泛起。
小烈,小烈,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你既然已決定了與我反目為敵,並且以最決絕的手段硬生生把我們推到了彼此對立的立場上,為什麼又要時不時地翻出這些陳年舊事來撩動我的心緒?
難道,你是要比一比誰的心更硬麼?
「你傷還沒好,酒不要喝得太多,也別喝得那麼急。」
祁烈也喝乾了碗裡的酒,馬上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卻沒再給我倒上。
「你會忘,我可從來都沒有忘記呢。」他轉過頭,目光投向池裡的荷花,看也不看我地說:
「我一直都記得,那年的六月十四,你在華陽宮裡一個人為我過的生日,還有你曾經說過的話……」
清冷如水的月光下,祁烈俊美的臉龐上被染了一層淡淡的銀光,五官看上去有些朦朧,透出了幾分柔和的色彩。這時的祁烈,完全褪去了平日裡叱吒風雲的王者光環,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我身邊依戀不捨的光景。
我抿唇不語,反覆把玩著手中的空碗,思緒卻隨著暗香陣陣的清涼晚風,悠悠地飛得老遠……
其實當年的那些事,我又怎麼可能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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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祁烈很小的時候,應該才只有六歲吧?祁烈的生母,以天人之姿、冰雪之貌、絕世之才而寵冠後宮的衛靈妃在一夜之間突然逝去。父王在傷懷之下,自此絕足華陽宮。曾經在後宮中喧赫一時風光無兩的華陽宮自此日漸荒涼冷落,無人過問,包括裡面仍在稚齡的小小皇子,一起成了被人遺忘的對象。
當時我剛好不在宮中,正是學劍初成,跟著師傅行走江湖的一段時光。剛剛自孩童時期邁入少年的我,一年中足跡遍及名山大川,天下諸國,無所不至。看盡了天下的大好風光,踏遍了各地的山川形勢,也結識了幾位意氣相投的至交好友,日子過得十分快意。
等到我辭別師傅回到宮中的時候,祁烈已經在形同冷宮的華陽宮中被人忽視了整整一年。再見到我時,居然都不肯讓我靠近他,不管我怎麼溫柔耐心地微笑著柔聲誘哄,他還是一臉冰霜、滿身戒備地瞪著我,過了好半天,才好像慢慢地記起了我,小小的鼻尖漸漸漲紅,黑亮的眼睛中也蒙上了一層水氣,最後終於扁扁嘴,撲在我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也不知這一年中他曾經受過多少委屈,大概是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所以要盡情哭個痛快吧?小小的祁烈伏在我懷中,從下午一直哭到晚上,把我胸前的衣襟都盡數濕透了。到得後來哭得累了,才漸漸止住哭聲,卻還是時不時地抽噎幾下,單薄稚嫩的肩膀在我懷裡一聳一聳,像是受傷的小鳥翅膀,樣子說不出的可憐。
我緊緊地抱著祁烈,一邊輕輕撫摸他的後背,一邊低頭在他耳邊柔聲細語,哄著他慢慢安靜下來,心裡說不出的心疼。不禁暗自後悔自己的疏忽,這一年中只顧著玩得開心,竟忘了關心一下自己最心愛的幼弟。也有些怨恨父王的狠心,不管怎麼觸景傷情,也不該把最小的兒子一個人丟在冷宮裡不聞不問。
祁烈哭了小半天,終於累得支持不住,伏在我懷中倦極而眠。雖然睡著了,他的小手還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怎麼也不肯放開。我只好一直抱著他,靠在床頭看著他酣睡。
祁烈睡得很香,不知是否做了好夢,俊美白皙的小臉掛著一個淺淺的微笑,腮邊卻還有未干的淚痕,在柔和的燭光下晶瑩閃爍。我看得心裡一痛,便是從那時候起,下了決心要好好地照顧他一輩子,再也不會讓他像今日這般傷心可憐。
只是,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人的心卻不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那天深夜,祁烈從我懷中醒來,睜著還有些水氣的朦朧雙眼打了個呵欠,用細細嫩嫩的聲音對我說:「哥哥,我餓了。」
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小烈,告訴哥哥想吃什麼?」
祁烈黑亮的眼睛閃了閃。「我想吃桂花蓮子糕!」
我怔住。桂花蓮子糕不是什麼出奇的點心,甚至從未入過宮中的食單。在江南,它只是一種家家會做的尋常小吃,但是在僻處邊陲的西秦,要找這麼一種簡單的吃食反倒不容易了。
「小傢伙,怎麼偏偏想起吃這個?」我捏捏祁烈的鼻子,有些意外地笑問。
「因為……」祁烈側著頭,眼睛裡又有淚光在閃動,卻忍著沒有掉下來,「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母妃都會親手做給我吃的啊。」
「啊!」我輕輕地驚呼,「今天是你生日麼?怎麼我竟然給忘了!」
細細一想,可不是嗎?六月十四正是祁烈的生日。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宮裡,衛靈妃也正受父王的專寵,祁烈作為衛靈妃的獨子,頗得父王的私心喜愛,雖然因為年幼沒有封王,不能接受正式的封賞,父王還是在後宮舉行了一個非正式的宴會,為幼小的祁烈慶賀生辰。
那天晚上,華陽宮中燈火輝煌,歡聲笑語,熱鬧得隔著幾道宮牆都聽得見。艷絕人寰的衛靈妃身著一襲堆煙籠霧的淺碧色冰綃宮裝,雲鬟輕挽,淡掃蛾眉,盈盈淺笑著依在父王身邊,即便是看在初入少年的我的眼中,也覺得她儀態萬方,實在是美艷不可方物。五歲的祁烈穿著一身小小的香色宮服,髮束金冠,嬌嫩秀美的小臉卻比金冠上鑲嵌的明珠還要耀眼。
就連一向頗以我為傲的母后,也忍不住微笑著把祁烈攬到身邊,捏捏他白嫩的臉頰,向父王笑道:「這孩子生得真漂亮,依我看,再過十年,一定要把越兒的相貌給比下去了。」
人小鬼大的祁烈聽了這話,得意地衝我扮了個鬼臉,跳到我身上賴著不肯下去。一邊笑鬧,一邊開開心心地吃著點心,順手還塞了一塊到我嘴裡。那點心的香氣濃郁芬芳,味道清甜可口,樣子也做得小巧玲瓏,異常精緻,應該就是衛靈妃親手所製的桂花蓮子糕了吧?
我不禁苦笑。如今衛靈妃已不在了,深更半夜,四處的宮門都已下鑰,我卻找誰做這蓮子糕去?
「小烈,你也知道的……」我猶豫一下,想要試著跟他講理,可是看看他緊抿著小嘴,眼裡的霧氣越來越重,最後還是歎口氣,無奈道:「那只有我來給你做了。」
祁烈立刻破涕為笑。
唉,祁烈年紀幼小,只當我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可是他哪裡知道,我當時也不過只有十幾歲,在宮中一樣的錦衣玉食,這輩子都沒下過幾次廚房,哪裡會做什麼點心?若不是跟著師傅在江湖中歷練了一年,只怕連火還不會生呢。
還好衛靈妃逝後,華陽宮的東西沒什麼人動過,小廚房裡還留著去年剩下來的桂花和蓮子。我絞盡腦汁地用心揣磨,苦苦回憶,花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把這種我只吃過一次的江南小吃做了出來。形狀和顏色當然遠不如衛靈妃做的精巧漂亮,但嘗嘗味道,馬馬虎虎也還充得過了。
大功告成,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想到今日是祁烈的生辰,又傾其所有地把小廚房裡的東西搜羅了一個遍,總算又找出來半隻燒雞,幾片火腿,再拌了一碟涼拌蘿蔔後,便再也找不出第四樣菜。看看桌上,雖然還是寒酸得很,但是加上這桂花蓮子糕,勉勉強強也可以湊上一桌。
祁烈和我都沒吃晚飯,這時早已餓得狠了。飯菜雖然簡單粗陋,我們卻吃得津津有味。祁烈狼吞虎嚥地吃下大半食物後,差不多飽了,放下筷子,又拿了一塊桂花蓮子糕在手裡,輕輕咬了一小口,卻不咀嚼,而是含在嘴裡怔怔出神,眼圈又有些隱隱發紅。
我一看便知,他一定是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連忙伸手摟住他的肩膀,輕聲哄道:「怎麼了?嫌哥哥做的不好吃嗎?」
祁烈搖搖頭,黑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雖然水光閃閃,眼淚卻一直沒有掉下來。
「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父王和母妃都在這裡,大家熱熱鬧鬧的好開心。父王還說,等我再長一歲,就可以像哥哥一樣,給我做真正的生日了,讓我興奮了好些天。可是今年我長了一歲,母妃卻已經不在了,父王也理都不理我……」
我聽著祁烈的話,看看眼前草草的杯盤餚饌,靜無人聲的荒涼庭院,再回想去年此日的熱鬧光景,摟著他的手臂不由得緊了一緊,柔聲道:
「不要緊,小烈還有哥哥呢。哥哥永遠都不會不在,也永遠都不會不理小烈的。只要小烈願意,哥哥年年都會替你做生日,一輩子都會不變!」
……
祁烈仰起小臉望著我,烏溜溜的眼睛轉了兩轉,有點不敢相信地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微笑著親親他的臉頰,「哥哥怎麼會騙你?」
祁烈這才放下心,笑逐顏開地摟住我的脖子,滿足地靠在我懷裡,漸漸又沉沉陷入夢鄉。
我永遠記得,那是我對祁烈許下的第一個諾言。
而打破它的人,並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