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秋意襲人,涼意透衣。
整理行囊,良人即將遠行。
蘇燕兒默默地幫著大嫂整理著衣物,父親是故意的,非要新婚的大哥遠行關外,去什麼長白山。
唐沁兒一臉平靜地打著結,仔細檢查有無遺漏。氣候漸轉,越往北越冷,衣物還是帶足的好。
響聲傳入耳,抬眼望去,就見蘇浩風一臉陰霾地站在門口處,不發一語。
「大哥。」蘇燕兒靜默下來。
唐沁兒微笑,「行李,幫你收拾好了。」
「我不想遠行。」天知道父親究竟在搞什麼?
用力將包裹繫上,唐沁兒笑意不減,「男兒志在四方,何況你是商人,商人就是要四方遊走,互通有無的嘛。」
「沁兒——」蘇浩風不滿地低吼,她究竟有沒有當真,是他一個人出遠門,而她得留在家裡。雖然不怕父親欺侮她(事實上她不欺侮父親就是好的),可是,他會想念她的,他們才剛新婚好不好。
「還有,他們已經等在府外準備出發了,你也快些吧。」
「沁兒——」目光哀怨地望著妻子,她真這麼絕情狠心,一句離別的思念也不給他嗎?
「一路小心,千萬不要再惹來一群的女禍。」似笑非笑地一睇。
蘇浩風沮喪地垂下頭,她真的巴不得他快點消失嗎?
一抹狡黠的笑意閃過漂亮的黑眸,唐沁兒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丈夫身後的跟班,「照顧好大少爺,不要讓家中擔心。」
「是,少夫人。」
「沁兒——」抓住她的手,「跟我一起去好嗎?」沒有她在身邊,他晚上會失眠。
唐沁兒拍拍他的手,道:「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說很快就會見面了啊,快走吧,一路順風。」
「……」無言地控訴。
目送大哥失意地離去,蘇燕兒悄聲道:「大嫂,真的這麼絕情啊?」
唐沁兒的笑容詭異,「我也要走了,這麼大的家待著卻非常不舒服。」
「我也要跟。」積極響應.
「你才剛回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是跟著出去玩嘛。」還是跟著大嫂前小姐好,自由自在,天南海北的都可以去。
「那走吧。」語氣轉快地說。
「嘎。」蘇燕兒下巴差點掉落,「可是我們沒有收拾行李?」
「我的已經拿走了。」
「……」問號滿臉。
「在你大哥的行李裡。」答案公佈。
蘇燕兒跳起,「大嫂,你……」好奸詐,原來她早就準備夫妻共進退的,卻耍他美麗的大哥,哦,不,大哥最恨人家說他美麗的,是英俊的大哥。
「走吧,去準備你的行李。」唐沁兒溫和地笑著,拉著小姑走出去。屋外的秋陽似也在笑,溫和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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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在馬車上的蘇浩風一點高興的情緒也找不到,整個人陷入深沉的悲傷中,父親為什麼不能和沁兒和平相處呢?就因為她害他失去了李雙雪那個女人嗎?可是,沁兒怎麼都不傷心呢?她是不是一點都不在意他?
從車窗放眼望去,但覺滿眼的秋風蕭瑟,淒涼慘狀。
他不在時候家裡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心情忐忑不安,頻頻往後望去,擔心父親,憂心妻子。
為什麼蘇家的馬匹今天這麼能跑呢?早知道就少喂些馬料,蘇浩風不滿的事情越來越多。唉!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什麼都不順眼,整個世界都是錯的。
「少爺,風大,小心著涼。」書僮盡責地遞上外衣。
「不用,我又不是病秧子。」不悅地一瞪眼。
「小的多嘴了。」識趣地退下,自從出府,少爺就渾身不對勁,他只是倒霉碰到颱風尾。
舉目遠眺,根本就什麼也望不到,可是蘇浩風依舊不肯死心,幻想著奇跡會出現。
蘇家馬廄裡的馬匹眾多,而要在眾多良馬裡挑出幾匹日行八百里的馬可就難了。
「隨便挑不行嗎?反正這裡的馬都不錯。」很無奈的聲音。
「路途遙遠,還是選好的。」斷然地打掉幻想。
於淨的馬廄裡站著兩個人,猶豫不決的人。
蘇府的少夫人蹙著眉頭看著馬廄裡的馬,她的身畔站著管事——至十歲起一直跟隨在側的徐長天,而他在多年相處中與唐沁兒產生了父女一般的感情,也就是說唐沁兒干的十件壞事中有九件中都有他的份。他是個縱容女兒的壞父親。
「我來。」很清亮的聲音,帶著絲許生嫩。
因熱心於討論馬匹問題而忽視週遭的兩個人同時回頭。
「蘇小弟。」唐沁兒有趣地揚起眉,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會同她講話倒是令她好奇。
「大嫂。」有些不習慣地稱呼。
「你行嗎?」置疑的神情。
「我可以。」蘇浩英從小就對馬匹有著一股狂熱,幼年時都是在馬房玩大的,只要母親看不到的時候,他就會跑到馬房,蘇家跟馬伕混得最熟就是他了。
「為什麼幫我?」好奇。
「我也要去。」答案。
「你像個小大人。」她感歎,這少年老成得很,沉默寡言是對母親長年逃避下養成的,可是奇怪的是他看她會順眼,們心自問,她究竟哪裡惹人喜歡?不曉得,公公不是一副恨死她的樣子嘛,真是奇怪。
「你像大姐。」蘇浩英難得地展露笑容。
「挑馬吧。」她讓開路。
四匹馬很快挑了出來,三人相視而笑。
馬的嘶鳴聲太響,以至於引來了在後園散心的蘇家主母。
何玉婉詫異地看著三人與他們牽著的四匹馬,「要做什麼去?」
「出門。」唐沁兒面不改色。
「可是你們只有三個人。」
「還有一個等在後門。」
「去哪兒?」問到癥結所在了。
唐沁兒毫不隱瞞地道:「去找相公。」
「英兒為什麼也去?」不解。
蘇浩英壯壯膽子道:「我想出去看看。」
何玉婉看看媳婦,又看看庶子,然後略一沉吟,一撫掌微笑道:「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面面相覷,他們有聽錯嗎?
無奈地等待。
燕兒,同樣無奈。
「燕兒,你怎麼又要拋棄為娘的獨自遠行?」含悲帶怨的語調引人鼻酸。
「大嫂同我一道。」燕兒苦口婆心地勸,就因為不小心被母親看到收拾行李,母親便開始眼淚婆娑地「控訴」她十年的不孝,導致她的哀傷憂鬱囤積多年。可是,當年她是被拐的好不好?又不是自願的。
「難道你忍心讓為娘孤獨在此等候?」錦帕不住地拭淚,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真是我見猶憐。
「可是——」看到母親孤寂傷心落淚的神情,燕兒為難地說:「您總不能跟我們一道去吧,山高水長的,氣候又要變冷了。」
「不要緊,有你陪著為娘,娘哪兒也敢去。」只要不一個人待在這個華麗的牢籠就好了。
看看母親緊拽的行李,燕兒無力極了,再望望後門的方向,大嫂一定等急了,心一橫,好吧,一起就一起吧,就當是去遊山玩水了,雖然秋末冬初實在不是個出遊的季節。
幫著母親打理行裝,然後又多了一名自幼服侍母親的丫環,人家不放心。
令人為之失笑的場面。
唐沁兒一臉無奈地認命,在她身後是一支車隊。
天哪,何必這麼湊興嘛。
姑嫂兩人,一個惦念夫君,一個嚮往自由,這群閒閒沒事做的蘇家人跑來湊什麼熱鬧?
除了蒙在鼓裡的男主人蘇全忠,在家的蘇家人到齊了,一個不缺。
主母出行,護院、丫環、家丁不可少,少爺遠遊,書僮不可少,少夫人、小姐……拉拉雜雜下來,也就三四十人吧,可是也夠嚇了好吧。
姑嫂相對苦笑,為什麼會是這個局面?
很好,原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人,現在倒成了聲勢浩大的出遊,真是——哭笑不得得很。
一大群人出行,要準備的衣物、用具、銀兩……等等,花樣繁多,所以,行程順延,一直忙到午時過後近黃昏才緩緩上路,
等到出府訪友的蘇全忠回府時,幾乎是人去樓空(誇張了一點,至少還有二三十個僕人在,只是主子只剩下他一人而已),這種景況幾乎氣炸了他的肺。怎麼?舉家逃難嗎?家中金銀細軟洗劫一空(被拿去當盤纏了,臨時起意,倉促搜刮,當然見值錢的就拿。難道等男主人回來給他們開金庫取銀子嘛,那就哪兒也去不了了。)精英護院走個精光(跟人家出遊去了,不算偷跑),能幹的管事丫環一個不剩,全部帶走(長年做奴僕,難得有機會大家一起出遊,自然是平時得寵的人機會大嘛)。
很好,非常好。
馬廄裡一匹馬也沒剩下,除了大兒子帶走的,其餘的都被後一撥人拉跑了。叫他想追也難,而且,他也不想去追,他快氣死了。見到那群人搞不好會當場暴斃,不划算,真是太不划算了。
唐沁兒,一定是她,一切的禍源都是這個嫁入蘇家的新婦弄出來的,他一定要讓大兒子把她休掉,毫不猶豫地休掉,再娶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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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轔磷,馬轔轔。
一路塵埃不斷。
這樣一支車隊,不引人注目實在不可能,就好比硬要大家忽視一頭巨像一般困難。
人多,自然不可能速度快,要考慮這裡面好多都是從未出過遠門的人。可是速度慢,就不可能追上前面的人嘛,唐沁兒有些郁卒。她只是要去找相公,為什麼現在要負責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呢?
「小姐,不如老奴先去告知姑爺一聲?」在車隊行進三天後,徐長天獻計。
「也好。」總不能放任這一群沒出過門的人自生自滅吧。
「老奴很快會回來的。」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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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土飛揚,一騎馳離。
滾滾紅塵,鋪天蓋地的湧來。
那是一支車隊,他不費力地便看了出來。「徐老!」驚訝的男聲。
「姑爺!」同樣詫異的表情。
「你怎麼會在這兒?」異口同聲的問題。
「我來追姑爺。」
「我回去接沁兒。」
同時作答,然後相視大笑。
「小姐也趕來了,不過出了點小問題,所以,一時半刻無法到此。」徐長天暗笑,小姐與姑爺還真是絕配呢。小姐看起來性情淡漠,其實卻不然,是個為善不欲人知的可愛女孩子。嗯,個性稍嫌彆扭了點。而姑爺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只把小姐放在了心頭。
「出事了,沁兒出什麼事了?」蘇浩風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一臉的惶恐焦急。
「小姐沒出事。」徐長天暗自好笑。
「可是,你明明說她出了點問題。」蘇浩風焦急地問,恨不得背插雙翅趕回去一探究竟。
徐長天正色道:「小姐只是無法快速地趕上來,沒有出事。」
「她為什麼不能快速地趕上來?」一定是出事了,蘇浩風的心整個揪疼起來,早就該知道不能放她一人面對父親的。
「小姐要照顧大家。」無奈極了,為什麼姑爺不肯聽進他的話呢?果然是關心則亂啊。
「照顧誰?」蘇浩風挑眉,不耐地問。他的妻子只能照顧他,誰敢讓她照顧?
「大人、小姐和少爺他們。」一堆閒人哪。
「…」不可置信的目光。
「他們全部出來了,而且就在身後六七十里的地方。」
蘇浩風再次陷入呆滯,為什麼會有這種事出現?他的母親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他的小弟,沉默寡言,不與人親近,怎麼可能跟人家一起出來?他的二弟,天生不安分,應該早就闖江湖去了,又怎麼會和家人攪在一起?小妹——被人帶壞情有可原。
出事了,一定是家中出事了,否則不會有異象出現的。
望著蘇浩風火燒屁股一般地催馬往回趕,徐長天不可抑制地揚起嘴角,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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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續趕了幾千里之後,眾人終於可以找個客棧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心情之好可想而知。
在這座不知名的小鎮上,只有一家簡易的「迎客居」,而蘇府一行人便包下了這裡作為落腳點。
掌櫃是個歷經滄桑的人,大半生都奉獻給了這家店,打這一行人走進客棧他就瞧了個八八九九。
當先那位雍容華貴的夫人,一定出身豪門大家,氣度逼人,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來的貴氣,非一般官宦之家眷可比擬。而後的那位夫人典型的小家碧玉氣質,且年齡上要較輕。至於那位少婦卻是標準的大家閨秀了,典雅娟秀,溫和有禮,即使淡漠,亦不會給人以疏離感。
小姐芳華正茂,容貌清麗。大少爺氣質灑脫,儀容俊秀,帶著幾分江湖男兒的豪爽。小少爺沉默寡言,卻並不冷漠。
丫環僕役談吐之間亦透出一股教養,可見主家必是不凡之人。
官宦之家?不像。
仕紳家眷,也不像。
商人難免市儈,這群人的主子身上卻找不到半分銅臭氣。態度溫和,氣質高潔,不流於俗。
大富之家,只有這個了。祖上必有居官者,家中亦有出仕者,眼下難免有人經商。為官不貪,無法擁有宏大家業,為官若貪,家小必有庸俗不堪之輩,難免有污穢之氣。他們沒有,氣質乾淨得像白紙一般。
富及三代必有世家之氣,談吐之間優雅怡人,飲食自有講究。他們自帶有廚娘,租用了客棧廚房自烹佳餚。
兩位夫人與年少的小姐、公子一桌共食。
那位端莊秀美的少婦與公子(他也是在無意中聽見公子喊大嫂,才曉得兩人並非夫妻,先前一直以為他們是少年夫妻)共桌。面對佳餚,少婦神情索然,執箸的手無意識地在碗裡撥來撥去。
「大嫂,裡面沒有蟲子,放心吃吧。」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他也要胃口盡失了。
淡然一瞥,繼續撥食動作,當沒聽到。
「總得吃飯才有力氣趕路。」
「有馬車。」淡淡的口氣,說出讓某人為之跳腳的話,「多喂草料,自然不怕趕不了路。」
他是笨蛋、白癡,明知道咬人的狗不叫,還自討沒趣送上門去讓人罵。蘇浩南恨恨地埋頭苦吃,他要化悲憤為食慾。
旁觀者會心而笑。
大概是對碗內的米粒不再有興趣撥弄,唐沁兒終於捧起了碗。
蘇浩南馬上大獻慇勤,拚命往大嫂碗裡夾菜(有誤會其來有自,他表現得太親熱了——在外人眼裡),笑瞇瞇地道:「大嫂,這個好吃,多吃點。」非要追問出她的師門不可,太好奇了,而好奇心快使他發瘋。偏偏大嫂的嘴像蚌殼一樣緊,撬都撬不開。
但是這一幕看到某些人眼裡可就非常的刺眼了。
「蘇浩南,你該死的在幹什麼?」暴怒聲自門口傳來,一個頭頂冒煙的俊美男子正噴火地瞪著某人礙眼的手。早該知道這小子不懷好意的,幸好他來得及時。
「我在給大嫂夾菜。」呆呆地回答,大哥好大的脾氣啊,身為手足這麼多年,第一次有幸目睹美男發火,真是被嚇到。
風塵僕僕一臉疲倦,依舊無損於他天生的俊美,光彩依舊引人注目。
好俊的人物!掌櫃暗自稱讚,就像謫落凡間的神仙一般。
「相公。」溫婉帶柔的嗓音奇異地澆息蘇浩風心頭之火。
「沁兒。」緊緊地將人攬入懷中,不顧大庭廣眾、人多嘴雜,三日不見,相思成災啊。
「還沒用飯吧,一起吃。」拉人坐下,添碗增箸。
「你為什麼坐這兒?」蘇浩風怒目向手足。
蘇浩南眨眨眼,無辜地道:「那桌滿了。」他是故意跟小妹換的,但現在打死也不能講啊。瞧瞧他親愛的、俊美得舉世無雙的大哥一臉想吃人的表情,聰明的人都知道要暫避鋒芒的,他恰好不笨。
「相公,吃飯吧。」溫柔地將筷子放進丈夫手中,眼眸含笑,縱使春已逝,亦感心頭暖如春。
蘇浩風對妻子展顏一笑,氣煞了一旁的手足,差別待遇啊,見色忘義。蘇浩南在心底暗自唾棄大哥,只敢暗自,誰曉得大嫂會不會報復。
「二哥,來這邊坐。」燕兒很啊賣力地招呼兄長,不想看他太過尷尬。
「這裡挺好。」偏生有人不認命,堅持介入人家夫妻之間。
蘇浩風揚眉,以著若有所悟的語氣道:「二弟,莫非是倦鳥知返,要回來幫為兄的一同操持家務了?」
「這邊空氣稀薄,我到那邊去。」馬上灰溜溜地閃人,大哥越來越奸詐了,估計是跟大嫂相處日久的原因,他原本和藹可親的兄長似乎一去不復返了。
竊笑聲四下響起,二少爺最大的罩門就是不願被家裡的生意困住。而大少爺恰好用來制住他狂放不羈的個性,讓他稍微收斂一下。
「你怎麼會這麼快遇到徐叔?」不好奇是假的,依她的估計怎麼也得一兩天。
蘇浩風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因為我往回趕。」他真的太沒有男子漢的氣概了,相思欲狂,不顧一切地拉轉馬頭往回趕。
唐沁兒微笑,握住丈夫的左手,輕柔地道:「謝謝你。」她嫁到了一個好丈夫,即使他有著最可以花心的相貌,依然只愛她一人。
「為你,值得。」他深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