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前夜賴徹才提醒過自己,絕不要再貿然去碰觸愛情,然而,隔日程芬淇放學後,一如往常般上門來時,他再次忘記自己的決心。
任誰都看得出他倆之間隱隱滋生的愛意。
相處的日子越多,他們越難保持距離。
愛情都是從一些微不足道的細微末枝處開始的。
偶爾他會去校門外接她放學。看見她穿著海軍校服,自一大群活潑喧鬧的女學生中走出來,賴徹發現她是最安靜的一個。他一眼即認出她來,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拉她上車。
「走!我帶你去吃飯,晚些再工作。」他說。
程芬淇總是欣然接受。
透過車窗玻璃,她可以看見那些嫉妒、羨慕、好奇的眼光。她心底竟忍不住泛起一陣虛榮感,剎那間覺得自己是個備受寵愛的公主。
賴徹一直是這小鎮裡備受爭議的人,他的一意孤行自然不曾因旁人的注目而收斂。
偏偏芬淇亦是那種不理俗世眼光的女孩,於是街上常會見到他倆手拉手散步的身影。
很快地,各種不堪的傳聞和流言在小鎮喧騰開來。
謠言就似雪球般越滾越大,不久即傳進校方耳裡,芬淇立即被叫到訓導處。
教官板著臉訓斥。「你才十七歲,書不念,還跑去和姓賴的男人同居,這是真的嗎?」
導師加問一句。「那個賴徹不是什麼正經人,你知不知道?」
「我沒和他同居。」程芬淇厭煩道。
「很多人都看見你和他走的很近。」教官不悅地瞪著她。
程芬淇撇撇嘴。「我幫他校稿、處理行政工作,我們是好朋友,這沒什麼。」
導師提醒她一句。「你是女孩子,才十七歲,行為規矩點——」
「十七歲不能和三十歲的男人做朋友嗎?」
教官氣紅了臉。「總之你別太亂來,敗壞我們學校校風。」
「你媽不管你的嗎?」導師挑眉問道。
芬淇瞪著他們,嘲諷笑道:「啊!我媽要我嫁個四十幾歲的男人——」
霎時,教官和導師的臉全嚇青了。
她昂著臉,不疾不徐地說:「所以我和三十歲的男人做朋友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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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導師把芬淇歸為問題家庭的小孩,並在晚上打電話給程太太。
程太太敷衍的避過老師的追問,一收線,立即氣急敗壞地對著芬淇大罵。
「誰要你去跟老師亂說的?」程太太深覺臉上無光。她縱然不是好母親,但在外人面前,總也做足好人樣。誰知這丫頭去和人說她的壞話,搞得老師問上門來。
她劈頭繼續罵。「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敢將你嫁給林炳桐,你是非嫁不可——」
程芬淇只管瞪著後母,懶得和她吵。
程太太惡狠狠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姓賴的在幹麼,明天起你下課就給我滾回家來,不准再上他家一步!」
程芬淇不依。「我去哪不干你的事,腳長在我身上——」
「哼!沒錯。但只要你再上他家一步,信不信我找管區警員去把你揪回來?另外告賴徹誘拐我的女兒。」她說得十分堅決。
程芬淇噤聲了,只能用怨忿的目光焚燒她。
是的,她可以不顧一切照舊上賴徹那裡,然而她的心底卻相當明白,後母勢必會不擇手段地揪她返家。最終只是令賴徹不堪甚擾。
倘若鬧到管區那兒,對賴徹而言更是無端的困擾。上回,他因她差點吃上官司,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現在呢?她還要再去和賴徹見面嗎?
她希望帶給賴徹快樂,而非困擾。
她希望天天可以見到他、聽見他說話。她怎麼受得住不見他?那將是多痛苦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當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令她開心的人時,偏偏要遭受這種難題?
她憤慨、矛盾又怨憎。
然程太太才不理她的情緒,只管威脅她。「明天五點前你沒到家,我就找管區警員上賴宅揪人——你聽見了嗎?」
程芬淇沒有辦法抗議。
她恨不得此刻賴徹立即出現,帶她逃得遠遠的。
不理會這醜陋的世界。
當然她明白現實和幻想是兩回事。好心的仙女,只會出現在童話故事裡。
真實的世界是殘酷的,她只有面對、只有依靠自己。只能選擇被擊倒,或是面對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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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過去,賴徹顯得有點煩躁。
今夜他找了紅穎來陪他。
紅穎踩著那雙永遠鮮紅的高跟鞋翩然到來,深夜裡,她那永遠不肯收斂的放肆笑聲,就連一里外的人都聽得見,沒有人認為她是正經女人,就像沒人會相信賴徹是正經男人。
然而無所謂。賴徹喜歡她。他們之間不談情、不說愛,有的只是買賣交易。
他花錢買她的時間,買她溫暖的身體。她則公平地得到白花花的鈔票。
這樁買賣持續久了,兩人難免建立一份特別的情誼,就似多年相熟老友般,他們互相瞭解彼此的習性。
今夜賴徹叫了外燴請她,全是上等菜餚,還難得地開了瓶陳年XO。
兩人對飲至午夜。
她舉杯挑眉笑問:「你今天心情不好?」
「為什麼這麼說?」他的確有些煩躁,大概是窗外下個不停的雨令他氣惱。
紅穎呷口酒,說道:「嗯!好酒,食物也很棒。不論你為什麼心情差,不過感謝它。每次你心情壞我就有好酒、好菜——」
「你這沒心沒肺的撈女——」他故意狠狠地罵她。
她笑了。「謝謝,這意味我這個公關很稱職——」說著,又替自己斟了滿滿一杯XO,然後她慧黠地盯著他。「喂——今天來時,怎麼沒見到你那『小跟班』?」她指的是程芬淇。
賴徹摸摸下巴,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吐出。
「她兩天沒來了。」
「怎麼?上回那事嚇得你把她解雇啦?」
他搖搖頭。相反的,他對她更好。可是,為什麼她突然如空氣般消失了?令他困惑、納悶。紅穎含笑點煙抽著。「我猜你也不可能解雇她。你這人呀,一旦決定了什麼,就不可能半途抽手。」他決定僱用她,就不可能隨隨便便解僱人家。「你有牛一樣的脾氣!」
「這是優點嗎?」他微微一笑。
「也是缺點,你拗得跟什麼一樣!」她笑著捻熄煙。「我就不會像你這樣。這世界有很多事容不得人那麼固執、那麼拗,隨興一點才活得下去,我才不理會啥原則,快樂最重要,其他——」她灑脫地聳聳肩。「都是狗屎!」
他嘲諷道:「是是,我們都沒你道行深,『大師』——」
她仰頭大笑,又乾了一杯。
笑完,她睨著他說:「好吧!要不要告訴我,你在煩惱些什麼?」
他搖搖頭。「我沒事。」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她嘿嘿地好笑著。「你呀!在想那個程芬淇。」
「胡說——」
「她突然不見了,你很擔心,偏偏又拉不下臉上她家找她。」她毫不費事即猜中他的心思。他板起臉,撇撇嘴。「她不來我還省得付薪水呢!」他言不由衷地說。
「是嗎?」紅穎誇張地對他扮鬼臉,比手劃腳地。「搞不好她出了什麼事,你不擔心?真的?真的!?」
他瞪著她。「你再吵,今天就不給你小費——」
這招立刻見效了,她換上「職業笑臉」,嗔道:「別這樣嘛!」她起身去替他捶肩。「良宵苦短,來來,我伺候你喔,『大爺』——」
她那「卑微」的可憐相每次都逗得他大笑不止。
賴徹表面雖不承認,然而心底卻清楚,紅穎確實說中了他連日來煩躁的原因。
他的確有些擔心程芬淇那丫頭。
她出了什麼事嗎?
賴徹亦矛盾地憎惡這種擔心、惦掛一個人的心情,厭惡因為她而心神不寧、心情不定。
這種情緒對賴徹而言是最壞的訊號,就像他好不易平靜的生活,又要再次捲入漩渦般。
「擔心」一個人,代表他「在乎」這個人。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放下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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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混帳賴徹!
程芬淇憤怒地拉上窗簾,踢掉拖鞋,倒在床上詛咒賴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然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她感冒了。連著兩夜失眠,又在這冷天氣裡,佇立在窗口多時,怪不得要傷風。
她再次詛咒賴徹下地獄去!
在這種時候,他竟還照樣和紅穎夜夜笙歌!
她打從紅穎傍晚進賴宅起,就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窗邊監視他們,連想上廁所都忍著,晚餐也沒吃,站到腳又酸又麻。
然而亮燈的客廳裡,時而傳來紅穎的招牌「浪笑」,看來,賴徹準是要留她過夜了!
程芬淇氣自己愚蠢地想念他這個無情的傢伙,更氣自己竟會傻傻地站在窗口,只因想看看他的動靜。
她氣自己幹嗎理會後母的威脅,不敢去找他。而他呢?已經兩日未見,他一點都不想念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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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
中午學校午休鐘聲才響,王席真突然捧著包裝好的禮盒送給芬淇。
芬淇接下禮物,露出難得的笑顏。是的,今天是她生日,向來她都不過生日,也沒人會記得這個日子,然而席真竟細心地記住了。
席真眨眨眼。「要不要拆開來看看是什麼?」
程芬淇搖搖禮盒,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與好奇,但並不急著去拆,倒是席真催她拆開看看。「快拆啦,我保證這絕對是你收過『最棒』的禮物。」
看她說得口沫橫飛,芬淇於是興致勃勃地拆了銀色包裝紙,掀開紙一瞧,她驚呼一聲,連忙用雙手蓋住禮物,直覺地猛瞧四周,看是否有人窺見這份「大禮」。
「嘿嘿嘿——」席真忙暖昧地笑道。「不錯吧!?」
芬淇白她一眼,壓低著聲音說:「喂!這是PlayBoy耶——」再補瞪一記。
「是呀!裡頭有不少『知識』可以派得上用場,唉,你十八歲了,恭喜你可以大方翻閱。」「你把這帶到學校來?想被班導『電』啊?」
席真無所謂地哈哈笑。「現在它在你手上了,我沒關係啦!」她輕鬆地揮揮手,似丟了個燙手山芋。
芬淇搖搖頭。真被她打敗了,竟送這種東西。
王席真頗為得意地。「怎樣,送這個有創意吧?」
「是,夠創意——」芬淇送她一記衛生眼。
趁午休班導不在,芬淇忙將「它」塞進書包裡。
席真問:「那你今天還是不打算去找他嗎?」她指的是賴徹。
程芬淇扣著書包,搖搖頭。
為了這個賴徹,她覺也沒睡、飯也沒好好吃,而且成天精神恍惚、神經兮兮,才兩天人就憔悴得瘦掉兩公斤。
她坐下,歎口氣,用雙手撐著雙頰。
席真坐在她對面說:「喂,你打算不再見他啦?」
「唔——很麻煩。我媽刁難得很,沒必要為他惹一堆麻煩。」
「可是……你不會想他嗎?」席真看得出芬淇自從認識賴徹後,個性開朗多了,不過也變得神經質些。
芬淇雪白的臉龐平添一股憂傷。
想他又有何用?那個濫情鬼,昨夜準是和紅穎共度至天亮。他若不惦掛她,光她一個人癡心妄想,豈不是太不值得了?不!她不是那種甘於為情受委屈的女孩,更不屑為愛做犧牲。
昨夜,她已想通——趁現在還未陷得太深,及時撤手還來得及。當然,想念是難免的,但還不至於太痛苦。
「唉,我本來以為你們會戀愛哩!他是編劇,你又那麼喜歡寫作……」
「你文藝片看了太多。不是男的和女的一認識就要戀愛了。」
「可是,我本來想這個賴徹又有錢、又有勢,人似乎也挺性格的,搞不好可以拯救你離開那個『火坑』。」
芬淇駭笑道:「老天!你把我家比喻成『火坑』啦?」
「當然。會為了聘金把女兒硬嫁給比她大二十幾歲的老男人,不是推你入火坑,是什麼?真沒良心!」
「你放心,我死都不會嫁給那個又臭又老又肥的噁心鬼,她要真敢逼我嫁,新婚之夜,那姓林的要敢動我半根汗毛,我一定拿刀捅破他那個肥肚子——」芬淇眼露殺氣,意志堅決。
王席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地。「喂!你該不是要殺夫吧?」
「他最好別娶我,否則有他好受的。」她說到做到。
王席真雙手合十,一派夢幻地說:「唉!要是賴徹能跳出來保護你,哇……那就太美麗了。」
「是很美,還美得冒泡咧!多大了?還作這種夢!?」芬淇笑罵她。
「嘿!我十七歲了,做白日夢是正常的,不像你,老婆婆!」她抗議道,結果被芬淇笑踢一腳。
兩人又開始互相貶損起來,瞎鬧著。
這種不必用大腦的打屁哈拉,起碼令芬淇連日鬱悶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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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課時,芬淇望向窗外終於放晴的天空。
是的,不該再去煩惱賴徹的事了,也不該再去找他,這樣對兩人都好。她默默下了決定。
就忘記他好了,日子可能回到從前那般空虛平淡,甚至無聊,但至少心情不會像坐雲霄飛車般有太多起伏,搞得人精神疲憊、心力交瘁。
就當他未出現過吧,畢竟自己已有太多問題和麻煩要解決。她沒有餘力,也不能沉溺在一份不確定的關係裡。
做出決定後,她的心情舒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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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芬淇和席真兩人如從前般並肩走出學校。
突然,眼前一個人向她們筆直走來。壯碩的身形擋住一片夕陽,程芬淇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凝結。
席真撞撞她的手肘。「喂,是賴徹。要我先走嗎?」
「不——」芬淇握住席真的手。「我們別理他,繼續走。」
為什麼在她下決心忘了他時,他又出現在她眼前?
芬淇先是高興,然而想到昨夜紅穎徹夜未離,妒火立即燒上心頭。
賴徹一眼即認出她來。
他拉下臉,在校門外等足一小時,可瞧她拿啥態度對他?先是冰冷的一瞥,隨即高傲地拉了同學,有如躲蒼蠅般往另一條路走去。
自尊受損的他被激怒了。
賴徹霸道地追上前,扯住芬淇的馬尾巴。
「你幹什麼?」芬淇回頭怒瞪,一手按住被拉疼的頭皮。「你瘋了啊!?」
他冷靜自若,無視於周圍投注而來的注目禮,狂妄地抓著那把黑髮不放。
「幹麼看了我也不打招呼?」
「你自大狂啊?誰見你都得招呼?」芬淇憋了幾天的悶氣,這會兒全爆發了。「你放手,野蠻人!」
「為什麼兩天不來上班?」他揚眉質問。
「我不幹了!」她大嚷著,氣焰張狂。
「不上班為什麼不通知一聲?」賴徹黝黑的眸子因憤怒而變得深邃。
「沒空!」她撇過頭,看向別處。
他的耐性已達崩潰邊緣。「你吃錯藥啦!?那麼凶幹什麼?」
「你再不放開我的頭髮,我咒你腳底生瘡、手長膿、頭爛掉……哇!你幹嗎?放我下來。」她沒趕得及罵完,賴徹已將她扛在右肩上,逕自往他的跑車去。
一旁的王席真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平時冷漠安靜的芬淇在他肩上又踢又叫又吼的撒潑,直到被塞進車內,她的咒罵聲還清晰可聞。
老天!她從不知芬淇的嗓門這樣大,而那個賴徹長得當真是又高又帥,英挺不羈,正是英雄範本。不過,他對女人似乎也不怎麼溫柔。唉!但願他是來英雄救美的,席真衷心盼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