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雄黃 第六章
    好奇心人皆有之。

    這句話對晶琦公主來說,還不足以形容她那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

    她不問則已,真要開口就一定要得到她想知道的答案,就算得用盡卑劣的手段,她也在所不惜。

    為了逼出皇甫-的「秘密」,她不惜厚著臉皮,露出討好的笑容,拚命的鼓勵他:「說啦!告訴我啦!你怎會潦倒落魄?又怎會屈居於這破廟之中?」

    眉心一攏,皇甫-這輩最討厭的就是自己不願說的事情,別人還硬要逼他開口。

    因此,他便懶得再理睬眼前這個煩人的女子,一跨步便走到破廟的另一個角落,與她來個相應不理。

    喝!這窮酸書生,脾氣好大啊!

    想她堂堂的晶琦公主,都已經放下身段,又笑又嗲的討好他,就為了聽他一點小秘密,可他竟小氣得連話都不肯跟她說。

    好、好!今天若無法逼他說出她想知道的秘密,她就跟著他姓!

    下定決心後,她故意忽視他一臉抗拒的表情,非常「英勇」的再次挨近他,還不忘展露出十年難得一見的溫柔笑靨。

    「公子,你也許會認為我們交淺言深實在不當,可我也不過是想聽聽你的遭遇是否跟我雷同而已,就這麼一點點的好奇心,你真能狠下心腸拒絕我嗎?」

    「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姑娘的家務事在下不好干涉,同樣的也請姑娘莫再過問在下的私事。」

    拒絕之意已十分明顯,她若再不知進退,就別怪他將她趕出破廟,省得自己心煩。

    現在想想,皇甫硝還真不得不同意那兩位黑衣人給他的警告,這女子確實是個天大的麻煩。

    若早知如此……就是千千萬萬個早知道,也不能令一切重來。

    這一想,皇甫-不由得暗自長歎;唉!此時的他,還真是悔不當初啊!

    最懂得看人臉色的晶琦公主,差點被他的固執給氣死。

    若非看他態度堅定,神情中還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她還真想不顧一切地拿把刀抵住他的頸項,看他還能嘴硬到幾時!

    經過一番斟酌考量,晶琦公主很識相也很聰明的決定暫時先放過他,不要逼他逼得太急,就怕會逼得他跟自己反目成仇,屆時要她去哪裡找一個如他這般合適的「長期飯票」?

    當然,她所謂的合適,指的是——

    他是害她被削去公主身份的罪魁,也是把她逼出皇宮的禍首,既然罪魁與禍首都是他,她不找他來養她,還能找誰?

    再說憑她一個弱女子,想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下去,也得找個男人來倚靠才算妥當。

    就因為這窮酸還有這兩點可利用之處,她才甘心忍氣吞聲地換了個話題:「公子,我肚子餓了,你可有什麼東西可以果腹?」

    聽她問得如此大方而且理所當然,皇甫-還真想狠心的不管她的死活,只不過……算了!就當是自己欠她的好了。

    「我這裡只有這粒變硬的饅頭,你要是不要?」

    「要,當然要?」

    一看見他拿在手中的饅頭,晶琦公主小手一伸便急著將饅頭搶走,還大口大口的咬著,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想她今天才用了一頓早膳,肚子早就餓得叫個不停,一聽有東西吃就很滿足了,哪還敢挑食啊!

    這也是晶琦公主比一般女子還要聰明之處。

    面子要顧,肚子卻不能不顧,這才是生存的大道理。

    皇甫-雖然沒說什麼,卻把她粗魯的吃相看在眼裡。

    按理來說,他該對這種女人產生厭惡才是,可奇怪的是,他看得越久就越覺得,這女人雖然麻煩,可也有她的可愛之處。

    他知道自己的長相不差,家世又好,很多女人在他面前總會矯揉造作一番,讓人看了就感到虛偽噁心。

    可眼前的她就不會,這一點讓皇甫-忍不住的多瞅了她幾眼,直到她把那粒饅頭啃完,又張大了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反睇著他時——

    他趕緊掀開自己的包袱,再抖抖自己的衣袖,證明他確實沒偷藏任何食物。

    看她因吃不飽而惱得鼓起雙頰、噘起小嘴,靈活的大眼還調皮的擠成鬥雞眼,皇甫-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越囂張,晶琦公主就越生氣,越生氣她臉上的表情就越多變,直把皇甫-逗得捧腹大笑。

    看他笑得如此開心,最後晶琦公主也忍不住的展露出溫柔的笑靨。  

    這抹笑,讓皇甫-停止大笑,就這麼癡癡的瞅著她。

    很奇怪,他突然又對她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可恨的是不管他怎麼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自己曾在何時何地見過如此特殊的女子。

    然而晶琦公主被他這麼一瞅,也變得有點靦腆,還感到有點手足無措,這種反應怪得連她自己也不能理解。

    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太過失態,晶琦公主乾脆轉個身,替自己找了塊乾淨的草堆,就著草堆一躺,來個眼不見為淨,直到心情平靜下來,直到她不知不覺的進入夢鄉。

    然而皇甫-卻依舊以熾熱無比的目光直盯著她不放,還拚命的回想,想知道自己到在哪裡見過她。

    只是一夜無眠的他,還是解不開這個令他倍感困擾的問題。

    ☆  ☆  ☆

    一大早就醒來的晶琦公主,迫不及待的把皇甫-給搖醒。

    當他張著一雙惺忪睡眼,一臉慵懶的問她:「天方亮,你這麼早把我吵醒,所為何事?」

    「何事?」天啊!這男人竟然這麼問她!「我肚子餓了,你趕緊出去找些吃的東西讓我果腹啊!」民以食為天,這麼重要的大事,這窮酸竟能把它給忘了,真是糊塗到了極點!

    一聽見餓這個字眼,皇甫-也睡不著了。

    「你會餓,我也會餓,可在下就是無計可施:昨晚那粒饅頭真的是在下最後的食物,昨晚也被姑娘給啃光了。如今除非姑娘身上有銀兩,否則我倆當真是走至窮途末路,除非你肯回家,要不就只好跟著在下一起餓肚子了。」

    「回家?」一聽這字眼,晶琦公主的肚子裡好似裝滿了火藥,忿忿地找皇甫-這個「罪魁禍首」算帳。

    「本姑娘若有家可回的話,還會陪你在這破廟蹲上一嗎?再說到銀兩……可惡、可惡!我怎麼那麼傻,竟把所有的銀兩全交給那個笨女人保管,現在可好了,落個身無分文的地步,算我活該!」氣死她了!

    提到柳兒,晶琦公主的怒火不由得燃燒得更加熾盛,但也感到一絲絲的憂心……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姑娘無家可回?」

    聞言,皇甫硝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本來他還打算天一亮就要把這個麻煩的女子送回家呢!

    怎知……這下子他可慘了!

    「本姑娘才不是無家可回,而是有家歸不得。」翻翻白眼,晶琦非常不悅的反駁。

    她才不像他呢!做錯事他老爹趕出家門,算是他罪有應得;而她則是受了他的牽累,才會有今日這般淒慘的下場,這兩者間可是有極大的差別呢!

    「呃……姑娘可否容在下一間?」聽到她的遭遇與自己相仿,皇甫-不由得被她勾起好奇之心。

    「有問題你就問吧!別在那邊咬文嚼字的浪費時間。」肚子餓得快撐不住的晶琦,張著一雙急切的眼睛直瞅著他,希望他早早問完,她才好早早給他答案;接著他方能早早出門向他的朋友借錢,這樣她才不用再跟著他一起餓肚子。

    「在下聽姑娘說你是有家歸不得,這是怎麼回事?還有昨晚你為何會落人盜賊之手?」

    他的問題,她該乖乖的回答嗎?

    笑話!當然不行。

    她可是有仇報仇,有恩懶得報答的「小女人」。

    就為了昨晚他對她的無禮,晶琦也顧不得自己的肚皮,故意佯裝漫不經心的模樣,好整以瑕的挖挖耳朵,一張小嘴還故意說著:「奇怪?我的耳朵好像出了點問題,突然聽不到你在說些什麼;只記得你昨晚好像曾這麼回答本姑娘,什麼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不好管本姑娘的閒事,本姑娘也不該多問你的私事,你應該是這麼說的,我沒記錯吧?」話甫落,她還非常調皮的猛對他眨眼睛。

    「姑娘這可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不笨,豈會看不出這調皮女娃所玩的把戲。

    「你都拒我於千里之外了,我又何必對你掏心掏肺對吧?」得意一笑,她的口氣又嗆又辣。

    這女人簡直就是存心在跟他作對,既然如此,皇甫-也不逼她,索性慵懶的再次躺平,安安靜靜的睡他的回籠覺。

    他就不信,她會比他還耐得住飢餓。

    看他這般優閒,而且還大膽的忽視她的存在,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晶琦公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本來她是想讓他坐起身子,怎知自己的力氣太小;不只拉不起他,反倒被他給扯趴在他的身上,令她的目光迎上他彷彿能攝人心魄的黑瞳。

    一對上他的目光,晶琦公主的心就怦怦狂跳起來,害她在氣勢上輸了他一大截。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趕緊跟他把「生意」談成才行。

    「你想知道本姑娘為何有家歸不得,同樣的本姑娘對你的遭遇也很好奇;不如這樣好了,我們來打個商量,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誰也不要隱瞞誰,這樣總成了吧?」

    濃眉一挑,皇甫-張著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直瞅著趴在他身上的女人。

    不可否認,她提出的條件確實公平,再加上他既然還擺脫不了這個麻煩的女人,那麼多少知道一點她的底細,對自己也是有利的,因此他點了點頭算是同她的條件。

    「可以,你先說。」

    「為何是我先說,不是你先坦白?」

    不公平!這男人還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那麼她呢?她就該吃虧倒楣嗎?

    「因為條件是你開出來的。」這句話他說得一臉坦然,還表現出愛要不要隨你便的態度。

    聞言,晶琦氣得咬牙切齒,可不想屈服又不行,因為她實在很不喜歡餓肚子的感受。「好!我先說就我先說,不過我說完之後,你可別賴皮喔!還有,你能否先放開我,否則我怎麼同你說話?」

    「姑娘,請你看清楚,現在是誰抓著誰不放好嗎?」皇甫-愛笑不笑的說著,他用眼神暗示她看看自己的小手究竟擺在何處。

    垂眼一睇,晶琦公主臉紅的放開緊揪著皇甫-衣襟的小手,接著忙不迭地從他身上爬起,順便撫乎衣服上的縐褶。

    不顧心裡的騷動,晶琦佯裝平靜的開口:「我爹娘早死,我的親事全由我哥作主,他眼睛瞎了、耳朵聾了,竟替我找了個不學無術的窮酸,可想而知我當然是不肯下嫁噦!因此我天天吵他、鬧他,直到他一時氣不過,索性威脅我,只要我有膽子走出家門,他就絕不逼我嫁人。

    就為了跟他賭這一口氣,我……晶兒,乾脆把心一橫,包袱款款,就帶著我的婢女離家出走,哪知才出了家門就碰見兩個賊人,直到目前我都還無法確定我那個婢女的行蹤。說完啦!現在換你了。」

    聽完她的遭遇,皇甫-突然對她起了同病相憐的憐惜。

    張著大眼,他毫無預警的抓起她嫩白如蔥的柔荑,心肓慼慼焉的說著:「其實我的遭遇與晶兒十分相似,差別就在你是受到哥哥的脅迫,而我則是被我爹強逼。

    他老人家看上的姑娘,我看不入眼,而我看上的姑娘,他老人家又看不入眼,就因此我與我爹談判破裂,我爹一時氣憤便把我趕出家門,因此我才會……」

    「等等、等等。」聽到這裡,晶琦整個人都傻了,她不敢置信的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爹要你娶你不喜歡的女人,而你早有意中人了?」不會吧!千萬別告訴她是,求求你,千萬別告訴她是。

    不管晶琦公主怎麼祈求,答案還是如她所料的那般,看他點點頭,她真是又心痛又怨恨。

    天啊!姑若早點知道,這書獃子根本就不想娶她,她就不會跟自己的皇帝哥哥賭氣了。

    就因為她不知道此事,她才會流落街頭;就因為她不知道此事,她才會被皇帝哥哥削去公主的身份;就因為她不知道此事,她才會無端的遭人挾持,還莫名其妙的被送到這書獃子的面前。

    這一想,晶琦公主不知自己該哈哈哈大笑三聲,還是呼天搶地的悲歎自己荒唐的遭遇。

    突然,晶琦蜷縮起自己的身子,神情又悲又怒地放聲大哭,接著便指著頭上大罵:「老天爺!你為何要對我如此殘忍?把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搞得一團亂也就罷了,還害我孑然一身地流落街頭,最可恨的是,你還故意安排這種巧合,我知曉自己有多麼愚蠢,你這樣整我,很快樂是嗎?告訴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聽到了沒?」

    看她突然無緣無故哭得這麼傷心,皇甫-已是一頭霧水,再聽她那些瘋言瘋語,他更是感到莫名其妙,著實搞不懂她的心思怎會如此複雜難懂。

    他傻愣愣的看著她哭,再看她像個瘋婆子般的指天罵地,就算有心想安撫她,他也不知該怎麼做。  

    好不容易叫罵聲終於停止,皇甫-在心裡暗自慶幸,這女人總算安靜下來了,當真可喜可賀。

    可這份欣喜之情,根本維持不到一眨眼的時間,皇甫-頓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差點被撞倒於地,若非他盡快穩住自己的身子,現在的情況可就尷尬了。

    不過……無奈的搖搖頭,他垂眼望著懷中那個主動貼近他的女人,看她毫不顧慮自己的形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邊哭邊將眼淚、鼻涕全往他的衣服上抹,他已頭疼得不知所措。

    想抱她,想好好的安慰她,卻不得不顧慮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想推開她,要她自重,又怕她的淚水會掉得更凶。

    不甘心成為老天的捉弄對象,晶琦公主哭得可真慘。

    再想起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難,全拜這個男人所賜,她索性把滿腔怒火全往他身上發洩。

    拳頭一握,她邊哭邊著他的胸膛,惱怒的嚷道:「我不管!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你要負責!你要賠我!要不本姑娘就是死也不甘心哪!」

    這負責二字的涵義可深了!

    本來不想嫁給他的晶琦公主,現在可打定主意非賴他一輩子不可。

    倨傲蠻橫的她,向來只有她不要別人,豈有別人不要她的道理!

    如今皇甫-竟敢犯了她大忌,就該拿他的人生來賠。

    她的胡言亂語,與那指天罵地的行徑,皇甫硝可以視若無睹,畢竟這些都不關他的事。

    她用力往他身子一撞,還過分的弄髒他僅有的衣裳,他也可以不與之計較;可當皇甫-聽見她竟把自己的不幸全歸咎於他,他就忍無可忍了。

    臉色一沉,他狠心的將她一把推開。

    「姑娘,你我遭遇相仿純屬巧合,若你因此便把一切責任全往在下的身上推,這話姑娘敢說,在下可不敢聽哪!」

    怒不可遏的晶琦公主,小嘴一張就想跟他算算他們之間的那筆爛帳。

    突然,她閉上了嘴,只因此時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以及他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對!她訝異的瞇起一雙水眸。

    很不可思議的,自己對他竟感到有幾分陌生。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個彬彬有禮的儒生,凡事不與人計較,就算遭人欺凌辱罵也能毫不在意。

    就如她在悅賓閣所見的一般,不管那三個混蛋對他說了些什麼,或者故意刁難他、諷刺他,他皆可以忍氣聲,絲毫不把他們當成一回事。

    又如自己那次以晶琦公主的身份設宴款待他與他的那位好友,他就算知磋她是在刁難他、報復他,他依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隨她怎麼整他與他的好友,他全都默默接受,毫無怨言。

    如今的他,卻與她印象中的他截然不同。

    面對這般陌生的皇甫-,晶琦公主不得不強忍滿腔怒火,佯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當真不肯賠我?當真不對我負責?當真狠得下心拒絕我嗎?」

    不可否認,皇甫硝對她確實存有幾分憐惜之情,對她不幸的遭遇,他也感到十分同情。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想把自己的不幸歸咎於他,今日莫說是他,相信任何人都難以嚥下這口冤氣。

    「在下問心無愧,與姑娘之間更是再清白不過了,姑娘這話不嫌問得過於厚顏無恥嗎?」這話他不只說得絕情,更充滿對她的鄙視與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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