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熱帶的秋,一向轉變得早,才幾日,深秋已近,時序入了冬。吹了幾天的冷風後,天地反常地熱起來。聽說這叫「巨嬰現象」,原因是地球生態遭到太嚴重的損壞,大氣層破了個大洞。世界各地都傳出報導;嚴夏酷寒,冷冬暖熱,一些不該出現的氣候狀態都出現了。自然界正以它的方式在懲戒人類。而有些宗教說,末世已到,末日降臨!
我想,也許一切真的都已在毀壞頹圮;到了最後的最後,終將什麼都不留吧!
到了最後的最後,在一片灰燼中,可能有任何倖存嗎?
望著天際,一幢幢比高怒拔的樓層,爭相沖天。什麼都會消殞,而他們將樓起得如此高,為了什麼呢?能更接近天堂嗎?或只是要享受勝人一籌、高高於上的感覺?
這是何等扭曲變態的心理啊!
「商別!你一個人站在這笑什麼?」
我側頭看,是小喬!
「你看什麼?笑得那麼奇怪?」小喬學我抬眼上望,疑惑地問。
我又抬頭,伸手一揮,遙指那片樓林。
「你看,一棟比一棟高。」
「對啊,那又怎樣?」
「為什麼要越建越高?」
小喬愕然地低頭看我,我也回視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正定定地瞪視著我。
「你這個問題——」小喬在一陣遲疑後說:「很奇怪!老實說,我不曾想過這問題。有很多事,並不是可以思考出個所以然的。」
我搖搖頭,想要阻止嘴角諷刺的笑,卻怎麼也制止不了它的出現。
「得過且過?」
「這不是得過且過!」小喬正視我說:「這是一種生活智慧。許多事,如果將它看得太透,想得太多,難過的是誰?苦的又是誰?都是自己!那種糾結痛苦的心緒只能自己承受,別人根本幫不上忙。苛薄點說,還會說壓根是自找苦吃,沒事找事煩,生活太安逸等等。到頭來,不僅原先的愁結未解,還惹上新的煩擾,這是何苦來哉?」
「愚蠢的人較幸福吧!」我仍然笑著,聲音聽來卻苦苦的。
「商別,你最近……看起來很不開朗,每每見你皺著眉頭沉思,再不,就是郁色滿面。以前,你即使不是非常活潑的人,但也不像這陣子的鬱悶,你有什麼煩惱嗎?」
我仰頭望天。長相思,摧心肝。只是這相思,如何說與他人知?又如何道分明?
「商別,你很像我一直想要卻沒有的妹妹,因此希望你不要嫌我一再地逼問你。有的事情,放在心中只會腐爛化膿,倒不如說出來,即使我不能提供解決的辦法,但是只要你能解放它,心情就會舒暢些……」
「小喬,」我對他微笑,感激地說;「謝謝你。如果有一天我想倒出心中的垃圾,一定找你。但是現在,」我又搖搖頭,無可自己地低落地說:「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
小喬拍拍我肩膀,鼓舞用力,轉移話題:
「對了,前兩天來找你的那兩個外國人是誰啊?整個辦公室都在問。」
「怎麼?」我歪著頭看他。「看到外國人那麼新奇啊?又不是古代,還對『紅毛人』那麼好奇!」
「不是啦,你知道嘛,人都愛嚼舌根,你平常又總是冷冷淡淡的,現在看到有人還是外國人來找你,自然好奇嘍!尤其是那個鄭雯蕙,」小喬一副不勝其擾的樣子。「夠煩的!天天問我,真是!」
「她問什麼啊?她不是對我很有意見?對我的事那麼關心做什麼?莫名其妙!」
「無聊嘛!」小喬為她的行為下註解,接著抬頭看看天色,又說:「你不走嗎?天色都這麼暗了!」
「等會兒。我等個人。」
「喔!那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我朝他揮手告別。很快地,他就走了。
我又抬頭看那些高樓。小喬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這些樓都這麼高?
想了想,放棄這疑問。我移眼望向四周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人因我的佇留而停頓。我四周掃視,我等的人還沒來。
就在那時,我忽然聽到一種聲音,一種似乎在這人聲沸揚的鬧街不可能聽到的聲音……那聲音如此微弱,在風中似脆弱蛛絲,稍稍使力就斷掉,但是我仍然聽到了……
是綿長的哀嚎聲!
我轉身巡視,在陰沉的天色中窮目四望……莫迪亞斯,你在哪裡?
我像個瘋子一樣轉著身子,努力地想追尋聲音的來處。結果就像我每晚的追尋,只是徒然又惹自己難過。
「商別,你別傻了,哪有可能?」我喃喃自語,卻說服不了自己,也平復不了那該有的期待!
我失神地站著,雙眼灼痛乾澀,胸中梗著的氣,一直企圖逃竄出來。我費力地壓住那悶鬱,只覺得,我要做點什麼,否則我會當下瘋掉!
我張口吸氣,轉身正想起跑時,看到了他!
迪亞斯站在簷廊的另一頭,雙眼躲在墨鏡後,靜靜地盯著我!
看到他,血管中狂亂流竄的血,忽然都冷靜下來。我的欣就在看到他的那瞬間,整個平復下來。
我望著他慢慢地走近我,身影優雅美麗,輻射出一股力量,還有會惑亂人心的強大磁力。
「你怎麼呢?」他站定在我面前,微傾頭地問我。
我無語地瞪著他。他見我不說話,唇角微揚,說道:
「你想通了嗎?要給我你的心了嗎?」
「好!」我簡短地回答,在這熱鬧中卻清晰異常。
而迪亞斯,他在聽了我乾脆的回復後,唇角上揚的幅度更大。
「你今天倒乾脆!莫非你今天是特意在此等我,為了給我這個回答?如果我沒來呢?」
「明天繼續等!」
「喔,忽然這麼堅定,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告訴我,你為什麼忽然決定給我你的心?受到什麼打擊嗎?」他的語氣輕佻不在意。
「這不是你的希望嗎?現在我答應了,你還想怎樣?」
他的笑忽轉為陰冷邪魅,俯身在我耳邊清冷地說:
「我告訴你喔,人沒有心,會死的喔!」
他的吐息,冰冷地侵襲我,我的心猛烈地又劇跳起來;為了掩飾,我狠狠將他推到一旁,戒備地說:
「你少在那胡言亂語,現在不是在影電影,你說話大可不必如此誇張!」
「不誇張。我所說的都是事實,怎麼會誇張?你不信嗎?沒心肝的人,會死喔!」他又欺身到我身旁,聲音輕冷地說。
我向後倒退一步,這個迪亞斯,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究竟想怎樣?
「來,快點告訴我,你怎麼忽然改變心意,答應我的要求?快點說!」他語鋒一轉,命令我回答他的問題。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煩?我答應你的要求還不夠?你還來探索背後的原因做什麼?」
「告訴我!」他欺前捉住我的雙臂,力道強猛!
我用力甩著手,他的雙手仍如鐵鉗般,緊緊扣住我。
「你要我的心,我給你,你還要怎樣?」我怒極地問他,他殘忍地更用力捏著我的手臂,絲毫不帶憐惜的狠心。
「告訴我!」他沉著聲,堅持要索得我的答案,否則不罷休。我左右看看,來往的人皆行色匆忙,對於我們上演的一幕,瞧都不瞧一眼。我放棄有人會出面的希望,無奈地歎一口氣,還有著剖心分析自己的難堪。
「快點說!」他搖著我,語帶威脅地說:「別想欺騙我。我聽得出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所以,你給我老實點!」
我厭惡地瞪著他,真想破口大罵。
「說啊!」他聲聲催促。
「因為我不想有心!沒有這顆心,就再也沒什麼能傷害我了!」被他如此催促,最後我終於不顧一切地喊出來,那刻間,我感到一股莫名的解脫感。
迪亞斯聽完我說的理由後,反倒默然,只是盯著我,雙手也鬆開了我。
我後移一步,看著他臉上無表情的表情,也沉默不語。
不斷有人擦過我們身邊,但他,只是一徑透過墨鏡望著我。而我,也靜靜回視他。空間,在這一刻,好像凝凍住了。
夜色一點一點地迷濃起來,直到最後的一絲光線都隱沒。世界,完全被黑暗佔領了。
「你這種理由,」迪亞斯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半轉身地面向街道,語氣冷冷的,卻奇異地帶抹傷心的色彩。「我無法接受;而且,我也不要你因為如此才獻出你的心。」他又轉向我,語氣惋惜地說;「這種心,我不要!」
我錯愕地瞪視他,有點不相信自己親耳所聞。我居然被拒絕了!
「我所要的心,是純淨美麗的;而你的,太多瘡疤。你又是因為逃避才下此決定,所以我不要這種心。」他解釋著,用種憐憫、安慰的口吻,好像要我別因為他的拒絕而太難過。
「我走了,再見!」他伸手輕撫我的臉,然後轉身離去。我猶呆呆地瞪視前方,直至半截香時間,我才捉回神智,望向他離去的方向,早已行蹤杳然。
「迪亞斯——」
天際隆隆作響,雨,「刷」一聲,如洩洪般傾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