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藍色 靜雨裡,是他
    藍色的門在我面前半掩著,小小的夾縫裡傳出呼嘯的聲音。一陣尖叫聲,我知道鯊魚隊又進了一個漂亮的球。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門前徘徊著,卻沒有勇氣邁進去。

    本來我是不屑高傲的男人的。不就是長得帥氣、家裡有錢的臭男人嗎?乳臭未乾的男孩又向來引不起我的興趣。然而現在,突然地,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從一個裝酷的少女殺手變成一個經歷過最極端,最痛苦,最孤獨的男人。

    轉變太快!我正在想清楚,那個布魯斯值不值得我為他隨波逐流,放棄自己的風格開始崇拜他,尤其是在我對他說過那麼多傷人的話之後。

    再來一波熱潮。裡面是在表演《凱撒》中三奉皇冠的一幕嗎?我朝天翻翻白眼,心中好癢嗅!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一把推門進去。

    從沒有進入體育館的我,驚訝地發現我進的門是西門。南門和北門都通著觀眾席,西門和東門是給球員進場用的,跟長方形的籃球場貫穿連接起來,所以除了我沒有別的人站在這個地方。

    紅色隊員是鯊魚隊,身穿白色的是麥昆的白狼隊。

    我剛一進門,就發覺我眼前就是白狼隊的禁區,而幾個紅色隊員正以驚人的速度向籃板……以及我衝了過來。跟我一米六的身材比起來,眼前的球員就是阿爾卑斯山!我的眼睛跟不上他們手中球的速度,轉瞬間那個桔紅色的球已經飛出邊線,朝我的腦袋筆直地呼嘯而來。

    我的老天!

    來不及閃躲,我腦海中只剩下上次在籃球場上被一顆籃球打中胸口的時候那種震撼天地的疼痛,害得我一個星期呼吸都困難!而這次,我可憐的腦袋!

    瞳孔中那桔紅色的圓形物體越來越大,我只能傻愣著等待著撞擊和疼痛。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大掌「啪」的打偏了那個本來注定要和我腦袋相撞的籃球,但是由於時間的短促,籃球沒有機會完全避過我,蹭過了我的肩膀。即使是這樣,籃球的沖境力仍然讓我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爬起身來,疼痛從肩膀逐漸甦醒過來,我用一隻手扶著幾乎脫臼的肩膀,忍著淚水抬頭一看,就看見布魯斯那雙狹長的眸子,帶著淡淡的怒氣。他身後幾個球員見我沒什麼大事情,都轉過身走回球場。

    好丟臉!我朝四周看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在我身上,彷彿也在為我打擾這樣一場重要的賽事而不滿!我都快要哭出來了!

    「對不起!非常對不起!」我低著頭認錯,儘管肩膀上的疼痛也讓我自己憤怒不已!當然,這並不是針對救了我可能變成弱智的腦袋的布魯斯,而是針對我自己!

    我為什麼要來嘛!如果早早回家不就沒有事情了!誰知道剛才大概會維持多久的一陣感動,就自以為是地跑來看他比賽,結果落個這樣的下場。

    「真的非常對不起!」我轉身就要走,不再繼續待在這裡丟人現眼。

    誰知道他突然說:「留下。」

    他特別低沉的聲音在寬闊的籃球場裡沒有造成多少音效,所以只有我一個人聽見。

    「什麼?」他是氣糊塗了嗎?

    他以眼神指給我觀眾席上的一個空座,還是以同樣表情——沒有什麼表情地說:「留下看我打球。」隨即他就轉身回到球場上去了。

    「噢。」我有些白癡地不知道怎麼反應,就愣愣地回答。為了不引起更大的注意,我很聽話地爬上坐台,找到那個空的座位。這才有時間看看四周,坐在我身邊的竟然是傑西。

    「怎麼會有空位的?」我看看其他幾個入場門塞滿的人,不解地小聲問傑西。

    「不知道。好像是預定的座位。」傑西搖搖頭,隨即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我齜牙咧嘴地「微笑」。

    我一看對面的記分牌,發現上半場,鯊魚隊已經贏了,而下半場鯊魚隊以十五分領先白狼隊。比賽還剩下二十分鐘左右,如果白狼隊不開始反攻,很可能就會輸掉比賽了。

    我瞟了一眼身邊正忙碌擺弄著錄像機的傑西,說:「我們贏的機會很大。」

    傑西自豪地說:「那是當然!有布魯斯在嘛!半場,他一個人就得了三十八分呢!」

    好驚人的體力!我心裡敬畏地想。

    一聲哨響,比賽繼續開始了。我坐在高處,看著剛才還比較散亂的隊員們一瞬間凝聚在一起,眼神、動作、肢體的傾向都那麼默契地配合起來。

    咚咚咚咚……

    籃球在隊員手中活了起來,敲擊在地面上的節奏配合隊員籃球鞋在光滑的地板上磨蹭的尖銳聲音,一個球還沒有進呢,我就已經覺得血液熱烈地在血管裡加速湧動。

    很自然地,我的視線落在那個最耀眼的人物身上。

    比起那些還是有十七八歲就已經長到兩米的傢伙來說,布魯斯並不是隊員中最高的。可是他的體型經對讓人不可忽視。我並沒有親臨現場,可是曾經和他靠近過,所以很容易就能聯想。在他面前,白狼對的那些隊員好像只有他的一半,活像只筷子。只見防守時,一個白狼隊的隊員帶球撞人,布魯斯是被撞的那個人,卻穩如泰山地沒有挪動一步,反而使那個犯規的傢伙被撞開,球從跨下溜走。

    我傻眼了,知道自己嘴巴上的驚訝笑容其實有點蠢。

    然而我看著他不可思議的靈活姿態,不禁真的為他飄逸的動作看呆了。他的腳步在地板上有戰略地扭動著,身軀雖然龐大,可是很靈巧地避過前面兩個人的防守,手中拍打著的籃球好像有一條線連著他的手,流暢地彈跳著。我敢說,在他在禁區內靈活遊走的同時,那籃球每次點地,然後彈起的時間都是保持一致的!

    呼!我呼出一口氣,心臟就那麼自然地跟著他的節奏而跳動著。

    他不但籃球技術漂亮,跟隊友的配合更是天衣無縫。他的眼神很準確地落在身邊的隊友身上,和隊友之間反覆流暢的傳球讓白狼隊員根本沒有機會碰到球。一個彈跳,他頎長的身材在半空中完全地伸展,在空中幾乎停留了十秒鐘,力道從彈跳起來的雙腿傳到腰部,然後是略微上仰的胸膛。他伸出一隻長臂,狠狠地把籃球扣進籃筐。落下地來,籃筐在他頭頂還有些顫動。

    哇!所有的人發出高呼聲音,口哨聲音,向上扔起的衣服帽子到處都是,啦啦隊的女孩們特別賣力地踢起大腿!

    他喘息著,朝座無虛席的觀眾席上一掃,眼睛準確地對上我的。我的心好像被人抓了一下,激動得我連忙扶住椅子的扶手,不讓自己失控地站起來尖叫出聲。傑西在我身邊已經待不住了,站起身來,她拿著彩色的穗子搖晃著,喊著布魯斯的名字。

    我驚訝地看著平日靦腆的傑西,眼神卻又被那個看著我的男人攫住。在傑西上下飄揚的穗子中,他的眼睛被遮掩住,然後又展示出來,再被遮住,然後又呈現在我面前。

    他在看我嗎?他在跟我說話嗎?他想對我說什麼?

    比賽繼續,他終於把眼神轉移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深歎一口:「我的上帝啊!」

    籃球仍然在地板上跳動著,離比賽結束只剩下十分鐘。白狼隊仍然嚴重落後。他們經過三十秒鐘的暫停後,又重新上場。大概是休息了一會兒,白狼隊的攻勢更加猛烈,可是以布魯斯為中心的幾個隊員建立起來的防線不容易攻破。眼看失敗在際,白狼隊員卑鄙地幾個人圍堵著鯊魚隊九號隊員,打算從他那裡挖出缺口。

    只聽一個沉重的跌倒聲音,裁判尖銳的哨聲隨即而來。人們安靜了,瞪著倒地不起的九號隊員。

    傑西倒吸一口冷氣,摀住嘴巴!

    「那是尼克!噢!尼克受傷了。」

    裁判判定白狼隊隊員犯規,但是尼克卻必須下場。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卻受傷而不能堅持到比賽勝利。我突然能夠明白尼克疼痛得扭曲的臉上還有一股不甘心和失望。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布魯斯走到尼克身邊,把倒在地上的尼克扛了起來!

    一時間,體育館裡寂靜得羽毛掉落地面都可以聽得清楚。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看著布魯斯的動作,不能說話。尼克被他扛在肩上,向後仰著的臉上佈滿疼痛帶來的冷汗。可是我還能看見的是布魯斯臉上同樣的表情,彷彿受傷的人是他自己。

    那種同伴間的感情,男人之間的友誼,只是在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表情中,明白無誤地表現出來。

    我握著扶手的手更緊了,再也堅持不住,我站了起來,看著布魯斯緩慢地走下球場,把尼克放在椅子上。他單腿跪在尼克面前,手撫摸著尼克受傷的腿,想試試他有沒有骨折。

    尼克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地呻吟一聲,眼睛看著布魯斯。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籃球場之外曾經有過的嫉妒、不滿、憤恨,都因為布魯斯的一個動作消失了。

    哦!我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

    布魯斯轉身凌厲地看了一眼白狼的隊員,那一個眼神居然讓人們嘩然。他輕輕地拍了尼克的肩膀,堅毅地轉身重返球場。我瞭解,那不僅是安慰,更是一個承諾。今天的比賽,布魯斯會為尼克而贏!

    驀然,我身邊的聲音一下子被抽空了。我只看見了他,只聽見了我自己的心跳。不可否認地,我被他吸引了!不單單是他的故事,還因為他動感無比的動作,因為他低沉的聲音,也因為剛硬的他在同伴受傷時,那顆突然變得柔軟的心……

    也許早在他含住我的杯子那一刻……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比賽不出所料地贏了。比賽場上與垂頭喪氣的白狼隊相對的,鯊魚隊的啦啦隊激動地大跳隊舞,並和從觀眾席上衝下來的群情鼎沸的人們擁抱,尖叫。

    然而,布魯斯沒有再出現。

    身邊的人沸騰了,只有我,一個人靜靜地退席,走出學校。

    短短的半個小時,天已經暗下來了。毛毛雨迷迷濛濛地飄灑著。

    我眨著眼睛,看著高高的灰色的天,雨線在我頭頂上編製盤旋,落在我的髮絲、肩膀、睫毛上。沙漠中的雨,格外的珍貴。地上有點濕潤,柏油路面顏色更深了。我低著頭,靜靜地一個人走著。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馬路上沒有車輛。一切好靜,只有雨輕輕落地的聲音。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那帶著雨味道的空氣在我的胸腔內充得滿滿的。輕輕地抬起右手,我撫摸著身體左上方的那個角落,第一次真心去體會著克裡斯汀塞場一刻的動容、感懷和無比珍惜,如同撫摸的是布魯斯的心臟。

    我歎氣,坐在路邊,閉上眼睛,把頭顱垂在並起的膝頭上。

    一輛車行駛過的聲音,在被雨水打濕的路面上猛然剎車,產生尖銳的滑行聲音。

    我沒有去抬頭,也不去管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直到我跟前。

    也許我的潛意識裡很安心地等待著那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吧,所以當那個聲音真的在我耳邊的空氣中振動的時候,我默然平靜地抬頭,看著他被雨打濕了的髮絲貼著他的面頰,深邃的眸子專注地停留在我身上。

    「茵。」他沒有叫我的英文名字。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中文名字的?他是第一個這樣叫著我的中文名字的人,也許也會是最後一個。

    他按住我的肩頭,痛楚頓時讓我倒抽一口氣。我皺起眉毛,緊閉眼睛,躲開他的觸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側臉就在我的眼前,有力的臂膀橫過我的腰身。他甚至都沒有提氣,像抱一個娃娃一樣把我抱了起來。

    我沒有掙扎,頭一次如此順從地被另外一個人左右。還是像上次一樣,我的手臂可以磨蹭到他的胸膛,炙熱的體溫和運動完強烈的男性氣息毫不客氣地侵佔我呼吸的空間。他的手在抱著我的時候,很小心地避開我受傷的肩膀,將我的手放好,不想我在被抱起的時候,手臂的垂落而拉扯到已經受傷的肩膀。

    心中的一根弦就這麼「啪」的一聲斷了……我把頭無力地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閉上眼睛,默默地讓他抱著我走,輕輕地把我放進他的車子裡。

    這樣一個堅硬的男人,竟然也是可以溫柔的。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坐在駕駛位置上。他的車子是可以變形的吉普車。由於天氣的炎熱,他把車頂甚至車門都給拆了,只剩下一個四方的框架。啟動引擎,換檔,加速,車子在路上飛馳。帶著雨的風吹起我的髮絲,輕輕地如同瘙癢似的撫摸著我的臂膀。以前班上的同學提過他手臂上的紋身,真的接近看了,我才發現男人身上有紋身真的很性感。

    他轉頭看著我,我朝他很惡意地微笑。他的眼瞳瞬間收縮,黯然如同墨黑的子夜。

    雨漸漸地大了起來,迎面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彙集成小小的溪流,被風吹得可憐地顫抖著。他打開雨刷,兩根細長的雨刷在我面前要擺,視線隨著風雨和麗刷的運動,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打開了收音機,那首正在流行的Creed的搖滾樂又在我耳邊迴旋。有些孤寂味道的電子吉他演奏著風格獨特的音樂,隨後是Creed感性的聲音,充斥著隨後而來的金屬音樂的嘈雜。

    ……Hold me now

    I』m six feet from the edge and I』m thinking

    That may be six feet

    Ain』t so far down……

    我輕輕地哼著調子,靜靜地同他駛完那條不長的路。我現在整個濕透了。

    在我家門前,車子停了下來,音樂戛然而止。我坐在車上,看著仍然沉默的他。我是否應該道歉呢?為了上次對他的無禮?我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地窘迫和尷尬,為了自己頭一次前後不一的反應。

    「謝謝你救了我的腦袋。」我俏皮地說。

    「不用謝。」他仍然定定地看著我。

    「今天的籃球打得很漂亮。」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告訴他我的真心話,「我的座位視野很棒,能讓我搶到真幸運。」

    半響,他對我說:「那是我為你留的。」

    我覺得空氣有些匱乏,喘息不太順暢,所以我嚥一口口水,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才能有機會考慮他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我的腦袋木掉了。一時間,我只能看著他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他徹底地定在原地。雨水浸透了他的發,順著額頭流下,快要沾到他長長的睫毛。

    本能地,我抬起手想為他拂去那粒不聽話的水珠。手在碰到他的額頭的那一刻,被他緊緊地握住。我的心臟停止跳動,告訴自己打住,卻沒有力氣抽出我的手。

    接下來,他的臉在我面前逐漸放大,他沾著雨水的唇吻在我的唇上淺淺地摩擦,像是蝴蝶點下的漣漪,輕輕的,翩然的。

    他的唇離去了,眼睛和我就那樣對看著逐漸分離。我這才記得要喘氣。對於男人,我沒有經驗,所以我只能裝作大方地一笑,免去窘迫。

    「謝謝。」我竟然聽見自己毫不搭調地說。天!我在說什麼!

    我跳下車,扯起笑容對他說再見,看著他駕駛著那輛漂亮的紅色吉普車遠去。而那遠去的影子似乎從我身上帶走了一些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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