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日寒梅 第四章
    「不!」她搖著頭,拚命地搖著頭,嘶喊著,小小的身子也努力地向後縮,再縮——「我不要進去!不要——」

    她抬著頭,小小的臉蛋上面佈滿了對黑洞的恐懼。聽說黑洞裡有很多的蛇,有很多很多的蛇,它們會吞掉她!這個認知加深了她的恐懼,她的眼睛裡交替著傳達兩項信息——哀求與恐懼。

    「我不怕挨鞭子,你用鞭子抽我好了;我也不怕喝毒,我能吃蠍子和蜘蛛,只是不要讓我進洞——我不要進——求求你們了——」        

    一連串的哀求並沒有打動一臉邪笑的梅韻雪,她計劃好的事,沒有誰可以改變。所以,梅棄兒是一定要進這住滿了蛇族的洞穴的。

    她沉聲命令道:「打開鐵門!」現在,她已經等不及要看好戲了!

    兩個宮人聽令上前將那嚴密合縫的大鐵門打開了。

    一陣濃烈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梅韻雪笑得更加燦爛,我的寶貝兒,我給你們帶來好東西啦,可要好好享受哦!

    她走進去,連帶也將梅棄兒小小的身子扯了進去。

    洞裡陰暗無光,但是梅棄兒似乎在更深的洞裡看到了很多閃爍的光——那似乎是蛇的眼晴。她小小的身子顫抖著,她偎向梅韻雪。

    「滾開!」梅韻雪放開手,然後毫不留情地踢了她一腳。

    身後兩名宮人抬來了一桶鮮血淋漓的肉。

    梅韻雪將桶丟向蛇群,一陣「嘶嘶」的聲音過後,無數的蛇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在她們的注視下,開始吞食那些肉。

    梅棄兒跪在地上,眸子因恐懼而愈睜愈大。她似乎看到那些蛇在吞食自己,身上一陣陣發冷,來自蛇身的腥臭之氣在此刻更清晰地沖人她的嗅覺之中。

    很快,那桶血肉已被吞食得一絲不剩,甚至少數的蛇開始向她們游來——卻在游了一丈左右之後停了下來。

    固為它們聞到了梅韻雪身上蛇藥的味兒。更多的蛇在蠢蠢欲動,若非懼怕梅韻雪身上的蛇藥味兒,恐怕它們已經一湧而上了!

    梅棄兒顫抖著。猛然間,她的身子向蛇群飛去。是梅韻雪在身後「送」了她一程!

    在下一個瞬間,她已經身處蛇群的包圍了。

    她感覺得到,蛇身上那特有的冰涼膩滑就在她肌膚所感受的範圍中。蛇類軟膩的身體蠕動著環上她的身子、她的脖子、她的手臂、她的軀體一她一動不動,似乎已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然而知覺器官在此刻卻突然敏銳了起來。

    「嘶嘶」的聲音響在耳邊,蛇的氣息縈繞鼻間,她似乎還感覺到身體的四處都被蛇牙刺穿了許多的洞,那裡面還在向外淌血。蛇在分食她的身體,分食她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

    「啊——」她忽然站了起來,並且有如天助神力般有了精神,她把身上的蛇全都甩了出去。

    「啊——」她尖叫著,小小的手掌四下亂揮,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內力的進發,她身周的蛇在向內洞逃竄,可是內洞還有蛇在向她湧來。

    殺——殺——殺——

    她要殺了所有的——殺——殺!

    雙手在空中亂揮,直到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她那冷汗淋漓的手。漸漸的,她平靜了下來,口中的囈語也消失了,她慢慢地睜開眼。元旭日那充滿了笑容的臉映人眸中,他的笑在此刻看來似乎更溫柔、更珍貴。

    梅棄兒望著他,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臉上的笑是足以包容她一切的溫柔寬廣。她突然好想哭——

    在重遊了童年蛇穴的噩夢後,能有這麼溫柔的笑來迎接她,她覺得好幸福。相較於夢中的梅韻雪,他對她來說就如同神祇一般。

    元旭日抽出一隻手來攬她人懷,另一隻手也撫著她的發,輕輕地以手梳理著。在昏去後她似乎經歷著什麼事一般口中不住囈語,身子顫抖,頭髮也散亂了。

    「你做噩夢了?」元旭日猜測道,並柔聲安慰,「別怕,那只是夢,而且你已經自夢中醒來了!」他疼惜地說著。

    「不只是夢——」梅棄兒生平第一次有了向人傾訴的慾望,「那是我的童年——那是真實地存在於我的過去。」

    她伏在他懷中,靜靜地說著,語氣淒涼。

    「你想說給我聽?有些事說出來你好受些,對於不開心的事,你也忘得快些——」元旭日柔聲哄著。

    她如同一隻貓咪,在受盡委屈後蜷縮在他懷中。

    於是在他溫柔的撫觸下,她講述了她的夢,同時也是她的童年之事。她講得很慢,他聽得很仔細,並且不時地輕拍她以作安慰。

    快講完時,她突然記起了一件事,她跳起來,「蛇呢?」

    四下張望著,這才發現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在那個洞中了,他所處之地是一間破舊的茅屋,已是多年失修了。

    不過,蛇洞呢?蛇呢?難道在她昏過去後,他力戰群蛇?但是,這可能嗎?他只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且又重病在身。

    「我們是怎麼離開那兒的?」

    元旭日還是笑著,又拉她坐下,拉起她時,她發現他的肩上有血跡,那跡像是蛇咬過的——

    難道他被蛇咬了?不及去追問過程了,她猛地撲上去,就那麼撕開他的衣服,肩上有著蛇留下的痕跡,並且傷口處的血呈黑紫——那蛇有毒!

    沒有細想,她俯頭,他推開她。

    「為什麼?」她問,中了蛇毒若不吮出,那毒會擴散呀!難道他不懂?可是為什麼他的眸中所傳達的信息又不是這樣的呢?

    「不要為我吸毒,那樣你會中毒的!」他搖頭,不願連累她。

    梅棄兒又一次感動了,可是在這緊急關頭,她不能由著他。於是,她出手點了他的穴,然後在他震驚的眸光注視下低頭去吮吸傷口。一口口地吐出那黑血,直到傷口處流下的血恢復正常。

    她撕下裙子的一角為他包紮,在包好後,她又咬破自己的手指,然後將滴血的指放到他唇邊,這是幹什麼用,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他本心不想接受,卻苦於無法動彈,他曾拒絕很多次,可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待梅棄兒認為差不多的時候,她收回手指,草草地止血後,解開了他的穴,然後繼續追問:「你到底是如何帶我離開那個蛇洞的?還有,明明是冬天,蛇不應是都躲在地下了嗎?為何在那洞中還有蛇?」這很奇怪,不同於常理呀,她實在弄不懂。當年梅韻雪帶她進的蛇穴是梅韻雪養蛇以用來取毒的場所,而這裡似乎並沒有人,所以也不會有人養蛇!那麼,那些蛇由何而來呢?

    元旭日沒有回答,只是心疼地握著她的手指,然後指責似的對她說:「為何你不會珍惜自己呢?為何你不學著多愛惜自己一些呢?」

    梅棄兒無言,只是任由他拉著她的手,握著她的指。

    「為我付出那麼多,你覺得值?」他又問。

    依舊無言。她只是看著她,靜靜地凝視著。

    「你真的覺得值嗎?梅兒?」他忽然柔情脈脈地喚起她,還是用那種暱稱。他——哪根筋不對了嗎?

    梅棄兒一下子跳起來,不知該做何反應似的,只是用手指著他,嚇呆了似的重複喊著:「元旭日?元旭日?」

    「叫我旭日或者日,隨你選,只不過不許再連姓一塊兒喊。」他笑著起身,將她摟回懷中,在她耳邊下盅似的誘惑她,「叫一次試試——旭日——日——」

    推她,不動。梅棄兒瞪著他,「你瘋了?怎麼這麼奇怪?」        

    元旭日仍笑,將她摟得更緊。

    「我想聽你喚我,而我也想喚你梅兒,以後只有我可以此喚你,好嗎?」他在她耳邊低聲地說。

    「為什麼?」她困惑了,「如果你想我快些將你救治好,也犯不著這樣啊,我答應過的事是不會反悔的,何況我不是一直在做嗎?」在這個時候,梅棄兒比元旭日料想中的更為遲鈍。

    「如果你一定要理由的話,『我喜歡』這三個字可不可以權做理由呢?嗯?」他的聲音也含笑的。

    「你喜歡?」她的臉上很快地佈滿了紅暈,並且一直擴散到耳朵、脖頸。

    他沒見到,不過似乎感受到了,於是他伸手將她的面紗拿下。

    看著她對著他視線的右邊側臉,他發現,其實她很美!她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出色的一個,他第一次發現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女人。

    在被他取下面紗的那一刻,梅棄兒被他撩動的心又冷卻了下來。他在看什麼?在「欣賞」她惡魔般的臉嗎?而她又在期盼什麼?期盼他能不在乎她的臉嗎?那般醜陋的臉連她自己看了都受不了,她還有資格期盼他能不在乎嗎?

    他伸手將他的臉扳正,讓她左臉上的疤也呈現在他眼前。的確很恐怖,但他不在乎。

    「梅兒?你在逃避什麼?」        

    她抬眸看他,聲音楚楚動人,卻有讓元旭日發狂的可憐味兒,「我配得上你嗎?我是如此醜陋、不堪人目。」世上有人會不在乎表相嗎?美麗的容顏,人人喜歡啊!

    元旭日真的被她的自貶激怒了,「你當真認為我如此膚淺?你當真認為我是個只在乎美麗皮相的男人?梅兒,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容顏而是你的全部啊!你臉上的疤也許真的很醜,可是我不在乎啊!梅兒!你可以拒絕我,但不要貶低自己好嗎?梅兒!你可以說我元旭日配不上你,因為我是個病秧子。但你不要自貶好不好——」還欲說下去,卻被梅棄兒摀住了嘴。

    「不要說了,好嗎?」梅棄兒的眸中似乎有水氣在升騰,但是永遠也無法凝成淚水,「我是真的怕啊,旭日。」

    「你到底在怕什麼?」本欲再次發火的元旭日在消化掉最後兩個字時狂怒的聲音頓時止住,他又驚又喜地看著她,「你剛剛叫我什麼?再叫一次——」

    「我什麼也沒叫嘛!」梅棄兒羞了,她低下頭。

    「不對!」元旭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眼中的光芒似乎是要將她觸化似的,「梅兒——你剛剛叫我旭日對不對?爾真的叫了!再叫一次嘛!梅兒——」他央求著,並且準備在梅棄兒仍不同意時要耍賴撒嬌了。

    「旭日——」梅棄兒終於不負他望,又喊了一聲。

    然後元大少爺將梅棄兒抱起在屋中轉開了圈,口中也大喊大叫著:「梅兒——梅兒——」

    若不是谷中無人,若不是正值嚴冬無鳥無獸,否則恐怕鳥獸會被元旭日嚇死吧?

    而且,元旭日的病體——似乎也太有力氣了點兒,連梅棄兒都抱得起來,還轉圈圈哩?

    以後的事哩,就是很簡單啦,去找東西——主要是雪地裡的動物,然後吃東西,然後驅毒——當然還是以梅棄兒的血啦,再然後休息——要麼聊天梅棄兒得知元旭日還有一個娘親與義父。而元旭日也得知了不少梅棄兒童年的辛酸苦事。

    最重要的是元旭日怎樣從蛇洞中將梅棄兒帶出來的過程了。梅棄兒很想知道,元旭日也只好講了。反正是「英雄救美」,好事嘛,講一講也很有面子的。原來,梅棄兒昏倒後,原本因她的內力而不得不退的群蛇又再次蜂湧而上,準備吞食掉這兩個入侵者。        

    原來,群蛇蝸居的這個洞乃是上天賜給群蛇的聖居。

    洞中有一大塊暖玉,群蛇之所以在冬天出現在洞中而沒有退居地下也是因為這塊玉。暖玉是奪天地精華造化的寶物,在冬日裡,它依舊帶給洞中之蛇溫暖,這也是當時梅棄兒與元旭日相中這個洞的原因,只不過沒料想這洞是有主的洞。

    當時,群蛇是以為他們來搶暖玉的人,所以為了護寶,群起而攻之,在梅棄兒昏倒後,蛇族更是氣焰高熾,有幾條蛇甚至已侵到梅棄兒身邊。元旭日見狀,攔在了她身前,所以添了那傷。

    說來也是命不該絕。元旭日身上帶了一顆寶珠,冬為「隨候珠」,相傳是一條大蛇為報救命之恩而送予恩人的口中蛇珠。此蛇為蛇中王者,蛇珠為此蛇之物,所以群蛇見珠無不逃散躲避以防蛇王吞食它們。

    元旭日身上的隨候珠即是那蛇王之珠,所以助他們逃離蛇洞。而外面白雪覆地,群蛇也不敢追來。

    元旭日這才得已帶梅棄兒尋到一個茅屋草舍安身。

    MAY      MAY      MAY

    在谷中看了幾遍太陽的東昇西落後,終於有人來到這谷中了。

    元旭日所做的記號總算被找到,而這其中最大的功臣還是梅棄兒的屬下——由於接到梅棄兒的手札,右護法不得不將聖丹派人送來,而這兩名送丹而來的宮人恰恰遇上了元青等一群失了主子的無頭蒼蠅。得知宮主跟元旭日一道失蹤的消息後,她們立刻有了對策。

    梅韻雪在世時,為了防止宮人叛逃離宮,她特意研究出一種名為「千里香」的毒香並讓所有人服下,梅棄兒當然是不能倖免的了。還有一種飛蟲,梅韻雪讓它們吸人了千里香的香氣,從此以後,那種飛蟲極為鍾愛千里香的味道——這便作為迫尋宮人的手段。

    而這兩名宮人身上恰好帶了那種飛蟲,於是放了出來,大家隨著飛蟲追到了崖邊。飛蟲飛了下去,他們雖不能一同下去,卻也知道了元旭日與梅棄兒的下落,元青又恰好發現了半陷雪中的銀梅花,並且認出是梅棄兒之物。所以很快,他們就在谷中找到了元旭日和梅棄兒。

    回到旭日山莊,梅棄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回聖丹並且鑽研如何使用它以使它發揮最大功效,從而驅去元旭日身上全部的毒。

    「右護法可有交待爾等,如何使聖丹發揮最大功效?」

    梅棄兒問道。雖然聖丹是她所有,可是她並不知道聖丹是如何用的,因為她從未翻過梅韻雪所書的《藥經》,右護法那兒,應該是鑽研過了吧。

    「回宮主,右護法在屬下臨行前曾交待屬下說,《藥經》中並無聖丹的記載,所以請宮主自行定奪。」

    「沒有?」梅棄兒皺了眉。聖丹乃瓊花宮之物,所以即使它能解百毒,但它自身也是會有毒性的,弄不好,恐怕會讓元旭日再中一次毒。

    望著手中玉色的藥丸,梅棄兒又是一陣無力感,揮揮手,她讓宮人先行回宮,而她自己卻只能愁眉不展地苦思冥想了。

    元旭日在元青的扶持下來到梅棄兒房中,正好與兩名離去的宮人擦肩而過。進得房中,只見梅棄兒坐在桌旁愁眉不展。

    「梅兒,何事如此鬱悶呢?」他笑問,坐在她身旁。

    抬頭看他,烏眸中一片黯淡,她開口:「這就是我宮中的解毒聖丹,它可以解百毒,但自身卻也有毒,若用法不當很可能會解毒不成又中毒。這聖丹,我也不知道如何用它。」不知怎樣才能救得他又不傷他?難題。

    元旭日笑著正要安撫她時,元青已開了口:「你身為宮主,難道自家之物也不知如何用嗎?你從未嘗過廠他似有些懷疑,梅棄兒的話中有幾分真實?

    「你在懷疑我?認為我捨不得聖丹?哼,若是捨不得,我又何必拿它出來?」梅棄兒微怒,她討厭有人懷疑她的感覺。更何況這個懷疑中還包含了她對元旭日的真誠是真是假在內。        

    她開始瞇眼,真的很想將元青毒啞了。

    「青叔!」她沒有出手時,元旭日已經出來替她辯解了,「梅兒絕對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她不會玩那種手段的。梅兒,你說對嗎?」他看著她,以一種異常堅定的信任來溫暖她。

    「也許對別人我會,」梅棄兒回望他,溫柔如水,「但是對你,我永遠不會。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旭日。」

    是啊!梅棄兒在此刻明白了,她會負盡天下人,但是絕不會負了元旭日。而且,就算天下都負了她,她相信元旭日也不會負她。他是她的天,她生命中的陽光、她天地的支柱。        

    元青的臉也漲紅了,他解釋著:「其實老夫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時情急而已,莊主身上的毒實在是不宜再拖啦!」

    「我知道——」梅棄兒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她好恨自己,為什麼就是參不透聖丹的秘密呢!

    「梅兒,你可以大膽地試,就算不成功,有你在身邊為我做了那麼多以後,我死也無怨。」

    「不,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梅棄兒認真地看著他,「一直以來,我都是個沒有人要的棄兒,我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直到遇上你以後,我的生活為你而變。旭日,你要活著,不要再一次讓我成為棄兒好嗎?」

    「除了聖丹,莊主身上的毒沒有別的解法了嗎?」

    「本來是有,可是那解藥比聖丹更難求,解藥是下毒人的眼淚,可是你們知道嗎?下毒人已經死了,何況,她無血無淚,怎麼拿來當解藥呢?」梅棄兒冷笑,她恨梅韻雪啊,若不是她逼她服下「絕淚」,那麼現在她根本用不著為聖丹發愁,而元旭日也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眼淚——」元旭日竟然笑了,「從未聽說過會有人拿眼淚來做解藥的。」實在是很新奇,也很有創意啊!

    「你身上的毒是陰陽並存的,所以難解。眼淚是情至深處才能得出的,屬陽,而它本身又是屬冰為陰,故眼淚也是陰陽二性兼有,所以能解毒,同時,你身上的毒是以下毒者的鮮血和著各毒品煉成的,所以解藥必須是下毒者身上的或是與她有血緣關係的人的淚水才成。」

    「梅兒,你不就是嗎?」聽了太多梅韻雪與梅棄兒之間的事,他當然知道梅棄兒就是梅韻雪的女兒。

    「我沒有淚,」梅棄兒也低笑了,淒淒慘慘慼慼,「我曾被灌下一味名為『絕淚』的藥,從此再也沒有淚。」

    她是一個沒有淚的女人,所以無法用眼淚來救元旭日。

    「那也沒關係呀,梅兒,你儘管將你所想到的方法使出來好了!如若你還是怕的話,那這毒不解也罷。能在有生之年遇上你,我此生已足。」

    梅棄兒站起身,「我會有辦法的,只要讓我好好想想。」        

    是,她會有辦法的,一定會的。學了二十年的製毒、解毒之法,她不相信會解不出來。解陰陽毒用什麼方法呢?

    有了!《玄皇藥經》記載,解陰陽二性共存的毒必須以冰氣、火氣攻之,然後輔以解毒之藥……

    冰氣——「雪氣」,火氣——「爐中火」。媒介——水。

    「去準備一桶冰雪,再去準備一口大鍋灶,灶下生火,鍋中注水,上籠屜,快去!我準備馬上驅毒!」

    元青領命去了。元旭日不解地望著她,不知她要這些東西何用。難道是驅毒之用?把他送入其中?

    梅棄兒沒有解釋,她坐在床上盤膝運動,因為一會她還要依靠自身所修的陰寒功力為他護法,當然,她還得借用元青的陽剛內力。

    東西備好後,梅棄兒與元旭日趕那裡。

    梅棄兒看著他,道:「旭日,你必須先進冰雪之中,當然,青叔會為你注入陽剛內力以使你不被冰寒之氣傷及肺腑,不過痛苦是難免的。待一個時辰後,你要進蒸屜,我會為你護持,如此一個時辰後再至冰雪中,這樣輪迴反覆,經過十二天後,你再服下聖丹,然後再至冰雪與籠屜。

    再過九天,你的毒就可以除去了。」

    她能想到的最接近、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它了,相信應該可以的。

    「好。」元旭日走人冰雪桶中,寒氣自四肢百骸湧入,他一陣陣發冷。他感覺自己的手與臉都呈青色了,又過一會,他覺得自身的血液都要結冰了。他要失去知覺了。

    元青將內力輸送給他,但他只感到心肺有微微暖意,這就是梅兒所說的不讓寒氣傷及肺腑吧!

    可是真的好冷,四周都是冰雪,它們都在吸收他的熱量。

    梅棄兒不忍心看他,因為她知道他一定很痛苦。

    一個時辰後,元旭日被抬上蒸屜。乍自冰雪中來到滾熱的籠屜中,那種骨節由凍僵再到快速融解的過程痛苦得他想大叫。

    像是無數蟲子啃嚙他似的,好難受!

    梅棄兒站在他身後,將手掌貼在他的後心,以內力輕輕撫慰他的苦痛。痛苦是難免的,但她相信他能撐過去。

    他肯定能撐過去。

    昏昏沉沉,身體好像不再屬於他。就在這冷熱的交替下,他度過了九天。還有三天,他就可以服下聖丹暫時解脫一下了。

    MAY      MAY      MAY

    第九天中午,瓊花宮來了兩名狼狽不堪的宮人。

    她們身上有很多血跡,一見梅棄兒就跪下說道:「宮主,宮中有難,右護法派屬下將宮主迎回坐陣。有人想要滅了瓊花宮,右護法難撐大局,屬下在來路上也被襲,險些失了性命。望宮主快些隨屬下回山中拒敵。宮主,請快作決定——」

    宮中有難?有人想滅瓊花宮?右護法獨力難撐?

    梅棄兒一驚,幾乎要做出回宮的打算了。

    可是,元旭日解毒的事已進行到緊要關頭,若她離去則勢必停下,而元旭日的狀況卻不能停啊!停了,他會毒發身亡。

    可是——瓊花宮將被滅,她的宮人將被殺——

    「宮主!請宮主快作決定。宮中此刻只怕正在血戰之中啊!事態危急,請宮主——」

    「梅姑娘,你不能離開呀!莊主的身體容不得你離開呀!你若離開,莊主的情況你也清楚——」元青攔住瓊花宮人的話,他提醒梅棄兒,她若離去,莊主的生命堪憂。

    「我知道——」元旭日的情況她還不清楚嗎?

    轉頭去看正坐在冰桶中的他,想來他也聽到了宮人匯報的情況。本該昏迷中的他卻努力睜開眼睛。

    「梅兒——」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你回宮吧!去救你的宮人,去吧!」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並且依舊溫柔解意。

    但就是他的溫柔解意更讓她放不開他而獨自回宮啊!他的溫柔讓她心碎,他的解意讓她心痛。他的話讓她本已進退兩難的思路更加不知所從呀!

    「我不知道——」她搖頭,看著宮人哀求的臉與元青懇求的臉,還有他溫柔解意的臉,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瓊花宮是她的地方,保護它不受侵犯是她身為宮主的責任,而她的宮人也應該因為她的保護而不受傷害。

    元旭日是她的承諾,更是她今生惟一想保護的人,他是她一生的至愛。放棄他,她的生命從此再無光華,她的人生從此暗淡無光;放棄他,她會生不如死。

    該選擇誰呢?該放棄誰呢?

    即使再恨梅韻雪,再恨瓊花宮,她也不想看它毀於一旦呀!何況現在的瓊花宮沒有梅韻雪,現在的瓊花宮是她自己的——宮中有著她的宮人、她的屬下、她的臣民,還有對她忠心不貳的右護法。和她一同長大的惟一沒對她惡言惡語、惡行惡為的夥伴呀!

    她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一切都毀了嗎?

    幾個月前所說的話歷歷在耳。

    她發過誓,要用生命保護瓊花宮,並且以畢生心力將瓊花宮發揚光大——言猶在耳,她卻因為一個男人而不願回去保護它。

    元旭日,她的至愛。

    天下惟一的一個願意包容她、願意要她的男人婀!同時也是她生命中惟一一個關心她關懷她的人。他肯為她所受的苦不平,肯為她所受的傷心疼,肯為她——受傷。

    錯過他,她會孤單一輩子。放棄他,她會後悔一輩子。

    「宮主,回去吧!宮主——」

    「梅姑娘,求你留下來吧——」

    「梅兒,你去吧——」

    他的溫柔解意讓她心酸心疼。

    為了他,一個瓊花宮算什麼?只要他活著,什麼她都可以放棄。什麼她都可以不要——只求他能活下來。

    主意已定,梅棄兒只能對瓊花宮說抱歉了。

    右護法——緋瑤,棄兒對不起你了。

    抱歉——

    轉身,她不忍心面對她們說出讓她們失望、絕望的話,「回去吧,你們回去吧,我不會離開這兒,如果瓊花宮能支持過以後的十二天,我會趕回去救助的,如果支持不了,那麼只好聽天由命了。」

    「宮主!」她們不敢相信宮主毅然為了一個男人而捨棄了瓊花宮,「宮主請三思呀——宮主!」

    「不要再說了,難道你們還看不清我是怎樣的人嗎?求我有什麼用呢?我的冷酷、自私、殘忍,你們不是都瞭解嗎?還求我什麼?」傷人傷己的話一再出口。

    「官主——」求救無功,她們已決定回宮與右護法一起誓死守衛瓊花宮了,「宮主請珍重,屬下一別無期了。」

    是啊,瓊花宮的大劫已至,怕是無力回天了。也許十天、二十天後,江湖中再無瓊花宮了!「宮主珍重。」叩了三個頭後,瓊花宮人離開了。

    「梅兒——」

    元旭日心疼地看著她神傷的模樣,認定她是真的忍痛割愛了。瓊花宮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難以放下的心事啊!

    「旭日。」抬頭對他扯出一個笑容,她不願讓他陪她傷心。

    她還有病在身啊!

    「你該換到籠屜裡去了!」她強顏歡笑,苦澀得讓人看了也是難受,她的苦真是太多了,而她的苦,卻是為他而來的。

    為了他——如此紅顏,夫復何求?

    夫復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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