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門進去,忍冬實看見自己的老闆正站在櫸木辦公桌邊,仰頭灌進一杯像酒的液體。
「酒精會助燃不會消火。」放下滿手公文在桌上,忍冬實勸道。
「不是酒,是茶。」半年前的錯誤之後,他就下定決心戒酒,不沾口了。「我戒酒半年了。」
「咦?」
「這麼值得驚訝?」豐仲愷挑眉。
「你們台灣人說酒色財氣,到台灣這幾年都沒看你鬧過緋聞就已經沒了色;只不過是個月薪十來萬又沒加班津貼的總經理,又不是公司大股東,也不算有什麼財;現在又戒了酒。老天,看來你只剩下氣,而且還是受氣的氣了。」
「忍冬,你是故意諷刺還是調侃?」不該找他這個秘書兼朋友,用話損他也不能踢他回家吃自己。
因為,就算不是上司下屬的關係,也是酒肉朋友。
「我只是說點笑話想讓自己老闆開心開心。」他無辜地聳肩,真心誠意地如是道。
「爛到家的笑話麻煩你不用再說。」豐仲愷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別氣了,這結果跟我們先前評估董事會的反應是一模一樣,三人投票贊成,五個人反對,一個人廢票就是豐伯伯沒參加投票的結果,完全相同,這樣不好嗎?」
豐仲愷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位的確是他在柏克萊大學認識的同窗友人。「我不知道估中董事對我提出的投資計劃投票否決這件事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
來到台灣之後,忍冬實的頭腦需要不少調整,甚至是大修特修,或者重新換個腦袋。
「如果你打算將來在台北街頭擺算命攤替人卜卦算命,也許這是一件好事。」豐仲愷譏諷地說。
「有阻力,這事情才做得更讓人起勁,不是嗎?」忍冬實笑臉不變,絲毫不受友人的嘲弄影響。「沒有阻力,成功得來容易也就沒有它的價值了,這麼想你心裡是不是會好過一點?」
「那些人除了坐領股利、閒數鈔票還會做什麼!」大掌拍桌,他還是心有不甘。
「妨礙公司發展。」忍冬實出人意料地接道,雙手一攤。「這是他們最擅長的本事,挖自家牆腳還能認為這牆能為他們擋風避雨,能有這種真知灼見的沒幾個,正好都在樓上。」他伸指向上,總經理辦公室上方就是會議室。
豐仲愷看著這出口驚人的屬下兼朋友,忍冬實逗趣地眨了眨眼,終於點破他一肚子笑意。
找他到台灣幫他還真是找對了,他想,渾然忘記自己先前對友人腦子的挑剔。
老闆氣已消,就該回到正事上。「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個個擊破,打點得分。」回復冷靜的豐仲愷重新揚起自信滿滿的笑容,腦中已轉過不下十種的戰略。「聯絡雍思策,評估發行新股需要花費多少成本、能收多少資金。」
商場如戰場,說實話,他極享受這樣緊張的工作氣氛,就像沉迷在戰爭中的戰士一般,嗜戰成性。
但兩者還是有所不同,戰士連睡覺也必須提高警覺,片刻大意不得;而他,離開公司這塊戰場之後,回到內湖的別墅則是讓人情緒放鬆的安適自在,在外頭攻城掠地耗盡的氣力可以在那裡得到充分的補足。
至於能讓他鬆懈精神再蓄上戰場氣力的原因——
則是秘密。
* * *
那是一副很優閒自在、讓人看了之後定會心曠神怡的畫面。
夕陽西斜在山邊,層層巒巒的山脊曲線染上夕陽餘暉的橘紅彩霞,或橘或紅或帶點藍紫的暈色,像增添女人纖肩嫵媚指數的朦朧薄紗,輕柔地沿山脊披上自然調和的媚惑。
一道身影,站在能正對這嫵媚風情的位置,執著沾染顏料的彩筆,對眼前用畫架架起的空白畫布,自在從容地不停揮灑,時而抬頭凝視眼前嫵媚的夕霞,時而低頭將目光落在畫布上,時而別過臉調出想要的顏色,悠然閒適,卻也急速地想將眼前的美景留在畫布上。
大自然調出的色調沒有一天,甚至一分一秒是相同的,眼前的美景今後不會再有第二次,大自然的千變萬化不單只在四季交替、萬物死生,就連每天的晨光,都有深淺不一。
而且,四季交替、萬物死生,是一種循環;可是它所呈現在人們眼前的色彩卻不是,前一秒與下一秒,今天與明天,沒有相同、沒有循環,多變得令人咋舌。
所以,池千帆非常專心投入在將眼前的景色烙上畫布的工作中,唇角也不自覺地因為沉溺於喜愛的工作裡而揚起自得悠然的笑容。
因而他一直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不知何時已悄悄接近他,停在一尺左右的距離注視著他執筆揮灑的動作與神態,以及他全心全意投注在忘我的畫布上。
直到山脊的薄紗隨日落卸去,只剩一線橘紅,池千帆呼了口氣,滿足地看著畫布,慶幸來得及留住色彩。
夕陽很美,也很詩情畫意,但是最美的時刻總是極為短促的,你可以看著夕陽餘暉,凝視著,企圖看它下山時的姿態,可是往往會在一眨眼的時候,它便像掉進山後頭似的,迅速消失,讓你功虧一簣。
所幸,池千帆是帶著畫具等了一個下午,心裡早架構好草圖,只是一心一意等待自然色彩的調和,他要留的,是那份使人著迷,也最難留住的顏色,因為有了事前準備,他才不至於成為功虧一簣的見證。
「你的畫很吸引人。」身後,看著他畫畫不知有多久的人開口,嚇了他一跳。
一回頭,是個陌生人。
「謝謝你。」客氣地回應,池千帆蹲身收拾畫具準備回去。
一張名片,在還有一點橘紅夕照下,映入他眼裡。
「我是『荷風藝廊』的經理,敝姓江,江行。」江行和氣的笑臉讓人很難拒絕接受他的名片。
「你好。」池千帆接過,順手收進帆布袋裡,又開始收拾畫具。
凡是藝術家都有怪脾性,深知此理的江行搔著頭,再度用起獨門絕活——厚臉皮,開口道:「我是真的很欣賞你的畫作,如果你沒有合作的藝廊,不妨考慮跟荷風合作,我們的口碑好、服務態度佳、對藝術家提出的要求接受彈性空間也很大,一定能讓你自由揮灑,考慮看看好嗎?」
沒遇過這種人,池千帆有點手足無措。「謝謝你的費心,我不需要——」
「你有合作對象了?」
「沒有。」
「那有打算合作的對象?」
他搖頭。「也沒有。」
江行雙手一攤,笑得爽朗。「那還捨我荷風其誰,難道你沒聽過荷風藝廊的名號?」難道藝廊在他江行一手包辦下名聲還不夠響亮?
「我聽過。」池千帆覺得他臉上受傷的神情很好笑,開口安慰:「我看過你們推出的畫展,很棒,也有你們執著的風格,寧缺勿濫。」他記得,有一處空白無物的牆上有張說明用的小卡片,主題標語就是寧缺勿濫。
哈!知音!「沒錯!本藝廊就是寧缺勿濫,現在我們找到可以填滿那缺口的人了,就是你!這位……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要告訴他嗎?池千帆猶豫著,緩緩開口:「池千帆。」
「過盡千帆皆不是。」江行沒頭沒尾地吟出一句詩,打趣道:「果然,藝術家都有很詩意的名字。」
池千帆僅僅勾起淺不可見的微笑回應他的話,讓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
但不愧是在眾多脾性迥異的藝術家之間來去的江行,一下子又打破尷尬氣氛開口:「池先生,我真的是很誠心邀請你還有你的作品到荷風藝廊,如果你信不過我,可以帶你的作品到藝廊找我,我可以安排試展,讓你的作品先展示,到時候看顧客如何反應再由你決定要不要跟我們合作。」
「這……」能將自己的畫作推展到眾人面前,那是個多大的誘惑啊!但是要他負擔之後的成敗……一想到這裡,池千帆就迅速降低了點頭的意願,沒有跨出這一步的勇氣。
「千帆。」江行讀著他臉上的表情,看過太多老牌藝術家及新人,對於他們的心理,他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不介意我叫你千帆吧?」
「不介意。」
「無論你現在怎麼想,我都希望你不要先去想失敗的結果,每個人面臨人生轉折的時候都會缺乏踏出一步跨過門檻的勇氣,原因是什麼?當然就是想到萬一失敗該怎麼辦,才遲遲不敢跨出去。」
他切中心思的話讓池千帆瞠大栗色眼眸。「你知道?」
「哈!」江行拍著胸膛笑道:「我江行看過多少藝術家、推銷過多少新人了,怎麼會看不出來!害怕失敗,大家都是一樣的。」
是嗎?池千帆想,他就從來沒有看過豐仲愷有害怕的表情,彷彿什麼都不怕似的,就算是失敗,也只會讓他鬥志更盛、更致力於披荊斬棘,甚至,他認為他是樂在其中。
他很佩服豐仲愷在工作上的自信堅決。
而他就像剛出社會的毛頭小鬼,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幾乎有點神經質的地步——豐仲愷曾這麼笑他。
眼見似乎說服不了他,江行決定拿出最後一招:「千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很辛辣,但這都是事實,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池千帆回過神,專注等待下文。
「坦白說,就算是失敗又怎麼樣?」細瞧他的神情,哎呀!果然呆了下。「你想想看,現在你所畫的作品還沒有問市、沒有展示在眾人面前接受世人的評價,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而且還是自動送上門的機會,這種機會多少人想要卻要不到,每天都有人帶著自己的畫作到荷風藝廊,常常還沒見到我就被初審的接待小姐打退票送出門;而你,是我親自雙手將機會端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對自己是種突破,是為你自己打開通往世界的一扇門;就算結果失敗了,最多就只是回到開門前,也就是你現在的狀態而已,說實在的,除卻心理的挫敗感外,你並沒有損失,不是嗎?」
他的話字字像鞭,可全都聽進池千帆耳裡,而且聲聲如雷隆隆作響地迴盪著。
「我……我會仔細考慮看看。」末了,他給了江行希望。
「太好了!」不愧是口若懸河、滔滔雄辯的他!江行在心裡給自己絕大的掌聲。「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在這時,夕陽完全沉沒,兩旁一排排歐風造型的路燈亮起,令路人視線大明。
讓江行看清楚落日餘暉下一直看不清晰的臉,立即驚為天人。「你的人跟你的畫一樣!」他忍不住出口讚歎:「千帆,有機會一定要讓我好好資助你創作,你是個人才、是個天生的藝術家,相信我的眼光,我江行從來沒有看錯人!」
「呃……」他的篤定讓池千帆覺得茫然。他從哪裡看出他的前途可期?他池千帆不過是個二十五歲還名不見經傳,只知道沉迷於作畫的男人而已。
「相信我!」望著俊逸悠然自成一方世界與塵世相區隔的池千帆,江行更確信自己挖到寶。
他的畫乍看之下便有教他這個急於在塵世奔波的人停下腳步流連的吸引力,那份優閒、那份自然、那份恬淡,如果作畫的人沒有那份心性是畫不出來的,這樣的畫,只要創作者在過程中染上一點俗世牽絆就毀了。
之前悄聲站在後頭就是在等他什麼時候會沾染俗世心緒而毀了這幅畫,因為他遇過太多調查他的行程,在途中攔住他的「藝術家」,那些畫作只是為了換取金錢和名利,充滿銅臭味。
可是一直到最後一筆,那份潔淨的藝術氣味不曾有過變動,一貫地留在畫作上,由此可知作畫的人一心一意只想著畫畫,根本沒裝進名利金錢等字眼,這樣的人,尤其是新人,不多見,真的不多見。
「請你務必考慮。」
「我會的。」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說了半天,江行才發現自己過度興奮,只知道他叫池千帆,其他再也沒有。
嘖,真的是感歎值得投資的新人難尋啊!才讓他興奮失態到這地步,要是平常,他三兩句話就連對方祖宗八代的底細都問出來了哩。
「你家在哪兒?還是你就住在這裡?」
「我……」池千帆頓了口,搖頭。「不用麻煩,等我考慮過後,我會與你聯絡。」
聽出他拒絕透露更多的訊息,江行也決定不再追問。「那我等你的消息。很高興認識你,千帆。」他伸手。
池千帆也伸手,與他一握。「我也是,江先生。」他說,雙眼微含歉意,對於自己拒絕他送他回去這件事。
他不能說的,因為——
這是秘密。
* * *
池千帆還沒進門就在外頭聽見客廳電話鈴聲。
豐仲愷還沒回來嗎?低頭看表,八點多,他應該回來了。
開門進屋,池千帆提著裝滿畫具的帆布袋穿過玄關走進客廳,電話鈴聲還是響個不停,他注視著隨著電話鈴響閃爍紅光的主機座,愣愣地坐在放電話的茶几旁,盯著電話發呆。
對外,在眾人眼中的豐仲愷單獨一個人住在內湖某處,是個在外頭交遊廣闊但私底下十分重視自己隱私的商業新貴,是談生意可以、作朋友也成,但只僅止於在外頭,他從不帶人回家,除了他。
他的交遊廣闊和善於交涉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只要進了家門,就全隔離在門外,留在煙囂滿佈的花花世界,惟一能與外界流通的就是家裡電話,不過也僅止於部分人士,例如親人、好友,其他人,只能擁有他公司的電話,最好的不過就是手機號碼。
豐仲愷,是個把公私分得很清楚明白的男人。
而他池千帆,是只在這個別墅,在他眼裡才有存在的人;於外,根本沒有人知道豐仲愷的家裡還有一個他。
所以這電話,他不能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還連累他得多作解釋。
盯著電話,池千帆想起幾個月前,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誤接。
那次是他朋友打來的,也是他第一次發現電話這東西在他家還派得上用場的時候,說真的,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的人實在少得可憐,而手機卻總是不停地響,一通接著一通。
那時候他是怎麼解釋屋裡的人?池千帆斜著身子側趴在沙發扶手,盯視還在閃爍的紅光回憶著。
好像是……
那是我請來修冷氣的水電工,我在外頭來不及接才請他幫我接——他好像是這麼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的吧。
水電工吶!天曉得,他根本不會修冷氣。
噗哧笑出聲,當時的豐仲愷表情很緊張,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口氣也很不耐煩。
以後別接電話,就算我不在也一樣,讓它自己斷線就好——掛上電話以後,他這麼交代,為了避免到時還得解釋有個人與他同住的麻煩。
這是個好方法,可是當時聽他那麼說的自己,卻乍然有種認為自己見不得人的異樣感受。
他見不得光嗎?池千帆問著自己。
還來不及找出答案,豐仲愷的聲音就從客廳與飯廳之間的樓梯傳了下來。
「你盯著電話發什麼呆?」腰上用浴巾圍住重點部位,雙手拿著乾毛巾擦拭一頭濕髮,一幅風景絕佳的俊男出浴圖落在客廳,十分養眼。「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剛才有電話,你沒聽見嗎?」忽略後頭的問題,他只回答第一個問題。
「我剛才在浴室。」豐仲愷隔著帆布袋坐在他旁邊,雙手仍在頭上忙著。「去畫畫了?」隨口一問,他同時也看見放在另一邊沙發上色彩鮮活的畫布。
但他這個商人,向來與藝術無緣,看過就算。「嗯。」沒有說明遇見江行的事,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彼此相處的生活模式中沒有干涉對方或向對方報告事情的義務,只有在想說的時候說,因此,他並沒有開口說。
不過池千帆倒是將帆布袋拿開,跪坐在沙發上接手他擦拭頭髮的工作。
豐仲愷任由他接手,自己樂得清閒,一整天南征北討下來,能有人幫忙這等細瑣小事也是種享受,他索性閉上眼享受池千帆的服侍。
「剛才電話響了很久。」
「無妨,如果真有事那人會再打來。」閉上眼假寐的豐仲愷淡然道,非常的務實。「反正遠水救不了近火,要真出事我也來不及幫上什麼忙。」
頭頂忙著的手掌突然一沉,壓了他一下,同時從頭頂落下笑聲。
「哈哈哈……」真服了他。「你太實際了,仲愷。」
「實際有什麼不好?」張開眼,他眸中含笑地看著替他拭發的人。「你就是太過理想化才會不知道變通,不懂轉圜。」知道他與家人決裂的始末,豐仲愷覺得他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作法才奇怪。
擦拭的動作緩了緩,落下淺淺的自嘲:「我就是學不來虛與委蛇的作法。人生,應該要順應自己的心意,何必強迫自己過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種雙面人的生活?我只想畫畫,不想一面順從家人期望,一面私下偷偷繼續繪畫;我不想侮辱自己的理想,也不想侮辱繪畫,它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見不得人……這四個字主讓池千帆陷入沉思的桎梏。
他自己呢?在豐仲愷的眼裡是不是也——思緒頓停在豐仲愷拉下他一隻手的時候。
豐仲愷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看著,狀似賞玩。池千帆的手是天生藝術家修長的手,甚至比女人還漂亮,指尖因為必須用來抹勻顏料在畫上的明暗深淺,久而久之磨得光滑圓潤,修長骨感的指頭很吸引人。
「需不需要我買個新的袋子讓你安頓那些能完成你崇高理想的畫具?」瞥了眼池千帆身後的袋子,那帆布袋從他住進他家之後就一直破舊到現在。
「不用了。」池千帆笑著婉拒,回頭看了幾乎是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帆布袋一眼。「我用慣了這個袋子,要我換新的也用不順手,謝謝你的好意。」
豐仲愷還是表情古怪地看了帆布袋一眼,只好點頭表示同意,也想起了相遇那天的情形。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當初大雨天裡帶他回來,坐在客廳的他神志清醒的第一件事,不是設法解決一身濕涼,或是看看自己哪裡受傷,而是檢查帆布袋裡的畫具,檢查了半天,才放下心露出慶幸的表情,直喃著幸好沒事。
第一次,他豐仲愷佩服別人的執著。
也是第一次,他興起幫助他的念頭留他同住,只是當時並不知道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談不上後悔,因為一切的發生只是個錯誤;而這個錯誤,來得自然單純,接下來的一犯再犯,他們誰也沒有異議,於是就這麼繼續下去,誰也沒想過改變,也都知道總有一天會改變。
他會娶妻,他需要個孩子來傳宗接代,所以他要找孩子的媽;而他也是,彼此都知道這關係只是一個過渡期而已,再簡單也不過。
再簡單也不過……嗎?
疑問突地湧上心頭,豐仲愷倏地震了下,來不及消化這份錯愕,電話聲再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