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區雅弁在鳥囀聲中起了個大早,想趁所有人都還在夢境的時候,探一下這個大得令她好奇的城堡。
區雅弁大好的心情卻在看到一個倚著樹的白色修長人影後,瞬時沉入谷底!她轉身走入另一個交錯的小徑,因為,她實在不想一大早就看到纏著她陰魂不散的幽魂。
南巽人從背後追了上來,他身長高,步伐又大,只消幾步就追上了前面正哼著歌兒的人影。
「等一下!」情急之下他又抓住她的手。
「幹什麼啦?放開我的手!」區雅弁急著想擺脫他的大手,不過,不論她怎麼努力還是徒勞無功。
「你保證乖乖地聽我把要說的話說完,我就放手。」要抓住扭來扭去的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啦!喂,我都已經答應你了,你還不趕快放手?」她狂呼著命令。
南巽人苦笑著放開區雅弁的手。為什麼從小要風是風、要雨是雨的他,對她卻是一點轍都沒有,由得她不當一回事地呼來喝去?
「你不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我嗎?對於我,你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曾相識?」區雅弁偏著頭仔細看著南巽人。
區雅弁知道自己很不擅於認人,舉凡見過三、四次的人,她還是記不得他的臉;路上和人碰面了,還常要那人解釋再三,她才相信他不是故意找借口與她搭訕。可是像南巽人這種出色且有型的帥哥,她雖無法記得一清二楚,可也下至於完全沒有印象吧?
聽了他這句話以後,區雅弁才開始用看「人」的眼光上下打量站在她面前的南巽人,因為之前,她根本拿他當怪物看待。
現在是拿他當「人」看了,可是,她怎麼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她搖搖頭回道:
「沒有,我從沒見過你。」
「你再仔細想想,你見過我的,只是你忘了。」南巽人並不放棄地欲喚醒她沉睡的記憶。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見過我,而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你,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區雅弁一臉正經。
「什麼解釋?」
「那就是你是在前世遇見了我,而我喝了孟婆湯後完全忘記這回事了,所以,你在前世欠我多少錢,趕快還我。」說完,她的手也伸出來了,像真有這回事地向他要債。
前世?!南巽人搖搖頭,為她荒誕的想像力咋舌。什麼前世今生的?她也太會胡思亂想了!
「不是……不是前世今生那一套,你再想想!」
「先生--」她雙手叉腰,很不耐煩地說:「我說過先前不曾見過你,就是不曾見過,你還要怎樣?」
「我不想要怎麼樣。」南巽人和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一比,本來是理直氣壯的他,也變得理直氣不壯了。
「既然如此,可以讓我走了吧?本大小姐忙得很,沒空在這裡陪你閒嗑牙!」區雅弁猛瞪著他死抓著她不放的手,心想:這下他該識相地放手了吧?
南巽人非但不放手,反倒將她更拉近了一些,看著她的眼裡有著難以察覺的苦楚。
「你為什麼老是看我不順眼?就算是死刑犯,也該讓他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麼罪。你老實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裡惹你不快了?」
他不懂,區雅弁對他不只沒好臉色,還一臉的厭惡。一夜沒睡的南巽人,早將她這兩天的言行舉止細細回想了一遍……她煮的超難吃食物,他也無怨無尤地吃下去了,她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南巽人,正好在落地窗前看見了區雅弁的身影,於是想趁這個機會好好和她談談,不然他的計畫不但落空,搞不好還會如了他老爸的意,真的娶了個區雅弁以外的人當老婆。
「很抱歉,我不是看你不順眼,而是你活該姓『南』,南家的人我最討厭了!」
「為什麼我姓南就活該、討厭?」
「這種事說了你也不會懂,算了!我不想浪費我的口水。」區雅弁擺擺手就要走人。
南巽人一旋身又將她拉回來了,不過,這次他不打算保持距離,而是擁著她讓她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這一來,她得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了。
「冒失鬼,你想幹什麼?!」她邊罵邊用手捶他的肩。
南巽人笑著抓住她飛舞的雙手反鎖在她身後,將兩隻柔弱無骨的小手緊緊握在他的大手中,空出來的一隻手卻緊緊扣著她的柳腰。
「你幹什麼?放開我!」她現在只剩張嘴可以逞強了。
「我偏不放。」低沉的聲音裡竟透著澄亮的笑意。
「幹嘛那樣看著我?」區雅弁被他的眼神看得是全身不舒服。
那眼神活像捉住老鼠的貓,而她就是那只動彈不得的老鼠。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會知道?」
「是啊!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怎知我對你……算了!」他欲言又止的。
「你這人真是陰陽怪氣得很,話說了一半又吞了回去,懶得理你了!對了,你到底放不放手?」她扭著身體想離開他的懷抱。
她的掙扎只是讓南巽人抱得更緊罷了。
本來是笑著的南巽人,看著她的眼眸變得更深幽了,臉上也露出少見的正經表情。
「我說我要吻你,你會答應我嗎?」
「開什麼玩笑!」她尖叫。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不打算徵求你的同意。」說完,他的頭便俯下來了。
全身動彈不得的區雅弁只能瞪大著眼、拚命擺頭;南巽人原本環在她腰上的手,這時卻轉而捧著她的頭固定住,緩緩地吻住她再也逃不了的唇。
像預知區雅弁會掙扎似的,南巽人的嘴並沒有離開她的,反而轉身將她定在樹幹和他的身軀之間,他的吻更深入、更纏綿了……
相較於南巽人的投入,區雅弁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她實在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她小心珍藏的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這個色狼給偷了去?
一陣纏綿後,南巽人終於放開區雅弁,她被箝制的手也恢復了自由,不過身子還是被定在他和樹幹之間,再加上他的雙手鬆松地環抱著她,教她想跑也跑不掉。
「大色狼!變態!」區雅弁一臉嫌惡地用手背擦著她那被吻得紅腫的嘴唇。
「我接吻的技術真的那麼糟嗎?你這麼做,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
「傷心?該哭的人應該是我吧!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趁人之危的偷吻賊!」這下她真的恨他入骨了!
聽到這連珠炮似罵人的話,南巽人不但不生氣,反而仰頭哈哈大笑。
「我要偷的可不只是你的吻而已。」他像在做預言似的。
愈想愈生氣的區雅弁,掄起粉拳對著他的胸膛就是狠狠的幾拳,雖然不能彌補她的損失,最起碼也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一點。
「小心,你的手會痛的。」南巽人皺著眉看著過於生氣而臉紅氣喘的她。
「你說的沒錯!」氣喘吁吁的區雅弁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舉起腳對準南巽人的腳陘骨狠狠地一踢,趁他痛得跳腳的機會,頭也不回地跑了。
南巽人邊揉著可能瘀血的小腿,邊看著區雅弁漸漸消失的背影,心裡卻在想:該找個人問問看區雅弁討厭南家人的原因了。
*****
跑得像後面有鬼在追似的區雅弁,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一隻手支著樹幹,彎著腰直喘氣。
一回過神來,就想起剛才那個被偷的吻;除了氣南巽人竟敢趁她不備吻了她以外,更令她氣結的是,她竟然……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她從如電擊般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時,那吻已經結束了,因此,她根本不知道被吻的感覺是怎樣。
是不是如言情小說裡寫的那般既苦澀又甜蜜,還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現在細細回想過一遍後,才知道自己記得的只是掙扎、掙扎、再掙扎而已。
她好想放聲大哭,好哀悼她那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就失去的初吻,為其嗚呼哀哉一番。
真的很不甘心,愈想愈氣的她,拚命踢樹洩忿。
沒想到,身後卻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死南巽人!你還要怎樣?」區雅弁罵完回過頭後,才知道自己罵錯人了。
站在那裡的是個極斯文的帥哥,他的五官柔和且協調,彷彿生來就該配上那張俊美的瞼似的;較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的無框眼鏡,融和了他身上的市儈氣息,像極了業有所成的學者。
這人不太像是南家的人,因為他沒有南巽人那逼人的霸氣。
區雅弁突然驚覺自己盯著人猛瞧的眼神太過不禮貌,於是囁嚅地道: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一句短短的對不起,卻無法好好地把話說完。她罵人時的聲音是響徹雲霄,而道歉的話卻細若蚊蚋。
他笑著接下她的話:
「以為我是巽人那小子是不是?」
「咦?」區雅弁防備地打量著他。「你又是誰?怎麼會認識南巽人?」
「我叫司徒浩司,只是南家的親戚罷了,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是嗎?」不知為什麼,區雅弁覺得司徒浩司話裡有著太多的保留。
「我一直對你很好奇。」
「為什麼?」
司徒浩司笑了。
「你不是自願來參加娉婷宴的,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總是一副逮著機會就想逃的樣子,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般刻意想討好南家的親戚和巽人。你大概不知道吧?南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收過禮,送禮的就獨漏了你一個。」
「真的?」她像在聽故事一樣漠然。
「這就是讓我好奇的地方;還有,巽人那小子竟會為了你而吃下了他最討厭的茄子和竹筍,這對他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你究竟是他的什麼人?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我們什麼都不是!別以為他吻了我,我就一定得當他的新娘,一個吻而已,沒什麼的!」緊張之下,急著想撇清兩人關係的區雅弁,竟沒發現自己脫口說了什麼話。
「巽人他吻了你?」司徒浩司笑著看那驚覺說溜嘴而霎紅的臉蛋。「別-著嘴了,我已經聽到了!放心,我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的。」
「真的?你發誓!」她急著要司徒浩司的保證。這事萬一傳了出去,她要怎麼做人?
「真的!」他用力點頭,眼睛卻瞄向前方不遠處一個躲藏在樹後的人影,笑著對區雅弁說:「你要真信不過我的話,我們來勾勾手指頭。」
「好!不守信的人是小狗。」她一臉慎重地和司徒浩司勾勾手指,未了還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你要是敢說出去,哼,小心我找你算帳!」
「是,小生怕怕!對了,我以後還可不可以來找你?」
「找我什麼事?」區雅弁好不容易放下的防備又陡地升起,對於和南家沾上點邊的人,她都不想和他們太過接近。
「是沒什麼事,不過,我想我可以給你一點良心的建議,搞不好能幫上你一點忙。」
「你要怎麼幫我?」
「別忘了,我是巽人的親戚,對他的好惡我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可以將這些資料給你;至於是要讓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還是恨你入骨,這就得看你的手段了,怎麼樣?」看著猶豫不決的區雅弁,再加把勁的司徒浩司連聲音都放柔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很無聊,每個人都去追巽人了,被冷落的我實在想找個人聊聊天,你該不會狠心地拒絕我的要求吧?」
「好吧!」區雅弁免為其難地點點頭。她就是這樣,心軟得無法拒絕別人哀求似的要求;而且答應下來,她好像也不吃虧嘛。
司徒浩司搖著手送走區雅弁,而笑看著躲在樹後的谷少基,不知道他聽到多少?
今天這個意外小插曲的收穫實在是太大了;看來,他有必要好好利用區雅弁這個小美人兒才行。
*****
南巽人和區雅弁分手後,馬上打了通十萬火急的求救電話,而後驅車直奔煜南集團設於台北的亞洲分部。
南巽人的出現驚得公司裡所有高級主管全都出動了,一字排開地等在大門口迎接。
看到這等陣仗,卻讓南巽人皺起了眉頭。
「是誰讓你們丟下手邊的工作不做,排成一列等我的?」
「南先生,這是公司行之多年的規矩,是司徒克總經理的意思。」位階最高的業務經理戰戰兢兢地說。
「又不是古代的皇帝出巡,弄這些繁文縟節幹什麼?以後這些就全免了,公司花錢請你們來是來做事的,可不是要你們當迎賓隊的,去、去、去,去忙吧!」
南巽人看到這些人只是猛搖頭,心裡打算著只要等身邊的事情一處理完,得花點時間好好整頓一下分公司。
以前是全權委託司徒克處理亞洲的事務,南麒聲完全不過問;要不是這次他來台灣,否則也不知道分公司已經給他搞得烏煙瘴氣、面目全非了。
還有那些自稱是蔡九叔公、胡大舅爺的人,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親戚,他也不能任由他們在南家繼續胡作非為下去。
進到總經理室一看,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配上紅檜木製的辦公桌,整體的氣氛顯得氣派且豪華。
「司徒姑丈倒是把這裡弄得挺舒適的。」南巽人東摸摸、西看看的,卻聽不出他話裡真正的意思是欣賞這裡的佈置呢?還是對司徒克用公司的錢擺闊而不滿?
業務經理只得唯唯諾諾地陪著笑,不發一語。
「對了,把公司一些較為重要的客戶檔案、交易紀錄和內帳拿給我看。」
「這……」何經理有些遲疑。
「怎麼了?有什麼困難嗎?」
「也不是什麼困難,只是……比較重要的客戶資料都鎖在檔案櫃裡,而鑰匙在司徒克總經理那裡;至於內帳,則被司徒浩司襄理拿走了,說是裡面有些問題要查一查。」
「是嗎?那把你能調到的檔案全送來給我,沒其它事了,你去忙吧!」南巽人雙手按著頭,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此刻他正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好好整理一下他的思緒。
從這些情形看來,司徒克到日本去並不是偶然,他是刻意躲著南家的人。內帳到底有什麼問題?逼得司徒浩司要將它藏起來,甚至拿去修改?這樣看來,他父親南麒聲的消息並非空穴來風,難道司徒父子真的打算背棄與南家多年來的交情和信任?
*****
南巽人從如山的卷宗中抬起頭來,按按他僵硬的脖子,瞥一眼時鐘,已經十點了,照理說,那人也該到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皺著眉看著他途中買來的胃藥,思緒卻不禁飄到了區雅弁身上;他輕輕歎了口氣,不知她今天中午會做出些什麼整人的怪菜來。
他記得區雅弁煮的東西並不是這般的難以下嚥,甚至可以說是令人垂涎的,雖比不上專業廚師的手藝,但卻有她的特色。為什麼回台灣一年後,她的手藝不進反退,而且變得那般恐怖?
這時有一個神秘男子輕手輕腳地來到煜南大樓的總經理辦公室裡,不過雙手支著下顎沉思的南巽人似乎沒發覺辦公室裡多了個人。
「喂!」突如其來的大叫,震得南巽人差點掉下椅子!定神一看,原來是他死忠兼換帖的好兄弟--區韶胤。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進來好一陣子了,看你不知在想什麼,又不好意思打斷你的思路。」嘴上說得好聽,還不是逮著機會故意大叫嚇人?!「我這個朋友可是夠意思了吧!你一通電話,我就從高雄趕上來了。」
區韶胤一進門就叨叨絮絮念個沒完,南巽人雖不耐煩,卻禮貌地沒打斷他的話。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你該不是因為來台灣後,我一直沒找你敘敘舊,而找我上來算帳的吧?」
「你明知我們的關係還不能曝光,淨說這些不等於是廢話嗎?」南巽人沒好氣地應了回去。他現在的脾氣可是愈來愈火爆了。
看到他這個樣子,區韶胤非但不生氣,反倒低聲笑了出來。
「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冒著會被雅弁發現我們兩個共謀設計她的危險,而叫我來台北?」
「我又何嘗願意?!我找你來是有很緊急的事。」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你不能處理的?」區韶胤故作驚訝狀,其實用膝蓋想也知道,讓南巽人頭疼的事除了他妹妹以外,沒有別的了。
「你那個寶貝妹妹,區雅弁。」
南巽人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區雅弁的情景,以及第一次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的模樣,那記憶鮮明得彷彿就像是昨天。
南巽人是在美國認識區韶胤的,他們同是耶魯大學的研究生,也因為同是華人,彼此間的熟稔就多了一層;再加上兩人的志趣相投,且同樣有被女人追得到處跑的無奈,很快地,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成了莫逆之交。
記得是論文口試的前幾天,他拿著資料到區韶胤的住處找他,沒想到前來應門的卻是一個華人女子。
一頭黑緞般的披肩長髮,一雙活靈靈的剪水雙瞳,玫瑰般的雙唇上映著迷人的笑,是一個很美、很有中國古典味道的女孩子。
那是南巽人初見到區雅弁時,映入他腦海裡的第一個印象。
這對於從小在國外長大,接觸的全是金髮、碧眼外國人的南巽人而言,他對黑髮黑眸有著莫名的喜歡,對這位如畫中仙般的女孩更有著一股莫名的好感。
「請問你是……」她笑看著他。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而且能說一口流利且標準的英文。
「啊!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亞瑟,來找艾迪的。」兩人是用英文交談,南巽人也只說了自己的英文名字。
「他現在不在,你要不要進來等他?」她笑著開門讓他進來。
問心無愧的他當然走進去了,看著她關上門才想到一件事。
「你隨便讓一個陌生人進門,是很危險的一件事。你這麼不設防,會讓一些有心人有可乘之機,下次要小心一點!」
「你不是壞人。」她笑著回答,順便倒了杯咖啡給他。
「你怎麼知道?我的臉上又沒刻著『好人』兩個字。」
「通常會提醒別人注意壞人的人不可能是壞人,而且,你如果真要對我使壞的話,從騙我開門時就可以了,何必多費唇舌地解釋一大堆,甚至還告訴我要謹防壞人?」
南巽人開心地咧開了嘴笑,因為他知道這女孩不是個徒有漂亮外表的花瓶,但他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區韶胤的宿舍裡?
該不會是區韶胤的女朋友吧?想到這麼一個好女人,卻被別人捷足先登了,而那個快手還是自己的好朋友,他總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壞了他們哥兒們的友誼吧?
想到這,南巽人的心情不知怎地直滑落到谷底。那天,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快快地回去了。
後來,他有好一陣子沒去找區韶胤,怕看到他們兩個人如膠似漆的模樣,直到區韶胤還他報告的資料,才順便介紹他從台灣來的妹妹給他認識。
一見面,南巽人才知道是自己弄錯了,她才不是區韶胤的女朋友,而是他如假包換的妹妹。
區雅弁的活潑和他初見到她的印象完全不一樣,私下向區韶胤求證的結果,卻換來他一陣仰天大笑。
笑得像秋風裡顫抖的枯葉般的區韶胤,邊笑還邊拍他的肩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老妹就是這樣子,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鐵定是客氣三分,收斂起她的脾氣。你也不是被她騙的第一個人,你就當自己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好了,絕不能被女人的外表給騙了。」
南巽人可不覺得自己是上當受騙,畢竟比起畫在紙上的美人而言,生動有靈的區雅弁是好得太多了。
後來,他們一堆同學全跑到區韶胤租的宿舍寫報告,而區雅弁則負責所有人的三餐兼點心;他們日夜趕工熬好幾份報告的同時,竟然還有時間計畫要到哪裡玩。
為盡地主之誼,且謝謝區雅弁陪他們日夜苦熬,一票人決定帶她玩遍美西各大風景點,就是那近兩個月的日夜相處,讓南巽人更深入地瞭解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她是有點迷糊、有點大而化之沒錯,但卻不是個小心眼到會算計他人的女孩。
那麼嬌俏可人的區雅弁,怎麼會回台灣後就全變了個樣兒?難道是台灣的空氣和水質改變了她?
南巽人歎了口氣。
「你那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快把我整死了,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現在想想,要是當初他順便告訴區雅弁他的中文名字就好了,也不用為了向她解釋去年的事而大費周章。她不認他的人,起碼也應該對聽過的名字有似曾相識的印象吧?
「咦?」區韶胤拉了把椅子坐到南巽人旁邊。「雅弁不是才到你家兩天而已嗎?沒想到她就有本事將你弄得烏煙瘴氣的,這小妞的道行可是愈來愈高了!」
慶幸自己不是受苦受難的人之餘,區韶胤對事情的始末可是興味十足得很。
南巽人橫了區韶胤一眼。
「我找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到底什麼事這麼緊急?」區韶胤也很好奇,像想起一件重要事似的,急急打斷了南巽人的話:「你的事待會兒再說,因為這陣子較忙,我一直忘了打電話告訴你。我妹妹對你不是普通的感冒,你要小心一點!」
聽了這句話,南巽人的第一個反應是想拿個大鎯頭將區韶胤敲死!
「謝謝你的好意,我早已經領教過了,事後的馬後炮沒什麼好稀罕的!」這話是從南巽人的牙縫裡進出來的。
「咦?難不成你已經碰過壁了?」
「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之一,雅弁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南巽人苦著臉將他這兩天所遭遇到的非人待遇一古腦兒地說給區韶胤聽,當然區雅弁的整人怪招也在訴苦之列;本以為區韶胤就算不為他掬一把同情淚,也會感同身受地安慰他幾句,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狂笑聲。
「哈哈哈……虧我先前還想替你探出點消息,好讓你心理有所準備。雅弁卻只說她沒什麼具體計畫,一切見機行事,沒想到她的鬼主意還真多!」邊笑邊說話的結果是換來一陣猛咳。
「在佩服雅弁有整人的創意之前,是不是該替我想個解決的辦法?」
區韶胤還在笑,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根本沒聽到南巽人在講什麼話,也沒看到橫在他身上,欲將他千刀萬剮的眼神。
「你沒告訴雅弁,你早在去年夏天就愛上她了;要不是為了等她大學畢業,你也不會等到今天?」區韶胤一臉的匪夷所思。
「沒有。」南巽人悶悶的。
「你還真能忍啊!」
依照南巽人迫不及待的態勢看來,區韶胤本以為他第一天就會對區雅弁表白的,沒想到拖到第二天了還是沒結果。
「不是我能忍,而是我沒有機會說。」
「為什麼?」
「早在我開口前,就被雅弁罵得狗血淋頭了。」
「的確像她會做的事,雅弁要是討厭一個人,絕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
「早知道就不要聽你的建議,在去年就將雅弁娶過門,結婚後雅弁還是可以繼續她的學業,出國修碩士也沒問題。」
南巽人到現在才追求區雅弁不是沒有原因的。
太平洋的距離並不能阻隔南巽人追求的心,他本想在她回國時立即展開熱烈追求的,沒想到他在尋求盟友支持時,卻被區韶胤給擋了下來。
區韶胤的理由是--他希望有段緩衝的時間讓分別的兩個人沉澱一下自己的情緒,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就被南巽人的強勢追求給沖昏了頭。
他更不願看到南巽人在厘不清自己真正的感情時,就像對其他女孩子一樣,只憑一時的喜好而和雅弁交往,等到發現因個性不合而分手時,對雅弁的傷害已經造成了。
身為南巽人的好朋友,區韶胤當然見識過他追女孩子那「百戰百勝」的手段;被他看上的女孩子只能用「無一倖免」來形容;接下來的結局則都是因瞭解而分手,區韶胤不願自己的妹妹也承受那種苦楚。
還有,雅弁的學業還有一年就結束,南巽人想讓雅弁更無拘無束地看看這世界,好好地享受人生,所以,他強按捺住不安的心,接受區韶胤的提議。
而結束學業回到台灣的區韶胤,理所當然地成了南巽人的眼線。
分開的這一年,經沉澱後的感情已沒有任何雜質,反而讓南巽人更肯定自己的心,而他也得到區韶胤的支持和認可。
「唉!要是我當時直接追回台灣,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這只能怪你運氣不好,要是你老爸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辦娉婷宴就好了。我一直覺得奇怪,你怎麼會任你爸惡搞?這不像是你的作風!」
「我爸又老調重彈要我安定下來的事,每次看到我就在我耳邊叨念個沒完,又是娶老婆、抱孫子的,這次連我爺爺都是同一鼻孔出氣,直說自己天年不遠,要是看到曾孫子就算死也瞑目了。兩個人甚至背著我偷偷籌備娉婷宴,打算來個先斬後奏。」
「沒想到你也敗在『傳宗接代』這個大包袱下。」區韶胤搖搖頭,因為他們同樣是獨子,所以兩人的壓力一樣大。
「我本來是堅決反對的,但直到看到名單上有雅弁的名字,才興起要讓至親們看看未來新娘的念頭,想在人前炫耀雅弁是個多值得人疼的女孩子,不管有沒有娉婷宴,她遲早是我的新娘,跑不掉的。」
「所以你就點頭答應了?」
「嗯,不過,才兩天而已,就讓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沒想到事與願違,雅弁根本記不得你了。」區韶胤哈哈大笑。
從沒為任何一件事後悔的南巽人,惟獨對區雅弁這件事,心裡不知懊悔了幾百回。
他後悔去年沒有打鐵趁熱地把握機會,將區雅弁娶過門,沒想到上天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卻又被他草率答應舉行娉婷宴給破壞了,真是錯上加錯,悔不當初!
「誰叫你那時要酷,沒事學人家留鬍子長頭髮的,雅弁不認得你現在的樣子也是理所當然。我一直在想,搞不好她還認為去年遇到的你是個外國人也不一定。」
「胡說!我哪裡像外國人了?」
一蓄著鬍子和留著一頭長髮的你,看起來就像是西班牙或義大利人,搞不好她會誤會也說不定。」
「難道你要叫我去買假髮和鬍子?」南巽人心下後悔的事又多了一件,那就是--他幹嘛把留了三年的頭髮和鬍子給剪了、剃了?
「其實我覺得你該放棄喚醒雅弁記憶的作法,讓她愛上現在的你才是正途。」
區韶胤很不負責任地幫著他想點子,至於他們兩人的故事以後會怎麼發展,他也管不了那麼多,只求南巽人現在肯放過他就可以了。
「算了,我真是愈活愈回去了,竟然向你討教追女朋友的方法!」現在可不是顧影自憐的時候。
「不然你還有什麼好方法?」
「現在想不到,不表示我永遠想不到!」南巽人像給自己打氣似的握緊拳頭。「若不能贏得雅弁的心,我『南巽人』這三個字倒過來寫!」
「老實說,我覺得你和雅弁實在是天生的一對。」
「哦?怎麼說?」
區韶胤覺得南巽人將這整件事看得太嚴重了,只是追個老婆嘛,又不是上戰場拚命,何必那麼認真?
轉念一想,南巽人追求摯愛女人的執著卻令他感動,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嘲笑他;而身為好朋友的他似乎也應該說些什麼,好鼓舞鼓舞南巽人的士氣。
「看來看去,也只有我家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妹妹才能永遠吸引你的注意,普通的女孩子你沒幾天就嫌她煩了、膩了。你再怎麼厲害,也總有陰溝裡翻船的一天,這就叫『一物克一物』,我實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雅弁怎麼整治你了。」
南巽人不理會等著看好戲的區韶胤,決定趕快導入正題,問完自己的問題後,早早打發他走人。
「你當初是怎麼對雅弁說娉婷宴的,還有我打算娶她當老婆的事?」南巽人要區韶胤丟下手邊一切要事,從高雄趕上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
「呃?這個……我怎麼說?還不是照你教我的說嗎?」
「照我教的說?那雅弁怎可能每次看到我都是『欲除之而後快』的痛恨?還有那狗都不吃的料理,我可不想三餐全靠胃藥度日,一天我都受不了了,更何況是往後的十八天!昨天晚上吃飯時我真的有股衝動,真想死了算了!」
「不行、不行!你死了我妹妹怎麼辦?你不娶我妹妹,我的工程怎麼辦?」區韶胤大叫。
與其說區韶胤擔心區雅弁的終身幸福,還不如說他擔心和南巽人間的協議會泡湯來得恰當。
「你該不會打馬虎眼給我混過去吧?」不只是眼睛,南巽人整張臉都寫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怎麼可能?」區韶胤忙亂地拿起桌上的拆信刀。「這個拆信刀很漂亮,應該是從德國拿回來的吧?」
「別想轉移話題,老實給我招來!」
「你要我招什麼?」
「為了請你當說客,逼不得已答應你的獅子大開口,硬將煜南在高雄蓋大樓的工程『私相授受』地發包給你。你可別拿了謝禮不做事不說。還故意扯我後腿哦!」
「兄弟,你和我多年的交情了,我什麼時候坑過你了?煜南蓋大樓的事交給我,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保證工程絕不偷工減料,而且還比外面行情便宜一成,你根本不吃虧,怎麼可以說我是獅子大開口?」
「我不管!你拿了我的好處,非幫我忙不可!」
「奇怪?你對我就這麼精明,為什麼對比我糊塗的妹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廢話少說!你甭想矇混過去,我要你一句不漏地告訴我,你當初是怎麼對雅弁說的?」
區韶胤搔搔臉頰,臉上有著一絲愧疚和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我就全部告訴你好了。」
「我洗耳恭聽,要是你沒給我一個好理由,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其實這都要怪你,你只是要我勸雅弁點頭參加娉婷宴而已,還大言不慚、誇下海口地說只要她肯參加,你老爸一定會喜歡上她的,又沒有要我保證雅弁絕對會乖乖地遵守那些無聊的遊戲規則。」
「是沒錯,如果你沒有從中作梗的話,我也不會弄得這麼狼狽!」早知道就不要拜託他這個損友了。
「什麼從中作梗?我絕沒在雅弁面前說你的壞話、進任何讒言,為了替你說好話,還差點穿幫;若要說我有什麼不對,那只能說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難道另外還有人拜託你?」南巽人的眼睜大了起來。
「全中!答對了,那個人就是我老爸。」
「你老爸?!他要你做什麼事?」
南巽人可緊張了!萬一區萬金所要求的和他的互相矛盾,難保區韶胤這小子不會「西瓜靠大邊」地出賣他。
「放心好了!」區韶胤拍拍南巽人的肩膀。「我老爸和你的要求一樣,絕對、無論如何、不擇手段也要雅弁當你的老婆。」
看著一臉不解的南巽人,區韶胤卻笑了起來,將他父子兩人合起來騙區雅弁的事全說了出來。
「所以就由我獻計,由我老爸扮黑臉,我扮白臉,兩個人一搭一唱的,騙得不知情的雅弁答應來南家住一個月。」區韶胤還是有所保留。
看到南巽人那欲將他大卸八塊的噴火表情,及步步進逼的凶煞樣兒,區韶胤忙繞到大辦公桌後尋求保護,嘴裡還不忘大嚷: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只是沒有機會罷了!你自己也說過,此刻我們兩個不是碰面的好時機!」
南巽人實在不敢相信,他最近到底是犯了什麼煞?這些日子來,一件一件接踵而來的事實與打擊,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首先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以及視他如己出的姑丈,在面臨金錢和權力的誘惑時有了二心,現在竟然連區韶胤也都來參上一腳!
「難道你老爸給你的好處比我還優渥,竟然能讓你出賣我?」
「什麼出賣?!說得那麼難聽!因為你們兩人的要求一樣,我沒道理幫你不幫我爸,幫了忙更沒道理不收點車馬費,所以我決定兩邊都幫、兩邊都拿酬庸。」
「你爸給了你什麼好處?」其實南巽人不用問也知道,區韶胤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優遊自在的單身生活,隨我高興什麼時候結婚就什麼時候結婚,他絕不逼我;我一輩子不婚也沒關係,反正到時區家的產業有你和雅弁的兒子繼承。」區韶胤得意得都快跳起來。「怎麼樣?這招高吧?」
「以後就別讓我知道你喜歡哪一個女孩子,否則就有你瞧的了!」這句話是從他牙縫裡進出來的。
「盡量放馬過來,我才不怕你!」區韶胤哈哈大笑。
「好了,以後有什麼事再打電話給我,衝著我們是好朋友、還有工程協議的分上,我會幫你一把的。」話說完了,區韶胤也準備要走人了。
「謝謝你哦!」南巽人瞪了他一眼。
「還有,最重要的是別讓雅弁對你的印象分數再往下減,再減下去的話,可要變成負無限大嘍,你誘得美人歸的機率,也要變成負的了!」
「很可惜,我已經做了讓雅弁對我恨之入骨的事來了。」南巽人的嘴邊有藏不住的笑。
「你做了什麼好事?老實給我招來!」本已站起來的區韶胤聽到這話,又坐了下來。
「我吻了她。」
「什麼?!你再說一次!」
「我強吻了她。」想起早上的情形,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哇!你還真不怕死,雅弁就呆呆地讓你吻?」區韶胤知道自己的妹妹可不是好惹的。
「當然不是,我還被她踢了好幾下。」南巽人下意識地摸摸到現在還隱隱作痛的小腿。
「不過,實在值得是不是?」
「嗯。」食髓知味的南巽人又在轉著心思了。
「感覺好不好?」區韶胤好奇的是這個。
「喂!我吻的是你妹妹,照理說你應該是質問我為什麼輕薄雅弁才算正常。在古時候你是可以拿刀逼我娶雅弁的,怎麼可以問我『感覺好不好』?你到底是不是雅弁的哥哥?!」
南巽人這句話算是白問了,區韶胤要真當區雅弁是他妹妹的話,就不會將她給「賣」了,還不浪費地「賣」了兩次。
「哎呀!反正她遲早是你的人,我再計較就太小家子氣了。」
「你還真大方!」
「我這個大舅子巴結你都來不及了,還顧得了我妹妹的感覺嗎?看在我們是好朋友的面子上,你好歹透露一些,一些些就好,吻雅弁的感覺怎麼樣?」
南巽人假意看了看手上的表。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吃午飯了。」想到午餐他就頭疼,但他又不能不吃。
區韶胤同情地看著南巽人桌上那瓶特大罐的胃藥。
「真是苦了你了!」
「對了,既然讓我知道了你的陰謀,這件事你就得負責幫我搞定,你這小子別想撇清!」
「知道啦!以後我隨傳隨到可以了吧?這媒人禮可真不好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