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眼睜睜地看著他點了自己的穴道,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又見他將自己抱起,只能張著一雙美目瞪著他,眼中帶著七分的憤怒,以及三分的恐懼。
沒想到慎思只是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秦老漢身旁,然後對她說道:「端端姑娘,真兇另有其人,眼前我雖無線索,但我一定會為你爹報仇的。」
他拉過秦老漢身上的被子,輕輕地蓋在她身上,她躺在爹爹的身旁,凝神一聽,卻聽不見她爹的呼吸聲,這時才確定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被害死了,心裡又悲又怒,一口氣換不上來,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慎思一見到她忽然失去知覺,也是一驚,趕緊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雖然微弱,卻是綿而不絕,心下略慰,於是用力掐了她的人中,不久,便聽見端端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端端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出現慎思魁梧的身影,距她不過二尺,不由得雙眼圓睜、怒目而視,恨不得跳起來將他碎-萬段,但慎思仍是滿臉真誠的望著她,眼光中找不出絲毫虛偽。
慎思見她口唇欲動,似乎有話要說,雖知她想說的不外乎是一些責罵他的言語,又擔心她憋著滿腹的怨氣傷了身子,還是出手拍開了她的啞穴。
「你……你……你真的殺了我爹!」幾個時辰前還流連在旖旎美夢之中,如今她那滿心懷想的男子,居然成了她的殺父仇人,她根本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慎思還想開口再作解釋,突然聽見一聲輕響,一件細小的微物破空而來,他轉身伸出右手,兩指一夾,原來是一根兩頭尖銳、發著烏光的細針。
「哈哈哈……」一聲刺耳笑聲自窗外傳來,那聲音聽起來猶如地獄裡的鬼哭,教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一身白衣的女子,彷彿足不點地的飄入房內,慎思下意識用身軀擋住了端端,正欲質問,夾著細針的兩指陡然感到一陣麻癢,頃刻問,整只右手手掌完全不聽使喚。
「毒針!」他驚叫一聲,手臂一甩,將細針直插在地上,但那陣麻癢卻慢慢地沿著手上的經絡朝心臟而去,他心知已著了對方的道兒,卻不顧自己的安危,反過身去,以左手迅速解開端端身上的穴道,口中大喊:「端端姑娘,你快走,這裡有我擋著!」
端端雖沒看清來人的長相,卻也被那駭人的笑聲給驚住了,之後慎思每個動作都看在她的眼裡,她這才相信慎思對她實在是沒有惡意,而這位天外飛來的不速之客,或許便是真正的殺父仇人!對於慎思如此奮不顧身地保護她,她心中不免感到愧疚,更懊悔為何沒聽他的解釋,以至於讓慎思中了對方的毒針。
這些念頭在她心中飛轉而過,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跳過身前的慎思,她飛快地俯身拾起地上的娥眉剌,縱身往來人撲去。
慎思從敵人發射暗器的手勁,便已得知對方的功力並不在他之下,一個箭步衝到端端面前,阻止她形同自殺的行動。
「端端姑娘,你不是她的對手,你快走吧!報仇並不急在一時。」
他平時看來雖是粗獷豪邁,但也不是一味的有勇無謀,衡量眼前的情勢,自己雖有把握攔住對方,卻不敢保證能保護端端不受毒針的暗算,眼看這毒針的毒性如此劇烈,自己不過是伸手接過,便已半個身子麻癢難當,想必秦老漢也是中了此針的荼毒,現下除了制住此人,還真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救命了。
但端端哪會聽他的話,此時她心裡唯有為父報仇一念,即使知道慎思所言非虛,也不願就此退卻,她沉聲說道:「辜大哥,我爹一定是這個人殺的,你走開,我一定要替我爹報仇!」
他面對著敵人,將身體擋在端端與對方之間,生怕端端躲不過那迅捷的毒針,眼睛不離對方的兩隻手,「端端姑娘,你的仇我會幫你報,你還是快走吧!」
「不用再你推我讓了,今天你們一個都走不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冷冷傳出。 來人將長髮往後一甩,露出一張滿是傷痕的臉來,那是一張叫人看了一輩子都會作惡夢的臉!
那臉色宛若枯黃的樹幹,臉上皮膚也找不出任何一處是光潔無痕的,慎思只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是你!」端端從慎思身後望去,發出一聲驚叫,「是你殺了我娘!你就是那個讓我娘和我中毒的女人!」
來人一愕,定神瞧了端端一眼,隨即大笑,「不錯,連你爹也是我殺的,原來你就是晉如宣那個賤人的女兒,那年你中了我的毒針,竟還能活到現在?我找了你們十年,沒想到你們居然跑到這荒島上躲起來。」
「不准你罵我娘!」端端怒火沖天,那人的話讓她的思緒又回到十年前,娘慘死的情景歷歷在目,對她當時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而現在,連爹爹也離她而去了,「你為什麼要殺我娘和我爹?你對我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哼!你那無情的爹沒告訴你嗎?好,今天我就說給你知道,也讓你死的瞑目些!」那女人目露凶光,牙關咬得吱吱嘎響。
端瑞將身子探出慎思背後,希望能聽得仔細點,但慎思仍專注地盯著敵人的一畢一動,稍微挪了位置,還是將端端護在身後。
「放心,你們還有些時辰可活,事情沒說完我是不會動手的。」對方察覺慎思的意圖,臉上一副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十五年前,武林中誰不知道我『孔雀公主』孔嘉的名號,當時追求我的人遍及五湖四海各大門派,你那個喪盡天良的爹也是其中之一……」
「你胡說,我爹這輩子只愛我娘一人!」端端大聲抗議。
「是不是胡說,待你到了地獄問你爹,就會知道了。」孔嘉對端端的反應嗤之以鼻,又接著說道:「也怪我自己有眼無珠,全天下那麼多俊傑,我只對你爹青睞有加,原已論及婚嫁,卻在我們要拜堂的前一個月,晉如宣這個賤婢主動投懷送抱,色誘了他!」
「你竟敢這樣說我娘!我饒不了你!」端端再也忍不住了,奮力推開擋在身前的慎思,一手持著娥眉刺朝孔嘉刺了過去。
慎思一個踉蹌,跌開數步,立即又飛身過去,拉住端端的右手,「端端姑娘,這女人碰不得!」
端端被他拉得往後退了數尺,表情一愣,開口問道:「為什麼碰不得?」
「她全身上下都是毒,即使你刺傷了她,毒性也可能會隨著兵刀反蝕自己。」他著急地解釋著。
他在端端與孔嘉對話時,就看出對方衣衫邊緣隱隱泛著青光,顯示她身上佈滿了劇毒,所以才會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真是好眼力!你這麼聰明,殺了倒是有點可惜。」孔嘉對慎思嘖嘖稱讚,轉頭又對端端說道:「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娘本來就是我身旁使喚的婢女,要不是如此,她又怎會有機會勾引上你爹呢?我為了挽回你爹的心,不惜自毀容貌,變成今天這個怪樣,還對他發誓永遠不會愛上別人,但你爹竟帶著你娘遠走高飛,扔下我獨自一人忍受世間所有人的恥笑。從那一刻起,我就對天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你們全家!現在你爹已死,你就下地獄去陪他吧!」
她的聲調愈來愈淒厲,話才說完,眼中殺機乍現,右手無聲地朝著瑞瑞擺動了一下。
「小心!」
慎思早在一旁專注地瞧著她,卻沒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之快,心頭一凜,一聲虎吼,危急中也不及省思,左唧飛起,將身旁一張籐桌踢到端端跟前,「篤、篤、篤」三聲輕響,孔嘉所發射的三支毒針盡數被籐桌接了過去。
孔嘉沒想到她向來百發百中的毒針竟被這少年輕易化解了,臉色一變,枯黃裡暗暗蘊著紫青,面目更加猙獰凶狠。
「好小子!你竟敢為她出頭?讓我先殺了你!」她十指箕張,指甲淨是黑色,猛然往慎思喉嚨插去。
此時慎思的右半身已全然沒有知覺,眼看毒氣即將侵人心臟,但他不傀是武功高手,膝蓋不彎,兩足足尖一運勁,人已騰在半空,躲過了孔嘉致命的一擊,接著左手五指連點,封住右半身的幾處大穴,暫時阻止毒氣攻心,左手再一個盤旋,讓衣袖裹住手掌,奮力往敵人的天靈蓋擊去。
慎思手掌末到,掌風已炙得孔嘉臉上肌膚灼然生疼,這時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個看來不起眼的少年,一個前翻,身子滾倒在地,末及站穩,三支毒針又是連發射出。
突然間一個龐然大物橫空而來,將那三支毒針又接了過去,原來是端端眼看慎思已處劣勢,迅速將方纔慎思救她的籐桌又擲了過來,恰好擋在慎思與孔嘉之間。
慎思一看機不可失,身軀在空中一扭,左腳仃籐桌用力一踹,所幸這古籐性本堅韌,受了他這一腳沒有碎裂,朝著孔嘉直飛了過去。
孔嘉微一疏神,碩大的籐桌已是迎面而來,不及閃躲,只好雙掌一挺,將籐桌猛地推開。
「哎喲!」只聽見孔嘉一個驚呼,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接著軟倒在地,雙手使勁往懷裡伸采,像是要拿出什麼東西來,口中卻-啞地喊著:「這……這怎麼可能?」
慎思和端端看到這突來的變故,一時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以為孔嘉又在施展什麼奇怪的武功,直到慎思也頹然地倒在地上,端端才驟然明白,朝孔嘉奔了過去。
「你不能現在就死啊!解藥呢?這毒針的解藥呢?快拿出來,我可以救你一命。」端端失聲地問著。
她瞥見那張被孔嘉推至一旁的籐桌,上頭這插了幾支毒針,才想到孔嘉必然是在雙手擋住籐桌之際,剛好被釘在桌上的毒針刺入掌心,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但慎思也中了這毒,所以端端急著想要取藥解毒,甚至不惜饒了殺父仇人的性命。
孔嘉躺在地上,只因平時與劇毒之物浸淫日久,血液中帶白某些抗毒的物質,所以沒有馬上斃命,卻也無力取出懷裡的解藥,只是喃喃地念著:「報應……這是報應啊……」
「快!告訴我解藥在哪裡,我來救你!」端端擔心她一死,慎思也會跟著陪葬,迫切地詢問著。
孔嘉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我……我是來不及了……已經太遲了……如果你想救他的命……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我死後……將我和你爹……葬……葬在一起……我要和他……永不分開……」孔嘉斷斷續續地說出她生命中最後一個要求。
端端一聽,心中大怒,爹與娘都是被這女人害死的,如今要她答應讓這女人與爹爹合葬,那豈不是對不起她慘死的娘,正欲拂袖而去,一轉身,又見到躺在地上的慎思,已是臉色發黑,出氣多而進氣少,轉眼間也會喪命,那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情感與理智不斷地在內心掙扎交戰,她躊躇著,不知是否該答應這個條件,轉念又想到慎思身上還背負著另一條人命,若是他無法取藥回江南,那麼他大嫂性命也算是她害的了。 一思及此,她只好咬牙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要是敢給我假的解藥,我一定將你的-體扔到海裡餵魚!」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信不信由你……」孔嘉命懸一線,聲音微弱幾不可辨,「解藥在……在我懷裡……紫色瓷瓶……內服……青色瓷瓶……外敷……每日寅……午……戌……三個時辰……給他冶療……連續七日……毒性自解……」
端端聞言便要伸手取藥,孔嘉卻又急急出言制止。
「且慢……我渾身是毒……你爹和他……也是……切不可空手觸碰……」孔嘉為了死後能與愛人合葬,竟關心起端端的生死來。
端瑞立即撕下一旁的床幃,包著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孔嘉懷裡,不一會兒,掏出大大小小將近十個瓷瓶,她挑出其中紫色及青色的兩個瓶子,用眼神徵詢著孔嘉。
孔嘉勉力地點點頭,吸了最後一口氣,出言道:「我,我的後事……謝謝……謝謝你的……成全……宇……我來陪你了……」說罷,她吐盡胸中之氣,彷彿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掛念的事,帶著笑容離開了人世。
不知為何,端端心中陡然對孔嘉有種憐憫的感覺,縱使她因愛生恨,殺了自己的父母,但到頭來,看破了生死,卻還是看不破情關。
為人之悲哀也莫過於此,雖然她最後得以和所愛的人合葬,但端端心裡明白,就算是人死後仍有另一個世界,孔嘉還是得不到爹爹的真愛。
她陷入沉思中,直到窗外傳來一聲喚曉的雞啼,她才矍然驚起,原來寅時已到,忙將解藥依孔嘉吩咐,為慎思敷上,又趕到前屋倒了一杯水,然後將另一種藥倒入慎思口中,和著水讓他服下。
她坐在慎思身旁,仔細端詳著慎思臉上的變化,但黑血還是不停地由他嘴角流出,她有點慌了手腳,不知是否是自己記錯了程序,還是孔嘉存心騙她,但孔嘉已死,她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來救慎思的性命,眼見黑血愈嘔愈多,她跪在慎思跟前,掏出手絹為他擦了又擦,一條手絹已從雪白變成了烏黑,慎思還是不見好轉。
「辜大哥,你千萬不能死啊!」經過一夜的驚魂,爹爹猝然而逝,她心中早將慎思當成了自己至親的人,倘若慎思也跟著走了,那麼她就真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遊魂了。
漸漸地,清晨第一道曙光悄悄地走入屋內,黑暗一步步地退卻,端端看到原在慎思臉上盤踞的黑氣已慢慢消失,嘔出的黑血愈來愈少,終至不再嘔血。她心中一喜,幾乎要忘情地撲在慎思懷裡,隨即又想起他身上餘毒未了,才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此時她心中所想的並不是擔心自己會不會中毒,而是害怕如果自己中了慎思身上的餘毒而死,那麼這七天就沒有人可以照顧他了。
慎思渙散的雙瞳也緩緩地恢復了神采,他只看見眼前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依稀還聽得見那人叫著自己的聲音。
「你終於醒了!」
那歡欣雀躍的聲音是端端的,還略帶著些微哭音,原來是端端見他沒事,激動得喜極而泣。
「我……我……我沒死嗎?」他覺得全身無力、頭痛欲裂、耳中嗡嗡作響,彷如四肢百骸的經脈都被抽定了,只剩一張嘴能動,卻也是口乾舌燥,「水……我好渴……給我水……」
「我這就去拿。」端端臉龐綻出笑容,想起身為慎思馭水,稍一移動,雙腿居然麻的發疼,彷如有千萬根尖刺前仆後繼地紮著腿上的每寸肌膚,她這才發覺自己已跪坐了將近一個時辰。 慎思此時已可以清晰分辨出端端的模樣,看到她一臉痛苦,忙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沒有……只不過是兩腿感到有點麻。」端端苦笑,用手輕輕地揉著雙腿,直至麻癢漸退,才起身走到前屋。
她倒了一杯水,遞給慎思,然後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將一大杯水飲盡。
「端端姑娘,謝謝你。」慎思喝完水,體力漸復,掙扎著想站起來,但雙腳仍是支撐不了他的重量,又跌坐在地上。
「小心!」端端驚叫一聲,差點忘了孔嘉臨死的告誡,想去扶他一把,又倏地將手縮回來,任由慎思倒下,「你……你摔痛了嗎?」
他對端端伸出手又縮回去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隨即想起自己中了毒,忙問道:「我身上的毒……沒救了嗎?」
「不不不!」端端趕忙澄清,「只不過你餘毒未解,七天後就沒事了。」
慎思舒了口氣,想起秦老漢及孔嘉中毒後那張扭曲的臉,仍心有餘悸,雖然當時他一心只想著救端端,並沒有考慮到自己的生死,但他著實也不願成為客死異鄉的遊魂,何況他身上還負有另一個重要任務。
「那惡女人死了吧?」他又想起那毒辣的女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端端點點頭,想起孔嘉死前對她爹仍是餘情未了,也不免欷-,抬眼望著屋內的兩具-體,不禁感歎一段交纏了二十多年的情愛糾葛,從今以後,都將是黃土一-……
這世間的變化,永遠都不是凡人所能預測的,就像慎思的出現,若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兩人遠隔重洋,又怎會有相遇的一天呢?
她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爹爹-身旁邊,跪了下來,心中默默地祝禱著,眼淚也不自覺地滑了下來,「爹,請原諒女兒的不孝,答應了那個惡女人與您合葬,但辜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要去救他嫂嫂,希望爹爹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一路上平平安安,順利取得血罌粟。」
在她心中,早就抱定了要和慎思一起去尋找血罌粟的決心,只是還來不及告訴她爹,就發生了這個意外,現在爹爹已死,這世上她再也沒有任何親人了,想到這裡,一種無依無靠的心傷又讓她開始掉淚。
坐在地上的慎思看她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不禁慌了手腳,偏恨自己仍是站不起來,只能著急地出言安慰,「端端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節哀順變吧!」
「我……我沒有爹爹了……」端端愈想愈是難過,原只是微微的啜泣,到後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任憑慎思苦口婆心的哄勸,幾乎說破了嘴皮,她還是一個勁兒地哭,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哭得慎思一顆心就像麻花卷兒似地揪了起來,卻也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夠讓她停止哭泣。
想他辜三少在江南可說是呼風喚雨、隻手遮天,所說出來的話雖然不是聖旨,卻也相差無幾,活了二十一年,還真沒遇過如此令他手足無措的事。
只見他一手揩去滿頭大汗,一手想過去拍拍端端的肩但又縮了回來,臉上神色就如同被人塞了滿門的黃連,卻又不敢吐出來。
他輕聲地哄、細氣地勸、溫言地說,柔語地騙,她依然恍若未聞,猶如要哭盡全天下所有的悲哀,愈哭愈是起勁。
慎思真的是無計可施了,他寧可再去找什麼血罌粟、血蓮花之類的怪東西,也不顯眼睜睜看著端端在他面前掉淚,平時自己也算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的一條漢子,今日竟對一個弱質女流束手無策,碰也碰不得,吼也不敢吼,連他最拿手的「 *** 」都被貼上了封條。
看著瑞端有如帶雨梨花,臉上滾著成串淚珠,那淒絕的美麗讓他又是憐惜又是著急,他試著將自己那已似半殘廢的身體給撐了起來,小心地扶著身旁的一張籐椅,搖搖晃晃的往端端那兒行去。
他盡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柔和誠懇一些,小心地安慰著,「端端姑娘,你再這麼哭下去,一定會傷了身子,相信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願看你為他而難過……」
還欲往下說去,那張被他當作臨時枴杖的籐椅,卻不小心勾到一旁的另一張籐椅,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向端端身上跌了過去--
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前一刻,想到自己身上還帶著毒,幸好左手還挾著那張籐椅,急忙用力往地上一蹬,頓時往後飛去,腦袋卻重重地撞上屋中的樑柱,接著反彈回來,摔了個狗吃屎,兩顆門牙將地上的泥土啃出一個洞來。
「辜大哥!」端端見到這突來的變故,驚叫一聲,奔了過去,「你摔傷了嗎,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
他覺得滿天的星星都像是同時飛到眼裡來過冬,後腦上還腫了個鵝蛋大的包,一口的鮮血,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滿眼星光中,忽然瞥見端端臉上的表情,又浮現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徵兆,嚇得他連聲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無關,只求你別再哭了!」
端端聞言,立即將斷斷續續的抽泣停了下來,但還是滿臉憂色地望著慎思,「辜大哥,你一定很痛吧?都怪我害你摔得這麼重。」
「你千萬別這麼說,這只能怪我自己。」其實他心裡想著,用後腦的一個腫包及兩顆搖晃的門牙,換來她的停止哭泣,這買賣值得,何況所得的利潤還有她接續而來的關心與照顧。
不過為了防止她自責過深,引發下一波的暴雨,他得趕緊找些事讓她做,以分散她的注意力,「端端姑娘,坦白說,我後腦雖疼,但肚子裡疼得更是厲害……能麻煩你弄些吃的來嗎?」
端端一愕,隨即忙不迭地說:「啊!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這就去準備。」說完便轉身出屋。
不到片刻,只見她抱了一個枕頭及一疊棉被又走進屋內,慎思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已開口說道:「辜大哥,得先委屈你在這躺一會兒了,不過這地上太涼,而我爹爹的被上可能已經沾滿了毒,你就先蓋著我的被褥吧!」
他沒想到眼前這自然率真的女子,竟也有心細如髮的一面,一股暖流徐徐地環心而過,霎時只覺得全身的疼痛都已不藥而。
「這……這怎麼好呢!那你不是沒有被子可蓋了?我看我還是就這麼躺著吧!」
「你是病人,還是蓋著吧!來,乖乖聽話。」她像是哄著一個小孩子,小心地讓他橫躺著,將枕頭墊在他腦袋下方,再把一床厚厚的棉被將他蓋得密密實寶地,然後才滿意地點點頭,「瞧,你這樣不是舒服多了?」
慎思半瞇著雙眼,細細品味著那被褥柔柔的觸感,雖然不論在花樣、質料或者是繡工方面,與他們江南辜家的織品都有著天壤之別,但它曾經緊緊地擁抱著端端,如今又是如此安穩地將他環圍著,他聞著那微微的馨香,一顆心飄飄蕩蕩,整個人渾似被柔雲層層裹著,隨著煦風飛揚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