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們成了夫妻,恩愛鴛鴦朝夕相依,過足了濃情蜜意的日子。
石莫懷很體帖,凡事總以湘影為第一考量,捨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愉快。溫柔細心的程度,讓湘影覺得自己真的是被放在他心頭寵著、憐著,珍愛萬分。
一個月當中,他們一路遊玩下來,白天訪遍各地名勝,夜裡便相依相偎,細訴屬於他們的旖旎柔情,數著彼此的心跳,熨帖著彼此灼熱的肌膚,纏綿著、依偎著直至天明。
一路玩到了杭州,他們當然不會錯過一遊西湖的機會。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湘兒,淡妝濃抹總相宜。」吟完,石莫懷乘機往身旁的美嬌娘偷了個香。
「呀!」湘影低呼了一聲,「你討厭啦!不正經。」
光天化日之下也敢亂來,不怕被人當成登徒子啊!
「是!」他很受教的點頭,大不了先忍一忍,晚上再加倍要回來羅!「不過有句話倒是真的,西湖美景天下聞名,像你這種貪看世間美景的人,不曾走上一遭難免會有遺憾。」
有句話說得好,吃在蘇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既然要玩,當然不能錯過杭州西湖。
懷著悠然愜意的心,他溫存多情的伴著佳人,徜徉在渾然天成的絕色美景致當中。
「西湖有許多唯美的傳說,相傳遠古時候,天河邊住著一條玉龍和一隻金鳳,它們無意間在仙島上拾得一塊奇異的石頭,便將其琢磨成晶瑩燦亮的明珠,凡是明珠所照拂之處,便四季長青,百卉爭妍。
「後來,王母娘娘得知此事,也想得到它,爭奪中,明珠不慎掉落人間,就成了今日的西湖。於是,玉龍和金鳳也隨之降落,變成了玉龍山和鳳凰山,永遠守候在西湖之濱。
「歷代詩人所吟詠不歇的西湖十景,指的便是蘇堤春曉、平湖秋月、花港觀魚、柳浪聞鶯、雙峰插雲、曲院風荷、斷橋殘雪,三潭印月、雷峰夕照,以及南屏晚鐘。」
「好美!」她沉醉地低歎著,光聽這些如詩如畫的名字就醉了。
「是很美。」他附和,視線看也不看週遭美景,反而直勾勾地瞅著她瞧。
湘影聽出他言下之意,嬌容撲上淺淺紅雲。「你認真點啦!」
「誰跟你不認真了?我是真的覺得再美的景致,都沒我家娘子美呀!」他一本正經的回道。
「你——不跟你說了!」她嬌嗔地背過身去,藏起羞赧。
石莫懷低低一笑,展臂圈抱住她,嗅了口她發間的馨香,臉頰親匿地撫蹭著雪頸,這才又接續道:「我們現在正位於斷橋,就是傳說中許仙與白娘子相會的地方,可惜不是冬天,不然,你就可以看到斷橋殘雪的迷濛之美。」
「斷橋殘雪……不,那太淒涼了!」她似有若無地自言。
「嗯?」他偏過頭,打量她宛如浸淫在一波煙霧中的迷離神情。
「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
「哦?說來聽聽。」
「我只是在替白娘子不值。想想看,這麼浪漫唯美的邂逅,本當結下百年良緣的,沒想到卻落得如此悲涼的下場。異類又如何?至少她是真心在對待她的丈夫呀!
「可是許仙又是怎麼對她的?滿口承諾愛語,道盡了地老天荒的癡狂,到頭來,卻一點也禁不起考驗,受了法海煽動,背叛了愛情!而白素貞呢?一片真情,換來的回報卻是被鎮於雷蜂塔下,受苦受難!」
石莫懷被她認真的神態給撼動,不自覺便被她的話題所牽引。「你猜,她恨不恨許仙?」
「我不知道。每個女人面對愛情的態度都不盡相同。」
「那如果是你呢?」
「我會恨他,只要還活著的一天就恨!」她極為專注的回道:「我想,被鎮於塔下受盡磨難,對白素貞而言,並不是最痛苦的。她最深的痛,應該是源於她付出了一切、全心信任的丈夫,卻如此狠心的對待她,那才是血淋淋難以磨滅的傷痕。我如果是白素貞,絕不會原諒一個曾經絕情待我的男人!」
石莫懷沒由地一凜。
不知怎地,聽了她這番話,竟令他心驚不已,莫名地感到不安。
「莫懷,你會不會也這麼對我?」她突發此語,仰首盯視他。
「你想到哪裡去了,這輩子我都要死纏著你,才不會輕易放開你呢!」他以輕快的語調說出口,像要說服她,同時也駁斥心頭那來得突然的惶然。
「那就好。否則,我絕對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恨一個薄情負心的男人,你記住羅!」
「說什麼傻話!」他擁緊了她。
這一刻,他也更加看清了湘影的性子。她看來雖柔順溫婉,但卻有著此一般女子更為剛烈的性子,一朝愛上,可以義無反顧,癡狂到底;而恨一個人,也能恨到天絕地滅,至死方休。
對愛情,她要求得極為嚴苛,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背叛,是真性情的女子,他暗暗告訴自己,要用一輩子,認認真真的對她。
游完西湖,經過香火鼎盛的月老祠,她突然道:「進去拜一下好不好?」
「為了我?」他戲謔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眸底閃爍著笑意。
「你想得美喔!」她輕嗤,看都不看他的走了進去。
「女人就愛言不由衷。」他喃喃自言,也跟了上去。
止住步伐,她站在兩行對聯前。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個緣
她細細玩味,笑了。
「這分明是在說我們嘛!」他大言不慚地戲言道。
「你再不正經一點,沖犯了神明,我可不理你。」
「又錯啦?」看著她的背影,石莫懷一臉好無辜的表情。
見她拈了三柱清香,一拜再拜,還拉著他一道陪她。他心思根本不在求神問卜上,只是趣味盎然的偏著頭打量她閉眼專注的模樣。
想也知道她求了些什麼,見她這麼認真,他的唇畔不自覺勾起一抹笑。
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難免都有傻氣的一面,現在的她就是。
如今的她,純稚得令他好生愛憐。
她天真的相信,一對男女只要誠心的相偕前來求願,月下老人便會成就姻綠,讓他們相守到老。
真傻呵!他才不管月下老人是否在姻緣簿上為他們記了一筆,總之,他要定她了,誰也改變不了!
求了道簽,她依偎在他懷中,讀著手中的籤詩,而他則欣賞著地甜美滿足的笑靨,怎麼也看不夠她。
驀地,她的笑凝結在唇畔。
石莫懷見她神色有異,低問:「怎麼了?」
隨著她的視線往下看,只見籤詩上頭寫了四句話:
雨打鴛鴦勞燕飛,好事多磨徒傷悲;
兩情若是久長時,雲開月明總相隨。
是「柳暗花明簽」,難定好壞。
見鬼了!這是什麼爛籤詩!早知道就不要進來了。
「湘兒——」他想說些什麼,卻在迎視她含愁的神情時震了一下。
「會嗎?我們的感情,當真會多災多難,不受祝福嗎?」她擔憂的問。隱約的恐慌,如今更加深濃了起來。
「別信這些無稽之談。」他當下果斷的抽掉她手中的紙張,揉在掌心,看也不看一眼的往身後丟去。
就算他心裡真有一絲的不安,也絕不會表現出來!湘影憂惶的神態惹疼了他的心,他只能用全部的心力安撫她,同時也在心中一遍遍拿那句「雲開月明總相隨」來定自己的心神。
「歎!」他「毀屍滅跡」的速度太快,她想攔都來不及。
「別胡思亂想,我們會無風無雨,平順至白頭。」他回給她肯定的笑。
「可是,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話語未完,來勢洶洶的烈吻迎面烙下,他將嬌柔的身軀完全嵌進胸懷,狂熱地掠取紅唇,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樣,你信了嗎?」柔吻移向她的耳畔,「我會一直這樣抱著你,絕不鬆手!」
「嗯!」他的柔情安撫了她的心,她這才注意到,他們狂放大瞻的舉動,已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你快放開我!」小手輕捶了他一下,她羞得無地自容。
「我們夫妻恩愛,關他們什麼事!」他不以為然的嗤哼,改摟向她的纖腰,兩人相依相偎的遠去。
臨去前,湘影猶頻頻回首,「這裡真的好美,好捨不得走。」
「無妨的。正式成親後,我們還是可以再度重遊舊地,何況,世間美景並不僅只有西湖,不論你想去哪裡,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與你一同浪跡天涯,當對神仙眷侶。」
「真的可以這樣嗎?」波光流轉的秋瞳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當然可以,只要你高興就好。」他伸手拂開她迎風輕舞的髮絲,凝望她的神情是滿滿的包容及寵溺,「如果你真的這麼喜歡此地,那麼當我們走遍千山萬水之後,便在這裡結廬而居,共迎朝陽,同送落日,過著閒雲野鶴、與世無爭的悠閒生活,好嗎?」
「好,當然好!」這是多美好的遠景啊!無俗務纏身,又有個堅毅深情的臂彎供她依靠,伴她度過漫漫晨昏……
想著、想著,她勾起了微笑。
過足了兩人世界的逍遙日子,家門也已在眼前。
「玩也玩夠了,你心情調適好了嗎?」
「我……有點緊張。」湘影退卻地道。
拜託!她可是武功不凡的俠女耶!江湖殺戮都見識過了,居然會因為要面對他的父母而膽怯?
他忍不住笑謔道:「放輕鬆,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嘛!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點氣魄好不好?」
瞧他說得好像要上斷頭台似的,害湘影的心繃得更緊。
石莫懷習慣性的摟了摟她,「有我在,你擔心什麼?我向你保證,我爹娘不會為難你的。」
「嗯!」她點了一下頭,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堅定的信念,飄浮的心才逐漸踏實了起來,與他攜手跨進門檻。
長年離家的兒子突然返回家門,對石雲峰而言,不啻是莫大的驚喜,一得到消息,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衝到前廳來。
「莫懷!天哪!懷兒,真的是你!」石雲峰激動的撲上前,將兒子牢牢抱了個滿懷。
「爹——」石莫懷有些彆扭,不大自在地喊了聲。
兩個大男人抱成一團,成何體統嘛!真沒有一家之主的威嚴。
「你這個不孝子!這三年多你死到哪兒去了?連封家書也沒有,我還以為你給閻王爺招去做女婿了呢!」
石莫懷苦笑,確實差一點他們父子兩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人間便有美嬌娘,何須上窮碧落下黃泉,那太麻煩了啦!」他以調笑方式一語帶過,拉來身後的佳人,「閻王爺的夜又女兒,哪有我柔情似水的湘兒美,不孝子的眼光不錯吧?」
石雲峰愣愣地看了過去,瞬間懾於湘影絕艷無雙的美,還以為是天上仙子下了凡塵呢!
「晚輩顧湘影,見過伯父。」她微微一禮。
「早就是一家人了,你該跟著我喊爹。」石莫懷不苟同地糾正她。
兩人一來一往,石雲峰都給聽傻了。
「懷……懷兒,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那生性飄泊如風的兒子居然要娶妻了!而且還是個美得不同凡向的人間絕色,要他不驚訝都難。
「誰開玩笑了,要不是有湘兒在,你兒子我如今恐怕真的在和閻王爺套交情了,我當然要『以身相許』羅!」
石雲峰神情突然複雜起來,「他還是不放過你?」
他聳聳肩,「無所謂,反正身邊有個似水佳人照料,不算太糟糕就是了。」
他還在想,要不要包個媒人禮過去。
「所以,你就順道將人給拐了過來?」
「那也得你兒子俊,否則誰理我?」什麼叫「拐」?真難聽,他可是光明正大的追求呢!
「莫懷!」湘影扯了扯他的衣擺,怎麼他連對自己的父親說話都口沒遮攔的。
未料,石雲峰竟大笑出聲,想不到他這狂放不羈的兒子也有被人管束的一天。
「我已經習慣了,倒是你,小姑娘,你最好再慎重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嫁給這浪蕩子!」他笑謔道。
乍聞此言,她反倒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嘿,爹!你怎麼可以壞人姻緣,若嚇跑了我老婆,你要我上哪兒找嬌妻啊?」石莫懷立刻抗議。
「莫——」
石莫懷不避諱地環抱住她,沒等她開口,便在她耳畔低語:「小傻瓜,你難道看不出來,你已經得到我爹的認同了。」
是嗎?湘影不曉得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石雲峰默默旁觀,小兩口眼波流轉間,有著顯而易見的摯情,他露出會心地一笑。其實,這樣的莫懷,反而比較讓他放心。
早幾年,莫懷太過沉鬱,一直到近幾年,才漸漸開朗得多,眉心不再總是顰蹙著,不知道是他看開了,不再期待,所以便不再受傷,還是將所有的失落壓在心靈深處,小心掩藏,不去碰觸……
這唯一的獨生兒子,太過令他心疼。
而今,多了個女子真心待他,使他的生命更加圓融,他想,往後的莫懷,不會再輕嘗悲澀,他該可以安心了吧?
見過了未來的准公公,石莫懷將湘影安置在房中,一路風塵僕僕走來,難免倦怠,他體帖的要她好好休息,而自己則稍作梳洗,立刻又趕往母親所居的院落請安去了。
湯婉晴的居處,一年到頭都是這樣,不愛僕傭成群的喧囂,少有人走動,往往總是靜得只有風聲與落葉聲,清清冷冷的像是與世隔離般。
每一回他來,總是看見她獨自一人地立於窗邊,默默看著不定時飄下的落葉,任時間流逝,從不開口說一句話。
「娘,孩兒回來了。」怕嚇著母親,他說話總會不自覺放得輕緩些。
湯婉晴連看他一眼也沒有,目光停在那片適時飄落的綠葉上,像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些時日以來,孩兒在外頭,時時掛心著家中的一切,不知娘過得可好?」母親給人的感覺過於纖細,他總難克制那份憐惜之情,明知她不需要,他還是抑不住強烈的情感想關心她。
她的沉默,是意料中的事。
一直以來,總是他在說,而她堅持她的沉默,從來不會回應他什麼,有時,他都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不只對他,對爹,也是一樣的。
曾經,他有過很荒謬的感觸,竟覺得她強烈的怨恨著他與爹,好像他根本就不該存在,是他和爹害了她,所以,她對他們恨之入骨……
是錯覺吧?娘看他的眼神,始終是一片空洞幽寂,找不到一絲情感,他甚至懷疑她是沒有情緒的,又怎麼會明白什麼叫恨?
頭一偏,看向桌上原封不動的飯菜,他歎了口氣,「娘,您又忘了用餐了嗎?」
上前端過猶有餘溫的湯,他輕拍了一下母親的肩,「先喝點湯,再用餐,好嗎?」
湯婉晴終於回過身,眼眸定在他臉上,冰冰冷冷的,不泛一縷溫度,「你打擾了我的寧靜。」
不該太意外的,她什麼都不要,不希罕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希罕待她一往情深、無盡包容的丈夫,甚至不希罕這個她懷胎十月的兒子,而只要她的寧靜。
「娘——」他眸底浮起一抹長年來極力壓抑的傷痛。
明明早該習慣母親的冷酷,偏偏他還是無可避免的受到了傷害。
她找了張椅子落坐,面無表情地開口,「回來做什麼?」
有沒有他,一直都無所謂,他要是能永遠消失在她面前,那是最好不過了。
淡淡的一句話,讓他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努力不讓太多的情緒剌傷自己,事實上,他已經很習慣這麼做了。他吸了口氣,才又道:「特來稟明娘親,孩兒即將娶妻。」
娶妻?
這字眼令她震了一下,回首看去。
能得到母親的注意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本以為她會再用無動於衷的神態回應他,於是他又道:「湘兒是很好的女子,孩兒很在乎她,非卿莫娶,請娘成全。」
在乎?非卿莫娶?
湯婉晴細細玩味著這個字眼。他也識得何謂情深似海,何謂刻骨銘心了嗎?那麼,如果一對生死相許的男女被惡意拆散,他明白那會是什麼滋味嗎?
瞳眸飄過一絲陰晦。這憾恨,她嘗了二十多年,也該換人來嘗嘗。
如果石莫懷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怕會是一陣膽寒心驚吧!
「娘?」看不出她的情緒,他憂慮地輕道:「我讓湘兒過來見見您,好嗎?」
「不必,你的事毋需問我。」她側過身,優雅地輕抵著螓首假寐,什麼都不再說了。
石莫懷垂下眼瞼,掩去落寞。
是他奢求了,她連他這個兒子都能不當一回事的忽視了二十多年,又豈會在意他所喜愛的女孩會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