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一整個月的養傷期,會養得像她這般轟轟烈烈的吧!
剛從澡盆爬出來的清音,突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終於,苦難算是結束了……吧?。
現在誰也不能逼她繼續躺在床上,不能再逼她吞這個、咽那個了,她終於脫離苦海了……吧?
不,變量太多,全出在一個人身上。
除非她能成功脫離大人的魔掌!
清音放下被熱水蒸得微濕的長髮,伸手進衣內,試探地摸摸肩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不過,摸起來像多了一層薄皮,不知道會不會很醜……
偷偷掀開衣襟拉下小兜,瞥了眼裡面的春光,證實傷口不太醜之後,清音才放心地綁好小兜的帶子,又拉好衣服,開始找尋木梳準備整理那一頭糾結的發……
「謝謝。」
真好,阿蓮的手腳真的很麻利。
「不客氣。」
不對,這絕對不是阿蓮的聲音。
清音全身僵硬地抓著胸口,腦中某個畫面讓她不敢面對現實。
「還是我來吧!」鄺允熾拿回木梳,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起她的長髮。
「你、你進來很久了嗎?」
「不會太久,沒看到你沐浴更衣的畫面。」
他的話讓清音稍稍鬆口氣,如果沒有下一句的話,她就可以完全的放鬆那口氣。
「但接著那半解羅衫的美景,也不無小補。」
嘴角抽搐。「你……至少該敲個門。」
「有了這次的經驗,我會戒掉敲門的習慣。」
沒力。「算了,下次沒阿蓮幫我把風,我是不會脫半件衣服的。」
呵呵。「聽起來像是個很具有挑逗性的挑戰……不,聽起來更像是邀請,你是這個意思嗎?」
「絕對不是,請別任意扭曲我的話。」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什麼意思?清音不太懂,但至少還懂得最好別深究。
不過,讓他一直這樣整理她的頭髮似乎不太妥當,伸手去接木梳,他是把木梳還給她了,但……
怎麼她還是覺得有梳子在梳著她的發?
微轉頭,見到穿梭在她發間的是他的十指,她差點要反射性地打掉他的手。
「大人請自重。」她退開身,快速幫自己紮了條粗辮子。
「什麼時候開始,你竟學起阿蓮喊我大人?」鄺允熾盯著自己若有所失的手。
「從你讓我明白『坦白無用』開始。」
「哦?你是指我拒絕跟你談條件那一次?」
他的話真的讓人很生氣!所以她拒絕回答。
「隨你愛怎麼叫吧!只要你別悶不吭聲。」
「這麼好說話?若我只想叫你的名字呢?請問尊姓大名?」
「不就是朱醒嗎?第一次見面時就介紹過了,這麼快就忘啦?」
沒誠意的話還是別聊太多,免得影響身心健康。
清音開始假裝忙碌地東邊轉轉、西邊摸摸,前面的盆栽挪一挪,後面的屏風移一移,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她最想做的還是把中間的大個兒丟出去。
鄺允熾心底暗暗好笑。「這麼忙啊?」
「是啊!真奇怪,我好像看眼前每一樣東西都很不順眼。」尤其是中間那一個。
「這樣刁啊?」呵呵。
「還好啦!只要那些東西能識相一點,自動消失就好了。」快消失吧!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讓人把這房裡的東西全搬光?」
欸?有人不識相?
「這樣似乎有違本大爺一向堅持的頂極待客之道,我老家的地牢裡至少還會給犯人留一條氈毯,如果小姐堅持要搬的話,剛才被你捲成脆竹卷的天蠶絲被當然也不能留下來丟人現眼。」
喂,這人真的這般不識相?!
「或者,要我替小姐換間房?」
嗯嗯,這主意或許不錯……
「只不過,這間客房已是此處最上等的貴賓房,除非小姐想直接升等到最高極的主臥房,那裡足足是這房的兩倍大,有視野遼闊的觀景窗,和頂級入浴設備,保證不用擔心有人會突然闖進去,還有整套的紅木桌椅和雕花床柱還有妝台成最完美的組合。」
這麼好?那還考慮什麼……
「只要小姐點頭,本大爺是不介意在床腳下多鋪條毯子給你窩著,對我來說是不礙事的,我會假裝多養了只小哈巴狗……別擺出那麼驚訝的表情好不好!以前我是真的養過的,從京裡帶回老家的,因為太可愛了,所以就把它養在房裡讓它窩在我的床腳下……」
真是夠了!
「喂,小姐,你做什麼?別告訴我你舊患復發,頭昏眼花、四肢無力,需要躺回床上好不好?不是好不容易才下床的嗎?」他痛苦地憋著笑,扯了下已經重新埋回被窩裡的小姐。
「你贏了,我已經知道你這趟跑進我房裡的目的是什麼了,你是見不得我好,存心要來氣死我的,你就快要成功了,再接再厲。」
「你別不識好歹了……哦!不對,我好像還沒把好處說出來,所以這句話還不能講。」很故意地呵笑一聲。
「你不是拜託了阿蓮幫你帶些小東西嗎?這點小事你應該直接跟我提的,都怪我待客不周,沒去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忘了你們姑娘家也會有其它的需要,比如說,想換些花樣新潮有大紅牡丹的艷色小兜衣……不過,本人真心覺得你現在身上穿的那件,就很符合你清新甜美的形象。」呵呵,他剛才有瞄到喔!
「你到底想說什麼?!」清音猛力推開被子,露出爆紅的小臉蛋,只不知是被被子悶紅的還是其它原因?
「我已經交代阿蓮帶你到街上採買需要的東西,任何東西都行,你可以盡量挑到眼花手軟,想去嗎?」
想得要死!但清音硬是逼自己冷下臉,不要表現得太露骨。
「不想嗎?嫌麻煩?還是我讓人直接送進來給你挑好了?」
不要啊!這是她等了好久的機會啊!清音差點哭出來。
「到底要不要嘛?」天哪!他已經快憋不住了!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真的很像小時候養的那隻小哈巴,明明已經哈骨頭哈得口水滿地了,無奈他把骨頭吊得太高,害小哈巴只能眨巴著大眼嗚嗚叫。
泠清音--
這個連自己的本性都搞不清楚的小女人,既可愛又可憐的小女人哪!
害他既想同情她,又想用力取笑她!
一個永遠不知道穿錯衣服的女人,就像是誤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女孩,彆扭又愛逞強,其實,也只不過是個裝模作樣,愛扮成熟懂事的小女孩。
明明就是迷糊單純的性子,偏要去學人家裝抖一副穩重沉著的樣子,怎會有人可愛得這般讓人心疼,連他都快看不下去了。
既然她一直想把自己塞進不合身的衣服裡,那他就順手幫她一把吧!
那種在深沉的絕望中永遠都掙扎不出的痛苦,最能讓人在一夜之間成長,只是,那種過程不是太好受。
到時,希望她別後悔。
到時,他是不會讓小姐躲起來哭的。
「阿蓮,我們買完那些東西後,找間涼茶鋪坐下來喝茶好不好?」
「小姐作主就行了。」
清音早知道沒有表情的阿蓮肯定會完全以主子的命令辦事,所以,雖然她不算是阿蓮的主子,但大人既然堅持要以客為尊的話,只要不違背大人的命令,阿蓮對她的話果真服從到底。
可,那種面無表情的風格,一點也沒卑躬屈膝低下的奴性,好有性格喔!
「阿蓮……你們大人在朝廷是什麼官職?」順便問一下好了。
雖然打著「順便」的旗號,可,清音的表情卻好像等著開獎領賞一樣,認真無比。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跌倒。
「那……你們大人姓啥名啥?」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果真很有性格!
「那你應該知道自己的歲數吧?」
「十九。」
竟然真的回答了哩!「比我大呢!幾歲進府的?」
「十歲。」
「哇!這麼說,你在大人身邊工作九年了?誰介紹的?」
「奴販。」
「哦!一直都服侍著大人嗎?」
「沒有,我在廚房做了七年。」
「哇∼∼服侍過其它大人嗎?」
「沒有,府裡一直只有一個大人。」
「你的大人沒其它家人?」
「算是有。」
「有官職?」
「有。」
「怎麼稱呼?」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不會吧?都拉了這麼長了說!
再試試……
許久後--
清音小姐一共被「奴婢什麼都不知道」釘了九次,並且,每次都是在有問有答了一長串之後,才在最關鍵時刻突然顯靈。
由此看來,這一戰是面無表情的阿蓮獲勝。
「我們去喝涼茶吧!」好渴。
最主要的是,這個涼茶鋪就是她和海漠約定留暗號的地點,雖然時間拖得有點久,不過,他們對這種情況早計算在內,所以時間永遠不是問題,只要暗號對了,消息一定會傳遞出去。
不過,在那之前……先讓她找到那間傳聞中的「東西涼茶鋪」吧!
「小姐,那邊有問涼茶鋪。」
「烏氏涼茶鋪?我不要,看起來不好喝。」
「茶是用喝的,不是用看的。」
「這一點我很堅持。」
「小姐若是想喝大人親自調配的濃茶,奴婢可以回去泡。」
「可以嗎?那……可不可以幫我打包一小袋,不用太多,足夠喝一年的份量就好。」
那好像是一小車,而不是一小袋吧?
「大人此趟只帶了兩個月的份量。」其中一個月的份量已經被這位小姐嗑掉了。
噩耗!又是一個噩耗!
「別再跟我提茶的事情了,我累了。」
「那小姐不進那間『東西涼茶鋪』了?」阿蓮遙指不遠前方的名鋪。
「啊∼∼還有涼茶鋪啊?那進去喝一杯好了。」瞧她演得多自然。
「小姐不先看一下嗎?」
「我已經看過了,這間合格。」
「王爺,您的小姐看來好忙啊!」朱醒一邊剝著瓜子殼,一邊很有一回事地盯著酒樓外的兩丫頭。
「我的小姐?」聽起來感覺不錯。
「難道不是?那可別怪我,我這幾天剛到,不懂王爺身邊詭譎的情勢變化,會說錯話是應該的。」
「沒關係,本王一直有在算,雖然不知道小朱子上輩子當過什麼,但憑你這點本事,還能在我和皇侄身邊周旋這麼多年而沒掛點看來,若不是祖先保佑得太好,就是九命怪貓來投胎的,所以,你每說錯一次話,我就幫你記點一次,直到累積滿九次,我就開始讓人去磨刀子。」是一把宰豬的大刀。
「那、那這次算嗎?」冒汗。
「她是我的小姐沒錯啊!小朱子怕什麼?」
「那、那講對的話,可不可以消點一次?還有、還有看在我把名字借給王爺使用的份上,應該可以消點五次吧?」
「我會合計、合計。」
「那就請王爺手下留情,」呼地喘口氣。「還有,皇上對泠清音小姐也很好奇,說是想從她身上知道他們那種嚴密的組織是如何運作的?要王爺把她交出來。」
鄺允熾聞言,不動聲色地把玩著酒杯良久。
「王爺有異議?」朱醒頭皮開始發麻,在王爺身邊混了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王爺這種模樣。
好……好恐怖啊!
雖然沒有變臉成真正的鬼王,但那潛伏在他週身的氣勢又陰又狠,很嚇人。
「王爺?」
「誰讓你把清音的事說出去的?」好冰的聲音,彷彿還冒著寒氣。
「是、是王爺要我做我該做的事啊!所以小的聽從皇上吩咐,把這次假神尼的前因後果照實報告……小的錯了嗎?」有點凍傷。
「小朱子,喜歡裝笨的人,到最後很可能真的會把自己變笨,你希望百年之後讓後代子孫指著你的墳說『此人是笨死的』嗎?」
「不希望啊!小的馬上回京稟報皇上『實情』!會說泠清音小姐已在上次摔馬車時,折斷了頸子。」
「很好,你剛才一下子積滿了點數,害我無法誇你。」心情還是不太爽,他冷冷瞥向窗外,看著還在涼茶鋪外探頭探腦的小姐,冰山的一角才漸漸融化。
「我的小姐年紀輕不懂事,難免誤入歧途,皇侄若是不信,我這王爺就親自扯斷清音的手腳,讓她想回也回不去。」
「不、不需要這麼血淋淋吧!」老天保佑她。
鄺允熾含著笑,看著外邊正小口啜著涼茶的小姐,眼底滿是縱容。
「鬼王相中的人……只能自認倒霉。」多少要被克的。
自那天在涼茶鋪偷偷留下暗號後,又隔了幾天,清音才又有機會和阿蓮一起再上街,並找機會上涼茶鋪再次留下訊息,已經確定海漠仍在附近,並且還帶了不少人前來,這對清音來說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
快要能回家了!
只要再忍耐一下下……
想到海漠就在附近而已,她有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海漠是絕對值得信任的同伴,老實說,除了師父外,海漠就是她最崇拜的對象了。
海漠對她這種鄉下來的土包子來說,簡直就是鍍了一層金的偶像,海漠身為雲平少主,光是貴族的身份就可以炫花清音的眼了,加上海漠本身的魅力,拿來當偶像剛好。
師姊曾戲謔過她對海漠是盲目的崇拜,她當然是不會信啦!她只當師姊在嫉妒,因為海漠對她很好,只是,那種好其實就像他對親妹妹海芽是一樣的啦!
不過,能讓師姊嫉妒,不管是多大的誤會她都沒關係。
呵呵,但現在實在不是偷笑的時候。
見到海漠時要怎麼辦?怎麼跟他解釋她把海芽搞丟的事呢?
海芽……
唉∼∼如果只是丟掉也就算了,那麼大的一個人了總會找回家的,只怕……
先別想這些,要把精神養好,因為她實在沒辦法一個人溜出這官邸,所以只能把房間的正確位置畫給海漠,憑他的本事,要三更半夜偷溜進來敲昏幾個人絕對沒問題,然後……
他就可以帶著她回家了,呵。
想起來是很容易,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當約定時辰一到,清音早已經準備就緒,守在窗邊探查動靜,感覺上一切正常,今晚和平常一樣,並沒有突然增加巡夜的守衛,一定可以成功的!
然後她發現一些動靜,像是有人遇襲的悶哼聲,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很怕遇襲的人就是那個看起來不該是短命鬼的大人--這感覺實在太複雜,無法解釋。
接著,她又怕起海漠的動作太大會把大家都吵醒,影響逃跑機會,直到一道黑影像風一樣竄進她房內--
「清音?」
是海漠!清音捂著嘴,喜極而泣。
「走吧!」
海漠一身的黑,只露出一張粗獷剛毅的臉和笑得開朗的白牙,那雙眼快速掃過她全身,證實她沒傷沒病後,才像大哥哥摸摸她這小妹妹的頭,又拉拉她烏溜溜的髮辮,跟往常兩人見面的情景差不多。
「等等,海芽……」
「芽兒也在這裡?」
「不,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芽兒她……」哽咽。
「沒關係,先跟我走,等安全後再說。」
「好。」猛點頭,
接著又是一陣風,這次她也在風裡面,跟著風一起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