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馬怎麼辦?」瑪莎緊張地問,她再次回到美洲豹汽車裡。
「這段時間我沒有馬。實質上我已經不玩馬球了。我今天騎的馬——」他把胳膊放到座位背後,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倒車, 「——是他們借給我的。」
「噢。」
「是的。還有什麼反對意見嗎?」他轉過身來,低沉地說,汽車換檔向前駛去。「也許女士總是有很多反對意見。」他懶散地加了一句,汽車駛在一條有些顛簸的小路上。「不管怎麼說,你在車裡,我並沒有綁架你。」
瑪莎氣得鼻翼一張一張的,但她語氣平緩地說:「我並不喜歡與他們兩人為伴——」
「是因為害怕他會愛上你,打破你們新建立的美好友誼?我看他不會馬上就能獲得爵位。」
瑪莎向後坐了坐,使自己盡量放鬆。 「看到你竟能如此無禮真是很有意思,」她掃了一眼手錶,我花了一個半小時才發現這一點。」
「這才是我的瑪莎。」他喃喃地說,嘴角往上一翹,笑了笑。
汽車在路上飛馳,她沒再說話。在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裡,車內一片寂靜。她把頭倚靠在椅背上,覺得渾身疲憊,但是內心的痛苦卻使她難以合眼……
最後還是他首先打破沉默, 「你為什麼不放些音樂?」
「不——那是桑德拉的事。」她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桑德拉不在這兒。」
「可她的影子在。」她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回敬道,然後將頭倚在靠墊上,扭頭望著窗外,不去看他。
他什麼也沒說,但她聽到了錄音機盒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是劈里啪啦找磁帶的聲音,接著德沃夏克的「新大陸交響曲」在車裡縈繞迴盪,作曲家將黑人歌曲「回家」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旋律融人他的音樂。聽著聽著,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傷感襲上瑪莎的心頭……
她立刻直起身,雙手撫面,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下來。
「瑪莎?」
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將錄音機關了,把車停到了路邊。但他並沒有試圖碰她一下,而是靜靜地等待她暴風雨般的情感發洩出來,平靜下來。當她在手提包中摸索著尋找手帕時,他打開了前車燈,她聲音嘶啞地說: 「對不起,我真蠢。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我看我們根本沒法走——像這樣是沒法走的。」
她吸了口氣,擦了一下鼻子,然後還是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好吧,你想要什麼——要我懺悔嗎?那好,我當時只有十九歲,我對整個世界充滿了憤怒,對——」
「憤怒?」
她咬著嘴唇,簡要解釋了一下當時她家裡的境況。她父母面對災難性的乾旱進行了無力的抗爭,最後他們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家產化為烏有。
「所以,」他平靜地說, 「我對那天晚上你在桑德拉家所描繪的那個地方很感興趣。請講下去——你對整個世界感到憤怒,對……」
「尤其對那些玩弄我的男人更為憤怒。」瑪莎尖刻地說, 「當你把我當成一個蕩婦或者說當成一個妓女的時候,我就想——」她聳聳肩, 「——那就當一回妓女。但是同時,我也有些心動。」她做出了明確的表白,眼睛裡一副挑戰的神情,儘管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她想到了裡奇和其他一些事情。「儘管我極力對自己說我沒有。」過了一會兒,她繼續低聲說道,然後又停了下來,歎了口氣。
「所以你恨我誤解了你,而且因為這一偶然事件巾改變了對世界的看法——」
「是的,可是,」她稍微振作了一下又說, 「當時我剛想用鞋跟踩他的腳,你就抓住了我。」
接著是死一樣的沉寂,之後西蒙-麥克瑞開始輕柔地笑了起來。 「文尼還好吧?」他最後說道,臉仍然露著笑容。
「文尼?」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的拉丁情侶,那晚他上樓來時,我們……」他挖苦地做了個手勢。
「噢,文尼!」瑪莎做了個怪臉,然後解釋道,「從那以後,每次他見到我都要退後十步。」
「我早該知道,」西蒙說, 「問題是那時我並不瞭解你。」
「現在你也不瞭解我。」她冷冷地說。
「我……明白。」他緩緩地說, 「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不再心動的嗎?」
「過去的三年我做了個總結,那只不過是十九歲的姑娘因為美貌而招來的麻煩,尤其是和一個年紀較大、更為老練的男人有關。」
「瑪莎,」他嘲弄地說, 「這聽起來真夠自負的!」
她猛地轉過身來,掛著淚水的藍眼睛閃爍著憤怒的目光,她的整個身體緊繃著就像黃色亞麻布下上緊發條的彈簧,淚水毀了臉上的妝也全然不顧,她責罵道:「見鬼去吧,西蒙-麥克瑞!這就是當時的實情,當時就是這麼回事。」
「好吧,不幸的是,我在這一點上持有異議,」他說,然後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因為我要告訴你另一個事實:我們對彼此的渴望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們不斷地介入對方的社交圈子,我們之間的吸引越來越強烈——直到我們融為一體。」
瑪莎倒抽一口涼氣,渾身僵硬,但他仍在繼續說,嘴角上的一絲嚴峻突然鬆弛下來,目光裡充滿了調侃和嘲諷, 「我曾想過,親愛的,如果你意識到這種事其實是相互的,你可能會看得開點。」
「看開點?」她低聲說,「相互的……你怎麼敢——」
「噢,別這樣,瑪莎,」他有點不耐煩地說,「我們倆都很明白,我一開始吻你,我們——你和我一樣也有種快感,而且肯定每次都有類似的感覺。」
瑪莎深深地吸了口氣才使自己不至於顫抖。「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我還沒說呢。」
他沒有吭聲,瞇起眼睛,用一種頗具穿透力的目光看著她。她對此有點害怕,也很厭惡。他乾巴巴地說: 「你看,你現在已經長大,我可以想像,而且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換句話說,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就和我的事情屬於我一樣。」
「桑德拉呢,換句話說?」她模仿著他的口氣。
「桑德拉的事我已經對你講過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制約。」
「所以你腳踩兩隻船,是吧,西蒙?或者你已經和桑德拉玩膩了,我只是一個新的獵物,你還想要比這更好聽的話嗎?」
大約兩分鐘的時間,他們之間是緊張的沉默。之後他輕聲但十分明確地說道: 「你認為,如果我們彼此不需要對方,我們會談論這些事嗎,瑪莎?我想不會。」
瑪莎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但是她勇敢地說: 「我想我正在告訴你為什麼我們不能繼續發展下去,西蒙。」
「而我認為你在告訴我你的自尊從來沒有恢復,瑪莎。」
這的確是事實,但是面對這麼一個小小的事實,她的臉又變白了。她閉上眼睛,所以當他說出下面這句話時,她幾乎毫無準備。 「好了,不提這個了,至少我們現在可以試著做一件事。」他幾乎有些懶散地說。
她的眼睫毛不解地眨動著, 「什麼?」
「這個,」他彎下腰,取出磁帶,放人另一盤,一曲歡快的勃拉姆斯舞曲輕柔地瀰漫在車內,然後他說: 「不管你怎麼看我,我都不想讓你產生思鄉之情,不想讓你覺得若有所失,所以也許我至少可以醫治這種病。因為我不得不佩服你和你的處世方法,儘管你……」她盯著他聽他說話,像是被催眠了似的。這時,他將她拉入懷中。
「也許我們可以將這當做兩個都負了輕傷的鬥士間的一個敬禮,」他說著,用手指觸摸她的嘴唇。「這樣你滿意嗎,瑪莎?」
但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低下頭,親吻了她,他的手指插入她的發間。
這是一個黯淡、多雲的黎明。光線照在她臥室的窗簾上,漸漸地天花板也被照亮了。幾乎整個夜晚,她一直茫然而絕望地盯著天花板。說絕望是因為這同樣的魔力又出現了,她無法抗拒;她不能不對西蒙.麥克瑞做出回應,當他那有力而修長的手指撫摸到她的肌膚,他的嘴唇觸到她的嘴唇,先是輕柔,然後越來越令人陶醉……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她為之怦然心動。因此在他們最後分開時,她呼吸急促,就像一個長跑運動員,儘管時間不長,她也喘得夠嗆。
但是他沒有說一句話,儘管他眼睛裡的疑問再明白不過了。
然而,理性佔了上風,這時她的呼吸變得平穩了一些——理性和絕望是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她的心率放慢了,她意識到她做了什麼:她差點把自己給了一個有一天可能會拋棄她的男人,正像他以前所做的那樣;差點把自己交給一個曾用最致命的武器對付過她的男人。換句話說,她把自己交給了一個敵人,而且是第二次……
所以,當這一切如洪水般向她襲來時,她的目光故意避開西蒙雙眼中的疑惑,轉向了別處。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啟動引擎,默默地駕車駛完剩下的路程。當駛到明特夫人的房子外面時,她下了車,他也沒有試圖阻止她。他就這麼開走了。
「你不舒服嗎?」第二天上午後半時,明特夫人過來問道。
「我很好,夫人。」瑪莎說。
「你看上去可不好!你的眼圈都黑了,而且沒有精神,沒有熱情。」
「也許是因為我不清楚我到底是一個頑童、一個孤兒還是一個蕩婦!」瑪莎突然眼裡冒火地道,「我身高一米七七,我不是特威格,這些像袋子一樣寬鬆肥大的衣服並不適合我。一個頑皮姑娘和一個流浪兒是有區別的!」
明特夫人挺直身子,「你敢對我說我的運動裝像袋子一樣寬鬆肥大?」
「不,」瑪莎氣惱地說,「我——」
「但是你剛才說——」
「我說——我的意思是說,」瑪莎糾正道,「有人的外形、相貌和身材與這類服裝相配,但這個人不是我!」
「你是對的。」
「請再說一遍,我沒聽清。」瑪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明特夫人拉住她的手,「我說你是對的,因為像你這樣的身材用肥大的衣服遮住是種犯罪。你還想讓我怎麼做?爬著過去向你認錯?」她挑釁般的望著自己的模特。
瑪莎用手摸了一下眉毛,勉強笑了笑, 「對不起——不,當然不。您打算怎麼做?」
「扔掉那些寬鬆如袋的東西。這就是說我們已經不再準備成衣系列了,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到蘇格蘭玩一個禮拜,瑪莎。倫敦太熱了,而蘇格蘭會把玫瑰色帶回你的面頰。我知道的,我曾在那裡住過。」她惆悵地結束了她的這段話。
瑪莎盯著她,她的話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是當她終於如夢方醒時,她說: 「謝謝您,但是世界上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蘇格蘭。」
「他不在那裡的;他在法國的波爾多。」
「誰?」
「你想能是誰,瑪莎?」明特夫人狡黠地說道,「西蒙!」
「怎麼……為什麼……您覺得有必要告訴我這些嗎?」
夫人聳聳肩, 「他特別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她做了個鬼臉,又補充說, 「今天早上他把你的包捎過來的時候說的。」
瑪莎咬著嘴唇,坐了下來。她把那包衣服忘得一乾二淨,當時那是從安娜貝爾的車上拎到他車裡的。
「好的,」她疲憊地說, 「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可你知道,儘管他什麼也沒說,但我能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來,從你的眼神中看出來,瑪莎小 姐,這事沒完。我看只有這一次你真的讓他瘋狂了。」她狡猾地補充道, 「你……你是不是在私下裡做了什麼?」
「沒有。」瑪莎說,但是她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 都感到空洞洞的。
「我想這樣比較明智。」
「發生這種事完全談不上明智不明智。」
「啊。」
「是的,那麼——可為什麼是蘇格蘭?」瑪莎乾巴巴地問道,語調裡仍有幾分懷疑。
「因為你同時還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瑪莎挑了一下眉毛。
「蘇格蘭格子花呢。」夫人簡要地說道。
「格子花呢?」
「是的,這種料子蘇格蘭人穿得很多。我相信下個季節用量一定很大,所以我提前準備了兩批產品。我想再拍些相關的照片,有愛丁堡城堡作背景的。」
「是這樣。」
「你休假一周,最多耽誤你一兩天的時間,而且還節省了你的旅行開銷。這樣,剩下的時間你可以租一輛小車愛上哪兒上哪兒。不用考慮氣候因素,蘇格蘭的天氣很美。」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瑪莎沉思著,儘管她與一個蘇格蘭人有著悲劇性的聯繫,但她一直想去蘇格蘭看看。是因為見到西蒙-麥克瑞後這種情感變得更加強烈的嗎?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覺得太痛苦,無法再想下去……
「你說過你想去旅遊的。」明特夫人低聲說道。
「但是您不一起去?」
「很遺憾,我不去。到時候我要去巴黎,但是我知道你能搞定。」
瑪莎做了個怪臉, 「攝影師是誰?」
明特夫人提到一個名字,然後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選他,但是你與他配合要比其他人更好。可誰知道呢?在這次格子花呢的宣傳中,你最後要上《時尚》雜誌的封面。」
瑪莎突然笑了, 「我怎麼覺得自己像一頭驢子?」
「驢子?」夫人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被一把胡蘿蔔引誘著……不過,沒關係,我會去的。事實上,我一直想去赫布裡底群島和斯凱島去看看。」
「好姑娘。別忘了去內赫布裡底群島——阿倫島、艾奧納島,尤其是馬爾島。那兒真的很美。」
就這樣,瑪莎花了兩天的時間拍攝以愛丁堡為背景的照片,直到最後攝影師滿意為止。這時候,瑪莎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她開著租來的汽車向蘇格蘭進發。她立刻就愛上了這塊地方,無論是陰雨綿綿還是陽光燦爛。
假期的最後兩天,她登上了可愛的馬爾島,這裡 :陽光普照。從馬爾島出發,她又去了艾奧納島,那兒如此美妙,令她驚歎,也許這是由於她出生在南半球,並且一直在閱讀和英倫三島有關的東西,現在又真的到了赫布裡底群島,站到了埋葬麥克白斯的地方。這裡有基督教誕生地的輝煌,那是一種不同尋常 的美麗,她從宣傳小冊子上發現許多著名的人物也曾 為此情此景所震撼,包括濟慈。
從馬爾島的菲奧福特渡口開車回來的時候,她的心情很好,沿著斯克裡登湖岸邊一路走來,駛向她在克雷格紐厄的儉樸的住所。一路上,她仍想著聖哥倫巴和艾奧納島那動聽的凱爾特語。突然她發現道路被一群相貌怪異、體格粗獷的高地牛所阻擋,於是她停了下來,平靜地看著它們。路上沒有別的車,但大約十分鐘後她身後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
她轉過身,出乎意料地看到一輛非常熟悉的藍黑色美洲豹汽車……這不可能,她想,心臟突然像打鼓一樣猛烈跳動起來。不!但是正是……
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車中下來,來到她的車窗旁,十分和氣地說他有點急事。當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時,他沒有再說下去。
當西蒙再次開口時,氣氛已不再令人愉快,「見鬼!如果是伊薇特干的,我會勒死她。或許就是她幹的?」
過了好一會兒,瑪莎的舌頭好像才恢復知覺。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 「她說……她對我說你在波爾多。」
「她很清楚我不在那兒!」
瑪莎的嘴巴微張, 「但是……但是……」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是說你住在這裡——就住在馬爾?」
「是的,我的祖宅在這裡,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在這裡待上兩個禮拜。」他不耐煩地補充道。
「我還是不明白……她的確向我推薦了馬爾島——」
「我打賭她會的。」他挖苦地說, 「因為她很清楚我在哪裡。」
「但是她不可能知道我們會以這種方式遇上!」
「伊薇特,」他冷冷地說, 「有時候是一個愛耍詭計並且毫無原則的人。她很能把握機會,如果我們不像這樣碰到,她會做一個法國式的聳肩,再找別的機會達到她的目的。」
瑪莎吸了口氣,眨了眨眼,克制著心中的憤怒,說道: 「到目前為止,她什麼目的也沒有達到,請行行好,讓開路,我要開車了。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先走,就這樣吧。」說完她開始啟動汽車。
「瑪莎——」
「別叫我『瑪莎』,西蒙-麥克瑞。」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迅速發動汽車,然後猛踩油門,沒想到出現了災難性的後果。一頭高地牛受到驚嚇,直衝她的汽車而來,她本能地猛一轉向,車衝下了路基。汽車顛了幾下,在路基下面停了下來。
瑪莎暗自發狠。當她看到那個令她痛苦的人站在馬路中間,臉上帶著微笑,雙手插在兜裡時,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再次啟動引擎,決心將車開走,讓他自己站在那裡好了。結果她發現車深深地陷入泥沼。
她跳下車,猛地關上門。但是沒等她開口,他便溫和地說道: 「發脾氣可不明智,瑪莎。你徹底陷到泥裡了。」
「我徹底陷進去了,那我該怎麼辦呢?」
「你可以請我來幫你。」他聲音低沉地建議道。她咬著嘴唇,他笑著說: 「你的表情顯然是不願考慮,但是我們不能站在這裡耽擱太長時間,天快下雨了。」
瑪莎抬眼看了一下剛才並未注意到的烏雲密佈的天空。這使她本來美好的一天變得很糟。 「如果你不介意,我將不勝感激。」她僵硬地說。
「我不知道……沒關係。」他懶散地說,轉身回到美洲豹汽車上。
花了半個小時他們才把車拖出泥沼。在他們拖車的時候天降大雨,他們倆渾身上下又是水又是泥,可是瑪莎的車卻無法啟動。
「請——讓我自己來。」瑪莎咕噥著。她再次下車,跑到車底去查看。
「你在幹什麼?」
「噢,我不能整夜坐在這裡。」
「當然不能!」西蒙煩躁地說, 「我要在車後綁上拖車繩。」
「你是說你要把我拖回到克雷格紐厄?」
「那不可能,好幾英里呢,我拖你回家。」
「好吧,我想我還是試試能不能修好它。我懂一些機械知識,有些你都不一定懂。」她直率地說。
「你——」他沒有說下去,兩人的眼睛對視著,雨水順著他們的面頰往下流,雨下大了。 「到車裡去,照我說的去做,瑪莎-溫特斯。我渾身都淋濕了,而且又累又餓。非要我強迫你嗎?我可以告訴你,幫你拖車我會感到萬分榮幸。」
瑪莎站在鋪著石板的門廳,腳邊頓時淌了一地水。這時一位個子矮小、上了年紀的白髮女士來到她身邊。
「這位是瑪莎,格蕾斯。」西蒙-麥克瑞介紹說, 「她晚上住在這兒。請安排她住到黃寢室裡。今天有我的電話嗎?」
格蕾斯一連說出一串名字,然後轉向瑪莎, 「你這個可憐的姑娘!不過,一個熱水澡會讓你感覺舒服些,我在烤箱裡烤了一隻肥鴨。趁你還沒感冒,跟我來。」
大約一小時以後,瑪莎站在黃寢室的窗前,一邊梳頭,一邊想,我早該知道,這個家庭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雨已經停了,儘管天還是陰沉沉的,但仍能很清 楚地看見眼前的美景:這裡有湖水,有一個長滿各種杜鵑花的花園,還有一個長滿雛菊和點綴著三葉草的草坪,草坪一直與馬路相接,路邊是一排大樹。這是一幢兩層小樓,白色,鑲著綠邊,上面有許多煙囪,讓人想起「小小莊園」這個詞。房子裡滿是漂亮的傢俱、窗簾、地毯、油畫、水晶製品和銀器。黃寢室有一張四根柱子支撐的雙人床,窗前掛著黃色絲質窗 簾,與牆紙很協調,還有許多有趣的小擺設,整個臥室既現代又奢華。
她低下頭,把梳子在手裡轉來轉去,心想,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料到伊薇特擅長幹這種事情。不知她是否意識到她的詭計已大獲成功。
聽到輕輕的敲門聲,她抬起頭,是格蕾斯。
「噢,上帝,你看上去真漂亮。」她說。
瑪莎詫異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裝,下身是細長的象牙色褲子,上身是印有茶花圖案的寬鬆上衣,說:「沒什麼特別呀?」
「你精神多了。西蒙讓我告訴你,晚飯馬上就好,你是否願意先和他喝點什麼?」
「我……好的。謝謝你。對了,還有別人嗎——在這所房子裡?」她笨拙地問道。
「沒別人。」格蕾斯認真地說,但是一隻眼睛調皮地擠了一下。
瑪莎心想,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想喝點什麼?」
「一杯雪利酒,謝謝。你的房子很溫馨。」瑪莎說完接過酒,沒有正視西蒙-麥克瑞投來的目光。在走進客廳時,她發現他已洗過澡,換了一條淡色褲子和一件深綠色的襯衣。這間客廳有一個落地窗,從這裡望去,花園和湖泊的美景盡收眼底。
「謝謝。」他喃喃地說, 「乾杯。」
「乾杯。」她啜了一口葡萄酒,走到窗前。
「那麼,咱們談點什麼呢,瑪莎?」
她心情緊張,無暇環顧四周。 「我不知道,隨你吧。」
「我們可以談談伊薇特,為什麼她像著了魔似的想把我和你拴在一起呢?說把你和我拴在一起也行。」
這句話使瑪莎轉過身來,深藍色的眼睛透著冷漠的目光,她盯著他。 「我不知道。會不會是急著想讓你趕緊結婚呀?」
他笑了, 「坐下。我看不出她為什麼會有這種願望。我不結婚對誰也沒有傷害。」
「不過,你的年齡越來越大了。」
「說得對,也許有這個原因吧。」他面無表情地說,眼睛裡閃出一種不常有的狡黠的光。 「那麼為什麼她選擇了你呢?」他禮貌地問道。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或許是這樣的,她有時對我有種母愛。當她不對我大聲尖叫,不說我像袋土豆的時候,她的這種情感就會表現出來了。」
他看上去真的很驚訝,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 「我想這可以說明一點問題了。但為什麼是對你呢?」
「我使她想起了自己的年輕時代。」瑪莎做了個怪臉, 「顯然她年輕時肝火旺盛。」
他會意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那麼我們怎麼才能擺脫她的這種癡迷呢?」
格蕾斯在門口探了一下頭,說她要上湯了。於是他們端起酒杯走進極富情調的溫室,這個溫室看上去像是額外加出來的,房頂上長滿了葡萄籐。溫室裡有一張供兩個人坐的桌子,銀質燭台上插著一根細長的黃色蠟燭,金黃色的燭光映在酒杯上。
「佈置成這樣太可愛了。」瑪莎一邊擺弄著手帕,一邊讚歎道。
西蒙四處打量了一番,說道: 「這都是我母親的主意。這個花園也是她的傑作。我父母在這裡住了多年,是我母親把這片野草叢生的荒地收拾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瑪莎喝了幾口湯。「再講點你母親的事情。」
沒想到,這話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只是簡短地說: 「這是一個美好而安全的話題。好吧,也許你是對的。她已經不在了,但她是我認識的最好、最善良的人。」
「對不起,」瑪莎喃喃地說, 「那麼你父親呢?」
「我想他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壞的一個。」西蒙沉思地說, 「他使我母親生活在地獄裡。」
瑪莎盯著他,調羹懸在空中,眼睛睜得大大的。「為什麼?」
「為什麼男人能讓女人生活在地獄裡?你也許走到臥室門後就會發現。但總的來說,他是一個死板而自私的人。他追求完美,飛揚跋扈。但他可能也為失去自我而痛苦,因為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商人。而我母親總是逆來順受,待人和藹,有時還很風趣幽默,沒有一點傲氣,儘管她的門第更為顯赫,她的家族比我父親的家族更有歷史。她……」他停了一下,呆呆地盯著燭光, 「年復一年,她的銳氣被消磨殆盡。我有時甚至覺得她很高興銳氣最終被消磨掉了。」
「這太可悲了,」瑪莎聲音有些沙啞地說, 「她為什麼不離開他?」
「因為他可能漸漸削弱了她的銳氣。你也許覺得這有點難以置信。」這時他才將目光轉向她,似笑非笑地說: 「她年輕時和你一樣敢怒敢恨。不過,人和人並不是完全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瑪莎平靜地說, 「這麼說,你在婚姻問題上的玩世不恭和你的家庭有關了?」
他審視地看著她,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然後只說了一句: 「也許吧。」
「你不應該這樣。你剛才還親口說人和人並不是 完全一樣的呢。」
「謝謝你的關心。」他淡淡地說, 「除非你來充當這個角色?」
瑪莎目光轉向別處,嘴角緊閉,眼睛冒火。「你……你從來就沒有放棄,是嗎?」
「是啊,」他慢吞吞地說, 「這是因為我發現我 需要你,瑪莎,對其他女人我就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
「吃點鴨子,好嗎?」一秒鐘之後,格蕾斯得意地從門外走進來,手裡端著一隻銀托盤,上面是一隻黃燦燦、冒著熱氣的烤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