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回城裡的一路上,內奧米一直迷迷糊糊的。盧卡斯-格雷沃夫萬分緊張地在給勞拉進行檢查,不斷觀察著她的生命跡象,洛基則在用無線電向醫院的急救室報告他們估計到達的時間。他們在同時間競爭,誰也用不著同內奧米去講情況十分危急。她從盧卡斯那緊繃著的嘴能看得出來,從洛基在無線電上低聲講話時那簡潔的語調也能聽得出來。終於,女兒的嚴重情況也改變了巴克譴責別人的自私心理。他繫著安全帶靜靜地坐在她身旁,在盧卡斯開始給勞拉靜脈注射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那死人一樣蒼白的臉。
他顯然有點兒後悔了,但是內奧米卻一點兒也不為他的樣子所動。她希望他受點苦——這對他一點也不過分。為了滿足他存心報復的愚蠢需要,他差點兒殺了她的孩子。他無論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無法彌補這個過失。
這時清泉醫院出現在眼前,洛基像一個復仇的天使——樣快速地向它降落下去,她把直升機降落在了福瓊家族五年前捐贈給醫院的直升機場的正中央。飛機的螺旋槳還在旋轉,醫生和護士們就已經緊張地跑了過來,還沒等內奧米做好讓勞拉再次從她眼前消失的準備,孩子已經被快速地抬進了急診室。
巴克因凍瘡苦不堪言,被領到一個檢驗室去治療了。這樣在幾分鐘內,內奧米發現自己完全是孤身一人待在候診室裡,胸前緊緊地抱著勞拉的破玩具熊。她緊張得根本坐不住,只好不停地踱步,時間在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仍然沒有人來告訴她勞拉怎麼樣了。
巴克終於來到了她這兒,銘刻在他臉上的擔憂使他蒼老了許多。但是她發現有他在旁邊自己一點兒也不自在。他不是她需要的那個人,也不是她希望站在她旁邊的那個人,她的思緒立刻轉向了亨特,記起了他被留在山中時她最後一眼所看到的他的形象。他現在在哪裡?他好嗎?她知道,他是一隻孤獨的狼,不需要任何人。她親眼看到過他有多麼堅韌和自立,毫無疑問,他能處理好生活帶給他的一切問題。她無論如何用不著為他操心,但是她怎麼也抹不去他站在雪地中的那個形象。他看上去那樣孤單,一想到要丟下他不管,她全身上下都不答應。
她不停地踱著步,試圖說服自己她會對任何一個被留在山中、需要獨自找路回到文明中來的人表示關心。但是她沒有對自己撒謊的習慣,而且她知道她對亨特的感覺遠不止是關心的問題。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但不管怎樣,她愛上了他。
她心裡一怔,定定地站住了,並且馬上就給自己找出各種理由來解釋為什麼她的想像力會過了頭,試圖以此排除這個念頭。她不屬於那種一見鍾情的女人——她輕易不相信這個,特別是在她和巴克有了這些麻煩以後。他使她變得非常謹慎,她可以發誓她在好多年裡都不會多看別的男人一眼,更不用說放鬆警惕去愛上一個人了。
但是她從沒想過能碰上一個像亨特這樣的人。他從一開始對她就與巴克或者任何別的男人不同。他誠實、正直而且不耍花樣。即使在他無法掩飾被她所吸引的事實時,他也拒絕利用環境來佔她的便宜。他正是憑著這一點輕易就勾走了她的心。
她愛他。她仍然不明白這是怎麼發生的——她只知道她不想失去他。但這一點很有可能。是環境把他們聚到了一起,但既然勞拉平安無事,他們就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他得回到建築公司去,這會佔去他所有的時間,而且他曾親口說過,他眼下最不想的或者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如果他仍然有這打算的話,她很可能就不會再看到他了。
想到這個,她的臉色有點發白,正在這時盧卡斯-格雷沃夫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他瘦削的臉上佈滿了嚴肅的皺紋,內奧米的心縮成了一團。「勞拉?她怎麼樣?噢上帝,她不會——」
「她會好起來的,內奧米。」他輕輕地說。「我承認我們開始提升她的體溫時非常困難,但她是個強壯的小女孩。她到底挺過來了。我們眼下把她放在兒科重點護理組只是個預防措施,如果她繼續按我預期的那樣恢復,我們到傍晚就應該能將她挪到一個單人病房裡。你想看看她嗎?」
他用不著再問第二遍了。「噢,是的!」淚水從她眼中湧了出來,她開始跟著他走,可是她只走了兩步就記起了巴克。她轉身回到候診室,發現他正遲疑地站在門口。他已聽到了她和盧卡斯的全部對話,但是卻沒有勇氣走進來。
要是別的女人就可能會將他留在那兒,但是儘管他做了這一切,她卻不會因為他懷有惡意就存心報復他。「她也是你的女兒,」她平靜地說,「你有權利自己去看看她一切都好。」
她從沒見過他這麼低聲下氣,他沒有試圖掩飾他眼睛裡的淚水。「謝謝你。我不會待很久的。我只想看看她。」
她點了點頭,轉回身跟著盧卡斯走了。
正如盧卡斯所料,勞拉在傍晚時被挪進了一個單人病房,而且她已經好多了。雖然她被劫難搞得精疲力竭,但臉上的顏色已經轉過來了,她看上去和任何健康的三歲兒童一樣。她本來可以回家了,但盧卡斯覺得最好還是別冒險,內奧米也同意他的看法。當她把勞拉帶回家的時候,她希望她的健康沒有一點問題,如果在醫院裡待一夜能保證這一點,那就這麼著吧。
但是,她不想讓孩子離開她的視線。她也待了一晚上。由於害怕勞拉會做噩夢,內奧米緊緊地守在旁邊,但她的擔心被證明是多餘的。她把玩具熊切斯特緊緊摟在懷裡,有了它,她不哭不鬧地就進入了夢鄉。
內奧米鬆了口氣,希望自己能夠酣然入睡。這一天過得令人痛苦而難忘,她的情緒像過山車一般,忽上忽下,起伏不定。當護士給她把一張病床拿進勞拉的病房時,她確信一旦倒下,她就會如燈熄一樣馬上熟睡過去。然而她腦子卻一直在想個不停,讓她無法休息。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是醒著,對亨特的思念一刻也沒有停止。
他現在在哪兒?她很想知道。他回到他們做愛的那間小屋沒有?他是否在想她,回味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情形?或者這對他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他已從腦海中將它排除掉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一縮,過了很久以後她才終於睡著了。
盧卡斯早晨回來給勞拉檢查了一下,斷定她可以回家了。內奧米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還衝動地擁抱了他一下。「太感謝你了!昨天要是沒有你和你的妻子,我都不知道會幹些什麼。你救了她的命。」
「有時候我們很幸運,」他拍著她的肩膀淡淡地說。「正是這樣我們的工作才有了價值。我們自己也有孩子——只要有一線希望能救下孩子,我們就不會讓你失去她的。而且別忘了,」他補充道,「她今天能在這裡,你也起了很大作用。如果你沒有雇亨特去追蹤她的話,這可能就會釀成一場真正的悲劇。」
「我知道,」她聲音沙啞地說,「只要一想到這事,我就嚇得要命。」
「那就別再想了,」他提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很平安,這是最重要的。帶她回家去,好好愛她。她很漂亮。」
內奧米接受了他的建議,並且乖乖地照辦了。由於她把車留在了家裡,只好給一個朋友打電話要求來接一下,到中午時她和勞拉走進了她們的前門。只過了幾分鐘,勞拉就被安置在電視機前看她喜愛的電視節目「巴尼」了,幾乎就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幾乎,但不是完全。內奧米將要過很長時間才能忘掉過去幾天裡所經歷的噩夢。
但她仍然試圖忘掉。在當天餘下的時光裡,她以女兒為樂,她做廠她喜歡吃的午飯,然後用腿圈著她和切斯特,給勞拉讀她喜歡的故事。她們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格格直樂,最後勞拉安靜下來睡著了。內奧米過了很久才把女兒放下。她太愛她了。如果她要有什麼意外……
她一邊提醒自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一邊回到了臥室。她剛開始拾撿勞拉為慶祝她的回家而拖到這裡的玩具時,有人敲響了大門。她打開了大門,巴克出現在面前,這並不使她感到意外。他昨天親眼看到勞拉平安無事以後,就出去進了大廳,部落警察正在那裡等著他。漢克警官警告他不要離開這個地區,直到內奧米決定了她是否要指控他。她當時就知道他遲早要來找她商量。
「我能進來嗎?」他心虛地問。
她遲遲疑疑地,幾乎想告訴他不行。他對她,尤其是對勞拉所做的事是不能原諒的,而且她對他也無話可說。如果她決定讓人將他抓起來,她也根本不欠他什麼,至多該給他個警告而已。
但是他眼裡的那種眼神告訴她,他是不會被輕易擺脫掉的,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永遠避開他。「這不會對你的案子有什麼幫助,」她冷冷地說,「但是如果你決定要把你的意思說出來,給你兩分鐘時間。」
他的雙手在夾克口袋裡攥起了拳頭,他沒有進臥室,只是停在門廳裡。「我……我來只是想……我需要告訴你,想解釋……」
「巴克——」
「不,」他迅速說,「我必須解釋。我幹了這事。我把事情弄糟了。只有我能把事情理順。並不是說我真的能做到。我差點兒害死了她,該死的!你知道這對我的影響嗎?」
他非常自責——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慢慢地坐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中,很誠懇地說:「我不能自己一人沒有女兒生活下去。如果你對你的女兒有一丁點兒感情的話,我想你也同樣有這種感覺。」
他的表情很僵硬,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嚴肅地說:「我覺得我像個廢物,我不能責怪別人,只能責怪自己。我對你是這樣著迷,所以就決定讓你為拒絕嫁給我而付出代價,以致我根本沒停下來想想我對勞拉和你都幹了些什麼。我把她推到了險境,把你的魂也嚇了出來,你有一切理由來恨我。如果你提出指控的話我不會怪你。言辭無法彌補我對你們倆所幹的事情,但是我只能向你道歉並保證,像這樣的事情以後永遠也不會再發生了。」
要不是她知道他是多麼卑鄙無恥的一個人,她可能真會相信他是個回頭的浪子。但是上一次她相信了他,結果卻差點兒讓她的女兒送了命。她再也不信他了。「我還沒有決定我要怎樣做,」她很平淡地說,「所以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等等!」當她站起身時,他哭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內奧米看著他給她拿出來的那盒磁帶,似乎它就是一條盤起來要咬人的蛇。「那是什麼?」
「我錄的自白書。我希望你拿著它。」
她有點疑惑,帶著探詢的眼光盯著他。「為什麼?」
「為了使你相信我將永遠不會再打擾你和勞拉,這是我惟一能想出來的辦法。」面對著她懷疑的眼光,他說道,「你不相信我,我不怪你,但這是真的。如果你不提出指控,我就要離開這個州,而且不再回來。如果你擔心我會食言再回來,你只要將這個磁帶交給全國任何一個城市的警察,我就會被逮起來。」
內奧米低頭瞪著這盤磁帶,不知道如果她相信他的話是不是就是個傻瓜。憑他所幹的事就應該進監獄,但他是勞拉的父親,該死的!她並不想報復,她只想獨自平靜地撫養她的女兒。這還有什麼可問的?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容易受騙的年輕姑娘了,所以她警告說:「如果這是你的又一個花招的話——」
「這不是。我發誓!」
他即使站在一大堆《聖經》上發誓也不會真誠到哪兒去,她不想冒任何風險。她從他手中拿過磁帶,邁步走向立體聲音響,把它放了進去。他所許諾的自白足夠成為他的罪證。內奧米把每一個詞都聽得一清二楚。然後,在緊接著出現的沉默中,她聲音嚴厲地說:「如果你真要離開這個州,我不會攔你。但是雖然我現在不提出指控,並不意味著我將來也不會。你差點兒讓勞拉送命。如果你要再接近我們中任何一個人,只要我能辦到,我會毫不猶豫地看著你在後半生被關起來的。」
這並不是說說而已,他們都明白這一點。
「我想你也會這麼做,」他沮喪地說,「但應該沒那個必要了。我的包已經收拾好放在車裡了。再見,內奧米。代我親親勞拉。」
他再也沒說一句話,轉身走出了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