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們再次啟程的時候,內奧米渾身的每根骨頭都在作痛,但她一句怨言都沒有,就爬上了雪橇。亨特注意到她找了個巧妙的方式,既可以抓牢他,又不用靠得太近。他什麼也沒說,為此她覺得很感激。昨夜她久久不能入睡,努力想忘卻那不該發生的吻,這讓她有許多時間回憶昨天白天的情景,回憶他們艱難地上山時她緊抱著他的情形。她緊抱著他只是為了防止摔下來,但她能看出那樣會使他對自己產生錯誤的想法。今天,她暗自發誓,這些將不會重演。
所以,她就輕輕地將手扶在他的腰上,在車後所綁的裝備允許的範圍內,盡量往後坐。她戴著手套的手心有點發潮,一想到正在觸摸著他,她的心就怦怦亂跳,好在除她之外,沒人知道這一點。她默默地祈禱著,希望能快點找到勞拉。
天剛破曉,他們就又開始沿著巴克的蹤跡進行艱苦的搜尋了。夜裡沒有再下雪,但是北風凜冽,裹著雪打到他們的臉上,部分掩埋了巴克留廠的蹤跡,同時也時不日寸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亨特咒罵著,被迫減慢了速度,他們就像在爬行一般慢慢地深入山中。然而還是看不到巴克和勞拉的影子。
內奧米不願放棄希望,她告訴自己今天一定得找到他們。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緩慢的速度開始讓她著急起來,她不由得感到灰心喪氣。巴克一定知道他們在追蹤他。但他不斷地往深山裡逃究竟是想達到什麼目的呢?他不可能逃走——除了他們進來的路之外,這裡沒有別的出路。她決不放棄,決不空手而返。哪怕搜遍大山的每一寸地方,她也要找回女兒。巴克肯定明白這一點。
但是即便他明白,也沒有表現出來。他留下的印子繼續向前,往北延伸,無聲地嘲弄著他們,引著他們離文明越來越遠。儘管他們在不懈地追蹤,卻無法確切地知道他在他們前面多遠的地方。也許需要幾分鐘就能趕上,也許就得幾小時。內奧米的目光卜分堅定,她對自己說,哪怕追上幾天她也不在乎——不把他追到窮途末路,她決不罷休。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雪地中巴克的車印上,一點沒有發覺他們已追到了一個石崖旁。這時,亨特突然在離石崖邊很近的地方剎了車,熄掉了發動機。「怎麼啦?」她吃驚地問,在突然出現的寂靜中,她的聲音出奇的大。「我們為什麼要停下?」
「我們可能已經追到車印的盡頭了,」他臉色陰沉,「呆在這兒,我去看看。」
內奧米望著在他們前面的雪地上依舊延仲的車跡,有些迷惑。「車印的盡頭?什麼意思?」她問道。接著她也看到了這懸崖。白茫茫的大地看上去就像突然傾斜到了空中。巴克的車跡直直地伸向懸崖,消失在崖畔上。她的心一下僵住了。
「不,」她驚恐地低呼,「噢,上帝,不!勞拉!」
她不記得自己翻下了雪橇,也沒有聽見亨特喊著讓她往後靠。她突然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跑起來,腦袋嗡嗡直響,對於她即將在懸崖邊上看到的景象深感恐懼。
下面的景象和她所害怕看到的一樣糟。巴克的電動雪橇從懸崖邊上直接掉了卜去,落在下面大約十二米處—塊突起的石樑上,被摔得七零八碎地側臥在雪地上,像個死去的士兵一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幾乎要被雪埋住了。內奧米瞅了一眼,似乎看到勞拉正緊緊地趴在父親背上,被他帶著跌下懸崖,摔在了下面的岩石上。
內奧米嚇呆了,她的心怦怦地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兒。她顧不卜多想,就行動起來。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她一心只想著勞拉,,她就在下面的什麼地方,已經受廠傷,也可能已經死了。她必須到她身邊去。她啜泣著,獨自翻過懸崖邊緣,攀著崖壁上的岩石往下面的石樑爬去。
她被恐懼感驅使著,一點兒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亨特喊著讓她停下來,但是哪怕這與她生命攸關,她也不會停,因為勞拉正處在危險中,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手腳並用地爬下陡坡,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爬過的岩石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而等她發現時,已經太晚了。她腳下一滑,尖叫一聲,跌了下去。
亨特無法抓到她。他正在她上方三米處的崖壁上,雖然行動快似閃電,但在她重重地摔下去之前,他根本沒來得及抓住她。這是他的錯。他本該料到當她發現巴克的雪橇掉下懸崖後會感到恐慌,而且要想攔住不讓她下去就應該揪住她。但是,該死的,他沒想到她會行動得這麼快。
她痛苦的叫喊聲像刀一樣刺痛著他。他一路咒罵著,急忙爬下結著冰的岩石來到她旁邊。她側癱在地上呻吟著,帽子不見了,頭髮在她灰白的臉上亂成了一團,看上去活像個破布娃娃。她的左胯和左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本能地想站起來。但在這過程中,手卻不知怎麼碰到了一塊石頭的尖角上,於是疼得叫出了聲。
他伸出手去拉她,惟恐自己的聲音太粗暴。「你沒事吧?該死的,我說過讓你呆在雪橇上別下來的!這裡——讓我看看。」
「不!」她嗚咽著說,下意識地將手腕擋在胸前,蜷起了身子,眼淚靜靜地從她蒼白的臉上往下淌著。「我沒事。讓……讓我稍……微歇一下。」
沒事,哼!她以為在騙誰呀?她受了傷,真該死,可能還很嚴重!他早看到了她試圖站起來時手腕彎曲的那種不自然的樣子,也聽到了她臀部和肩膀落地時響亮的聲音。如果她沒摔壞什麼地方,他倒要奇怪了。她一定非常疼,如果他不趕快採取一點措施,她很容易休克。
「你不能呆在這懸崖邊上,親愛的,」他聲音沙啞地說,「我要把你帶回雪橇上去。你能摟住我嗎?」
「先得找到勞拉,」她呻吟著說,「她可能受了傷——」
「等我把你送回到雪橇上以後再找,」他堅決地說,沒等她再提出抗議,就小心地把她拉了起來。
當她在他的懷裡疼得大喘氣並挺直了身子的時候,他為增加了她的痛苦而責罵自己,但他實在無法做到讓她少受點苦就從這懸崖邊上爬下去。他甚至暗暗祈求她乾脆暈過去,
但她就不。她頑強地保持著清醒,臉上淚流不止,在他攀著崖壁開始往上爬的漫長過程中,她咬緊牙關強忍著劇疼,幾乎一聲都不吭。
亨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她的行為早就證明,為了保證女兒的安全,她寧願親赴鬼門關;但他以前卻只覺得她這種強烈的感情不過是一個母親保護幼兒的天性。他從沒想到,她溫柔、脆弱的美麗外表之下的內心竟然這樣堅強。如果說能有什麼讓他感到敬佩的話,那就是她內在的力量。她可真是了不起。
為了使她少受震動,亨特十分小心翼翼,爬回雪橇的這段路也就變得漫長無比。只要能把她帶到一間溫暖的小屋裡徹底檢查一下傷情,亨特寧願付出一切代價,但他卻毫無選擇。他滿臉嚴肅,小心地把她放在雪橇旁邊的地上,然後立刻在行李包中翻找急救箱。
亨特不知內奧米是由於寒冷還是由於要休克,渾身直發抖,卻還斷斷續續地在說:「勞……勞拉……」
「你是首要的,」他吼道,「讓我看看你的手腕,親愛的。」
她本想跟他爭辯——他從她的眼睛裡能看出抗議的意思——但卻沒有力氣。她長吸了口氣,無言地把手腕伸給他。
亨特覺得它沒有斷,但卻不想冒任何風險。他小心地給她打上夾板,然後皺著眉頭看著她,問:「你的胯和肩怎麼樣?有沒有地方摔壞?」
她並未像他預料的那樣,立刻給他以否定的回答,而是先小心地試了試兩個地方的關節,然後搖了搖頭。「沒有,」她鬆了口氣說,「勞拉——」
她這樣執著,不顧自己的疼痛,使他不由得笑了。「我知道,親愛的。我這就去找。你坐著別動。我會盡快回來的。」
下午的時光很快地溜走了,但當他爬下懸崖來到巴克的雪橇所躺的地方時,光線還是很好的。這裡沒有巴克和勞拉的蹤影,亨特迅速地查看了一下雪橇周圍的雪地,就確定在它掉下懸崖時他們並不在上面。因為周圍任何方向上都沒有留下蹤跡,而且也沒有跡象表明雪橇失事後曾下過雪。
亨特奇怪巴克為什麼這麼蠢,要把他惟一的交通工具扔下懸崖呢?他把雪橇扶正,轉動鑰匙點了火,雪橇只發出卡嗒卡嗒的聲音。他立刻有了答案。顯然是機器出了故障,巴克想讓他們誤以為他出了事,以便能贏得一些時間。如果這人對內奧米有些瞭解,他當然知道,除非把失事地點徹底搜查一遍,並確信勞拉不在這兒,她是不會往前走的。
為了確保巴克沒有下來後爬到某個地方去療傷,並把蹤跡給掩埋起來,亨特把周圍一百米內的每個地方都檢查了一遍。直到他確信巴克根本就沒有踏上過懸崖一步後,就返回到內奧米身邊。
她還坐在他離開時所坐的地方,縮在大衣裡,臉色像雪一樣蒼白,看到他爬上懸崖,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勞拉……你找到她了嗎?」
「別動,」他嚴厲地說,「雪橇掉下懸崖的時候她並不在上面。巴克也不在。他們不可能在上面。懸崖下邊沒有他們的影子,也沒有任何蹤跡。」
他告訴了她自己的看法,她環顧著四周說:「那麼這上面肯定有他們的腳印,他們步行著走不了多遠,咱們可以追上他們。」
就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空中飄起了雪花,亨特知道他們目前已失去找到巴克的機會了。她受了傷需要休息,他得給他們找一個過夜的地方。而從頭頂上迅速聚積的黑雲來判斷,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暴風雪馬上就要來了——他甚至都能嗅出它的味道來——他可不想在露天中被暴風雪逮個正著。
他一邊飛快地把急救箱收拾回行李包中,一邊說:「今天我們不能找了。暴風雪就要來了,我們必須趕快先找個小屋。」他動作麻利地把行李綁在雪橇上,轉回身關切地看著她問:「你的手腕怎麼樣?能不能抓緊我而不弄疼你自己?」
「我擔心的倒不是我的手腕,」她固執地說,「我擔心的是勞拉。我們必須在巴克的腳印還沒被雪埋住之前找到它們。」
「不,我們必須做的是,趁時間還來得及趕緊先找個藏身之處,」他反駁道,「如果照你說的,巴克是個活命主義者的話,那他會在於同樣的事情。等到風雪過去,他一鑽出來,我們就會發現他。至於現在,我們得先躲起來,親愛的。你的手腕感覺怎麼樣?如果你覺得不能從後面拽緊我,我就得讓你坐在我前面,這樣我可以用身體護著你。雖然那樣咱們走不快,但你就不會摔下去了。」
內奧米簡直難以置信,經過了兩天的搜尋,在他們馬上就要失去巴克的線索的時候,他卻在為這種小事擔心。萬—巴克找不到藏身之處呢?僅憑他是個活命主義者,並不能說明他就會觀測天氣。據她估計,眼下他和勞拉可能正在雪小徒步跋涉,對這場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雪一無所知。她的孩子就要遇到暴風雪了,而亨特卻要她忘掉這個,先給她自己找個藏身處?她可不想這樣!
她突然對他感到惱火起來,厲聲說道:「我不會摔下去的,因為我哪兒都不去。除非我知道明天咱們能找到巴克的蹤跡。你別那樣瞪著我,」她怒視著他,繼續說,「這次你再也不能強迫我做你想做的事了……」
「強迫你?!我從來沒有——」
「不,你就是強迫我了。自從昨天早晨一離開城裡,你就像個軍訓的教官一樣,接二連三地衝我發號施令,老實說,我討厭這個。不管你怎麼看我,我有自己的腦子……」
「我沒說過你沒長腦子!」
「你只是沒這樣說。但你的所作所為就好像我是個下雨不進屋的傻瓜,我所擔心的只是我的女兒,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越說越激動,所有的憂慮、沮喪都在她心中沸騰起來。她用手指著他的胸脯,告訴了他她對企圖命令她、支配她生活的他和其他任何男人,包括巴克,是怎麼看的。她對這早就厭惡透了,不論是他的還是其他人的發號施令,她都再也忍不下去了。
這麼滔滔不絕地指責,真不像是她的為人,她不久就發現了這點,差點吃了一驚。但是她有太多的苦水,也憋了太長的時間,話到口邊,只能一吐為快。難能可貴的是,亨特沒說一個字來阻止她。但是他的眼睛瞇著,閃著亮光,下巴繃得像花崗石一樣硬。當她一而再地用那根挑釁的手指捅他胸脯的時候,他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攥住了她的手指頭。但是仍然讓她把話說完了。
在她終於言窮語盡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但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幾近黑色的眼睛裡閃著怒火:「你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真該死!放開我的手!」
如果她不用這種口氣跟他說的話,亨特也許會放開她。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理解每個人都需要偶爾發洩一下心中的悶氣。但這位女士的麻煩並不是他製造的——他只是想幫幫她。他挨的罵太多了,而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內奧米把他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放你的鬼廠他咆哮著,當她想把手抽回的時候,他攥得更緊了。「你說完了——現在該我說了。如果你想對我所做的事發火,我會第一個告訴你你有這個權力。但是傷害你的那個人不是我。我盡心竭力要做的只是保證你平安,直到我們找到勞拉,離開這裡,你卻在一味地埋怨我。好啦,我也受夠了,親愛的,夠了就是夠了。在我們出發時,你答應要聽我的,不管你喜不喜歡,只要我們還在這該死的山裡,我就要對你負責。那就是說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我干個鬼!」
「如果你不願意,那可就太糟了。你答應了我,我要讓你言而有信。」
「你有多大的本事?真該死,讓我走!」
他早就該這麼做。但是這個女人總能讓他頭腦不清,判斷失常,而且這一整天他也受夠了她的壞脾氣。就是因為不聽話,她差點兒送了命,這件事把他的魂都要嚇出來了。此時此地,一切都該結束了。是時候讓她知道是誰真正說了算了,也該讓他來給她上上課了。他低聲罵了一句,明白自己又要犯錯誤,但卻無法自拔。他將她一把拉入懷中,瘋狂地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