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孟築喘了口氣走進電梯,帶著緊張和興奮之情地按下了四十九樓的按鈕。
打從她一踏入這棟「風嘯集團」所屬的摩天大樓時,就被一樓大廳的安全人員給攔了下來。那時她有些驚慌失措,不懂保全人員為何以怪異的眼神打量著她,隨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興奮到連安全帽和口罩都忘了摘下來!也難怪他們對她起疑,還以為是恐怖份子來了呢。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孟築告訴了安全人員她的來意,他們卻只是追問她有沒有向副總的秘書預約時間,然而她最初自總機小姐口中得到的訊息是:只要她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洽談。她八成是因為與書本和考古混得太久了,遇到這樣的一個誤解,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更加深了保全人員的懷疑。弄到最後,他們打電話查證了整件事的原委,才放孟築通行。
回想起方纔的波折,孟築仍心有餘悸,但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卻絲毫不減她打算說服「風嘯集團」資助她去樓蘭考古的決心。這會兒,電梯的門打開了,孟築抱著滿懷的卷宗、拾起一幅超大型的地圖和安全帽,匆匆忙忙地一腳踏了進去。
「啊!」
她忽地聽見一聲痛呼。抬頭一看,一名高過她一個頭不止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那人一手捂著鼻子,另一隻手揉著膝蓋。發現自己撞了人的孟築,急忙丟下手上、懷中的一切物品。
「真抱歉!先生……你還好吧?」她仔細查看那人的傷勢,發現他摀住鼻子的指縫間竟然滲出血來。「你流血了?!」她忙亂地想從口袋中掏出面紙。
這時,那人瞥見電梯的門要關上,而孟築扔得散落一地的物件中,有的正掉在電梯之內,他連忙用身體將電梯的門擋住。「你快別管我,先去將你那些紙給撿回來啊!」
「噢!」孟築頭腦一片空白地依言行事。等到她把掉落一地的卷宗都撿起來後,發現那人已經用自己的手帕止住了鼻血。
「真的很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冒失。」孟築尷尬地望著他,再一次表達歉意。
「算了,沒什麼大礙。」那人看到她手上拿著地圖,又道:「對了!你該不會是……」
「你好!我叫孟築,是來見貴公司的副總的。」她友善地伸出手來,自我介紹道。
那人聞言驚訝地說:「你就是那位孟築先生?!」他知道自己的失言,忙改口道:「我是說孟築小姐!Sorry,我一直以為考古學家應該絕大部分是男性,可是話又說回來,『孟築』這個名字聽起來滿中性的……」
「我知道這是一般人對這一行的偏見,不過我想女性和男性都是一樣有勇於冒險的犯難的衝勁的。」
「你說得沒錯,人的確不該為世俗的觀念所囿。」他有點汗顏地道。「我叫蕭磬宇,請跟我來吧!」
她猜想他可能是該公司的內部人員,順從地跟著他進入了一間寬敞優雅的辦公室內。
蕭磬宇引領她至一組皮沙發旁,說道:「請坐,想喝點什麼嗎?」
「水。」孟築想也不想,直覺回道。時下的人大多愛喝些果汁、紅茶或咖啡之類的飲料;然而,她只要想到自羅布沙漠逃出來的那一刻,喝下第一口水的感覺,那是連瓊漿玉露也無可比擬的甜美滋味。
「礦泉水?等等,我找找看。」
孟築的眼光隨著他的峰影移動到辦公室角落設置的吧檯,心想這個職員會不會趁他的上司不在時,偷喝櫃子裡面的洋酒呢?但看他一派紳士風度,應該是個敬業的員工。孟築搖了搖頭,輕斥自己無聊的遐想。她理了理衣服和頭髮,正襟危坐地等著那未謀面的副總。
蕭磬宇努力地翻箱倒櫃,還是找不著礦泉水。事實上他在辦公室的時間可是少之又少,他根本不清楚冰箱和櫥櫃裡有什麼喝的。他懊惱地說:「很抱歉沒有礦泉水,來杯柳橙汁如何?」
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好呀!我們現在不在飛機上,你又不是空中少爺,沒有礦泉水,我喝別的當然也可以。」
他對她笑了笑,覺得自己剛才確定是太小題大作了些。除了他母親之外,他曾幾何時對一名女子這麼必恭必敬過了?難道是先前這名瘦弱女子的話讓他肅然起敬的關係嗎?
他端起兩杯柳橙汁,走到她身旁的另一張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好了,現在開始吧!」
「開始?!」她訝異地問:「你們副總呢?他不想直接和我談嗎?」
蕭磬宇馬上明白了她的誤解,失笑道:「副總?我就是『風嘯』的副總啊!『風嘯』的創始人蕭風正是我的祖父。」
「你是『風嘯』的副總,那麼……」孟築想到自己剛進來就把他撞得流鼻血,方才又取笑他服務得像個空中少爺。她望著他臉上別有涵義的微笑,心裡七上八下的,直覺這次爭取贊助的計劃必定泡湯了!可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樣羞辱她?
「有什麼問題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趕快告訴我,你打算要怎麼進行吧!我可是對你要去樓蘭考古的計劃很有興趣呢!」
孟築看著他正經八百的樣子和信任的眼神,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於是她拋開先前的顧慮,恢復了平時專業的態度。她展開了帶來的大地圖,上面標明的是「新疆自治區全圖」。地圖上天山與阿爾金山之間、塔克拉瑪干沙漠旁,那個用紅色圈起來的地方就是神奇消失的古國——樓蘭(Miran)。
「我計劃先自香港飛往重慶,然後轉機飛到烏魯木齊,再改走陸路經過庫爾勒到和碩。」蕭李淑貞用鉛筆在地圖上逐次指向她提到的地名。「在當地雇嚮往和幾位幫忙搬運物品的人員,我們就可以進入樓蘭了。」
孟築自她帶來的那些卷宗中抽出了幾張手繪的地圖,攤開在桌上。「去年九月,我跟隨由劍橋大學的克萊恩教授所率領的考古隊,進入了羅布荒漠,那滾滾黃沙下面埋的正是塵封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古樓蘭文化!二十世紀初時,先後有瑞典赫定和英國的斯坦因兩位考古先鋒在那一帶探勘過,後來也只有大陸當地的考古學家曾組隊去過。然而限於羅布沙漠惡劣的氣候、水源條件,他們挖到的僅僅是蒼海一粟,可不知道有多少的文物還埋在黃沙之下呢!」
她說到這兒忽然停下來,喝了一口柳橙汁。
這時,蕭磬宇看到她的額角因室內強烈的暖氣涔涔流下的汗珠,以及她身上穿的那件醜陋的棕色登山雪衣,不禁建議道:「辦公室的暖氣很強,你不妨把外套脫掉。」
她依言做了,繼續說道:「我們的考古團當初好不容易得到了政府的同意,但條件是挖到的古物必須歸官方所有。我們沿著斯坦因所描繪的十五處遺址的路線一路探察,發現一處新的遺址:M16,那是一座『還願塔』。塔的下面有一條隱密的通道,我們驚奇地走了下去,而那地道的盡頭……竟然是一座由白玉雕成的宮殿!」
「哧!」蕭磬宇聽到這兒不由得倒抽了口氣。「這聽起來像是電影『印第安那-瓊斯』的劇情!嗯,白玉雕成的宮殿……挺有想像力的。」
孟築聽出他語氣中的譏嘲與不信,凝重地說:「蕭先生,請你務必要相信我說的一切!雖然我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向你證明我所看到的,因為……因為我的同伴都在發那一場探險中喪生了……」她的腦海再度浮現凱特、羅伊、阿里和塔西娜他們先後倒下的情景。
「我很抱歉。」蕭磬宇看見她眼底的憂傷,懊悔自己先前對她的嘲諷。
「沒關係。」孟築再度鎮定下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現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他們的夢想才是。當時我們從那地道走回來後,卻發現我們那些載物用的駱駝、兩輛裝有飲水和儀器的吉普車竟無端自平地消失!我們僅剩每人自己身上帶著的一點水和乾糧,長途跋涉了五天後,才在阿爾干一帶碰到路過的車輛,那時只剩和我那名維吾爾嚮導獲救。或許你會對我為何還敢再踏入那個差點讓我客死異鄉的地方感到不解,但我想說的是:為了將那座深埋了千年之久的瓊樓玉宇公諸於世,再怎樣的努力和犧牲都是值得的!我相信這也是每一個醉心於考古的人最大的願望。」
「似乎是這個樣子。」
「請問——」她緊張地問道。「聽完了我剛才的解說,貴集團是否願意資助我的考古計劃呢?」
他狡獪地對她一笑。「你說呢?雖然你的出發點與計劃我可以認同,然而……贊助這項計劃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敝集團向來不涉獵考古方向,就算到時候真找到你說的白玉雕成的宮殿又如何呢?官方不可能同意讓我們把它搬走吧!小姐,醒醒吧!在這種條件之下,你找不到任何集團願意支持你的。」
「可是,我以為……」孟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無法想像他紳士面具之潛藏的是現實、殘酷的本性。「我以為貴集團歷年來捐款賑災、資助了許多活動,應該也會同意我的才對。」
蕭磬宇輕笑道:「那叫作『包裝企業形象』!贊助那些活動,不就像一個廠商要推出一個新產品時猛打廣告一樣嗎?小姐,這些商業手腕不是你所能瞭解的。」
「難道支持我到樓蘭的考古計劃,對貴集團的形象塑造一點也沒有好處嗎?」孟築不隱約心地繼續問道。「近年來,你們援助大陸長江、黃河水災後的重建計劃,在鄉鎮廣設中、小學、贊助登隊攀登聖母峰等等的。我猜想你們對開拓大陸市場一定極有野心吧?」
「你對我們集團調查了不少嘛!」蕭磬宇發現他愈來愈欣賞這名叫孟築的女子。他喜歡她眼神中的那股堅定、不畏艱難;然而欣賞純粹是他私人的觀點,公司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所以還是得以整體的利益為考量。「以投資報酬率來計劃,贊助你的計劃還是不划算。」
孟築至此已心灰意冷了,但即使找不到廠商企業贊助,她仍舊不會改變要再探樓蘭的初衷。
「如果是這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其實,我想我還是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前往。」她手邊尚有些存款,這應該足夠她飛到烏魯木齊的機票和購買一些簡便的裝備。「叨擾了。」她冷淡有禮地說。
蕭磬宇看著她笨拙地收拾好散在桌上的紙張,拿起地圖和安全帽,穿上了那件棕色的雪衣,然後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忽地動了惻隱之心。他一個箭步衝到門前,擋住了她的去路。「請等一等!」
孟築不解地望著他。
「我……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他急著解釋道:「我們願意資助你的計劃,但條件是派一組節目製作人跟著考察隊拍攝一個旅遊探險的特別節目,將來這個節目會在台灣、香港和大陸各大電視台聯播,只要影片的最開端和結尾出現『本節目由風嘯集團獨家贊助』的字樣就可以了,這樣我也才能對董事會有所交代。」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Sure!等等,讓我想想,這節目主持人該找誰呢?」他努力思考著。
「得找個在海峽三地都具有一定知外度的才行。對了!讓歐陽婷婷來主持。她是近年來最快竄紅的玉女明星,再才……我和她的私交也不錯,」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只要我去跟她說,她必定會答應去新疆。」
孟築此時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她根本不知道歐陽婷婷是保方神聖。
他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只不過要找像她那麼大牌的明星去,這排場可就大了。服裝師、化妝師、髮型設計師、保鏢、攝影師等等,我看三十個人跑不掉。」
「要帶三十個人去?!」她張大了嘴道。「我們可不是什麼旅遊觀光團哪!我是要去考古的,你難道不知道愈多人去麻煩就愈多嗎?」
「這樣啊……好吧,那我試著和她溝通看看好了。」蕭磬宇伸手拿起電話。
孟築歎息地搖頭,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等你們一切準備好也再通知我,然後我們就可以馬上出發。」
「不送了。」他向她點頭致意後,轉身講起電話來。
「哥,你又要出國呀?」蕭磬如看著哥哥磬宇提著一個大皮箱,往樓下走去。
「不然你以為我帶著那麼多行李要幹嘛?離家出走嗎?」
「爺爺真信心!」磬如咕噥道:「為什麼你可以三天兩頭地出國玩,而我就得待在家裡讀書。」
「誰說我是去玩?這次我可是因公到新疆出差呢!」
「去新疆?!怎麼我不知道『風嘯』在那兒有設廠?」
他輕點了下妹妹的額頭。「我才不是去談生意,而是要帶一團節目製作小組到那裡去拍攝一個旅遊節目,另外還有一個考古學家會跟著去。」
她一臉興味地問:「考古?你們是去挖寶嗎?」
「據那個考古專家表示,那兒真有座白玉雕成的宮殿。」
「那不就太棒了!」她忍不住歡呼道。「哥,你把它運回來,放在咱們家花園裡。」
「傻丫頭!」蕭磬宇笑道:「你以為那兒的人會答應讓我們把它帶回來呀?」
「為什麼不?是我們發現的,就該屬於我們的啊!」
他輕斥妹妹的天真:「問題地是人家的呀!我們又不是那片沙漠的國王,那地下的資源與寶藏自然輪不到我們。不跟你說了,我得動身去機場。」
蕭磬宇說完後,逕自走到一樓大廳。
蕭磬如尾隨著他身後,發現哥哥在美國認識的好友並跟著他回台擔任他私人保鏢的Eric與蕭家的家庭醫生項伯,正整裝待發地等候著哥哥。
「Eric、項伯伯,你們也要去新疆?」她訝異地問。
他們三人互看一眼,最後磬宇代他們倆回答道:「爺爺說一路上Eric可以保護我的安全、項伯則照顧大夥兒的健康,要我非有他們兩人的陪同不可。」
「宇,我們快出發去機場吧!」Eric催促道。
「Bye-bye!丫頭,我到了那兒,會記得寄postcard給你的。呃,如果那裡有賣的話。」
蕭磬宇、Eric和項伯將行李放進車廂,陸續坐進車內。
「一路順風!」磬如看著漸遠的車影,揮手喊道。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哥哥這一趟去,似乎會有什麼好事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