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兩千年元旦蕭宅
蕭磬宇背起比他的頭還高的登山背包,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在經過二樓時,他聽見妹妹磬如的房中傳來陣陣的啜泣聲,他好奇地探門而入,卻看到妹妹埋首於一堆漫畫之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著。
「你幹嘛啊?又失戀啦?」他調侃道,因為他知道每當磬如結束一段單戀,總會用少女漫畫中紡織的美妙愛情來「麻痺」自己。
蕭磬如一聽到開門聲,急忙自床上彈跳而起,一看見是哥哥磬宇,她又放鬆地坐在床上,用身體遮住雙手的動作,偷偷地將漫畫書藏入棉被底下。
「哥,是你呀!」她的眼睛早已描到他背後的大背包。「你又要出國旅行啊?爺爺他們知道嗎?這次還是要帶你那些露露、安琪、琳達等等的……我記不得了,反正就是你的那堆『紅粉知己』們去嗎?」
他不理會她一連串帶刺的問題,直道:「小鬼,別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不用再藏了,你不是要期末考了嗎?還在K漫畫呀?」
「我……」她一時之間為之語塞,隨即才道:「反正人家心裡煩嘛!我哪裡像你,三天兩頭地不在家,愛去哪兒玩就去哪兒!」
「煩?我看你八成又失戀了。」
「被你猜對了啦!『蕭八卦』!」磬如嗔道。「不過我會哭是因為這套漫畫的劇情啦!漫畫中的男女主角是師生關係,都是學音樂的,當他們愛得如火如荼之際,竟然發現彼此事實上是父女關係。最後他們一起在一場演奏會上合作,只能把彼此的愛昇華為對音樂的共鳴感。嗚……好感人喔!」
「無聊!」他不屑地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從那些不切實際的愛情幻想中醒過來呀?愛情——哼!是多麼虛幻空洞的名詞啊!男女之間存在的,不外乎是生理上的需求,『愛情』兩字不過是為了掩飾那潛藏的、赤裸裸的慾望而編造出來的借口罷了。那些小說家、漫畫家們一個個都是欺世盜名大騙子,就只有你們這些『純蠢』的小女生才會去相信那些。」
蕭磬如聽到他一番「義正辭嚴」的訓示,不平地反駁:「哥,你別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好不好?你怎麼可以否定世界上沒有真愛的存在?!你會這麼說,還不都因為你這輩子還沒碰到一個令你愛得無法自拔、痛徹心肺、刻骨銘心的女子,成天跟那堆垃圾女人在一塊,你……你哪裡懂得什麼叫愛?」
「你又懂什麼了?你自己還不是只會單戀別人,老是幻想漫畫、小說中的愛情。」
「喂——」
「不跟你吵了,我要走了。跟爺爺他們說,我一個禮拜後回來。」不等她回話,蕭磬宇已經離開了房間,直朝大門走去。
當他通過玄關,正欲打開前門時,一陣威嚇的語聲在他的腦後響起。
「磬宇,一大早的,你又上哪兒去?」問話的是蕭磬宇的爺爺蕭風,也是白手起家創立電子股的龍頭——「風嘯集團」的商界名人。
蕭磬宇聞言吃了一驚,恭敬陪笑地說:「爺爺,您老人家怎地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怎能不早起?再晚一點起來,可又要被你的翹家給氣得半死了!今天是元旦假期,你給我好好地待在家裡!不陪我這個老人也就算了,好歹也多陪陪你爸媽。你也不想想你上周才從西藏回來,今天好不容易大家休假,可以團聚團聚,結果你又想開溜了。你說說看,你多久沒見到你爸媽他們了?」
他偏著頭,努力地想著。「大概兩個多月了吧!」
「你還記得已經兩個多月啦!不要以為這下半年的股市低迷,你這個副總經理就可以為所欲為、高興放假就放假,這算什麼榜樣?」
「爺爺,」蕭磬宇向來知道祖父蕭風吹軟不吃硬的個性,婉言道:「您也知道公司的事都是爸媽他們一手掌管,我這個副總經理不過管管炒作股票。現在景氣不好,沒人願意玩股票,我整天還不是只能在公司無所事事的。公司裡那些未婚的女職員們,一個個像八爪章魚似地,癡心妄想釣金龜婿。您不知道,我在辦公室可是備受騷擾、苦不堪言喲!」
「真有這回事?你怎麼不吩咐秘書擋駕?」
「要是連秘書自己也是呢?」他歎息道。「總之,爺爺,我這次才去一個星期,而且只是去爬爬玉山嘛!人家都說二十世紀末,地球會發生大災難,人類會毀滅。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活過了二十世紀,那些預言的災禍卻沒有降臨,您說這不應該慶祝嗎?好了,我真的不能再跟您多聊了,我快趕不上火車了。」
他才剛說完,便匆忙地走向門口。
「磬宇!」蕭風杵著枴杖,望著他的背影叫道。
「爺爺,一周後見!」蕭磬宇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孟築凝視著相框中,克萊恩教授跟她在他們新發現的樓蘭M16遺址前的合照。她想起了克萊恩教授催促她趕快離去的表情,也就是她看到他的最後一眼,眼淚忍不住簌簌地流下。
「不行!我現在沒有時間再傷心哭泣下去了。」突然,她恍然大悟地告誡自己,並將相框按倒在桌面上。
自從她被克萊恩教授強迫與嚮導自行離開的那一刻起,她便意識到今後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將是全體在羅布泊罹難的團員的期望!凱特、羅伊、阿里、塔西娜都因為受不了沙漠日夜巨大的溫差以及飲用水的缺乏,相繼發高燒或全身脫水而離開人世。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特別地眷顧,孟築憑借口著一股超強的毅力,逃過了乾渴缺水、感冒發燒和沙漠風暴的劫難,以臻到後來只有克萊恩教授、她和那名維吾爾嚮導在那塊風暴後活了下來,而路卡卻就此失蹤,生死未卡。最後……克萊恩教授為了避免全軍覆沒,無法將此行的新發現公諸於世,於是硬是把僅剩的一點水交給了孟築和那名嚮導,要他們逃出去求援。就這樣,原本一行九個人,到最後卻只有她和維吾爾嚮導活了下來。後來孟築聽說他回到若羌後不久,還是患了急病死去。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她悲哀地想著,但一憶起克萊恩教授殷殷期望的眼神及眾多為考古犧牲了生命的同伴們,她硬是把懸蕩在眼眶的淚水給擠了回去,強迫自己專心注視電腦螢幕。
螢幕上列出的是一張近十年來,曾經贊助於文化或慈善副業的大型企業的明細表。突然,「風嘯集團」四個字,這個近年來業績成長了十倍以上的台灣知名企業吸引了她的注意。
「風嘯集團——1995到2000年間曾捐款救助長江、黃河水災、菲律賓火山爆發及土耳其和本土大地震後的重建,還有盧安達、科索沃等地難民營和大陸基礎學校的建設,另外還贊助台灣登協會攀登聖母峰、白朗峰和玉山的計劃……」
孟築快速地讀過關於「風嘯集團」的資料,自言自語道:「這『風嘯企業』對大陸似乎有著高度的興趣,不然也不會多次地捐款巖災、創辦學校,或許他們也會支持我再次到樓蘭完成探險的計劃!」
自她九死一生地從羅布沙漠逃出來後,她先回到了所就讀的英國劍橋大學,積極地寫信給各大學院,並在蘇俄聖彼得堡大學和德國慕尼黑大學舉辦研討會,希望能借此吸引各國學府贊助二次探險的計劃。然後當初她所能帶回來的資料有限,這使得大部分的學者對她們在樓蘭的發現都採取懷疑的態度。幾個月的東奔西走仍是一無所獲,沒有人肯相信他們發現的成果。最後,孟築身心俱疲的回到了她的故鄉——台灣。但是,她知道她絕不能就此放棄再去樓蘭一探的願望!她想起了許多日本的探險隊都是受日本國內的大財團資助的,因此她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個方向來,而現在,她相信自己找到了一家極有可能贊助她的計劃財團了。
「就是它了!」孟築拿起話筒,撥了「風嘯集團」的電話號碼。
「副總,」身材曼妙,穿著性感撩人的女秘書姍姍踱步至蕭磬宇的辦公桌前,嗲聲嗲氣地道:「有一個自稱是孟築的考古學家,想要見我們公司的高層幹部……」
蕭磬宇雙眼緊緊地盯著手中的紐約財經時報,看也不看他那美麗的秘書一眼。
女秘書繼續報告道:「他希望我們集團能資助他到樓蘭考古的計劃。」
這時,蕭磬宇聽到「樓蘭」兩字,然後抬起頭來。「你是說去樓蘭考古?」
女秘書用力地點了點頭。「副總,該吩咐總機小姐回絕他嗎?」
蕭磬宇低頭看見女秘書雙手十指大大地撐開著,上面是搽著未干的指甲油,不禁皺眉道:「不,請他盡快準備好一切相關的資料,我隨時都可以見他。」
女秘書的臉上掩飾不住對他語氣中那股興奮之情的訝異,愣愣地站在原地。
「別淨站著,快去啊!」蕭磬宇不由得催促道。「還有,雖然我不常來公司,我要求我的秘書還是該有上班的樣子。」他不悅地望著她手上鮮艷的蔻丹。「另外,下次別再穿這樣來上班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風嘯』實則是大酒家咧!」他意有所指地盯著女秘書身上的性感服飾。
「是……副總。」女秘書紅著臉,困窘地走出辦公室。
「樓蘭……」蕭磬宇喃喃地念著這個地名。
據他所知,樓蘭是位於新疆南部的古國之一,在漢朝時是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樞紐,至於後來是怎麼消失的,依舊是個謎團。
他拿起報紙,想要繼續讀下去。然而過不了幾分鐘,他歎氣地放下報紙,因為「樓蘭」這個字眼一直徘徊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他期待那名叫孟築的考古學家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