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金小姐嗎?我是葉千錢的大姊,我勸你不要再糾纏我弟弟了,我跟你講,你年紀不大、長得也不算醜,隨便找個禾婚的男人有什麼難的?何必一定要破壞別人的家庭呢?你做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老天爺在看,你要是不肯覺悟,硬要糾纏我弟弟……,喂、喂!金小姐你在聽嗎?我跟你講,我弟弟的個性我瞭解,他是鄉下出身的老實孩子,要不是你用手段迷住他,他絕對不敢拋家棄子說要離婚,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誤入歧途、身敗名裂。金小姐,我弟媳婦冬美人乖巧又善良,她拿你沒辦法,我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如果你不聽勸告,繼續糾纏我弟弟,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從現在開始,我會找徵信社日夜跟蹤你,一旦讓我們捉姦在床,或是拍到什麼見不得人的相片,我們一定控告你妨害家庭。這是告訴乃論的罪,我們只告你,不告千鐘,到時候你被判罪,一生都要帶著這個污點,看你還有什麼臉做人。而且就算千鍾真的離婚_——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是假設,法律也不允許他跟你結婚,因為你有通姦罪名確立的事實,所以這輩子你別妄想得到千鐘,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喂!金小姐,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金薇亞坐在辦公室裡,面無表情地接聽葉千算的電話,她一言不發,假裝沒事,為的是怕同事發現異狀。她緊緊塢住電話筒,唯恐葉千算尖銳刺耳的聲音,從話筒裡洩露出來,被旁邊的同事聽到。
這已經是這個禮拜以來,第三次接到葉千算的電話了,葉千算說話,一次比一次狠毒潑辣,每回薇亞把這些話轉述給千鍾聽,千鍾除了用愧疚的眼神望著她之外,什麼主意也拿不定。她向來知道千鍾敬畏他大姊,但沒有想到,無論他姊姊恐嚇人的話,說得多惡毒,他就是不肯批評自己的姊姊,如果他能裝裝樣子,在背後數落千算幾句給薇亞聽,那也就罷了!偏他對姊姊護短得很。
「我姊姊就是這樣快人快語,你不要放在心上……」千鍾說到姊姊,語氣總是顯得特別軟弱。
「你姊姊說我糾纏你,破壞你的家庭,你怎麼說?」薇亞覺得既委屈又氣憤。
「當然沒有。你沒有糾纏我,都是我害了你,我會找機會跟找姊說清楚……」
「恐怕在你找到機會跟她說清楚之前,我已經下十八層地獄了!」
「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壓力也很大……」
「你到底還要不要我?」
「當然要,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的人生就沒有了目標……」千鍾說這幾句話:語氣雖然軟弱,但聽起來卻相當誠懇,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薇亞隱忍的聲調裡,揉雜著一絲絲的淒楚,她多麼期盼千鐘,能夠昂揚挺起那副結實的男人肩膀,把所有的問題和責任都扛起來。
「還能怎麼辦?日前只有靜觀其變了!以後在一起的時候,要更加小心謹慎,千萬不能被捉到證據……」
千鍾說這話,不就等於什麼都沒說嗎?金薇亞內心苦不堪言。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他們的感情事件,本來就是黑盒子裡的秘密,這下子不但見不到陽光,反而還要貼上嚴密的封條,也許最好能找個黑洞,把這黑盒子深深埋藏起來吧!
雖說千鐘的優柔寡斷,讓人焦慮無奈,千算的咄咄逼人,更是讓人招架不住。葉千第簡直使出了渾身解數,跟金薇亞耗上了。她三天兩頭打電話來,不但態度愈來愈強硬,話也愈說愈狠絕毒辣。金薇亞何嘗不想裝裝灑脫,把葉千算的話拋諸腦後,置之不理、嗤之以鼻,但人心畢竟是肉做的,哪能刀槍不入,誰又禁得起這種利刃般的言詞攻擊?
掛掉葉千算的電話之後,金薇亞鐵青著臉坐在辦公桌前發呆,她感覺胸口悶塞,想用力喘口氣,卻又不得不顧慮周圍同事的眼光,她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只好睹暗忍氣,慢慢呼吸,誰知愈忍胸口愈悶,她覺得快窒息了!於是趕緊站起身來……
「薇亞,有事想請教你。」蕭淑貞忽然喊她。
「等一下好嗎?我先去洗手間……:「金薇亞強忍著虛弱,拖著千斤重的腳步,雖然她盡可能走得經快些,但胸口的鬱悶,使她的手腳有著酸軟的感覺。走進化妝室之後,金薇亞把自己鎖在最角落的一間廁所裡,她坐在馬桶蓋上,眼淚崩洩不止,她的喉管緊縮,胸口一陣陣抽搐,因為她抽搐得那麼厲害,以致於不得不用雙手緊緊塢住臉,使自己不發出嗚咽的哭泣聲,有一刻,她實在忍不住了,只好用力拱著背,盡量把臉埋向膝蓋,藉以減經胸腔裡的痛苦壓力。
當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正想走出來時,卻聽見隔壁間沖馬桶的聲音,於是她等了一會兒,確定外面沒人才敢走出來。她站在洗手台前照鏡子,看見自己臉上的粉妝,已經被淚水浸泡成一片模糊,幸好她膚色好,才不致於太狼狽,但是哭過以後的眼睛,卻是紅腫刺痛,她索性把臉沖沖水,先讓眼壓冷卻,然後才回辦公室裡,拿了隨身的化妝包,重新補妝。補過了妝之後,她只留下一句:「去拜訪客戶!」就離開公司,獨自開著車,在市區裡漫無日標地閒逛。
金薇亞開車繞遍了整個台中市,卻找不到一處可以讓憂傷暫時停泊的地方。這個時候,她不想再聽千鍾講那套陳腔濫調、推諉敷衍之詞,也不想回家忍受母親的逼供和質疑。她考慮一個人去逛百貨公司,這是她平常最喜歡的活動之一,但是今天,無論如何她就是提不起勁來。她覺得有一股鬱悶的氣壓卡在胸口,她需要找個人好好談談——只是隨便說說話,閒聊幾句罷了!因為她向來自認為不是那種愛發牢騷的長舌婦,更不是隨時需要傾訴告解的脆弱女人。
於是,當她的車繞經美術館時,她不經意停了車,打電話給麥玉霞。本來,她沒打算要打擾麥玉霞太久的,但是麥玉霞接到她的電話,卻顯得非常高興,立刻出來熱情迎接,金薇亞平常不太常來美術館,不知道是不岳為了有別於麥玉霞的保守品味的關係,她寧可參觀百貨公司的商品展示,也不願駐足在死氣沉沉的美術館裡。
不過今天,既然麥玉霞熱情邀她參觀畫展,她不好意思潑人冷水,只好佯裝興趣,隨著麥玉霞的引導,瀏覽一番展覽室裡的圖畫。有些寫實的油畫作品,她多少看得懂,覺得也還好,但是有些風格抽像的作品,畫面灰澀澀的,她覺得比起路邊攤賈的外銷畫,畫得還差。因此她認為,那些畫家多半是靠著和政府官員有什麼人事勾結的關係,才能把圖畫高掛在美術館裡展覽。反正這種事情,社會上人人都知道,唯一不知道有這回事的,大概只有麥玉霞這種人。
參觀過了畫展,麥玉霞領著金薇亞,來到一樓休閒角落的景觀玻璃牆前,那兒有幾張活動式的沙發凳,金薇亞與麥玉霞並肩而生,隔著玻璃,她們可以看見外面微黃的午後陽光,映照在翠綠的草茵上,偶爾有落單的麻雀,在她們眼前跳躍。
「最近好嗎?」麥玉霞想問什麼,卻欲言又止。
「還好……」金薇亞想說什麼,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吞回肚裡。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麥玉霞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回億,她臉上浮現著笑容:「你還記不記得高一那年冬天,有一個禮拜六下午,婉約我去你家看你織毛衣……:「
「記得,十年了吧!那件毛衣到現在我都還沒織完」金薇亞臉上也漾起天真的笑意。失去她,而激發出爭取她、為她放手一搏的勇氣……心念一轉,薇亞立刻調轉方向,把車開往回家的路。
回到家裡,發現母親不在,薇亞暗暗鬆了一口氣,這陣子母親的情緒陰睛不定,沒事就想挑剔她,一逮到機會更是語帶玄機,處處冷嘲熱諷,芝麻小事也能數落她半天。這會兒,想必母親是和鄭國詩出去,通常他們都足吃過消夜才回來,有時候鄭國詩會留下來過夜,有時候他只在客廳裡坐坐,喝杯咖啡就離開。
薇亞走進廚房裡,留意餐桌上是否有母親留下的字條,有時候,鄭國詩臨時要出國談生意,母親匆忙陪去,總會在餐桌上留下類似:「臨時有事去新加坡出差,三天回來。」的字條。薇亞沒看見餐桌上有任何紙條,只看見幾個髒活的咖啡杯,和一大堆橫亂的香煙蒂。她先回臥室,換了輕便舒適的家居服,然後重新來到廚房,檸了抹布,擦拭母親遺落在地板和餐桌上的煙灰,並且清洗那些髒活的咖啡杯,母親常忘了清理咖啡杯,有時候薇亞想起母親孩子氣的行為,總覺得既無奈又好笑。
人前,母親永遠是那麼美麗出眾、氣質高雅,因為她懂得如何裝扮自己、充實自己、改變自己。她學習美姿美儀,她參加化妝技巧訓練班,她上日語課,她閱讀書報努力吸收知識。雖然她只受過六年的學校教育,但是那無損於它的聰慧靈氣,它是那種天生擅長改變自己的女人,她不但長年訂閱了各類的知名雜誌,甚至還讀過幾章古典文學——《紅樓夢》。雖然她終究沒能讀完《紅樓夢》,但是像那種厚重難懂、字句密麻的小說,除了麥玉霞之外,誰能有耐心讀得完呢?金薇亞自己別說讀了,她連動手去拿的興趣都沒有!
但是母親為何要勉強自己,嘗試去閱讀那麼艱澀、與生活全然無關的小說呢?她問過母親,母親的回答是:「反正別人懂的事情,我們也要想辦法瞭解它,做人才能有尊嚴!」
「可是,社會上很少人會浪費時間讀《紅樓夢》,因為那是幾百年前的古書,跟我們現在的生活一點關係都沒有……」薇亞的意思是,掌握社會目前的熱門資訊,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台計算機、股票、期貨、英日語、政治議題、明星的花邊新聞……等,總比閱讀《紅樓夢》來得切合實際多了。
「話是沒錯,不過別人不懂的東西,如果我們也能懂,不是更好嗎?凡事多少研究一點,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母親就是這樣,在輕描淡寫的語氣中,經常流露出她的智能見解,讓薇亞不得不佩服。
記得有一回,被亞陪母親去算命——那是母親最痛苦的一段歲月,因為離婚後的生活壓力,迫使母親不得不考慮到舞廳上班。算命的鐵嘴半仙一見到母親,就非常肯定地說母親原本是天上的仙女,因為膚犯了天條,被罰降凡間歷劫。算命的還說,這原本是天機,他不應該洩露,但是為了點化母親,他只好破例一次。
既然一切災難都是注定的劫數,墮落凡間的罪人只好逆來順受,為此,母親才下定決心到舞廳坐台,憑她美貌優雅的風采,很快就成為舞廳的紅牌小姐。不過算命的說的沒錯,母親只是短暫歷劫,劫數歷盡果然否極泰來,就是那個時候,母親認識了鄭國詩,從此跳脫了舞國生涯。
鄭國詩是貿易公司的老闆,他有一張不容許別人忽視的___典型企業家的臉,方顎寬頤,鼻頭敦實有肉,眉毛粗黑,既使戴著近視眼鏡,也遮不住他那對冷靜的小眼睛所射出來的銳利精光。他的皮膚鋤黑,氣質深沉,嘴唇的線條剛硬,講起話來精悍有力,並且習慣於譏謂現實、嘲弄人情。當時圍繞在母親身邊的男人,鄭國詩並不是財力最雄厚、人才最出眾的,但是母親認為鄭國詩的個性最真實,說話最不會油腔滑調。
薇亞認為鄭國詩深愛著母親,但她就是不明白,鄭國詩為什麼不給母親一個正式的名分。那年,她才念高一,還留著清湯掛面的髮型,穿著土裡土氣的制服,有一回,鄭國詩帶她和母親去西餐廳吃牛排,她理直氣壯地質問鄭國詩:
「你是真心愛我媽,還是逢場作戲,只當她是飯後甜點?」
「你問這什麼話?人小鬼大!」鄭國詩嚇了一跳,立刻端起長輩架子。
「如果你真心愛我媽,你要怎麼處理你老婆?如果你只是逢場作戲,等我媽青春耗盡、年華老去的時候,你會怎麼對待她?」
「這種事情很複雜,不是三言二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懂?」
「薇亞,你只要把書念好,管好你自己就衍了,我的事倩不用你操心……」母親輕描淡寫就幫鄭國詩解了圍。
當時的薇亞,覺得委屈萬分,明明她是幫母親打抱不平,要逼鄭國詩攤牌,母親卻不領情。雖然,事後母親告訴她:「我現在習慣一個人,生活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結婚?沒事惹來一身騷……」然而,無論如何薇亞就是不肯相信,她認為那只是母親用來掩飾痛苦,淡化委屈的說辭,她猜想母親的內心深處,必定和她一樣渴望著安全感與確定感。
十年來,薇亞從來沒有放棄過這個猜測,雖然她漸漸也感受到,母親確實沒有再婚的打算,但她總以為那是環境所逼,母親只是在壓抑自己罷了!這段日子,自從她和葉千鍾墜入感情漩渦,她覺得自己更能體會母親當年的處境,但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母親看待它的成長與轉變的眼光,總是那麼冷酷無情?她相信母親能瞭解她和千鐘的感情,只是母女倆也許都在猶豫,猶豫著該如何面對互相的質疑?如何使彼此的內心不遭受傷害?
薇亞把廚房清理乾淨後,走到客廳來,她看見角落那部沾了灰塵的鋼琴,忍不住經輕掀開琴蓋,隨手敲了幾個琴鍵。想當年,母親買這部昂貴的鋼琴給她,還幫她請了鋼琴教師,希望她藉由彈琴而培養出高貴的氣質。剛開始,當她學會彈奏幾首簡單的曲子,也很得意,以為自己還真有點音樂天分。但是漸漸地,她終於瞭解,其實學會彈琴很容易,但要認真談起音樂天分,自己恐怕還欠缺了那麼一點點。於是乎,她誠實告訴母親,不想再學鋼琴了。
「你沒下定決心苦練,怎麼知道自己不行?」母親當時是這麼勸她的。
「我自己的能耐自己清楚,再浪費時間學下去,頂多也只是個彈琴匠而已,永遠成不了音樂家,我真的不想學了!」她苦苦向母親說明。
母親終於放棄了堅持,只是略帶感傷地撫摸著那部黑亮髮光的鋼琴,無奈地間她:「那怎麼辦?這部鋼琴花了三十萬買的……」
金薇亞輕輕闔起琴蓋,走回自己的臥房,時間還早,洗過澡之後,她還不想睡,只是想躺在床上懶一會兒,想想千鍾、想想自己;想想過去、想想未來……想著想著,她璐起眼睛,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裡,薇亞依稀聽見了母親怒氣沖沖的聲音:「薇亞,你給我醒來,別裝睡了!聽到沒有……」
薇亞以為是夢,睜開睏倦的眼睛,卻赫然看見母親站在床前,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問了一聲:「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跟葉千鍾在哪家賓館約會?」織香忍著心痛,講話的語氣既冰冷又沮喪。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薇亞乍聽母親的問話,心裡吃了一驚,臉上睡意全消。她聞到母親身上濃濃的酒精味,立刻故作鎮定地說:「媽,你是不是喝醉了?鄭國詩為什麼要帶你去喝酒?你看你的臉好紅,我去廚房泡杯熱茶給你醒酒……」
「你不要再裝了!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薇亞不理會母親,她下床跟著拖鞋,就往廚房走去。織香尾隨著女兒,站在廚房門口,冷眼觀看女兒的動作,女兒佯裝沒事,鎮定地開櫥櫃、拿杯子、沖茶包……一副不把她講的話當一回事的樣子,看得織香心裡那股怨氣,幾乎要凝結成霜了。
「媽,你先喝杯茶醒酒,待會兒洗個澡早點睡,明天起床才不會頭痛……」薇亞試著把茶遞給母親,看母親掘強不肯伸手來接,她只好把熱茶端住客廳,哄小孩似的對母親說:「我幫你把茶端到客廳,你可以邊著電視邊喝……」
織香尾隨著女兒來到客廳裡,她看薇亞把茶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要離開,這才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開口:「金薇亞,你真的以為我怕你是不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執迷不悟,繼續跟我演戲裝蒜,你到底想怎樣?」
到底想怎樣?薇亞聽見這句無情的質問,覺得腦海裡一片嗡嗡作響。那天在「想飛茶藝館」,羅冬美就是這樣問她的,今晚母親也這樣問她,母親的語氣和羅冬美一模一樣,好像……好像她正在進行什麼可怕的陰謀似的,但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做,她只是不小心愛上千鍾而已!為什麼沒有人能瞭解?她感到手腳酸軟,只好氣弱語虛地辯白:「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你沒有愛上有老婆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葉千鍾他大姊打過電話給我?事到如今,你還想說謊抵賴?」
薇亞聽見葉千算竟然打電話給母親,不禁頭皮一陣陣發麻,太陽穴猛烈壓縮,-那間,葉千算那尖酸的語氣、刻薄的腔調和惡毒的指控,一聲聲、一句句,像原音重現似的,在她耳畔迴響起來。她喃喃自語般向母親解釋:「媽,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跟千鐘,我們是真心相愛……」
「真心相愛?少在我面前講這種肉麻兮兮的話,天底下未婚男人這麼多,你要不是鬼迷心竅,怎麼會看上葉千鍾?我告訴你,我早就調查過他的底細,只不過是個普通業務員,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沒錢財,還不是就一張嘴油腔滑調,當業務員的男人,哪一個不是這樣?」
「你不瞭解,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這樣說很不公平,千鍾他的個性很老實……」
「你還袒護他,枉費你書念得比我多,頭腦卻這麼不清楚!如果他個性真的很老實,怎麼會背叛他老婆?如果他能背叛他現在的老婆,你憑什麼認定他將來不會背叛你?我數了你一輩子,你還是不明瞭,世間裡沒有任何男人可靠,只有自己最可靠、錢最可靠!手中有了錢,想過什麼日子就過什麼日子,不用提心吊瞻,怕別人遺棄你、背叛你,你就算要當人家的情婦,也要眼睛睜亮一點,找個像樣的男人,別把自己看得這麼不值錢,免費奉送青春,男人得到了你,你又得到了什麼?」織香看著女兒,想起自己,愈說愈怨恨。
「我跟千鍾在一起,並不是為了錢。我跟你不一樣,我要的是真感情,我不要為了錢當人家的情婦……」薇亞一時恍惚,竟然把話說溜了嘴。
織香聽見女兒說出這樣羞辱她的話來,只覺得原本散佈在血管各處的酒精,忽然一瞬間都湧上了太陽穴,幾乎要把她焚燒成灰燼了!
「是,我足為了錢當人家的情婦,我下賤、我活該,老天爺派你來給我現世報,這是我罪有應得的,你要不要替老天爺懲罰我?來呀!我讓你打,你動手吧!」織香說到激動處,竟拖起女兒的手,往自己身上槌打。
「媽,你不要這樣,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批評你,我只是……」薇亞氣急語塞,話都絞在咽喉裡,她拚命從母親那裡抽回自己的手,無論如何都不肯讓自己的手,冒犯到母親的身體。
不料,織香聽見薇亞的話,反而更加氣憤,好像她身體裡有一座活火山,一旦爆發就熔漿飛濺,難以熄滅,任何話都只會激起她更多的憤怒:
「批評我?你有什麼資格批評我?我自己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扶養長大,你父親可從來沒盡過責任,自從娶了我,就把找去在婆婆家,不管我的死活,那時候我才十七歲,被公公婆婆小姑小叔欺負槽踢,每天從早到晚操勞家務,做牛做馬。小姑跟我同年齡,人家命好讀五專,每天快快樂樂去上學,我呢?必須像女傭人一樣服侍她,她吃的飯是我煮的,她的衣服髒了要我洗,地放學回來,脫下制服換上漂亮的衣服,出去逛街、看電影,我卻挺著懷孕的大肚子,洗她丟過來的臭襪子。她一輩子瞧不起我,從來沒用正眼看過我……,現在卻換你,換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因為找這個母親當得不夠偉大?什麼樣的母親才算偉大?我只有小學畢業,沒有任何謀生技能,你要我怎樣在社會上求生存?一定要去做幫傭或洗碗女工,把自己弄成樵粹可憐的樣子,才是偉大的母親嗎?」
薇亞怔忡地聽著母親的悲切怨語,她很想把話解釋清楚,但是整個人卻彷彿陷在真空裡,失去了地心引力、失去了跟外界聯繫的能力。她好像被一層無形的密閉玻璃罩封住了,因此呼吸困難、手腳乏力。地想打破那個隔絕她和母親溝通的膜罩,她茫茫然使出全身力氣,撞向客廳通往陽台的玻璃門……
玻璃應聲碎裂,薇亞躺在地板上,被刺痛的感覺抓回現實。織香目睹女兒的瘋狂行為,一時之間,被她額際滴落的鮮血,嚇得臉色蒼白,她趕緊拿毛巾擦拭女兒身上的血跡,當她檢視過女兒身上的傷痕,發現只是淺淺的割傷之後,她淚流滿面,聲音嗚咽地說:
「你……你這不是在欺負我嗎?要是你父親不拋棄我,你敢這樣對待我嗎?」
「我好想死!」薇亞終於淒楚地吐出這句話,然後她像個孩子似的,躺在地上,倦著身體,放聲哭號。
織香面對女兒的崩潰,忽然不知所措。女兒長大了,不再是從前的小女孩,她不但抱不動女兒,長久以來,更足不習慣碰觸女兒的身體,因為女兒和她一樣,已經是成熟的女人。她不想讓女兒躺在玻璃碎片中哭號,那哭聲叫她心緒煩亂,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只好含淚走入臥房,撥了電話給麥玉霞。
麥玉霞很快地趕來,織香把藥箱交給麥玉霞之後,就鎖住房門不再出來。麥玉霞把金薇亞扶進臥房裡,哄著她停止哭泣,幫她消毒傷口敷上藥,並且試著擦去她臉上的淚污___可是那淚水,永遠擦不完似的,才擦乾便又滴落下來。
半夜裡,級香瞄著腳尖,悄悄走到女兒的房門口,聽見女兒躺在床上,輕聲和麥玉霞說著話,她才安心回到客廳,清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之後她熄了燈,獨自坐在黑暗的客廳裡,等待著黎明……
清晨,麥玉霞從金薇亞房裡走出來。
「杳姨,你一夜沒睡嗎?」
「玉霞,你老實告訴我,薇亞是不是很恨我?」
「香姨,你多心了!據我所知,薇亞不但從來沒有恨過你,她還以當你的女兒為傲呢!」麥玉霞發覺香姨正陷入一場深沉的凝思,似乎聽不見她說的話。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顧不了什麼道德是非了,我只能選擇保護自己的女兒。如果薇亞沒有那個男人真的活不下去,我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欺負,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她,我要葉千鍾當著我的面發誓,要他給我一個交代……」織香凝思的眼神裡,暗藏著一股懾人的剛毅。
薇亞不到原先的汽車公司上班,已經一個多月了,母親幫地出學費,讓她去學計算機,母親語重心長地說:「學個一技之長,總比當業務員好……」
薇亞認同母親的想法,乖乖接受母親的建議,每個禮拜到計算機教室上三天課。由於她向來對高科技名詞,以及各類尖端信息,懷著崇拜心情,因此,她非常用心去上那計算機課程。聽課的時候,她用的是聆聽真理福音的虔誠態度;抄筆記的時候,她用的是抄寫幸福秘訣的熱情;上機實習的時候,她用的是對夢想成真的偉大嚮往……
關於薇亞和千鍾之間的感情習題,雖然薇亞並不希望母親插手,但母親硬要干預,她也無可奈何。
織香三番兩次打電話給葉千鐘,要求葉千鍾提出負責的具體承諾。織香講起話來,是那麼咄咄逼人,葉千鍾除了唯唯諾諾,勉強說些空洞誠懇的話,來應付搪塞之外,簡直無力招架。
「葉先生,身為一個母親,我有資格替我女兒討個公道,關於這點,你同意嗎?」織香的語氣始終維持著客氣而淡漠。
「當然,我想我能瞭解您的心情……:「葉千鐘的聲調是那麼誠惶誠恐。
「你是個結過婚的男人,有老婆有小孩,我女兒跟你在一起之前,可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請您放心,我會想辦法負責的……」
「負責只是兩個字,小學生都會寫!葉先生,找女兒天真無知,不瞭解人心險惡,你可不要以為我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你有個厲害的大姊,曾經打過電話給我,看樣子你老婆有你大姊撐腰當靠山,你們人多勢眾,我們薇亞該怎麼辦?」
「請您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你大姊口口聲聲說我沒把女兒管教好,我跟她說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又說要找徵信社跟蹤、拍照、捉姦什麼的,揚言要告我們薇亞妨害家庭,不知道葉先生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除非我死,否則我絕對不會讓她們這麼做!」
「大家都是出過社會的人,葉先生應該聽過口說無憑這句話吧?你想想著,我女兒也是人,她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可也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我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糟蹋嗎?你說我身為母親的人,應該做何感想?」
「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虧欠你們太多了,您希望我怎麼做,請給我一個方向好嗎?」
「如果你真的有誠意要解決問題,不如這樣,明天晚上,我請你來家裡吃個便飯,我們面對面再談……」
織香眼看著事情已經在她的掌握中,聽葉千錢講話的語氣,知道他性格有點軟弱,並不是難以對付的男人,於是她預留了日後的空間,不想把話說盡,找到適當的時機,就冷冷掛了電話。
薇亞在旁邊偷聽母親講電話:心裡暗暗替千鍾捏了一把冷汗。母親剛掛掉電話,薇亞就焦躁不安,如坐針氈,一心只想去探採千鐘的反應。她從客廳嫂回自己的寢室,夢遊似的,不知不覺竟然換好了衣服,也抹過了粉餅唇膏,隨便抱兩本計算機書籍,拿著筆記本和磁盤片,假裝要去計算機教室上機實習。
「這段期間,賓館最好少去,萬一當真被人家抓到證據,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救不了你!」織香眼看著女兒那副沉不住氣的德性,雖然心知肚明,也只好無奈任由她去了。
薇亞約了千鍾在「想飛茶藝餡」裡見面,千鐘面對她,一臉惶惑失措,和他平常在工作上所表現的沉穩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你媽媽她……約我明天晚上去你家吃飯!」
「我知道,剛才我一直在旁邊聽著她講電話。」
「怎麼辦?」
「你跟她兒個面也無妨,反正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說不定見過面以後,會改變她對你的看法……」
「可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這件事一定要這麼急嗎?」
薇亞原本這趟出來,是要幫千鍾打氣,順便套套招,仿真對策,讓千錢熟悉母親的脾氣和禁忌的,她以為千鍾會想知道,明天該如何應對說話;該帶什麼見面禮物才能討她母親高興?沒想到,千鍾不但不提這些重要細節,反而一副千為難、萬無奈的態度,害她內心深處,隱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那你的意思是明天不想來我家?」
「當然不是!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壓力好大
「怎樣才能減輕你的壓力?」
「讓我靜靜地握著你的手吧!」
千鍾試著像以前那樣,深情款款地凝視她,薇亞沒有抗拒,她讓千鍾恣意揉捏她的手,只是她內心深處那團模糊的失落感,忽然像一場剛升起的冷霧,正無聲無息地擴大蔓延著。
「千鐘,待會兒我要去上計算機課,不能陪你太久。明天的事情,你要鼓起勇氣面對,我媽沒那麼可怕,她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說句不怕你笑的話,那些有錢的大老闆想見她,她還不一定肯賞臉見人家呢!」
薇亞說完話,丟下吶吶的無言的千鐘,獨自走上街道。今天根本沒有計算機課可上,她腳步游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有一會兒,她停下來,很想轉身跑回茶藝館尋找千鐘,但是心底那般莫名其妙的倔氣,卻不允許她回頭,她只好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街的轉角處,她忽然停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茫然之中,故意讓手中的書掉落在地上,當她蹲身撿回地上的書時,忍不住偷偷把目光向背後遠遠掃瞄過去……
這麼一回頭張望,可就讓她更失望了!千鍾並沒有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樣——癡情地尾隨在她後面。薇亞歎了一口氣,拖起沉重的腳步,只好繼續向前走去,平常上課的計算機教室就在附近,薇亞既然漫無目標,無處可去,只好試著走入計算機公司,問櫃檯小姐:
「我是基礎班的學員,請問現在可不可以上機實習?」
「按照規定是不可以,不過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我還是可以特別通融你,請進吧!現在是高級程序設計班的實習時間,他們講師叫做霜哲偉,也在計算機教室裡,待會兒你有什麼問題,就盡量去煩他好了!」櫃檯小姐講起話來像個男人婆,聲調又快又百,常常喜歡故作幽默。
薇亞經常觀察這個計算機公司的櫃檯秘書,她很不以為然,像那樣馬臉厚唇、髮型呆板、衣著土氣的女人,竟也能在計算機公司當秘書,可見世間事真是不公平。想起自己以前在汽車公司當業務員,看見客人進門,就要起身恭迎,虔誠喊唱:「歡迎光臨。」沒想到眼前這個外貌平庸的櫃檯秘書,講起話來卻大模大樣的,好像她就是老闆似的,完全不遵守當職員的本分。
更不可思議的是,薇亞曾經看過那些計算機工程師們,和櫃檯秘書打趣說笑,有時竟讓她不得不懷疑,那些研究尖端科技的男人,對女人的鑒賞角度和品味,是否已經發生了某種革命性的變化?這問題讓她暗暗心驚,她念頭一轉,安慰自己:也許是那些高科技的男人,成天把眼睛盯著計算機屏幕,腦海裡只想著高深的計算機程式,久而久之,他們對於女人的美麗風情的感受能力,已經形同退化或消磁了吧?像這樣的男人,其實也很讓人同情,要是有機會,薇亞絕不會吝惜拋滾些美麗女人的柔情魅力,去喚醒男人本能中,對於女人味的傳統知覺。
想著想著,金薇亞不知不覺就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她昂首挺腰,搖曳生姿地走進計算機公司附設在二樓的教室。冷氣房裡,放眼看去,幾十部計算機整齊排列在那兒,來上機實習的人數大約二十個。金薇亞左著右望,選定了霜哲偉斜後方那部計算機,她筆直走過去,輕經坐下來,按了計算機開關,一對好奇的目光卻不斷掃瞄著霜哲偉的計算機屏幕。
霜哲偉,這名字薇亞不是第一次聽到,就是霜哲偉本人,薇亞也見過幾次。在計算機訓練班裡,幾乎人人都聽過霜哲偉,倒不是因為他的名字特殊的緣故,而是電腦訓練班的助教和櫃檯秘書,老是把「霜哲偉」三個字掛在嘴邊,程序Run不出來,找霜哲偉!計算機當機,問霜哲偉……,諸如此類,經由大家的熱心傳播,於是「霜哲偉」這個名字,就像某人感冒打噴涕所噴出的飛沫,迅速擴散在計算機教室的空氣中,一不小心,就人人都受到了感染。
關於霜哲偉的傳奇事跡,金薇亞所聽到的,還不只是他在計算機方面的優異才華。人家說霜哲偉是國立大學研究所畢業的碩士,說他同時扶有電子工程和企案首理的雙學位,人家也說他曾經在政府的研究機構裡,擔任過工程師,因為不滿公家機關的斤位素餐風氣,憤而辭去公職,轉而投入計算機信息業。據說霜哲偉這個人,最難能可貴的不是他的高智商,而是他平易近人的個性。他不像一般高學歷的專業人士那樣——開口是深奧的專業名詞,閉口是死守本位主義的信念,渾身上下,連呼出來的廢氣都充滿了恃才傲物的味道。
總之,傳說中的霜哲偉,根本從頭髮到腳趾甲,都是用最優異的高級細胞所組成的。金薇亞偷偷打量霜哲偉的背影,是的,霜哲偉身上果然有些與眾不同的特徵,比如說,金薇亞發覺,霜哲偉的頭髮是自然發,那和大部分直髮的國人相比,顯然是有所區別的。
此外,霜哲偉天生一張秀氣的娃娃臉,他的眉毛黑鬱鬱的,厚厚的近視眼鏡下,是一雙形狀柔和,冷靜中略帶羞澀的眼睛,他的鼻樑細細長長的,習慣於沉默的堅毅薄唇,顏色淡淡的,就是那不常睫太陽的肌膚,也顯得相當白淨。霜哲偉的個子不寫,身材略瘦,他經常穿著格子襯衫和淺色休閒褲,活脫脫把一股濃郁的學院氣息,背負在身上,永遠不想擺脫掉似的。
幾天前,金薇亞在一本趣味休閒書裡,看到一篇談論心靈穿透術的文章,使她非常感興趣。雖然,她自認為不是那種盲信書中文字的人,然而有時候,當她在書中發現一些和她的內在想法,能夠契合的東西時,她就會對那些文字深信不疑。那篇文章是說,人們具有一種屬於精神念力的潛能,當我們集中精神凝視著某人的背影,並且在心裡不斷地點念,那人會被我們的精神念力所感應,不知不覺就回頭張望……
金薇亞曾經在公車上試過幾次,還居然都靈驗了。這會兒,她想試試霜哲偉,她定睛凝視著霜哲偉的背影,默默施展念力,她集中精神,一次、二次、三次……霜哲偉全神貫注在計算機屏幕上,對金薇亞的念力遊戲毫無反應。金薇亞覺得遊戲失敗,索然無趣,正要放棄時,霜哲偉忽然轉過臉來,迅速瞥了她一眼。金薇亞彷彿受到鼓舞,立刻精神振奮,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意,眼中盈滿迷人的光彩。
隔了幾秒鐘之後,霜哲偉再度回頭,所不同的是,這一次霜哲偉回頭的速度很慢,他好像在沉思什麼,把眼光停留在金薇亞臉上,打量她好一會兒才開口:
「咦!你是誰?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
「我叫金薇亞,是基礎班的學員,櫃檯秘書說可以來上機實習,所以我就來了!」金薇亞嬌聲回答。
「學計算機就是要經常上機才學得好,你有空就來練習,很好!」霜哲瑋的聲音不像外表那麼秀氣,而是低沉理性的腔調。
「請問你是不是霜哲偉講師?」
「你怎麼知道?我又沒告訴你?」
「櫃檯秘書告訴我的,她還說如果有問題可以請教……」
「可以啊!你現在有問題嗎?」
「目前沒有,不過待會兒可能會有……」金薇亞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向電哲偉揪去,眼睫毛一眨,露出了撫媚的笑容。霜哲偉直楞楞看著她,一副不明究裡的呆模樣,好一會兒才突然會意過來,嘴角臨時想擠出個笑容來響應,卻因為不習慣這種男女間心領神會的遊戲方式,而使得笑容充滿著羞澀。
金薇亞看到霜哲偉回她一笑,立刻覺得沾沾自喜,內心飄飄然。她向來知道自己很能夠勾動男人的心,不但千鍾抗拒不了她的魅力,看來就連霜哲偉這種高智商、高學歷的男人,也很難不回頭多著她一眼。想到的這裡,內心感到相當欣慰,頓時生出一股寧為女人的感動滋味,暫時取代了先前和千鍾見面時,所殘留下來的低落情緒。
不過千鍾在她心裡的地位,當然還是無可取代的。因此,當她晚上回家之後,心裡對千鍾明天要來會見母親的事情,還是百般牽掛,她一偵同機恕仙母規談淡」鐘,滿腦子以為該把千錢的優點,先向母親說明,這麼一來,明天母親見到了千鐘,才能很快發現千鐘的好處。可是母親偏偏裝作忘了明天的事情,整個晚上,一會嫌地板髒,東擦西抹:一會兒心血來潮,忽然翻箱倒櫃,找尋一件從沒穿過卻突然想起來的衣服,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件衣服,她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隨手又把衣服丟回櫃子裡。
「媽,你明天不是約葉千鍾來家裡吃晚飯嗎?」薇亞終於忍不住,直截了當地開口。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做打算!」織香冷冷丟下一句話,轉身又到客廳去,把酒櫃裡的瓶瓶罐罐搬來挪去。
就這樣,母女兩個僵持了一個晚上。薇亞懷疑母親根本沒有誠意要會見千鐘,她開始擔心母親是否另有目的?她對母親的冷淡感到不滿,卻又無計可施,總不能直截了當地質問母親:「媽,你是不是打算在明天的食物裡下毒,害死葉千鍾?」
到了下半夜,薇亞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愈想腦海中的思緒愈紛亂,於是她下床,也學母親翻箱倒櫃,翻山了一大堆舊什物,找出十年前織了一半,曾說織好要給麥玉霞看的那件針織毛衣。那是一件墨綠色的外套,十年前她織好了前襟和一隻袖子,不知道為什麼,十年來一直忘了織另外一隻袖子?如今看著那件千頭萬緒的毛織物,竟回想不起來當初的織法。